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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第八十六回 图中美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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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来,旁观众人都是耸然动容,连王玉燕和段誉的目光也都转了过去。只见那根大火柱卷到了这二十余个聋哑汉子的身上,熊熊火焰,将他们裹在其中,霎时之间,便将几个人烧得有如焦炭。段誉叫道:“不得如此残忍!”右手伸出,要以“六脉神剑”向丁春秋刺去,可是他运剑不得其法,全身充沛的内力只在体内转来转去,却不能从手指中射将出来。他满头大汗,叫道:“慕容兄,你快出手制止。”

  适才慕容复心入幻境,全仗段誉以“六脉神剑”的功夫打落他手中长剑,只是其时他心神恍惚,不能亲见“六脉神剑”到底如何,后来请段誉再试,段誉并未再演,这时听段誉叫他出手,便道:“段兄方家在此,小弟何敢班门弄斧?段兄的六脉神剑,再试一招罢!”

  段延庆乃是后至,没见到段誉的六脉神剑,但他是大理段氏的嫡派,本家这项神功的名字,自然是听见过的。听慕容复之言,不禁心头大震,斜眼相睨段誉,要看他是否真的会此神功,但见他右手手指点点划划,出手大有道理,但内力却半点也无,他不知段誉虽然已学会这功夫,却不能随心所欲的使用,心道:“甚么六脉神剑,倒吓了我一跳。这小子虚张声势,招摇撞骗。我段家的六脉神剑,虽然故老相传有此名头,可那里有人练成过?”

  慕容复见段誉不肯出手,只道他是有意如此,慕容复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不肯轻易炫露,当下站在一旁,静观其变。又过得一阵,二十余个聋哑汉子在火柱烧炙之下,已死了一半,其余半数也已重伤。只听锣鼓声震天价响,丁春秋袍袖挥了两挥,那火柱越过一众聋哑汉子,向苏星河扑了过来。薛慕华叫道:“休得伤我师父!”纵身要挡到火柱之前。

  苏星河挥出一掌,将他推开,说道:“徒死无益!”左手凝聚残余的功力,向火柱击去。但这时他内力已几将耗竭,这一掌只将火柱暂时阻得一阻,只觉全身炽热,满眼望出去通红一片,尽是火焰。他当年发下誓言,装聋作哑,以换得三十年的时光,岂知这三十年中他功力固然大进,丁春秋却是进展更速。三十年前斗他不过,今日两人武功相距更远。此时体内真气即将油尽灯枯,已是难逃星宿老怪的毒手,想到师父装死了三十年,丁春秋杀了自己后,必定闯关直入,只怕师父终于要挨不过去。他身上受火柱煎迫,内心更是难过。

  虚竹见苏星河的处境危殆万分,可是一直站在当地,不肯后退半步。他再也看不过去,抢上前去,抓住他的后心,道:“徒死无益,快快让开罢!”也是机缘巧合,便在此时,苏星河正好一掌向外推出。他这一掌的掌力已是衰微之极,原不想有何功效,只是死战到底,不肯束手待毙而已,那知道背心后突然间传来一片浑厚无比的内力,而且这内力的家数和他一模一样,这一掌推出,力道登时不知强了多少倍。只听得呼的一声响,那火柱倒卷过去,直烧到了丁春秋身上,余势未尽,连星宿派群弟子也都卷入火柱之中。霎时间锣鼓声呛咚叮当,嘈成一团,铙钹喇叭,随地乱滚,“星宿派威震中原,我恩师当世无敌!”的颂声之中,夹杂着“哎唷我的妈啊!”“乖乖不得了,星宿派逃命要紧!”的呼叫声音。

  丁春秋大吃一惊,其实虚竹的内力加上苏星河的掌风,也未必便胜过了丁春秋,只是星宿老怪在已操必胜之时,突然间遭到反击,太过出其不意,一时间仓皇失措,不由得狼狈周章。同时他觉察到对方这一掌掌风中所含的内力,圆熟老辣,远在师兄苏星河之上,而显然又是本派的功夫,莫非给自己害死了的师父突然显灵?是师父的鬼魂来找自己算账了?他一想到此处,心神一颤,内力凝聚不起,那火柱卷到了他身上,竟然无力予以推回。

  这一下变起仓卒,苏星河和丁春秋固是大出意料之外,虚竹也是莫名共妙,眼见火柱已将丁春秋卷住,烧得极是猛烈。丁春秋叫道:“铁头徒儿,快快出手!”游坦之一时之间也无暇细想,纵身上前,双掌便向火柱推去。只听得嗤嗤声响,那火柱遇到他掌风中的奇寒之气,霎时间火焰熄灭,连青烟也消失得极快,只见地下仅余几段烧成焦炭的大松木。

  丁春秋须眉俱焦,衣服也是烧得破破烂烂,神情狼狈之极,他心中还在害怕师父阴魂显灵,不敢再在这里逞凶,叫道:“走罢!”一晃身间,身子已在七八丈外。星宿派群弟子没命的跟着逃走,锣鼓喇叭,丢了一地,那篇“恭颂星宿老仙扬威中原赞”并没读完,却已给大火烧去了一大截,在地下随风飞舞,似在嘲笑星宿老怪“扬威中原”,虎头蛇尾。星宿派诸人去得如此之速,众人均是大感惊异。叶二娘叫道:“丁哥哥,丁哥哥,你又这么撇我而去,没半点心肝!”说着如飞的跟了下去。

