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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蝴蝶・剑》一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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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堆着各式各样的食粮,看来就像是一条破船底下的货舱。

  角落里挂着一大堆咸鱼咸肉,使得这地方更臭得厉害。她眼睛盯在那些咸鱼上,拼命想集中注意力,数数看一共有多少条咸鱼,因为她实在不想去看那老头子。

  但是她偏偏没法子能一直不看到那边,老伯站着的时候,穿着衣服的时候,看来是个很有威严的人,但他现在赤裸着躺在床上,看来就和别的老头子没有什么不同。

  他躺着的样子,比别的老头子还要笨拙可笑――他两条腿弯曲着,肚子高高地挺起,就像是个蛤蟆般地在运着气。喉咙里,偶而还会发出“格格格”的声音。

  凤凤若不是肚子很饿,只怕已吐了出来。

  过了很久,老伯才吐出口气,软瘫在床上,全身上下都被汗渗透,肚子上下的肉也松了。

  那样子实在比咸鱼还难看。凤凤突然间忍不住了。冷笑道:“我看!最好还是省点力气吧,莫忘了你自己说过,七星针的毒根本无药可救。”

  老伯慢慢的坐起来,凝视着她,缓缓地说道:“你希望我死?”

  凤凤翻起眼,看着屋顶。

  老伯慢慢望着她道:“你最好希望你我还能活着,否则你也得陪我死在这里。”

  凤凤开始有点不安,她还年轻,还没有活够。

  她忍不住问道:“中了七星针的毒是不是真的无药可救?”

  老伯点点头,道:“我从不说假话。”

  凤凤的脸有点发白,道:“你既然非死不可,又何必费这么多力气逃出来呢?”

  老伯忽然笑了笑,道:“我只说过无药可救,并没有说过无人可救,人能做的事远比几棵药草多得多。”

  凤凤的眼睛亮了,道:“你难道真能将七星针的毒逼出来?”

  老伯忽又叹了口气,道:“就算能,至少也得花我一两个月的工夫!”

  凤凤的眼睛又黯淡了下来,道:“这意思就是说你最少要在这地方待一两个月。”

  老伯笑道:“这地方有什么不好?有鱼、有肉,出去的时候,我保证把你养得又白又胖。”

  凤凤用眼角瞟着他,觉得他笑得可恶极了,又忍不住笑道:“你不怕别人找到这里来?”

  老伯道:“没有人能找得到。”

  凤凤道:“那姓马的不会告诉别人?”

  老伯道:“绝不会。”

  凤凤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是这么有把握。看来你现在信任那姓马的,就好像以前信任律香川一样。”

  老伯没有说话,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凤凤道:“何况,这世上除了死人外,没有一个是真能守口如瓶的!”

  老伯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你看马方中像不像是个会为朋友而死的人?”

  凤凤道:“他也许会,他若忽然看到你被人欺负,一时冲动起来也许会为你而死,但现在他并没有冲动。”

  她接着又道:“何况你已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他,就算他以前是想替你卖命,现在也许早已冷静了下来。”

  老伯接道:“也许就因为他冷静下来,所以他才会这么样做。”

  凤凤道:“为什么?”

  老伯道:“因为他一直都认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一直都在准备这件事发生,这已成了他思想的一部份,所以等到事情发生时,他根本连想都不用去想,他就会这样子做出来了。”

  凤凤冷笑:“那当然也是你教他这么想。”

  老伯笑道:“人往往有两面,一面是善的,一面是恶的,有些人总能保持善的一面,马方中就是这种人,所以只要是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无论在什么情形下,他都一定会去做!”他接着道:“就因为你生长的地方只能看到恶的一面,所以你永远不会了解马方中这种人,更无法了解他做的事。”

  凤凤扭过头,不去看他。

  她自己也承认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事都无法了解,因为她所能接触到的事、所受的教育,都是单方面的,也许正是最坏的那一面。

  可是,她始终认为自己很了解男人。

  因为那本是她的职业,也是她生存的方式――她若不能了解男人,根本就无法生存。

  “男人只有一种,无论最高贵和最贫贱的都一样,你只消懂得控制他们的法子,他们就是你的奴隶。”

