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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旧版]》第十三回 琴韵朗朗闻雁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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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日,群雄来到徐州。当地红花会总头目程砥未见过陈家洛,于是依会中规矩,拜见了总舵主,他见会中内外香堂的各位香主忽然一齐来到,知道必有要事,登时大大忙乱起来。江北一带群豪归杨成协统率,他命程砥不要张扬,也不必通知众兄弟来见总舵主。群雄只宿了一宵,当即南下。此后一路往南,大小码头如有红花会的分支头目,群雄为了省事,都不惊动,数日后到了杭州,众人宿在杭州总头目马善均家中。马家坐落里西湖孤山脚下,湖光山色,是个绝妙所在。

  那马善均是杭州的一个大绸缎商人,自己有两所大机房织造绸缎,因为生性好武,结识了卫春华,由他引入了红花会。马善均年纪五十上下,穿着一件团花缎袍,黑呢马褂,一眼看去,只当是个养尊处优的富翁,哪里知道竟是一位风尘豪侠。当晚他在后厅与群雄接风,众人在席上把要救文泰来的事对他说了。马善均道:“小弟马上派人去查,看四当家关在哪一所监狱里,咱们再相机行事。”当即命儿子马大挺出去派人查探。

  第二天上午,马大挺回报说,杭州省、道、府、县各处监狱,以及将军衙门,都有兄弟们去打探过,都说并无文四当家在内。

  陈家洛召集群雄议事。马善均道:“这里省、道、府、县以及将军衙门,均有本会兄弟在内,文四当家如在官府监狱,他们必然知道,最怕官府因为四当家案情重大,私下监禁,那就棘手了。”陈家洛道:“咱们第一步是探寻文四哥的所在。马大哥继续派遣得力兄弟,往各衙门打探,今晚再请道长、杨八哥、卫九哥到巡抚衙门去看看。最要紧是别打草惊蛇,无论如何不能伸手动武。”无尘等应了。马善均把道路和抚台衙门的内外情形详细向他们说明。

  午夜时分,三人去了两个时辰,回报说抚台衙门戒备森严,有成千名兵丁点起灯火,彻夜守卫,巡查的军官有几名都是戴着红顶子的二三品大员,他们不敢硬闯,等了一个多时辰,守卫的官兵始终不见丝毫怠懈,所以只得回来。

  群雄听了好生奇怪,猜测不出是何路道。马善均道:“这几天杭州城里各处盘查极紧,各家赌场、娼寮,甚至水上的江船,都有官差去唣查问,好多人被无缘无故的抓了去。难道这事与文四当家有关不成?”徐天宏道:“看来不像。莫非京里来了钦差大臣,所以这里地方官员要卖力一番。”马善均道:“并不曾听说有钦差来浙江呀。”众人谈了一会,不得结果,各自安寝。

  次日周绮吵着要父亲带她到西湖游览,周仲英答应了。周绮向徐天宏使眼色,要他同去。徐天宏不好意思出口,只作不见。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周仲英知道了女儿的心思,笑道:“宏儿,我们从未来过杭州,你带我们去走走,别叫我们迷了路走不回来。”徐天宏应了。周绮悄声道:“爹爹叫你,你就去。我叫你,你就偏不肯。”徐天宏笑着不语。

  徐天宏幼年失怙,身世凄凉,这时忽得周仲英夫妇视若亲子,未婚妻又是一派天真娇憨,不但自己欣喜,众兄弟也都代他高兴。

  陈家洛等他们一家四人走后,也带了心砚到湖上散心,在苏堤白堤上漫步一会,独坐第一桥上,望南山深处,但见竹木阴森,苍翠重叠,不雨而润,不烟而晕,山峰秀丽,挺拔云表。凝望半日,雇了一辆马车往灵隐去看飞来峰。峰高五十丈许,峰脚至巅皆石,树生石上,枝叶光怪,石牙横竖错落,似断似堕,一片空青冥冥。陈家洛一时兴起,对心砚道:“咱们上去看看。”峰上本无道路可援,但两人轻功不凡,谈笑间飞身上了峰顶。

