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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剑[旧版]》第十六回 闹席掷异物 释愆赠灵丹(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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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二娘双目含泪,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想今天如不是这位小师弟识破机关,不但救不了儿子的命,还得罪了不少英雄豪杰,累了丈夫的一世英名。承志等孩子服过药后,双手抱着交给了归二娘。归二娘接了过去,低声道:“袁师弟,我们夫妇真是感激不尽。”归辛树不会说话,只道:“师弟,你很好,很好。”青青把寿桃中找出来的丸药都递给归二娘,笑道:“孩子再生两场重病也够吃的了。”归二娘正在高兴头上,也不理会她话中含刺,谢着接过。

  归辛树忙着给点中穴道的人施救,孟伯飞默默不语,心想:“你的儿子是救活了,我的儿子却给打死了。斗又斗你不过,只好再约能人报仇。”承志见孟家的弟子正要将垂死的孟铮抬入内室,叫道:“等一下。”孟铸怒道:“我兄长要死啦,你要怎样?”袁承志道:“我师哥素来仰慕孟老爷子的威名,亲近还来不及,那会真的伤害孟大哥性命。他这一掌虽然用力大了一点,但孟大哥性命无碍,大家不必担心。”众人一听,都想:“眼见他受伤这样沉重,你这话骗谁?”承志道:“我师哥并未存心伤他,只要给孟大哥服一剂药,调养一段时候,就没事了。”说着从怀中取出盒子,拿了一只朱睛冰蟾出来,用手捏碎,在碗中冲酒调合,给孟铮喝了下去。

  不一刻,孟铮果然脸上见红,呻吟呼痛。孟伯飞大喜,向承志一揖到地,连声道:“袁相公,袁盟主,你真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承志连声逊谢,当下孟铸指挥家人将兄长抬到内房休息,重整杯盘,开怀畅饮。归二娘向孟伯飞道:“孟老爷子,我们实在卤莽,千万请你原谅。”一拉丈夫,与三个徒弟一齐施下礼去。孟伯飞呵呵笑道:“儿子要死,谁都心慌,这也怪不得贤孟梁。”

  群雄畅饮了一会,孟伯飞终是不放心,进去看儿子伤势如何,只见他沉沉睡熟,呼吸匀净,料已无事。孟伯飞心无挂碍,与敬酒的贺客们酒到杯干,直饮到八九分。他更叫拿大碗来,满满斟了两碗,端到袁承志面前,朗声说道:“袁盟主,泰山大会上众英雄推你为尊,老实不客气说,我在下是心里不服的。今天见了你的所作所为,在下不但感激,而且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来,敬你一碗。”端起大碗,骨都都一口气将酒喝了。

  承志酒量本不甚高,但见他一番美意,也只得把碗中之酒喝干,群雄轰然叫好,孟伯飞大指一翘,说道:“袁盟主以后但有什么差遣,在下力量虽小,要钱,十万八万银子还对付得了。要人,除了在下父子师徒赴火蹈汤在所不辞,再邀三四百位英雄好汉,在下也还有这点小面子。”承志见他说得豪爽,又想一场大风波终于顺利化解,师兄弟间原来的嫌隙也烟消云散,心里很是畅快。这一晚大家尽醉而散,永胜镖局的董镖头早已不知躲到那里去了。

  承志等人在孟家庄盘桓了数日,数次要行,孟伯飞总是苦留不放。直到第七日上,盖孟尝虽然好客,也知道不能再留,只得大张筵席,替归辛树与袁承志等送行。席间程青竹道:“孟老哥,永胜镖局那姓董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失了贡品交代不了,找归二哥又找不着,只怕要推在老哥身上。你可得提防一二。”孟伯飞道:“这小子要是真来惹我,可不再给他客气。”

  归二娘道:“这全是我们惹的事,要是真有什么麻烦,可千万得给我们送信。”孟伯飞道:“好,这小子我不怕他。”沙天广道:“就是防他勾结官府。”孟伯飞哈哈笑道:“要是真的混不了,我就学你老弟,占山为王。”群雄在笑声中各自上马而别。归辛树夫妇抱了孩子,带着三个徒弟欣然南归。袁承志、青青、程青竹、沙天广、哑巴、铁罗汉、胡桂南、洪胜海等八人则押着铁箱,连骑北上。

