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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旧版]》第十回 终南旧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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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靖道:“那又不必了。”丘处机道:“是啊!先师知她原是一番美意,一路忍让。”岂知那前辈性情乖僻,说道:‘你越是让我,那就越是瞧我不起。’先师逼于无奈,只得跟她动手,斗了几千招,先师始终不下杀手。那人大怒,说道:‘好,你并非存心跟我相斗,当我是甚么人?’先师道:‘武比难分胜负,不如文比。’那人道:‘这也好。若是我输了,我终生不见你面,好让你耳目清净。’先师道:‘若是你胜了,你要怎样?’那人脸上一红,无言可答,终于一咬牙,道:‘你那活死人墓就让给我住。’先师好生为难,须知他在活人墓中一住八年,留下好多心血,平白被她占去,却是心有未平,自料在武功上稍胜她一筹,只好胜了她以免日后纠缠不清,于是问她怎么比法。她道:‘今日大家都累了,明晚再决胜负。’

  “到了第二日晚间,二人又在此处相会。那人道:‘咱们比试之前,先立下一个誓。’先师道:‘又立甚么誓了?’那人道:‘你若胜我,我当场自刎,以后自然不见你面。我若胜你,你须得出家,做和尚也好,做道士也好。不论做和尚还是道士,须在这山上建立寺观,陪我十年。先师心中明白:‘你叫我做和尚道士,那就是叫我终身不得娶妻。我又何苦胜你,逼你自杀?只是在山上陪你十年,却又难了。’当下好生踌躇。

  “那人道:‘咱们文比的法子,极是容易。你用手指在这块石头上刻几个字,我也刻几个,谁写得好,谁就胜了。’先师道:‘用手指怎么刻?’那人道:‘那就是比一比指上的功夫,瞧谁刻得更深。’先师摇头道:‘我又不是神仙,怎能用手指在石上刻字?’那人道:‘若是我能,你就是认输?’先师本处进退两难之境,心想世上绝无此事,正乘此下台,成个不胜不败之局,这场比武就此不了了之,于是说道:‘你若能够,我自认输。若你也不能,咱俩不分高下,再也不用比了。’那人凄然一笑,道:‘好啊,你做定道士啦。’说着左手在石上抚摸了一阵,伸出右手食指,在石上书写起来。先师见坚硬的石屑竟然随指而落,当真是刻出一个个字来,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在石上所写的字,就是这一首诗的前半截。

  “先师瞧得神情沮丧,无话可说,第二日就出家做了道士,在那活死人墓附近,盖了小小一座道观,那就是重阳宫的前身了。”

  郭靖惊诧无已,伸手指再去仔细抚摸一下,果然非凿非刻,当真是用手指所划,说道:“这位前辈的指上功夫,也确是骇人听闻。”丘处机仰天打个哈哈,道:“靖儿,此事骗得先师、骗得我、更骗得你。但若你妻子当时在旁,决计瞒不过她的眼去。”郭靖睁大双眼,道:“难道这中间有诈?”

  丘处机道:“这个何消说得。你想当世之间,论指力是谁第一?”郭靖道:“那自然是段皇爷一灯大师的一阳指。”丘处机道:“是啊!凭一灯大师这般出神入化的指上工夫,就算是在木上,也未必能书写自如,何况是在石上?更何况是旁人?先师出家做了黄冠,对此事苦思不解。后来遇到令岳黄药师前辈,隐约说起此事,黄岛主想了一想,哈哈笑道:‘这个我也会,只是这功夫目下我还未练成,一月之后再来奉访。’说着大笑下山。过了一个月,黄岛主又上山来,与先师同来观看此石。上次那位女前辈的诗句,题到‘异人与异书,造物不轻付’为止,意思是要先师学张良一般,隐世出家。黄岛主左手在石上摸抚良久,右手突然伸出,在石上写起来,他是从‘重阳起全真’起,写到‘殿阁凌烟雾’止,那都是恭维先师的话。

  “先师见那岩石触手深陷,就与上次一般无异,更是惊奇,心想:‘黄药师的武功明明逊我一筹,怎么也有这等厉害的指力?’一时思之不解,突然伸手指在岩上一刺,说也奇怪,那岩石被他刺了一个孔。就在这里,你不妨摸一摸。”说着将郭靖的手牵到岩旁一处。郭靖摸到一个小孔,用食指探入,果然与印模一般。心想:“难道这岩石特别松软,与众不同。”指力用劲,用力一捏,只碰得指尖隐隐生痛,岩上纹丝不动。

  丘处机哈哈笑道:“谅你也想不通这中间的机关。那位女前辈右手手指在石上书写之前,左手先抚摸良久,原来她左手心藏着一大块化石丹,将石面化得软了,在点一炷香的时刻之内,石面不致变硬。黄岛主识破了其中巧妙,下山去采药配制化石丹,这才回来依样葫芦。”

  郭靖半晌不语,心想:“我岳父的才智异能,果是人所难及,但不知他老人家到了何处。”心下好生挂念。丘处机不知他的心事,接着道:“先师初为道士,心中甚是不忿,但道书读得多了,终于大彻大悟,知道一切全是缘法,又参透了清静虚无的妙诀,乃潜心苦修,光大我教。归本推源,若非那位女前辈这么一激,世间固无全真教,我丘某亦无今日,你郭靖更不知是在何处了。”

  郭靖点头称是,问道:“但不知这位女前辈名讳怎生称呼,她可还在世上么?”丘处机叹道:“除了先师之外,世上竟无一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先师也从来不跟人说。这位前辈早在首次华山论剑之前,就已去世,否则以她这般武力与性子,岂有不去参与之理?”郭靖道:“不知她可有后人留下?”