  段延庆、南海鳄神、鸠摩智等都以为聋哑老人苏星河施的是诱敌的苦肉之计,让丁春秋耗费功力来烧一群聋哑汉子,然后石破天惊,施以一击,叫他招架不及,铩羽而去。聋哑老人的智计武功,江湖上向来是赫赫有名,适才他与星宿老怪开头一场恶斗,只打得径尺粗细的大松树一株株翻倒,人人为之惊心动魄,他最后施展神功,将星宿老怪逐走,谁都不以为怪。何况虚竹只是少林派的一名第三代子弟,武功平平,众所周知,自是没一个人疑心是他暗中相助,其实连虚竹自己,也是半点摸不着头脑。只有苏星河一瞥见到他手指戴着师父的铁戒指,心中又悲又喜,方明其中究竟。

  慕容复道:“老前辈神功渊深,将这老怪逐走,料想他这一场恶斗之后丧魂落魄,再也不敢涉足中原。老前辈造福武林,大是不浅。”苏星河见群弟子死了十之八九,余下的一二成也是重伤难愈,心下甚是哀痛,更记挂着师父的安危,向玄难、慕容复等敷衍了几句,便拉着虚竹的手,道:“小师父,请你跟我进来。”虚竹眼望玄难,等他示下。玄难道:“苏前辈是武林高人,如有甚么吩咐,你一概遵命便是。”虚竹应道:“是!”跟着从破洞中走了进去。

  苏星河随手移过一块木板,挡住了那个破洞。屋外诸人都是江湖上见多识广之士,都知他这个举动,乃是不欲旁人进去窥探,自是谁也不会多管闲事。唯一不是“见多识广”的,只有一个段誉。但他这时早又已全神贯注于王玉燕身上,连苏星河和虚竹进屋也不知道,那有心情去理会别事?

  苏星河与虚竹携手进屋,连穿两处板壁,只见那老人伏在地下,伸手一探,已然逝世。此事他早已料到八九成,但仍是忍不住悲从中来,跪下磕了几个头,泣道:“师父,师父,你终于舍弟子而去了!”虚竹心想:“这老人果然是苏老前辈的师父,他倒没有骗我。”苏星河收泪站起,扶起师父的尸身,让他倚着板壁,端端正正的坐好,跟着扶住虚竹的身子,让他也是倚壁而坐,和那老人的尸体并肩。

  虚竹心下嘀咕:“他叫我和这尸体排排坐坐,却是作甚么?难道――难道――要我陪他师父一块儿死么?”言念及此,心下不自禁的感到了一阵凉意,要想站起来,却又不敢。只见苏星河整一整身上烧烂了的衣衫,突然向他跪倒,磕下头去,说道:“逍遥派不肖弟子苏星河,拜见本派新任掌门。”这一下只吓得虚竹手足无措,脑子中只是说道:“这人可真疯了!这人可真疯了!”急忙也即跪下,向苏星河磕头,说道:“老前辈行此大礼,可折杀小僧了。”苏星河正色道:“师弟,你是我师父所收的关门弟子,又是本派掌门。我虽是师兄,却也要向你磕头!”

  虚竹道:“这个――这个――”他已知道苏星河并不是发疯,但唯其不是发疯,自己的处境更是尴尬。苏星河道:“师弟,我这条性命是你救的,师父的心愿是你完成的,受我磕这几个头,也是应该。师父叫你拜他为师,叫你磕九个头,你磕了没有?”

  虚竹道:“头是磕过的,不过当时我不知道是拜师之意。我是少林派弟子,不能改入别派。”苏星河道:“师父当然会想到这一着,他老人家定是化去了你原来的武功,再传你本派的功夫。师父将毕生功力,都传了给你,是也不是。”虚竹只得点头道:“是。”苏星河道:“本派掌门人标记的这枚铁指环,也由师父给你戴在手上,是不是?”虚竹道:“是!不过――不过我完全不知道这是甚么掌门人的标记。”

  苏星河盘膝坐在地下,说道:“师弟,你福泽深厚之极。我和丁春秋想这只铁指环,想了几十年,始终不能到手,你却在一个时辰之内,便受到师父的垂青。”虚竹急忙除下指环,道:“前辈拿去便是,这只指环,小僧是半点用处也没有。”没料到那指环上刻得有许多棱骨,虚竹用力一除,竟将手指上割损了几处。苏星河脸色一沉,道:“师弟,你受师父临死时的重托,岂能推卸责任?师父将指环交给你,是叫你去除灭丁春秋这厮,是也不是?”

  虚竹道:“正是。但小僧功行浅薄,怎能当此重任?”苏星河道:“适才你一出手,便将丁春秋烧得狼狈不堪,落荒而走,事实俱在,难道是假的么?”虚竹道:“我――我一出手?怎么是我一出手?”

  苏星河叹了口气,道:“师弟,这中间原委,你多有未知,我简略跟你一说。本派叫做逍遥派,向来有个规矩,掌门人一席,不一定由大弟子出任,门下弟子之中谁的武功最强,便由谁做掌门。咱们师父共有师兄弟三人,师父是最小的师弟,太师父临死之时,三个弟子比较高下,由师父夺得了掌门,两个师伯心中不忿,远走异域。后来师父收了我和丁春秋两个弟子,师父定下规矩,他所学甚杂,谁要做掌门,各种本事都要比试,不但比武还得比琴棋书画。丁春秋于各种杂学是一窍不通,眼见掌门人无望,竟尔先下手为强,将师父打下深谷,又将我打得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