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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箫》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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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黑猿左臂之上,仍有口咬的伤痕,一望即知,正是昨夜与那金毛巨猿相搏的黑猿。

  上官琦也不知这黑猿要如何对付自己,但他却十分明白眼下自己已毫无抗拒之能。

  只见那黑猿缓缓伸出巨掌,利爪如刀,慢慢向他脸上摸来。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暗道:“完了!”迅快闭上双目。

  只觉那毛茸茸的猿掌,在脸上抚摸了一阵后,身子突然离地而起,被那巨猿抱了起来,向前跑去。冷气拂面,两耳风生,奔跑之势,竟然十分快速。

  这时,上官琦被那青衣人震伤的经脉,已经发作,半身麻木,难以动弹,只有头颈尚可微微地转动,纵有挣扎之心,却无挣扎之能,只好让那黑猿抱着他向前奔走。

  转脸望处,只见红绿山花,闪电般掠目而过,人已被黑猿抱着奔入了丛林之中。

  忽觉身子停了下来,耳际响起了一个苍哑女子声音,道:“你抱的什么?”

  在这等深山绝壑之中,骤然间听得人声,上官琦反而生出了一阵惊怖之感。还未来得及探看那人声来自何处,那黑猿却突然吱吱两声怪叫,单用一臂抱住上官琦的身子,腾出一条右臂,纵身一跃,飞起四五尺高。毛臂伸处,抓住一条垂下来的树枝,身子悠动,陡然向上一翻,落在一处枝干叉分之处,沿着一条碗口粗细的横枝向前走去。

  上官琦只觉眼前光线忽地一暗,似是进入一座厢房之中。

  那黑猿十分细心地把他放在地上,然后自行转身,走到门口坐下。

  上官琦缓缓转动项颈,仔细地打量眼下景物,只见用竹枝架搭成的两间房子中,一角用葛藤编成的一座藤床上,坐着一个面色姜黄的中年妇人。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枯朽,破裂处处,露出了身上的肌肤。

  从她轮廓上,仍隐隐可辨,她是个异常美丽的妇人。只是此刻,满脸菜色,皱纹错纵,看上去十分苍老,但身上皮肤,却又异常白嫩。

  那妇人看到上官琦后,也不知是惊是喜,呆呆地望了半天,才叹息一声,说道:“你可是被它打伤了么?”

  室中只有他们两人一猿,这“它”字显然是指那黑毛巨猿而言。

  上官琦摇摇头道:“我被一个仇人打下悬崖绝壑之中,幸好跌入了水潭,才未当场摔死。但内腑经脉已受重伤,不关它的事──”

  两人用人言交谈,那黑毛巨猿,听得似懂非懂,站起来吱吱叫了两声。

  那中年妇人微微一笑,也学那黑猿一般,吱吱叫了两声,黑猿忽的纵身一跃而去。

  上官琦看得十分奇怪,忍耐不住,问道:“敢情姑娘可通猿语么?”

  那中年妇人脸上微微泛现一层羞红,叹道:“我已经老了,就在这树上藤屋之中,埋藏了我二十年青春岁月──”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怎么?你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年啦?”

  那中年妇人低头沉吟了一阵,缓缓抬起头来,说道:“此地人迹罕至,我已和猿兽为伍了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在一个女孩子的青春岁月中,是何等的重要──”

  她微微顿了一顿,又道:“反正我今生今世,已难再出那绝壑,说将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不但在此相伴猿兽二十年,而且,而且──”而且了半天,竟说不下去。

  上官琦是何等聪明之人,看她结结巴巴他讲不下去,已知她心中有着甚大苦衷,忽然激起了侠义心肠,当下说道:“我已身受重伤,纵是不遇外力伤害,只怕也难活上好久了。姑娘如有什么需要在下相助之处──”

  忽然想到自己半身经脉已经麻木,动也难以动弹一下,哪里还有能力帮助别人?不禁黯然一叹,接道:“可惜我已身受重伤,动也难以动弹了。”

  那中年妇人忽然微微一笑,道:“我还记得幼年之时,母亲常常叫我阿莲,此地除了猿兽之外,只有我一个人。别说你身受重伤,无能相救于我;纵然是救我,今生中,我也不愿离开此地了──”

  她幽幽地叹息一声,抬头望着葛藤编成的屋顶,泪珠滚滚,夺眶而出,音调十分凄凉的接道:“距今二十年了,那时,我好像只有十八岁吧!有一天中午时分,我们村庄之中,突然来了一只凶残绝伦的金钱豹,连伤了十余名村人,闹得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畜养的猪羊,已是无能顾及,被它饱餐一顿而去。此后,它经常在我们村中出现,到处伤食人畜,迫得村人闭门不敢外出,田地荒芜,通路断绝,家家存粮用尽。眼看全村中人,都几陷入绝境之时,突然出现一头黑猿,就在我村庄之中,和金钱豹拼斗起来了──”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是啦,想必是那黑猿替你们村中除了大害,村人感激之余,把你──”忽然觉得下面之言,甚是不妥,赶忙住口不言。

  那中年妇人凄然一笑,道:“家父乃村中甚得人望之人,别人纵有此心,也决不敢提出。只怪不该年少好奇,跑出深闺,看那生裂巨豹的黑猿。哪想到一时难耐好奇的冲动,造成了人为兽妻的悲惨之局。”

  上官琦轻轻的叹息一声,道:“姑娘这等际遇也可算人寰中伤心惨事──”忽然提高声音,豪壮地接道:“姑娘忍受了二十年的岁月,尚望能再多忍上几天,容我上官琦思索几日,或能使你们骨肉相聚,家人重圆。”

  那中年妇人摇头笑道:“纵然你能想出使我出这绝壑之策,我也不愿生离此地了。身为猿妻二十年,还有何颜去见父母?”

  上官琦黯然一叹,默然不言。

  那中年妇人忽的展颜破涕,微微一笑,道:“往事已矣,何苦再为逝去的岁月伤怀!待我煮上几味山菜,为嘉宾洗尘。”说话之间,挣扎着由那藤床之上,站起身来。

  上官琦听她谈吐不俗,分明是读过诗书之人,心中更为她的不幸的际遇感伤,倒把自己的生死之事,忘置脑后。

  中年妇人下身的裙裤,早已枯朽,随手在藤床之上,抓了一件柔草编成的遮体草裙,系在腰际,直向门口走去。

  只见她扶住藤壁,举起手来,从壁间一个藤篮之中,取出一大块风干的鹿肉。

  上官琦望了那鹿肉一眼,不禁馋涎欲滴,只觉腹中饥肠轭糠,连忙别过头去。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道:“两三年来,我都没有生火煮过饭了。每日以生果、水草充饥,疏懒成性,连那藤篮中风干的鹿肉,也懒得吃它了。今日嘉宾难逢,小妇人兴致颇佳,想取火替佳客煮一点野味尝尝──”

  她微一停顿后,又道:“深山绝壑之中,难得调味佐料,定是难以下咽,还请相公包涵一点。”

  上官琦急道:“姑娘不必费心,在下跌入这绝壑,已近半月之久,已食惯生果、水草,不敢再劳芳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