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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笔点龙记》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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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间,响起了悠扬的声音,清亮、明脆,传入耳中。像歌声那样的好听,但却有符咒一般的力量,狂如涌潮,不畏死亡的疯人,突然间停下了手,脸上一股暴戾之气,也逐渐地消去,缓缓的向后退去。那是一种平和的歌声,入耳之后,有着春风过体一般的温柔。俞秀凡、无名氏,都停下了手,但那黑衣哑巴,还在狂舞着手中的铁牌。无名氏叹口气,手中铁索一抖,直向铁牌迎去。一声金铁大鸣,黑衣哑吧狂舞的铁牌,力道强大,几乎碰飞了无名氏手中的铁索。但这一挡之势,也封住黑衣哑巴手中的轮转铁牌。俞秀凡借势欺入,一把扣住了黑衣哑巴的右腕脉穴,夺下了他手中的铁牌。凝目望去,只见黑衣哑巴,脸上肌肉僵硬,双目发直。似是已陷入了神志迷乱之境。

  俞秀凡轻轻一掌,拍在黑衣哑巴背心上,内力透入,道:“哑兄,醒一醒!”在极度紧张后,突然间恢复了过来,黑衣哑吧忘我地冲口说道:“我不哑!”俞秀凡微微一笑,道:“是的,你本来就不是哑子。”黑衣人回顾俞秀凡一眼,道:“多承相救。”俞秀凡放开了黑衣人的右腕,道:“咱们生死一体,谈不上相救二字,如非无名兄适才一索遥击,在下恐已死在那些狂人的指掌之下了。”无名氏道:“如非小主人,那等凌厉掌势,深厚内功,咱们早已被这些狂人撕成碎片了。”这一声小主人,确是由衷而发,出于一片敬意之中。黑衣人突然叹道:“装了近三年的哑巴,真是蹩得难过。”俞秀凡道:“忍三年不说一句话,该是天下最难的事,阁下这坚毅之志,实在叫人敬服。”

  这时,那平和的歌声,已然消失,碧火绿光的大厅中,却坐着一个长发披面的怪人。俞秀凡缓步行了过去,三尺外停下脚步,一抱拳,道:“多谢援手之情。”长发人突然一甩头,覆面长发,抛到脑后。露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孔。敢情,竟然是一位女的,长长的柳眉,端正的五官,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俞秀凡、无名氏、黑衣人脸上都泛出了惊异之色,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三人的神色,可以看出了三人心中的激动之大。那长发女子只是望着三人笑笑,似是极不愿意先开口。俞秀凡轻轻咳了一声,抱拳一礼,道:“姑娘的歌声,充满着祥和之气,竟能使那些癫狂的人完全听命行事。”那长发女子笑一笑,道:“夸奖了。”她穿的衣服,到处破损,但脸上却绽开着百合花般的笑容。这女人除了一副美丽的笑容之外,还具有着一种特殊的气质,那气质给人一种春风化雨的感觉,她好像不论多么暴虐、狂癫的人,一和她目光接触,立刻就平静下来。

  俞秀凡突然间有一种惭愧的感觉,回顾了那些尸体一眼,缓缓说道:“在下很惭愧,失手杀了这许多人。”长发女子轻轻叹息一声,道:“说起来,也不能全怪你们,他们这些人都已失去了理性,成了无法控制自己的狂人,你们就算愿意忍让,他们也无法感受得到。”无名氏道:“姑娘,在下敢说一句,就算把天下修养最好的人请入此地来,也一样无法忍让,在下半生江湖,身经百战,经历的事情不能算少,但在我的记忆之中,从没有经过这等恐怖的所在。这地方,这些人,就算是真的有地狱,也不会比此地还恐怖。”长发女子道:“他们虽然疯癫了,但他们也是人啊!”无名氏道:“人,他们还算是人么?世上如若有鬼,也没有他们可怕。任何正常人,到这里,都无法忍受、相处下去。”长发女人道:“我呢?”无名氏呆了一呆,接道:“你!你……”长发女人道:“我是否也是疯癫的狂人?”无名氏道:“你不像。”长发女人道:“我不是不像,而是根本没有疯。但我和他们相处得很好。”无名氏道:“这倒是一桩很奇怪的事了,好生叫人难解。”

