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又是一个骄阳似火,令人透不过气来的罗马天气。史蒂夫·兰德尔坐在蒙蒂家的凉爽的起居室里,等待着管家带来他翘首以待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可能维系于上夜他打给安杰拉·蒙蒂的电话。她和她姐姐一起早已离开家,直到子夜过后才给他回了电话。
他早就决定好,对他与弗鲁米牧师在“锦花大酒店”的会见,对牧师所揭露的她父亲的发现很有可能是赝品一事绝口不谈。他感到用弗鲁米的令人震惊的证明使安杰拉难堪没有道理,特别是还未对此事尚未加以证实。
“这么说来,你明天上午就要去阿姆斯特丹了吗?”她曾问他。
“也许是下午,刚过午后,”他回答道。“明天早上我还有一件事要办。但是,它需要你的合作。”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安杰拉,你父亲发病的那一天——实际上,是在他发过病,你把他送进医院以后——他的那些论文怎么样了?堆在他在大学里的办公桌子上和抽屉里面的那些?”
“在我们把父亲安置在维拉·贝拉维斯塔医院一个星期以后,我和我姐姐去了罗马大学他的办公室——我仍然记得做这件事是多么令人痛苦,试想一下,当你所爱的人已病入膏肓,而你去收拾他的东西的话——我们把他办公室内的一切文件都找出来塞进几个小箱子里了。”
“你把一切都保存下来了吗?”
“一小片,一张有字的纸都没有漏掉,等着他哪一天康复——尽管我们知道不太可能,但是这种想法使我们感觉好受点。我们没有心情去整理这些东西,我们只是把它们装进了箱子运到了家里,放进了贮藏室。从那以后我一直不愿意看见它们。”
“我能理解,安杰拉。哦,我想你不会介意让我看一下那些装在箱子里的东西吧?这件事倒是我离开罗马前想干的事呢!”
“哦,不,我不会介意的。没有多少东西,你可以来看看。”她停了一下,又说:“史蒂夫,你要找什么呢?”
“嗯 ,既然你父亲不能出席宣布日典礼了,我想我该找一些他做的笔记,以便我能在阿姆斯特丹为他宣传一下。”
安杰拉很高兴,“好主意!但是今天早上我要出去,我要和我姐姐带着孩子们一块儿出门。如果你愿意等到我回来的话——”
“不,”他急切地打断了话头,“我不愿浪费更多的时间。如果有人让我进贮藏室的话,我可以一个人做这件事。”
“我会通知露丝雷茜亚让你进去的,她是这儿的管家——她永远在家。唯一的问题是……”她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
“是什么?安杰拉?”
“唯一的问题是你会读不懂我父亲的笔记的。他虽然懂很多种语言,但他总是用意大利文记笔记。我想如果我能在这儿的话——你不想被耽搁,是吗?——我知道,露丝雷茜亚能相当好地把意大利语译成英语。所以,只要你对哪一点感兴趣,你觉得哪些东西看起来重要,你就问她好了。或者将它们带回阿姆斯特丹,当我回来时我会帮你的。明天上午什么时候来这儿?”
“10点钟好吗?”
“好吧,我会让露丝雷茜亚等着你,她会给你把箱子里的文件拿出来的。你还想看档案吗?”
“你知道档案里有什么吗?”
“有他的演讲词,讲稿及发表过的论文。”
“他的私人信件呢?”
“他在发病的几个星期前就把它们清理出去了。他需要更多的空间放东西,就把信件全扔了。但是余下的档案里的东西,特别是他发表的论文,对你的宣传会有用的。”
“可能会吧,但马上干这事会花费太多时间,也许晚些时候,或许宣布日过后我们能一块儿把这些材料看一遍。”
“我将很高兴帮你的忙。这样,明天你只打算看看那些箱子里的东西?”
