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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第五十一回 登门求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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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长老的兄长为契丹人所杀,生平恨契丹入骨,忽然间听说自己最敬爱的乔帮主居然是契丹人,懊丧之情,自是难以形容。这时这向望天还不知趣的来向他挑战,真可说是求之不得,他身形一晃,便纵到了大厅前的庭院之中,大声说道:“乔峰是契丹的狗种,还是我堂堂汉人,此时还未分明,倘若他真是契丹胡虏,我吴某第一个跟他拼了。要杀乔峰,数到第一千个也轮不到你。你是甚么东西,在这里里唆,来来来,让我来教训教训你。”

  向望天脸上铁青,唰的一声,从刀鞘中拔出单刀,一看到刃锋便想起“乔峰拜上”那张字条来,心中不禁一怔。游骥说道:“两位都是游某的宾客,冲着游某的面子,不可失了和气。”徐长老也道:“吴兄弟,行事不可莽撞,须得顾全本帮的声名。”人丛中忽然有人细声细气的说道:“丐帮出了乔峰这样一位人物,声名是好得很啊,真要好好的顾全一下才是啊!”丐帮群豪一听,纷纷怒喝:“是谁在说话?”“有种的站将出来,躲在人堆里做矮子,是甚么好汉?”“是那一个混账王八蛋?”

  但那人说了那句话后,就此寂然无声,谁也不知说话的到底是谁。丐帮群豪给人冷言冷语的讥刺了几句,都是十分恼怒,只是找不到认头之人,实在是无法可施。丐帮虽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但帮中豪客做惯了化子,终究不是甚么讲究礼仪的上流人物,有的喝叫,有的更是连祖宗十八代也骂到了。

  薛神医眉头一皱,道:“众位暂息怒气,听老朽一言。”群丐渐渐静了下来,人丛中忽然又有那冷冷的声音发出:“很好,很好,乔峰派了这许多人来卧底,待会是有一场好戏瞧了。”吴长老等一听这几句话,更加恼怒,只听得唰唰之声不绝,刀光耀眼,许多人都抽出了兵刃。其余宾客只道丐帮众人要动手,也有许多人取出兵刃,一片呼喝叫嚷之声,乱成一团。薛神医和游氏兄弟劝告大家安静,但他三人的呼叫之声,只有更添厅上的喧哗。

  便在这乱成一团之中,一名管家匆匆进来,走到游骥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游骥脸上变色,问了一句话。那管家手指门外,脸上神色甚是惊骇和诧异。游骥在薛神医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薛神医的脸色也立时变了。游驹走到哥哥身边,游骥向他说了一句话,游驹脸色也登时转色。这样一个传一个,两个传四个,四个传八个,越传越快,顷刻之间,嘈杂喧哗的大厅中寂然无声,因为每个人都听到了四个字:“乔峰拜庄!”

  薛神医向游氏兄弟点了点头,又向少林寺的玄难、玄寂二僧对望一眼,说道:“有请!”那管家转身走了出去。群豪心中都是怦怦而跳,虽然明知己方人多势众,乔峰若有甚么异动,众人一拥而上,立时便将他乱刀分尸,但此人威名太大,孤身而来,显是有恃无恐,实是猜不透他有甚么奸险的阴谋。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蹄声答答,车轮在石板上隆隆滚动,一辆骡车缓缓的驶到了大门之前。那骡车更不停止,从大门中直驶进来,游氏兄弟眉头深皱,只觉此人肆无忌惮,实在忒也无礼。只听得咯、咯两声响,骡车的轮子辗过了门坎,一条大汉手执鞭子,坐在车夫的位上。骡车帷子低垂,不知车中藏的有谁。

  群豪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都瞧看那赶车的大汉,但见他方面长身,宽胸粗膀,眉目间不怒自威,正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乔峰将鞭子往座位上一搁,一跃下车,抱拳说道:“闻道薛神医和游氏兄弟在聚贤庄设英雄大宴,乔某不齿于中原豪杰,岂敢厚颜前来赴宴?只是今日有急事相求薛神医,来得冒昧,还望恕罪。”说着深深一揖,神态甚是恭谨。

  乔峰越是礼貌周全,薛神医等越是防他安排有甚么阴谋诡计。游驹左手一挥,他门下的四名弟子悄悄从两旁溜了出去,增强大门前后的守御,一来防备乔峰的帮手冲入,二来可以阻挡乔峰逃走,薛神医拱手还礼,说道:“乔兄有甚么要在下效劳?”