  丘处机叹了口气道:“乱子就出在这里。那位老前辈生平不收弟子,就只一个随身丫鬟服侍她,两人苦守在那墓中,竟然也是十余年不出,那前辈的一身惊人武功,都传给了丫鬟。这丫鬟素不涉足江湖,武林中也是极少有人知闻,她却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子姓李,你想必知道,江湖上叫她甚么赤练仙子李莫愁。”郭靖“啊”了一声,道:“这女子好生歹毒,原来渊源于此。”

  丘处机道:“你曾见过她?”郭靖道:“数月之前,在江南与她交过一次手,武功果然了得。”丘处机道:“你没伤了她吧?”郭靖摇头道:“没有。只是她却下手连杀数人,狠辣无比,较之当年的铜尸梅超风,尤有过之。”丘处机道:“你没伤她也好,否则麻烦多得紧。她的师妹姓龙……”郭靖一凛,道:“是那姓龙的女子?”丘处机脸色微变,道:“怎么?你见过她了?可出了甚么事?”

  郭靖见她神色有异,忙道:“弟子不曾见过她。只是此次上山,教中道友屡次骂我为淫贼,又说我为姓龙的女子而来,教我好生摸不着头脑。”丘处机哈哈大笑,随即叹了一口长气,道:“那也是重阳宫该遭此劫。若非阴错阳差,生了这个误会,不但北斗大阵必能挡住那批邪魔,而你早得一时三刻上山,郝师弟也不致身受重伤。”他见郭靖满面迷惘之色,于是说道:“今日是那姓龙的女子二十岁生辰。”

  郭靖顺口接了一句:“嗯?是她二十岁生辰!”可是一个女子的二十岁生辰,为甚么能酿成这等大祸,心中仍是半点也不明白。丘处机道:“这姓龙的女子,名字叫作甚么,外人自然无从得知,那些邪魔外道都叫她小龙女,咱们也就这么称呼她吧。二十年前的一天夜里,重阳宫外忽然有一声声婴儿的啼哭之声,宫中的道侣们觉得奇怪,出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包袱裹着一个婴儿,放在地下。重阳宫中个个都是道人,收养这婴儿自极不方便,可是出家人慈悲为本,却也不能置之不理。正没做理会处,一位中年妇人突然从山后过来,打个问讯,道:‘这孩子可怜,待我收留了她吧!’

  “那时咱们都不在宫中,道侣们见这位妇人能自承其难,正是求之不得,当下将婴儿交给了她。后来马师兄与我回宫,他们说起此事,讲到那中年妇人的相貌打扮,咱们才知是居于活死人墓中的那个丫鬟。她与咱全真七子曾见过几面,但从未说过话。两家虽然相隔极近,只因上辈的这些纠葛,当真是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咱们听过算了,也就不放在心上。

  “后来她弟子赤练仙子李莫愁出山,此人心狠手辣,武艺极高,在江湖上闹了个天翻地覆。全真派数次商议,要治她一治,终于碍着那位墓中道友的面子,不便出手。咱们曾客客气气的写了一封长信,送到墓中,可是那信送入之后,宛似石沉大海,始终不见答复,而她对李莫愁仍是纵容如故,一点不加管束。

  “约摸过了十年,只见墓外,荆棘丛上挑出一条白布,咱们知道是那位道友去世了,于是师兄弟六人(按:其时全真七子中的谭处端已被欧阳锋打死)到墓外致祭。刚行礼毕,荆棘丛中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向咱们还礼,答谢吊祭,说道:‘师父去世之时,命弟子告知各位道长,那人作恶横行,师父自有制她之法,请各位不必操心。’说着转身回入。咱们待欲详询,她已进了墓门。先师曾有遗训,任何人不得踏进墓门一步。她既进去,只索罢了。只是大家心中奇怪,那位道友人都死了,还能有甚么制治弟子之法,只是见那小女孩孤苦可怜,想设法照料她,送些粮食用品过去,但每次她总是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看来此人孤独冷僻,与她的祖师,师父一模一样,后来咱们四方有事,少在宫中,这位姑娘的讯息也就极少听见。不知怎的,李莫愁忽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不再生事。咱们只道那位道友当真有何妙策,不由得暗自钦佩。

  “又过几年,那是在三年之前,我与王师弟赴西域有事,在西域一位大侠家中盘桓,竟听到了一件惊人的消息。说道三年之后,天下的邪魔道要群集终南山,有所作为。终南山是全真教的根本之地,他们上山来自是对付我教,那岂可不防?我和王师弟还怕这讯息不确,辗转托人打听,果然并非虚假,只是他们上终南山却不是冲着我教而来,而是对那活死人墓中的小龙女有所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