  仰望三竺,但见万木参天,清幽欲绝,陈家洛道:“那边比这里更好。”两人下峰,缓步往上、中、下三天竺行去。走不数步,忽然两个身穿蓝布长袍,身材魁梧的壮汉迎面走来,不住打量陈家洛与心砚两人,面露惊奇之色。陈家洛继续往上走,心砚悄声道:“少爷,这两人会武。”陈家洛笑道:“你眼力倒不错。”语声未毕,迎面又是两人走来,一式打扮,正在闲谈风景,听口音似是旗人。一路上山,遇见这种穿蓝布长袍的武人一共有三四十人,见到陈家洛时都感诧异。

  心砚看得眼都花了。陈家洛也自纳罕,心中琢磨:“难道是什么江湖帮会、武林宗派在此聚会不成?但杭州是红花会地盘,如有此等事情,对方绝不会不通知我们。他们见我时好像都很感惊奇,那是为什么啊?”

  他转过一个弯,正要走向上天竺观音庙,忽听山侧琴声朗朗,随着细碎的山瀑声传过来,陈家洛是世家子弟,琴棋书画,无所不会,无所不精,一听那琴弹的是普安咒,琴中隐隐传出梵唱钟磬之声,心道:“这人倒也雅致。”缓步循声走了过去,只见山石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绅士打扮的人正在抚琴,旁边站着两个也是身穿蓝布长衫的壮汉,一个枯瘦矮小的老者,也身穿蓝布长衫。

  陈家洛瞧那抚琴的中年人,心中突然一惊,觉得此人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人面容清癯,气度高华,越看相貌越熟,可是总想不起在哪里会过。当时心中突突乱跳,竟如做梦一般,只觉那人似是至亲至近之人,而又隔得极远极远。这时那老者和两个壮汉都已见到陈家洛和心砚,也凝神向他们细望,正在互相打量之际,那抚琴男子三指一划,琴声顿绝,站起身来,高声向陈家洛笑道:“这位兄台既是知音,请过来谈谈如何?”

  陈家洛拱了拱手道:“适聆仁兄雅奏,令人烦俗尽消,真是幸会。”走了过去,施礼坐下。那人见陈家洛走近,看清了面容,不觉大感诧异,呆了半晌。陈家洛笑道:“兄弟一路上山,遇见游客甚多,他们见到兄弟都面露诧异之色,刚才兄台也是如此,难道小弟脸上有什么古怪吗?这倒要请教了。”那人笑道:“兄台有所不知,小弟有一亲戚,相貌和兄台十分相似,那些游客都是小弟朋友,所以大家见到兄台都感惊奇。”陈家洛笑道:“原来如此。仁兄相貌我也极熟,似在哪里会过。小弟记不起来,仁兄可想得起吗?”那人呵呵大笑,说道:“那真是有缘了。请问仁兄高姓大名。”

  陈家洛名满江湖,不愿告知他真姓名,随口诌道:“小弟姓陆,名嘉成。”他陈家洛三字颠倒了过来,也问:“请问兄台尊姓。”那人微一沉吟,说道:“小弟复姓东方,单名一个耳字,是直隶人氏。听兄长口音,似是本地人?”陈家洛道:“小弟正是此间人。”那自称东方耳的人道:“久慕江南山水天下无双,今日一到,果然名下无虚,不但峰峦佳胜,而且人杰地灵,所见人物,亦多才调非凡。”

  陈家洛听那人谈吐不俗,又看那两个蓝衣壮汉和那老者都对他执礼至恭,他说话时垂手而立,不敢稍有懈怠,实不知他是何等人物,当下说道:“兄台既然喜爱江南,何不就在此定居,也好令小弟时聆教益。”东方耳呵呵大笑,说道:“能偷浮生半日之闲,在此一游,已是非分,我辈俗人,此等清福岂能常享?兄台既是知音,想必高手,就请弹奏一曲如何?”说罢把琴推到陈家洛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