  乔峰退了两步,揭起骡车的帷幕,伸手将阿朱扶了出来,道:“只因在下行事鲁莽,累得这位小姑娘中了别人的掌力,身受重伤。当今之世,除了薛神医外,无人再能医得,是以不揣冒昧,赶来请薛神医救命。”群豪一见骡车,早就在疑神疑鬼,猜想其中藏着甚么古怪,待见车中出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都是大为诧异。又听得乔峰说相求治伤,更是惊讶。薛神医听了这几句话,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他一生之中,旁人千里迢迢的赶来求他治病救命,那是寻常之极,几乎天天都有,但眼前大家正在设法擒杀乔峰,这无恶不作、天人共愤之人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薛神医上上下下的打量阿朱,见她形貌虽是清秀,却也不是特异的美丽,何况年纪幼小,乔峰决计不会是受了这稚女的美色所迷。他忽尔心中一动:“莫非这小姑娘是他的妹子?嗯,那是决计不会,他对父母和师父都下毒手,岂能为一个妹子而干冒杀身的大险。难道是他的女儿?没听说乔峰曾娶过妻子。”薛神医精于医道,于各人的体质形貌,自是一望而知其特点,眼见乔峰和阿朱一个壮健粗犷、一个清秀纤小,身上没半分相似之处,可以断定绝无骨肉关连。他微一沉吟,道:“这位姑娘尊姓,和阁下有何瓜葛?”

  乔峰一怔,他自和阿朱相识以来,只知道她叫“阿朱”,到底是否姓朱,却说不上来,便问阿朱道:“阿朱,你可是姓朱?”阿朱微笑道:“我姓阮,单名一个‘诗’。只因我性喜穿红色衣衫,所以公子叫我阿朱。”乔峰点了点头,道:“薛神医,她原来姓阮。我也是初知。”薛神医更是奇怪,问道:“如此说来,你跟她不是深交了?”乔峰道:“她是我一个朋友的丫鬟,多少有些瓜葛。”薛神医道:“阁下那位朋友是谁?想必与阁下情如骨肉,否则,怎能如此的推爱?”

  乔峰摇头道:“那位朋友也只是神交,从来没见过面。”他此言一出,厅上群豪都是“啊”的一声,群相哗然。一大半人心中不信,均想世上那有此事。看来他又是借此为由,行使甚么阴谋诡计。但也有不少人知道乔峰生平不打诳语,尽管他作下凶横恶毒的事来,但他自重身份,未必肯公然撒谎骗人。薛神医伸出手去,替阿朱搭了搭脉,只觉她脉息极是微弱,体内真气鼓荡,极不相称,再搭她左手脉搏,已知其理,说道:“若不是阁下以内力替她续命,这位姑娘早已死在玄慈大师的金刚掌力之下了。”

  他一说了这两句话,大厅上众英雄又都是群相耸动,其中玄难、玄寂二僧更是奇怪,心想:“方丈师兄几时以金刚掌力打过这个小姑娘?倘若她真是中了方丈师兄的金刚掌力,那里还能活命?”玄难道:“薛居士,我方丈师兄数年未离本寺,而少林寺中向无女流入内,这金刚掌,只怕不是出于敝师兄之手。”

  薛神医皱眉道:“世上更有何人能使这门大般若金刚掌?”玄难、玄寂相顾默然。他师兄弟二人在少林寺数十年,和玄慈是一师所授,用功不可谓不勤、用心不可谓不苦,但这大般若金刚掌始终以天资所限,无法练成。他二人倒也不感抱撼,须知这门掌法,少林派之中,往往要隔百余年,才有一个特出的奇才能够练成。只是练功的诀窍等等,上代高僧详记在武经之中,有时全寺数百僧众,竟无一僧能够练成,却也不致失传。

  玄寂想问:“她中的真是大般若金刚掌?”但话到口边,便又忍住。这句话若是问了出口,那是对薛神医的医道有存疑之意,这可是大大的不敬。玄难却道:“这中间定有甚么古怪,想我师兄乃有德高僧,一派掌门之尊,如何能出手打伤这样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再有千般的不是,我方丈师兄也决计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群雄齐声称是,都道:“这中间定有甚么玄虚。”大多数人均是向乔峰怒目而视,意思很是明白,倘若有人从中捣鬼,那自然是出于乔峰的手笔。

  乔峰心念一动:“这两个和尚不认阿朱为玄慈方丈所伤,那再好没有了。否则的话,薛神医碍于少林派的面子,无论如何是不肯医治的。”他顺水推舟,说道:“是啊,玄慈方丈慈悲为怀、大德有道,绝不能以重手伤害这样一个幼女。薛神医和少林派交情素笃,是少林派出手伤了的人,薛神医谅来也不肯医治。多半是有人冒充少林寺的高僧,招摇撞骗,不免坏了少林派的名头。”

  玄寂与玄难对望一眼,缓缓点头,均想:“乔峰这厮虽是大奸大恶,这几句话倒也说得有理。”阿朱却是暗暗好笑:“乔大爷这话一点也不错,果然是有人冒充少林寺的高僧,招摇撞骗。只不过冒充的不是玄慈方丈,而是智清。”可是玄寂、玄难和薛神医等,那里猜得到乔峰言语中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