  俞秀凡道:“唉!无名氏,这位姑娘是具有大智慧的人,心悟妙谛,行如慈航,普渡众生,歌如梵唱,能叫顽石点头。”长发女人道:“这太玄妙了。我那能有如此大智慧,不过我了解他们,才能以声音引渡他们回复到自我之境。”俞秀凡叹道:“姑娘不要客气了,在那等生死一发,全力搏命的时刻中,姑娘几句清音妙歌,使他们忽然间收住了狂性,这一份神奇德能,就算我佛说法,也不过如此了。”长发女人两道清澈的目光,投注在俞秀凡的脸上,微微含笑。她笑得是那么纯洁,那么仁慈,如朝阳旭日,像和风拂面。她缓缓站起身子,道:“阁下读了很多书?”俞秀凡一欠身,道:“小生出身一寒儒,因一点机缘引渡,弃书学剑。”长发女子穿了一件黑色的罗裙,但已多处破裂,隐隐间露出浑圆的小腿和雪白的肌肤,赤着一双天足。只见她举手理一下披肩的长发,道:“三位请坐息一会,我去去就来。”举步向前行去。破裂的长裙,在她举步行动之间,忽张忽合,一双玉腿,更为清晰可见。她是个很美的女人,行动之间,可见一副好身材。在那个时代中,像这样暴露肌肤的女子,可算是绝无仅有的事。但俞秀凡等三人,不但心无杂念,反有着一种崇敬无比的心情。

  只有领悟到佛门上乘大法的人,才能有这样的仁慈,和这些疯人们相处一起而不生厌恶。只有具有着大勇的人,才有这样无畏的勇气,面对着这失去理性的狂人,不生畏惧。忽然间,俞秀凡内心生出了无比的敬慕,对着那长发少女的背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无名氏、黑衣人学着俞秀凡,也各自抱拳一个长揖。俞秀凡道:“咱们的镇静工夫太差,适才咱们和一群狂人动手时,似乎已经到了神智迷乱的境界。只要再打下去,就算咱们不死于那些狂人之手,自己只怕也要变成了疯狂之人了。”无名氏微微一笑,道:“不错。和那些狂人动手,如是不变得疯狂,那就会丢了性命,单是他们那股拥上来的气势,就足以震吓人心了。”黑衣人望了无名氏一眼,欲言又止。

  无名氏道:“阁下,现在兄弟不能再叫你哑兄了,对么?”黑衣人叹口气,道:“想不到啊,我数年之功,废于一旦。”无名氏道:“咱们也想不到这人间地狱中会有这么一座断魂垒。”黑衣人道:“无名兄,你贵姓啊?”无名氏怔了一怔,道:“无名氏三个字叫起来蛮顺耳的,阁下如是觉着不对,叫我无名兄也行。”黑衣人笑一笑,道:“兄弟是恭敬不如从命,你以后也还叫我哑兄就是。”无名氏笑道:“阁下这么不肯吃亏,倒叫兄弟想起一个人来。”黑衣人道:“咱们如若能够生出这断魂垒,兄弟还要恢复哑巴的身份。”无名氏笑道:“其实你装了数年哑巴,也没有人真的相信,如今你既已开口说了话,再装下去,就叫兄弟不解了。”黑衣人道:“有什么不解的?不论他们是否相信,兄弟只要不说话,外而外之,他们不相信也得信。”无名氏道:“这是自欺欺人的说法。”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无名兄,你说话最好能留心一下修辞,咱们经过了这番对敌搏杀,总算有过了一场生死与共的经历,别要再闹得反目相向。”无名氏耸耸肩,道:“你可是觉着咱们还能回到万家别院?”黑衣人道:“为什么不能?”无名氏道:“咱们如不死在这断魂垒中,造化城主如何还会放过咱们。”黑衣人道:“如若这断魂垒中这些疯狂杀手,无法杀死咱们,这人间地狱之中,只怕再没有什么能对付咱们的力量了。”

