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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第五十八回 三公四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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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峰这一指点去,正点在那少女腰间的“京门穴”上。这是人身最末一根肋骨的尾端,萧峰以内力透入穴道,立时令人麻痒难当。那少女禁受不起,从床上一跃而起,咯咯娇笑,伸出左手扶向萧峰肩头。那少女死而复活,室中诸人无不大为惊奇。那美妇人破涕为笑,叫道:“我苦命的孩儿!”张开双臂正要向她抱去,不料萧峰反手一掌,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他跟着一伸手,抓住了她左腕,冷笑道:“小小年纪,如此歹毒!”

  那美妇叫道:“你怎么打我孩儿?”若不是瞧在萧峰“救活”这少女份上,立时便要动手。萧峰拉着那少女的手腕,将她手掌翻了过来,说道:“请看。”众人向那少女的手掌瞧去时,只见她手指缝中挟着一枚发出绿油油光芒的细针,一望而知针上有剧毒。她假意伸手去扶萧峰肩头,却是要将这细针插入他的身体,幸好萧峰眼捷手快,才不上当。这少女给萧峰一掌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萧峰当然未使全力,否则便要打得她脑骨碎裂,也是轻而易举。她给萧峰扣住手腕,要想藏起毒针固已不及,左边半身更是酸麻无力,她突然小嘴一扁,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那中年人道:“好,好!别哭啦!人家轻轻打你一下,有甚么要紧,你动不动,便以剧毒暗器害人性命,原该教训教训。”那少女哭道:“我这碧磷针,又不是最厉害的。我还有很多暗器没使呢。”萧峰冷冷的道:“你怎么不用无形粉、腐骨散、极乐刺、穿心钉?”那少女止住了哭声,奇道:“你怎么知道?”

  萧峰道:“我知道你师父是星宿海老魔,便知道你这许多歹毒暗器。”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星宿海老魔”是武林中人人闻之皱眉的邪派高手,此人不分是非,无恶不作,偏生武功极高,谁也奈何他不得,总算他极少来到中原,是以没酿成甚么大祸事。那中年人道:“阿紫,你怎地拜了星宿老人为师?”

  那少女瞪着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向那中年人打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那中年人叹了口气,道:“咱们适才的话,难道你没有听见么?”那少女摇摇头,微笑道:“我一装死,心停气绝,耳目闭塞,甚么也瞧不见,听不见了。”萧峰放开了她手腕,道:“星宿老人的‘龟缩功’。”少女阿紫又瞪着他道:“你好像甚么都知道。”

  那美妇拉着阿紫,细细打量她,眉花眼笑,说不出的喜欢。萧峰知道她二人乃是母女,阿紫却并不知道。那中年人道:“你为甚么装死?吓得我们大吃一惊。”阿紫很是得意,道:“谁叫你将我摔入湖中?你这家伙不是好人。”那中年人向萧峰瞧了一眼,脸有尴尬之色,苦笑道:“顽皮,顽皮。”

  萧峰知他父女初会,必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语要说,扯了扯阿朱的衣袖,退到屋外的竹林之中,只见阿朱两眼红红的,全身不住发抖,问道:“阿朱,你不舒服么?”伸手搭了搭她脉搏,但觉她心跳加速,显是大为激动。阿朱摇摇头,道:“没甚么。”

  两人在竹林欣赏了一会方竹,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个人急步向这里奔来,其中一人,轻功尤其好得出奇,萧峰心中一动:“莫非是大恶人到了?”当下走出竹林,远远只见三个人沿着湖畔小径奔来,其中二人背上负得有人,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步履如飞,奔行时犹似足不点地。只是他奔出一程,便立定脚步,等一等后面来的同伴。

  三个人行到近处,萧峰见那两个被负之人,正是途中所遇到的使斧疯子和那个用锄头的乡下人。只听那身形矮小之人叫道:“主公,主公,大恶人赶来了,咱们速速走罢!”他叫得两声,那中年人一手携着美妇,一手拉着阿紫,从竹林中走了出来,三人脸上都有泪痕。

