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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剑[旧版]》第七回 怀旧斗五老 仗义夺千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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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青青之母悠悠醒来,哭道:“我苦苦等了十八年,只盼他来接我们娘儿俩离开这地方,那知他竟一个人先去了,青青都没见她爸爸一面……”袁承志道:“伯母不必难过,夏老前辈现在平平安安的长眠地下,他的骸骨小侄已好好安葬了。”青青之母说道:“原来是袁相公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怎样报答才好。”说着站起来施了一礼,又道:“青青,快给袁大哥磕头。”青青拜倒在地,袁承志忙也跪下还礼。青青之母道:“不知他可有什么遗书给我们?”

  袁承志斗然想起秘笈封面夹层中那张地图和附注的字:“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石梁,寻访温仪,赠以黄金十万两。”他当时看了这张“重宝之图”,因为心中丝毫没有贪图之念,随手在行囊中一塞,没有再去注意,而且他想金蛇郎君旷世武功,绝顶聪明,竟至丧身荒山,险些骸骨无人收殓,只怕还是受了这重宝之害。天下所有奇珍异宝,无一不足招致大祸,这话师父常常提起,所以他对金蛇郎君这张遗图颇有一点厌憎之感,现在经青青之母一问,这才记起,说道:“小侄无礼,斗胆请问伯母,伯母的闺字可是一个‘仪’字?”青青之母一惊,说道:“不错,你怎么知道?”她随即念头一转,道:“那一定是他遗书上写着的了,袁相公可带着?”这时她神态十分焦虑。

  袁承志正要回答,突然右足一点,从亭子栏干上斜刺里跃了出去,温仪与青青母女两人吃了一惊,只听见一人“呵哟”的喊了一声,袁承志伸手从玫瑰花丛中抓了一人出来。那人已被袁承志点中穴道,全身瘫痪,动弹不得。袁承志抓住他后心,走回亭子,往地下一掷,青青叫了起来:“那是七伯伯。”温仪叹了一口气道:“袁相公你放了他吧,温家门中除了我们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外,没有一人当我是亲人了。”

  袁承志听她说得十分凄苦,伸手在那人穴道中一拍一捏,那人醒了过来。原来那是昨日与他交过手的温南扬,他是温明义的儿子,在兄弟行中排行第七。温青青怒道:“七伯伯,我们在这里讲话,你怎么来偷听,也没一点长辈的样子。”

  温南扬本想发作,但刚才袁承志擒住他时手法快得出奇,昨夜又吃过他的苦头,恨恨望了他一眼,转头就走。走出亭子数步,狠狠的道:“不要脸的女人,就会生不要脸的女儿,自己偷汉子不算,还教女儿也偷汉子。”温仪一阵心酸,两行珠泪挂了下来。青青那里忍得他如此奚落,拔剑追出,喝道:“喂,七伯伯,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什么?”温南扬站定,转过身来骂道:“你这贱丫头要反了吗?是爷爷们叫我来的,你敢怎样?”

  温青青骂道:“你要教训我们,大大方方当面来说,干么来偷听我们说话?”温南扬冷笑道:“我们?不知那里跑出来的野男人,居然称起我们来啦,温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被你们丢光啦!”青青气得胀红了脸,转头对温仪道:“妈,你听他说这种话。”

  温仪低低的道:“七哥,你来,我有话说。”温南扬沉吟了一下,昂然走进亭子来。温仪道:“我们娘儿身世很是可怜,蒙五位爷爷和各位兄弟照顾,在温家又了十多年。那姓夏的事,我从来没有对青青说过,现在既然他已经不在了,这事七哥头尾知道得很清楚,请你对袁相公与青青说一说吧。”温南扬怫然道:“我干么要说,你的事你自己说好啦,只要你不怕丑。”

  温仪轻轻叹道:“好吧,我只道他救过你的性命,你还有一点感激之心,那知和温家所有的人一样,全是那么忘恩负义,刻薄寡恩。”温南扬怒道:“他救我性命,那不错,可是他为什么要救我?好,我痛痛快快的说出来,省得你自己说时,不知如何加油添酱,把我说成怎么一副样子。”他坐了下来,说道:“姓袁的,青青,我把怎样认识那金蛇奸贼的事,原原本本的说给你们听,也好让你们知道,那奸贼的用心是怎样险毒。”青青道:“你说他坏话,我不听。”说着双手掩住耳朵。温仪道:“青青,你听好啦,你过世的爸爸虽然不能说是好人,可是比温家全家的好处还多上百倍。”

  温南扬冷笑一声,说道:“你忘了自己也姓温。”温仪不理,温南扬继续说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我还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小伙子,爹爹叫我到扬州去给六叔做帮手。”袁承志心想:“原来石梁派温氏五祖本来有六兄弟。”温南扬继续道:“我到了扬州,没遇上六叔。一天晚上出去做案子,不小心失了手。”温仪冷冷的道:“你没说做什么案子。”温南扬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难道不敢说?我是瞧见一家大姑娘长得好,夜里跳进墙去采花,她不从,我就一刀杀了。那知她死时一声大叫,被人听见了,护院的武师中竟有几名好手,一齐涌来,好汉敌不过人多,我就被他们擒住了。”

  袁承志听他说着这种万恶的罪行竟然毫无羞愧的声口,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心想怎么这人如此奸恶无耻。温南扬又道:“他们把我送到衙门里监了起来,我也不怕,我想六叔既然在扬州,他武艺江南江北无人能敌,等到知道我失手,自然会来救我出狱。那知等了十多天,六叔始终没来,上面详文下来,给我判了个就地斩决,狱卒对我一说,我才惊慌起来。”