  无名氏道:“咱们逃过了这次劫难,一是那位女菩萨的无敌禅唱,消去了那些狂人的悍戾之气;二是小主人强劲的掌力,拒挡住他们的攻势,你如认为是你那块铁牌之能,那就谬误千里了。”黑衣人道:“在下适才全力拒敌,已经记不起搏杀的经过了。”无名氏道:“多亏小主人的强猛掌力,才算把咱们从死亡中解救出来。”语声微微一顿,接道:“你阁下装哑巴跑到人间地狱中来,大概不是自己的原意吧?”黑衣人道:“你阁下呢?”无名氏笑一笑,道:“在下是受人之托而来。”黑衣人道:“兄弟命苦,我是奉命而来。”无名氏微微一笑,道:“阁下有没有受毒瘾控制?”黑衣人道:“兄弟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受福寿膏的控制了。”语声微微一顿,接道:“阁下呢?”无名氏:“在下既是受人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所以,兄弟也不敢中毒。”黑衣人目光转注到俞秀凡的脸上,只见他微闭双目,盘膝而坐,神色肃穆。心中一动,笑道:“无名兄,咱们可是真要跟着这位俞少侠,作三个月和半年的从仆么?”口中说话,右手一探,突然按在了俞秀凡的背心之上。

  无名氏呆了一呆,道:“阁下,你要干什么?”黑衣人道:“在下不想跟人作为从仆,所以,希望和这位俞少侠再谈谈了。”无名氏冷冷说道:“假哑巴,你如杀了俞少侠,咱们两个人,立刻都将被这些狂人撕成片片碎肉。”黑衣人笑道:“那些狂人,不是为那位女菩萨的禅唱之声,完全控制住了吗?”无名氏道:“所以,你就想杀了俞少侠。”黑衣人道:“如若咱们真的跟着他作了三个月或是半年的从仆,那可是终身大憾大恨的事。”无名氏道:“就算是一大恨事,但咱们也不能冒着生命之险,赌这一把。”黑衣人道:“人死留名,雁过留声,在下觉着,就算咱们要死在此地,也不能留作别人的话柄啊!”无名氏双眉耸动,冷冷说道:“阁下多想想,你如真的伤害了俞少侠,第一个咱们就没有朋友作了。”黑衣人道:“看来,无名兄作人仆从的瘾头很大,是么?”无名氏道:“我觉得事有缓急、本末,咱们作一从仆,那只是名义上的损伤,但俞少侠却是关系着江湖上整个大局的安危。”

  黑衣人道:“这么严重么?”无名氏冷冷说道:“何止如此,在下在江湖上走动的时间不短,见识也不能谓不多,但在下从没有见过像他那样武功的人,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制服住像你阁下这样的高手。”黑衣人道:“不错。他武功诚然很高,但在下觉着,他这点年龄,如何配作咱们的主人呢?”无名氏暗自提一口气,道:“阁下,你未必能杀害得了俞少侠。只要你一击不能置他于死地,俞少侠的反击,可能一掌取你之命,何况,还有在下。”黑衣人道:“你要帮他?”无名氏道:“不错,你敢伤害俞少侠,在下立施毒手。”俞秀凡突然睁开双目,笑道:“阁下可是觉着真的已制住了在下的心脉么?”黑衣人怔了一怔,道:“你……”无名氏哈哈一笑,接道:“俞少侠是何等人物,岂会受你暗算?”就在黑衣人心神一分之际,俞秀凡突然斜里滑开了五尺,脱出了黑衣人的掌势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