  这天来到高碑店,天色将暮,因为行李笨重,也就不贪赶路程,当下在镇西的“燕赵居”客栈歇了。众人行了一天路,都已倦了,正要安睡,忽然门外车声隆隆,人语喧哗,吵得鸡飞狗走。除了哑巴是聋子充耳不闻之外,各人都觉得十分奇怪,又听见声音嘈杂,客店中涌进一批人来,听他们叽哩古噜,说的话完全不懂。

  承志走出房去一看,只见厅上或坐或站,竟是数十名外国兵,这些兵士手中都拿着毛瑟枪,乱哄哄的在说话。承志等从来没见过这种绿眼珠、高鼻子的外国人,都觉十分惊奇,向他们细细打量,只听见一个中国人向掌柜大声呼喝,要他立即腾出十几间上房来。

  掌柜道:“大人,实在对不住啦,小店几间上房都已住了客人。”那人不问情由,顺手就是一记耳光,声音又脆又响,众人都往他们两人望去。那掌柜左手按住面颊,又气又急,说道:“你……你……”那人喝道:“不让出上房来,放火把你的店子烧了。”掌柜的无法,只得打躬作揖的来向洪胜海哀求,请他们几位挪两间房出来。沙天广道:“好哇,也有个先来后到,这人是什么东西?”掌柜的吓得苍白了脸,忙道:“达官爷,别同这种吃洋饭的一般见识,得罪了他可吃不了兜着走呢?”沙天广奇道:“他吃什么洋饭?吃了洋饭就威风些么?”掌柜的悄声道:“这是从外国运红衣大炮到京里去的外国兵,这人会说洋话,是外国大人的通译。”

  承志等这才明白,原来这人狐假虎威,靠着外国兵的势力作威成福。沙天广扇子一展,叫道:“我去教训教训这小子。”承志一把拉住,说道:“慢来!”他把众人邀到房里,道:“先父当年守辽东时,宁远一仗大捷,得力于西洋国的红衣大炮很多,满清的太祖努尔哈赤,就是被红衣大炮轰死的。现在满洲兵很是猖獗,这些外国兵既是运炮去助战的,咱们就让他们一让吧。”沙天广道:“难道咱们就由得这小子发威么?”承志道:“这种贱男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众人见承志如此说,就腾了两间上房出来。

  那通译姓钱名通泗,见有了两间上房,口里虽然仍是呶呶责骂,但也不再叫掌柜的多让房间了。他出去了一会,领了两名外国军官进来。这两个外国军官一个四十余岁,另一个只二十多岁,相貌很是英俊。两人叽哩咕噜说了一会话,那年长军官出去陪了一个西洋美人进来。这女人大约二十岁左右,一头黑发,衬着雪白的肌肤,全身珠光宝气,在灯下烂然闪耀。承志从来没见过外国女人,不免多看了一眼,青青在旁边却有点不高兴了,低声说道:“大哥,你说这人好看么?”承志道:“外国女人原来这样会打扮!”青青哼了一声,就不言语了。

  次日清晨起来,大伙在大厅上吃面点,两个外国军官和那女人坐在一桌上,通译钱通泗不住过去谄媚,卑躬屈膝,满脸陪笑,等回过头来,却向店伴大声呼喝,要这要那,稍不如意,就是一记巴掌,程青竹实在看不过眼了,背转身来,对沙天广道:“沙兄,瞧小弟变个小戏法!”他也不再回身,顺手向后一扬,手中拿着的一双竹筷噗的一声插入了钱通泗口里,把他上下门牙撞得疼痛异常。要知道这是程青竹的青竹镖绝技,他的暗器就是一枝枝的细竹,二十步内打人穴道,百发百中,也是他听了袁承志的话,所以手下留情,要是这双筷子稍高数寸,钱通泗的一双眼珠就别想保住了。