  控制男人的法子却有两种。

  一种是尽量让他们觉得你柔弱,让他们来照顾你,保护你,而且还要他们以此为荣。

  还有一种就是尽量打击他们,尽量摧毁他们的尊严,要他们在你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

  那么你只要对他们略加青睐,甚至只要他们笑一笑,他们都会觉得很光荣,很感激。

  你若真的让男人有这种感觉,他们就不惜为你做任何事了。

  这两种法子她都已渐渐运用得很纯熟。所以无论在那种男人面前,她都已不再觉得局促、畏惧。

  因为她已能将局面控制自如。

  但现在,她忽然发觉这两种法子对老伯都没有用,在老伯眼中,她只不过是个很幼稚的人,甚至根本没有将她当做人。老伯在看着她的时候,就好像在看着一张桌子,一堆木头。

  这种眼色正是女人最受不了的,她们宁要男人打她、骂她,但这种态度,简直可以令她们发疯。

  凤凤突然笑了。

  她也已学会用笑来掩饰恐惧的心理和不安,所以她笑得特别迷人。她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得要命。”

  她的确希望老伯恨她。

  女人宁可被恨,也不愿被人如此轻蔑。

  老伯却只是淡淡道:“我为什么要恨你?”

  凤凤道,“因为你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全都是被我害的。”

  老伯道:“你错了。”

  凤凤道:“你不恨我?”

  老伯道:“这件事开始计划时,你只不过还是个孩子,所以这件事根本就和你全无关系。”

  凤凤道:“但若没有――”

  老伯打断了她的话道:“若没有你,还是有别人,你只不过是这计划中,一件小小工具而已,计划既已成熟,无论用谁来做这工具都一样。”他笑笑,又道:“所以我非但不恨你,倒有点可怜你。”

  凤凤的脸已涨得通红,忽然跳起来,大声道:“你可怜我,你为什么不可怜可怜自己?”

  老伯道:“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会的!”

  凤凤道:“你不会,像你这种人绝不会可怜自己,因为像总觉得很了不起。”

  老伯道:“哦。”

  凤凤道:“一个人若懂得利用别人‘恶的’那一面,懂得利用别人的贪婪、虚荣、嫉妒、仇恨,他已经算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老伯道,“的确如此。”

  凤凤道:“但你却比那些人更高一着,你还懂得利用别人‘善’的一面,还懂得利用别人的感激、同情和义气。”

  老伯全无表情,冷冷道:“所以我更了不起。”

  凤凤咬着牙,冷笑道:“但结果呢?”

  老伯道,“结果怎么样,现在谁都不知。”

  凤凤道:“我知道。”

  老伯道:“哦?”

  凤凤道:“现在就算马方中已死了,就算没有人能找到你,就算你能把七星针的毒连根拔出,你又能怎么样?”

  她冷笑着,又道:“现在你的家已被别人占据,你的朋友也已变成了别人的朋友,你不但已众叛亲离,而且已将近风烛残年,凭你孤孤单单一个老头子,除了等死外,还能做什么?”

  这些话毒得就像是恶毒的响尾蛇。

  女人若想伤害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总能拢出最恶毒的话来,这好像是她们天生的本事,正如响尾蛇生出来就是有毒的。

  老伯却还是静静的看着她!

  那眼色还是好像在看着一张桌子、一块木头。

  凤凤冷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因为我说出了你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老伯道:“是的!”

  凤凤道:“那么你现在有何感觉呢?是在可怜我?还是在可怜你自己?”

  老伯道:“可怜你,因为你比我更可怜!”

  他声音还是平静而缓慢,接着道:“我的确已是个老头子,所以我已活够了,但你呢?――我知道你不但恨我,也恨你自己。”

  凤凤忽然冲过来,冲到他面前,全身不停的颤抖,她本来简直想杀了他,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倒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毕竟是她第一个男人。

  也是她唯一的男人。

  他们的生命已有了种神秘的关系,她虽不承认,却也无法改变这事实。

  事实本来就是谁都改变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