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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啸西风・新修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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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这时候年齿已增,脚力已不如少年之时,但仍比常马奔跑起来快得多,到得黎明时,竟把五个强盗抛得影踪不见,后面追来的蹄声也已不再听到。但李文秀知道沙漠上留下马蹄印,那五个强盗虽一时追赶不上,终究还是会依循足印追来,因此竟丝毫不敢停留。

  又奔出十余里,天已大明,过了几个沙丘,突然之间,西北方出现了一片山陵,山上树木苍葱,在沙漠中突然看到,真如见到世外仙山一般。大沙漠上沙丘起伏,几个大沙丘将这片山陵遮住了,因此远处全然望不见。李文秀心中一震:“莫非这是鬼山?为什么沙漠上有这许多山,却从来没听人说过?”转念又想:“是鬼山最好,正好引这五个恶贼进去。”

  白马脚步迅捷,不多时到了山前,跟着驰入山谷。只见两山之间流出一条小溪。白马一声欢嘶,直奔到溪边。李文秀翻身下马,捧了些清水洗去脸上沙尘,再喝几口,溪水微带甜味,清凉可口。

  突然之间,后脑上忽给一件硬物顶住了,只听得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到这里干吗?”说的是哈萨克语。李文秀大吃一惊,待要转身,那声音道:“我这杖头对准了你后脑,只须稍一用劲,你立时便重伤而死。”李文秀但觉那硬物微向前一送,果觉头脑一阵晕眩,当下不敢动弹,心想:“这人会说话,想来不是鬼怪。他又问我到这里干吗,那么自是住在此处之人,不是强盗了。”

  那声音又道:“我问你啊,怎地不答?”李文秀道:“有坏人追我,我逃到了这里。”那人道:“什么坏人?”李文秀道:“是许多汉人强盗。”那人道:“什么汉人强盗?叫什么名字?”李文秀道:“我不知道。他们从前是保镖的,到了回疆,便做了强盗。”那人道:“你是汉人吗?你叫什么名字?父亲是谁?师父是谁?”李文秀道:“我是汉人。我叫李文秀,我爹爹是白马李三,妈妈是金银小剑三娘子。我没师父。”那人“哦”的一声,道:“唔,原来金银小剑三娘子嫁了白马李三。你爹爹妈妈呢?”李文秀道:“都给那些强盗害死了。他们还要杀我。”

  那人“唔”了一声,道:“站起来!”李文秀站起身来。那人道:“转过身来。”李文秀慢慢转身,那人木杖的铁尖离开了她后脑,一缩一伸,又点在她喉头。但他杖上并不使劲,只虚虚地点着。李文秀向他一看,心下很是诧异,听到那嘶哑冷酷的嗓音之时,料想背后这人定然十分的凶恶可怖,哪知眼前这人却是个平平常常的老翁,身形瘦弱,形容枯槁,愁眉苦脸,身上穿的是汉人装束,衣帽都已破烂不堪。但他头发卷曲,却又不大像汉人。

  李文秀道:“老伯伯,请问你尊姓大名?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客套话,是计爷爷在跟她讲故事时说过的,她便照着学了。那老人眼见李文秀容貌娇美,也大出意料之外,一怔之下,冷冷地道:“我没名字,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说的是汉语。他居然会说汉语,李文秀大为诧异。

  便在此时,远处蹄声隐隐响起。李文秀惊道:“强盗来啦,老伯伯,快躲起来。”那人道:“干吗要躲?”李文秀道:“那些强盗恶得很,会害死你的。”那人冷冷地道:“你跟我素不相识,何必管我死活?”这时马蹄声更加近了。李文秀也不理他将杖尖点在自己喉头,一伸手便拉住他手臂,道:“老伯伯,咱们一起骑马快逃,再迟就来不及了。”

  那人将手一甩,要挣脱李文秀的手,哪知他这一甩微弱无力,竟挣之不脱。李文秀奇道:“你有病么?我扶你上马。”说着双手托住他腰,将他送上了马鞍。这人瘦骨伶仃,虽是男子,身重却还不及骨肉婷匀的李文秀,坐在鞍上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摔下鞍来。李文秀跟着上马,坐在他身后扶着他,纵马向丛山之中驰去。

  两人这一耽搁,只听得五骑马已驰进了山谷,五个强人的呼叱之声也已隐约可闻。那人突然回头,喝道:“你跟他们是一起的,是不是?你们安排了诡计,想骗我上当。”李文秀见他本来脸色憔悴,满脸病容,猛地转为狰狞可怖,眼中也射出凶光,不禁大为害怕,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来没见过你,骗你上什么当?”那人厉声道:“你要骗我带你去高昌迷宫……”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住口。

  这“高昌迷宫”四字,李文秀幼时随父母逃来回疆之时,曾听父母亲谈话中提过几次,但当时不解,并未特别在意,现在事隔十年,这老人忽然说及,她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似乎曾听到人说过,茫然道:“高昌迷宫?那是什么啊?”老人见她神色真诚,不似作伪,声音缓和一些,道:“你当真不知高昌迷宫?”