  钱通泗痛得哇哇大叫,可还不知道这竹筷是那里飞来的。那两个外国军官叫他过去查问,钱通泗说了,那女人笑得花枝招展,耳环摇晃。年长的军官将承志这一桌人望了几眼,心想大概是这批人作怪,忽然拿起桌上两只酒杯,往空中掷去,双手已各握了一枝短枪,一枪一响,把两只酒杯打得粉碎。承志等听得巨响,都吓了一跳,心想这火器果然厉害,而他放枪的准头也自不凡。年长军官面有得色,从火药管中取出火药铅丸,装入短枪,对年轻的军官道:“彼得,你也试试么?”彼得道:“我枪法那里及得上咱们葡萄牙国的第一位神枪手。”

  那西洋女人嫣然笑道:“雷蒙是第一神枪手么?”彼得道:“如果不是世界第一,那至少也是欧洲第一。”雷蒙笑道:“欧洲第一难道不是世界第一么?”彼得道:“东方人很神秘,他们有许多本领比欧洲人厉害得多,所以我不敢说。若克琳,你说是么?”若克琳笑道:“我想你说得对。”雷蒙见若克琳对彼得神态亲热,颇有妒意,说道:“东方人神秘么?”又是两枪连发,这一次却是瞄准了青青的头巾,火光一闪,青青的头巾被打落在桌上,露出了女人的头发。承志一桌上的人都吃了一惊,雷蒙与另桌上的许多外国兵却都哈哈大笑起来。

  青青怒极,站起身来,飕的一声,长剑出鞘,承志叫道:“别动武!”他心想:“如一动手,对方火器厉害,双方必有死伤。这些外国兵是去教明兵放炮打满洲鞑子的,杀了他们于国家有损,还是忍一下吧。”从青青手里接过剑来,说道:“青弟,算了吧。”青青向这三个外国人怒目横视,愤愤不平。

  若克琳笑道:“原来这是一位姑娘,怪不得这样美貌。”雷蒙笑道:“好呀,你早在留心人家小伙子美不美啦。”彼得道:“她还会使剑呢,好像想来跟咱们打一架。”雷蒙道:“她来时谁去抵敌?彼得,咱俩的剑法谁好些?”彼得道:“我希望永远没有人知道。”雷蒙道:“为什么?”若克琳道:“喂,你们别为这个吵嘴。”她抿嘴笑道:“东方人很神秘,只怕你们谁也打不嬴这位漂亮大姑娘呢。”雷蒙叫道:“通泗钱,你过来!”钱通泗连忙过来,道:“上校有什么吩咐?”雷蒙道:“你去问那个大姑娘,是不是要跟我比剑?快去问。”钱通泗道:“是,是!”

  雷蒙从袋里抓出十多块金洋来,在桌上,笑道:“她要比,就过来,只要嬴了我,把这金洋拿去。她输了,我可要亲一个嘴!你快去说,快去说。”钱通泗大模大样的走了过去,照实对青青说了,说到最后一句“亲一个嘴”时,青青反手一掌,拍的一声,正打在他右颊之上。这一掌劲力好大,钱通泗“哇”的一声,吐出了四枚大牙,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

  雷蒙哈哈大笑,说道:“这女孩子果然有点力气!”他拔出剑来,在空中呼呼劈了两下。走到大厅中间,叫道:“来,来,来!”青青不知他说些什么,但瞧他的神气,显然是要和自己比剑,当即拔剑出座,缓步上前。承志心想:“这人无礼,教训教训他也是好的,但不必伤他!”于是叫道:“青弟,你过来。”

  青青以为他要拦阻,身子一扭道:“我不来!”承志道:“我教你怎样胜他。”青青对这外国军官的剑法本来不知底细,一听大喜,忙走过来。承志道:“他的剑法我虽不知,但瞧他刚才劈这几下,手法很是灵敏,劲道也足,他这剑柔中带韧,要防他直刺,不怕他砍削。”青青道:“那么我可以想法震去他的剑!”承志喜道:“不错,正是这样,你别伤他。”雷蒙见两人谈论,心中焦躁,叫道:“快来,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