  那中年人放开手中拉着的两个女子,抢步走到两个伤者身边,按了按二人的脉搏,察知并无性命之忧,登时脸有喜色,道:“三位辛苦,萧董弟兄两人均无大碍,我就放心了。”三人躬身行礼,神态极是恭谨。萧峰暗暗纳罕:“瞧这些人的武功气度,都是非凡的人物,若不是独霸一方为尊,便是一门一派的首领,但见了这中年汉子,却如此恭敬,实是令人难解。”那身材矮小的汉子说道:“启禀主公,臣下在青石桥边故布疑阵,将那大恶人阻得一阻。只怕他迅即瞧破了机关,请主公即行起驾为是。”那中年人道:“我家不幸,出了这等恶逆,既然在此邂逅相遇,说不得只好跟他周旋一番了。”

  一个浓眉大眼汉子说道:“御敌除恶之事,臣子们份所当为,主公当以社稷为重,早回大理,以免皇上悬念。”萧峰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又是臣子、又是主公的,甚么早回大理?难道这些人是大理段家的么?”他心中怦怦乱跳,寻思:“莫非天网恢恢,段正淳这贼子正好撞在我的手里?”他正自起疑,忽听得远处一声长吟,浩浩传来,跟着有个金属相击磨擦般的声音说道:“姓段的龟儿子,你逃不了啦,乖乖的束手待缚,老子一发善心,说不定会饶你的性命。”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饶不饶他的性命,却也还轮不到你岳老三作主,难道老大还不会发落么?”又有一个阴声阴气的声音道:“姓段的小子若是知道好歹,总比不知好歹的便宜。”这个人勉力远送话声,但显是中气不足,倒似是大病初愈,有伤未痊一般。萧峰听得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甚么“姓段的”,疑心更盛,突然之间,觉得一只小手伸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萧峰斜眼向身畔的阿朱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又觉她手心中一片冰凉,都是冷汗,低声问道:“阿朱,你身子怎样?”阿朱道:“大哥,我很害怕。”萧峰微微一笑,道:“在大哥身边也害怕么?”嘴巴向那中年人一呶,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这人似乎是大理段家的。”阿朱既不说是,也不说否,嘴唇微微抖动。

  新来三人中那中等身材之人说道:“主公,今日之事,不能逞一时刚勇。主公若有些微失闪,咱们有何面目去见皇上,只有一齐自刎。”那中年人便是大理国皇太弟段正淳,年轻时相貌俊雅,风流自赏,不免到处留情。古时富贵人家三妻四妾原是常事,段正淳以皇子之尊,多蓄内宠原亦寻常,只是他段家源出中原武林,虽是大理称皇,一切起居饮食,始终遵从祖训,不敢忘本过份豪奢,兼之段正淳的元配夫人舒白凤,文武双全,出身大理当地的贵族世家,偏偏是妒念极盛,不许段正淳去娶二房,为了他不绝的拈花惹草,竟致出家做了道姑,法名瑶端仙子。

  段正淳和木婉清之母秦红棉、钟万仇之妻阿宝、阿紫的母亲阮星竹这些女子,当年各有一段情史。这一次段正淳奉皇兄之命再来中原,乘机便来探望隐居小镜湖畔的阮星竹。这些日子双宿双飞,快活有如神仙,不想两人所生的幼女竟会突然寻上门来,骨肉团圆,正自惊喜交集,却又有对头找到。

  段正淳在小镜湖畔和旧情人重温鸳梦,护驾而来的三公四隐便散在四周卫护,殊不知对头甚是厉害,采薪客萧笃诚、点苍山农董思归先后受伤。笔砚书生朱丹臣误认萧峰为敌,在青石桥阻拦不果。抚仙钓徒凌千里复为阿紫的柔丝网所擒,而救护萧董二人前来的,便是大理国司空巴天石、司马范骅、司徒华赫艮了。段正淳向阿紫道:“你快放开凌叔叔,大敌之前,不可再顽皮了。”阿紫笑道:“爹爹,你奖赏我甚么?”

  段正淳皱眉道:“你不听话,我叫妈打你手心。你冒犯凌叔叔,还不快快陪罪?”阿紫道:“那么你将我抛在湖里,害得我装了半天死,你又不向我陪罪?我也叫妈打你手心!”范骅、巴天石等见镇南王忽然又多了一个女儿出来,而且骄纵顽皮,对父亲也是没半点规矩,都是暗中戒惧,心想:“这位姑娘虽然并非嫡出,总是镇南王的郡主,倘若犯到自己身上来,又不能跟她当真,只有自认倒霉了。凌兄弟给她这般绑着,岂不是难堪之极。”段正淳心想:“敌人已到,见了凌兄弟这般模样,那是尚未交战,咱们已先折了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