  李文秀摇头道:“不知道,啊,是了……”老人厉声问道:“是了什么?”李文秀道:“我小时候跟着爹爹妈妈逃来回疆,曾听他们说过‘高昌迷宫’。那是很好玩的地方么?”老人疾言厉色地问道:“你爹娘还说过什么?可不许瞒我。”李文秀凄然道:“但愿我能够多记得一些爹妈说过的话,便只一个字,也是好的。就可惜再也听不到他们声音了。老伯伯,我常常这样傻想,只要爹爹妈妈能活过来一次,让我再见上一眼。唉!只要爹妈活着,便天天不停地打我骂我,我也很快活啊。当然,他们永远不会打我的。”突然之间,她耳中似乎出现了苏鲁克狠打苏普的鞭子声、愤怒的斥骂声。

  那老人脸色稍转柔和,“嗯”了一声,突然又大声问:“你嫁了人没有?”李文秀红着脸摇了摇头。老人道:“这几年你跟谁住在一起?”李文秀道:“跟计爷爷。”老人道:“计爷爷?他多大年纪了?相貌怎样?”李文秀对白马道:“好马儿,强盗追来啦,快跑快跑。”心想:“在这紧急当儿,你老是问这些不相干的事干吗?”但见他满脸疑云,终于还是说了:“计爷爷总有八十多岁了吧,他满头白发,脸上全是皱纹,比你还老。他待我很好的。”老人道:“你在回疆又识得什么汉人?计爷爷家中还有什么人?”李文秀道:“计爷爷家里再没别人了。我连哈萨克人也不识得,别说汉人啦。”最后这两句话却是愤激之言,她想起了苏普和阿曼,心想虽识得他们,也等于不识。

  白马背上乘了两人,奔跑不快,后面五个强盗追得更加近了,只听得嗖嗖几声,三支羽箭接连从身旁掠过。那些强盗想擒活口,并不想用箭射死她,这几箭只是威吓,要她停马。

  李文秀心想:“横竖我已决心和这五个恶贼同归于尽,就让这位伯伯独自逃生吧!”当即跃下地来,在马臀一拍,叫道:“白马,白马!快带了伯伯先逃!”老人一怔,没料到她心地如此仁善,竟会舍己助人,叫自己独自逃开,稍一犹豫,低声道:“接住我手里的针,小心别碰着针尖。”李文秀低头一看,只见他右手两根手指间夹着一枚细针,当下伸手指拿住了,却不明其意。老人道:“这针尖上沾了非常的毒药,那些强盗倘若捉住你,只要轻轻一下刺在他们身上,强盗就死了。”李文秀吃了一惊,适才早见到他手中持针,当时也没在意,看来先前这番对答倘若不满他意,他已将毒针刺在自己身上了。

  那老人催马快步而去。白马要停下来等李文秀,那老人提缰挥鞭,不让白马等候。

  五乘马驰近身来,团团将李文秀围在垓心。五个强人见到了这般年轻貌美的姑娘,谁也没想到去追那老头儿。

  五个强盗纷纷跳下马来,脸上都是狞笑。李文秀心中怦怦乱跳,暗想那老伯伯虽说这毒针能致人死命,但这样小小一枚针儿,如何挡得住眼前这五个凶横可怖的大汉,便算真能刺得死一人,可还有四个。还是一针刺死了自己吧,也免得遭强人的凌辱。只听得一人叫道:“好漂亮的妞儿!”便有两人向她扑了过来。

  左首一个汉子砰的一拳,将另一个汉子打翻在地,厉声道:“你跟我争么?”跟着便抱住了李文秀的腰。李文秀慌乱之中,将针在他右臂一刺,大叫:“恶强盗,放开我。”那大汉呆呆地瞪着她。突然不动。摔在地下的汉子伸出双手,抱住李文秀的小腿,使劲一拖,将她拉倒在地。李文秀左手撑拒,右手前伸,顺手一针刺入他胸膛。那大汉正在哈哈大笑,忽然间笑声中绝,张大了口,也是身形僵住,一动也不动了。

  李文秀爬起身来,抢着跃上一匹马的马背,纵马向山中逃去。余下三个强盗见那二人突然僵住,宛似中邪,都道给李文秀点中了穴道,心想这少女武功奇高,不敢追赶。他三人都不会点穴解穴,要带两个同伴去见首领,岂知一摸二人身子,竟在渐渐冰冷,再一探鼻息,已然气绝身死。

  三人大惊之下,半晌说不出话来。一个姓宋的较有见识,解开两人衣服看时,见一人手臂上有一块钱大黑印,黑印中有个细小针孔,另一人却是胸口有个黑印。他登时省悟:“这妞儿用针刺人,针上喂有剧毒。”一个姓全的道:“那就不怕!咱们远远地用暗青子打,不让这小贱人近身便是。”另一个强人姓云,说道:“知道了她的鬼手段,便不怕再着她道儿!”话是这么说,三人终究不敢急追,一面商量,一面提心吊胆地追进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