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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花・烟雨・江南》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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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纹风不动的坐在雕鞍上,腰干笔直,闪动的金光已消失,化做了他手里一杆丈四长枪。

  长枪“夺”的一声,钉在地上,枪杆入土四尺。

  这匹矫若游龙的健马,竟似也被这一枪钉在地上。

  枪头的红缨,迎风飞散,衬着这老人银丝般的雪白须发,就像是神话中的天兵神将,乘云飞降。

  灰衣人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一人松了口气道:“总算来了。”

  “来了”两字出口,墙外又有条人影一掠而入,人在空中,已低叱道:“人在哪里?”

  灰衣人剑光又一紧,道:“就在这里!”

  白发老人看着小雷身上的鲜血,厉声道:“是死是活?”

  灰衣人道:“你要活的,我们就给你活的。”

  他长剑一扬,飞起一足,将小雷整个人都踢得飞了起来。

  自墙外掠入的这人,不但身法快,说话快,出手也快。

  他正是江湖中以动作迅速,行事激烈闻名的镖客欧阳急。

  此刻他不等小雷身子跌落,就已窜过去,一把揪住了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已大变,失声道:“糟了!错了!”

  白发老人也已动容,“什么事错了?”

  欧阳急跺脚道:“人错了。”

  灰衣人抢着道:“没有错,这人就是从后面那屋子里出来的,那里已没有别的男人。”

  欧阳急将小雷用力从地上揪起,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怎会在小金的屋子里?他的人呢?”

  小雷冷冷的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脸上,全无表情。

  欧阳急更急:“你说不说?”

  小雷看着他,忽然笑了:“是你们找错了人?还是我?”

  欧阳急怔住,他虽然又急又怒,但这句话却实在回答不出。

  小雷嘴角的肌肉已因痛苦而不停的抽搐,血也在不停的流,但却还是在微笑着:“若是你们错了,就该对我客气些,怎可如此无礼?”

  欧阳急看着他,手已渐渐放松,突又大喝:“无论如何,你总是他的朋友。”

  小雷叹息了一声:“我是,你难道不是?”

  欧阳急又一怔,手掌已松落,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灰衣人的手却已伸到他面前,冷冷的看着他:“拿来!”

  “拿什么?”

  “一万两。”

  “一万两?找错了人还要一万两?”

  灰衣人冷笑着,淡淡道:“是你们错了,不是我,你要的只不过是那屋子里的人,要活的,我交给你的既没死,也没错。”

  欧阳急道:“可是……”

  白发老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给他。”

  欧阳急急得脸通红,道:“小金既未找着,这一万两怎么能……”

  白发老人沉声道:“给他!”

  欧阳急跺了跺脚,自腰带上解下个份量看来很沉重的革囊。

  灰衣人用一根手指勾住,慢慢的接了过来,眼角瞟着小雷:“这人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

  “不是。”

  灰衣人点了点头,道:“既然不是,这人我们也要带走。”

  “为什么?”

  灰衣人嘴角露出狞笑:“他杀了我们的人,就得死在我剑下。”

  白发老人忽然道:“他还要活下去。”

  灰衣人霍然抬头,道:“谁说的?”

  白发老人道:“我说的。”

  灰衣人又慢慢的点头,缓缓道:“枪如闪电,马如飞龙,龙刚龙四爷说的话,在江湖中的确是一言九鼎。”

  龙四爷道:“哼!”

  灰衣人淡淡道:“但是他既已杀了我们的人,就还是非死不可。”

  龙四爷沉下了脸,道:“这话又是谁说的?”

  灰衣人道:“老爷子说的,阁下若不让我们将这人带走,在老爷子面前只怕无法交待。”

  龙四爷道:“要怎么样才能交待?”

  灰衣人沉吟着,道:“只怕要……”

  他长剑一展,身子突然横空掠起:“要你的命。”

  龙四爷眼看着剑光如惊虹般飞来,还是纹风不动,稳坐雕鞍。

  他右手握枪,片刻突然向后一扳,突又松手,这杆枪就藤蛇般向前弹了出去。

  雪亮的枪尖,血般的红缨,恰巧迎上了横空掠来的灰衣人。

  灰衣人挫腰,挥剑,只听“呛”的一声,火星飞溅。

  剑已脱手飞出,灰衣人虎口崩裂,半边身子都已震得发麻,仰面跌在地上,一时间竟站不起来。

  这杆藤蛇般的长枪,从枪尖到枪杆,竟赫然全都是百炼精钢打成的。

  枪尖仍在不停的颤动,嗡嗡作响,红缨飞散如血丝。

  龙四爷沉声道:“现在你回去是否已可交待。”

  灰衣人咬着牙,看着自己虎口上迸出的鲜血,似已说不出话来。

  长剑自半空中落下,剑光闪动,回照得他脸上阵青阵白。

  他长长叹了口气,突然翻身,一伸手,恰巧抄住了落下来的长剑。

  这次他并没有再向龙四爷出手,剑光一闪,竟向小雷刺了过去。

  小雷的人似已软瘫崩溃,哪里还能闪避。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龙四爷的枪化做闪电。

  霹雳一响,闪电飞击。

  雪亮的枪尖,已穿透了灰衣人右肩的琵琶骨,他的人也接着被挑起。

  枪头的红缨一震,他的人已被甩了出去,远远落在墙外的紫竹林里。

  “夺”的一声,长枪又插入地下,入土四尺。

  龙四爷只手握枪,还是纹风不动的坐在雕鞍上,瞪着另一个灰衣人。道:“现在你回去是否已能交待?”

  这人面如死灰,什么话都不再说,扭头就走。

  欧阳急一转身,似乎想追出去。

  龙四爷却摆了摆手:“让他去。”

  欧阳急又急了:“怎么能让他走?”

  龙四爷一手捋髯,缓缓道:“该杀的非杀不可,不该杀的就非放不可,生死事大,这其间一丝也差错不得。”

  欧阳急跺了跺脚,叹道:“但此人一走,麻烦只怕就要来了。”

  龙四爷突然仰面而笑,道:“你我兄弟,几时怕过麻烦的?”

  笑声如洪钟,但在小雷耳中听来,却彷佛很遥远,很模糊。

  他彷佛听到龙四爷在吩咐欧阳急:“将这位朋友也带回去,他也没有错,也万万死不得。”

  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人在扶他。

  他想甩脱这人的手,想自己站起来。

  ――要站就自己站起来,否则就宁可在地上躺着。

  他想大声告诉他们,他这一生,从没有让任何人扶过他一把。

  只可惜现在他的四肢和舌头,都已不受他自己控制了。

  甚至连他的眼睛也一样。

  他想睁开眼来,但黑暗却已笼罩了他。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彷佛只有一点光,光中彷佛有一个人的影子。

  “纤纤,纤纤……”

  他想扑过去,可是连这最后的一点光也消失了。

  他挣扎,呐喊,可是这最后的一点光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谁也不知道光明要等到何时才能再现。

  “这人倒是条硬汉。”

  “可是他心里却好像有很深的痛苦。”

  “硬汉的痛苦,本就总是比别人多些,只不过平时他一定藏得很深,所以别人很难看得见而已。”

  这就是他所能听见的最后几句话。最后一句是龙四爷说的,听来还是那么模糊,那么遥远。可是他心里却忽然泛起一阵温暖,一阵感激。

  他知道自己毕竟还没有完全被遗弃,世界毕竟还有人了解他。所以他也确信,无论黑暗多么深,多么久,光明迟早是会来的。只要人心中还有温暖和感激存在,光明就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