  温青青“哼”了一声,道:“我还道你是不会怕的。”温南扬不去理她,继续道:“过了三天,牢头忽然拿了一大碗酒、一盘肉来给我吃,我知道明天就要处决了,心想是人都要死,只是老子年纪轻轻,还没好好享过福,不免有点可惜,心一横,把酒肉吃了一个干净,倒头便睡。睡到半夜,忽然有人轻轻拍我肩头,我一翻身坐起,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道:‘别作声,我救你出去!’他拿起一把兵刃,来削我手脚上的铐镣,他这把兵刃锋利无比,生铁铸成的脚镣手铐被他轻轻几下,都削断了。他拉着我的手,跳出狱去,一直跑到城外的一座古庙里。我身不由主的跟着他走,其实我不跟也不成,那人轻功好极,手劲又大,拉着我的手,我赶路省了一大半力气。他点亮神案上的蜡烛,我才看清楚他是一个长得很俊的年轻人,年纪还比我小着几岁。他是一个小白脸,哼!”他说到这里,向温仪和青青狠狠的望了一眼。

  温南扬又道:“我就向他行礼道谢,那人骄傲得很,也不还礼,说道:‘我姓夏,你是石梁派姓温的了?’我点头说是,这时看见他手中拿着那柄削断我铐镣的兵刃,黑沉沉的似乎是一柄剑,只是剑头分叉,模样很是古怪。”

  袁承志心想:“那就是我得到的这柄金蛇剑了。”他不动声色,听温南扬继续说下去:“我问他姓名,他道:‘你不必知道,反正以后你也不会感激我。’当时我很奇怪,心想他救我性命,我当然一辈子感激。那人道:‘我是为了你六叔才救你出来的,你跟我来!’我跟着他走到运河边上,走进一艘船去,他叫船老大向南开船。那船离开了扬州十多里路,我才慢慢放心,知道官府不会再来追赶了。这时那人从衣囊里拿出一对蛾眉刺来,我知道这是六叔用的兵器,六叔素来是随身不离的,怎么会落在这人手中,很感奇怪。那人道:‘你六叔是我的好朋友,哈哈!’他怪笑了几声,脸上忽然一阵杀气,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道:‘这里有一只箱子,你给我送到你家里去,这封信交给你父亲和伯叔们。’他说着向船舱中一指,我见那只箱子很大,用铁片钉得十分牢固,外面还用粗绳缚住。他道:‘你赶快回去,路上不可停留。这只箱子必须交你大伯伯亲手打开。’我一一答应了,他又说:‘一个月之内,我会到你家来拜访,你家里的长辈们好好接待吧。’我听他说的话语气有些不伦不类,也只好答应。他嘱咐完毕,忽然提起船上的铁锚,喀喇,喀喇,把四只锚爪都拗了下来。”

  温青青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好!”温南扬“呸”的一声,在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这亭子四周都种了玫瑰,是青青亲手布置起来的,她最爱洁净,见他如此蹋这块雅地,心中说不出的难过,袁承志知道她的心意,伸脚轻轻把痰擦去,青青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温仪微微点头,意示嘉许。

  温南扬继续说道:“他向我显示这手武功,我也不知他什么用意,只见他把断了的铁锚往船舱中一掷,说道:‘你如不照我的吩咐,这铁锚就是你的榜样!’他从囊中拿出一只大元宝,掷在船板上,说道:‘这是你的路费!’说罢就拔起船头上的两枝竹篙,一手一枝握定,左手竹篙插入河中,身子已跃了起来,右手竹篙随即入河,同时拔起左手竹篙,又向前点去,这样几下子,就如一只长腿鹭鸶那样走到了河边。他高声叫道:‘接着!’语声方毕,两枝竹篙如标枪般射了过来,那时我功夫还浅,不敢去接,只听见扑扑两声,竹篙穿入了船篷。我吓得不敢作声,听见他在岸上一声长笑,身子消失在黑影之中。”

  袁承志心想:“这位金蛇郎君也确有豪侠气慨。”他只心里想想,青青却公然赞了起来:“这个人真是英雄豪杰。”温南扬道:“英雄?呸!当时我只道他是我救命恩人,但见他对我说话时眼露凶光,似乎对我十分僧厌,我还以为他脾气古怪,也不怎么在意。过江后,我另外雇船,回到这里来,一路上搬运的人都说这口箱子好重,我想大概六叔这次在外面发了横财,这一箱子盛满了金银财宝。我化了这么多力气运回家,叔伯们一定会多分给我一份,所以心里很是高兴。回家之后,爹爹和叔伯们很夸奖我能干,说第一次出道居然干得不坏。”

  青青插口道:“的确不坏,杀了一个大闺女,带来一口大箱子。”温仪道:“青青,别多咀,听伯伯说下去。”温南扬道:“这天晚上,厅上点起了明晃晃的蜡烛,四个家丁把那口大箱子抬进来,爹爹和四位叔伯坐在中间,我亲自动手,先把绳子割断,再把铁钉一枚枚的起出来,这时我记得很清楚,大伯伯笑着说:‘老六又不知道看中了那家的娘儿,荒唐得不想回家,把这一箱东西叫孩子带回来。来,咱们瞧瞧是什么宝贝!’我把箱盖打开,见上面铺着一张纸,纸上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温氏五兄弟同拆’几个字。我见那几个字写得很好,不是六叔的手笔,就把信交给大伯伯,他并不拆信,说道:‘下面是什么东西?’我把那层纸揭开,下面是方方的一个大包裹,包裹用线密密缝住,大伯伯道:‘六嫂,你拿剪刀来拆吧。六弟怎么忽然细心起来啦?’六婶拆开缝着的线,把包袱一揭开,里面嗖嗖嗖的射出七八枝毒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