“是的,只看看那些从办公室里清理出来的东西。”
挂上电话,他对自己的谎言感到内疚。但他知道不能告诉她自己到底想干什么,至少暂时不能。只有一件事了,他必须找到罗伯特·莱布朗。
上一天,一边听着弗鲁米的话,所有的想法集中形成了这样一种思路:那就是可能有一个真正的莱布朗,并且有一条线索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
文图里博士无意中提供了这个线索的前半部分,那就是蒙蒂教授经常与人们在大学外会面并且在他发病前夕他刚刚与某个人会面回来。
弗鲁米牧师说出了它的后半部分,在那个致命的日子里,蒙蒂教授也许在什么地方与一个名叫罗伯特·莱布朗的人见了面。
这两个情况汇总在一块儿,形成了一个提示——虽然不明显,并且是出于道听途说和主观臆断——但它无论如何是一种提示,是关于莱布朗行踪和有关事实的唯一线索。
现在正是上午,兰德尔在蒙蒂家中的客厅中等待。这是一幢老房子——外观上很像是两层居室——并且已被重修和装饰得格调明快。客厅里安放着金黄与翠绿条纹威尼斯茶具,豪华又舒适。管家露丝雷茜亚用优雅的英语以接待安杰拉的未婚夫的礼节和热情迎接了他。这个女管家年纪已不小了,胸部肥大,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罩衫,罩衫穿在她身上就像一顶帐篷一样。她给兰德尔端来咖啡、蛋糕,还递给他一本意大利语——英语字典和词组手册,这些书都是安杰拉留给兰德尔的。然后,她就跑出去为他找那些装着蒙蒂教授办公桌的文件的箱子。
兰德尔走到圆桌边——圆桌上放着托盘——自己倒了杯咖啡。最重要的是——他想——安杰拉和她姐姐保存的她们父亲的这件文件,而且自从她们父亲被发现在桌边精神错乱以后这些文件原封未动。那么,紧要的问题是,一年零两个月以前——去年五月,蒙蒂教授是否真正离开了大学到外面会见了罗伯特·莱布朗。如果这样的话,蒙蒂教授,作为一个繁忙的有许多约会的人,是不是把与莱布朗会面的情况记了下来?或者他是不是出于疏忽没有记录?抑或他出于恐惧而没有这样做呢?
兰德尔开始喝咖啡时,露丝雷茜亚抱着一个满满的纸板箱又出现在门口。兰德尔放下茶杯去帮她,但在他到之前,女管家已把箱子搁在了脚边。
“你看看这个。”露丝雷茜亚咕哝着,“我再去搬另外一个。”
她离开房间,兰德尔蹲下身子,然后盘腿坐在了铺着地毯的地板上。他把箱子边棱反折过来后就慢慢地开始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他对那些放在文件夹里的什么研究论文、玛瑙笔架、钢笔、空白的黄纸片之类一概不感兴趣。
一个有许多私人会见的教授通常会将它们列出会见单子来,用某种方式记下,记在类似台历或专用记事本上。兰德尔不知道意大利用什么来记录这类东西——他不想问安杰拉——但是肯定记在什么上,某个记录,甚至是秘书的一条记录,除非蒙蒂教授把任何事都记在脑子里。
又翻过好几份文稿,有的是还没有公布的演讲稿或讲义的打印稿,还有一些没有答复也许再也不会答复的信件。
兰德尔小心翼翼地向箱子深处翻着,在离箱底下有一半距离时,他的手里抓住了一个皮革封面的小册子——酱紫色,一个大纸夹把封面和里面厚厚的纸页夹在一块儿。封面上烫金印着意大利文的书名:记事册。
兰德尔的心跳加快了。
他打开记事本翻到夹子所夹的纸页。
日期是五月八日。
在这一页列着当天早上,下午和晚上的各个钟点,每个钟点都有一个空格。有几个空格被填满了,很明显是蒙蒂教授亲手用他那支黑钢笔写上的。
兰德尔的眼睛顺着这一页慢慢地往下看,推敲着每一条记录(用意大利文写的):
10∶00……参加教授会议。
12∶00……与教授们共进午餐。
14∶00……在办公室会见波希教授。
他在意英字典里查阅着那些关键的词语,但这几个活动程序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在那个生死悠关的日子仅仅有一个教授会议,与一些同行共进一次午餐,还有在自己的办公室接见了一个外国的教授(明显是个德国人)。
兰德尔的目光继续下移,突然,他的目光停住了 :
16∶00……appuntamento con
兰德尔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开始翻译。
16∶00就是下午4点钟。
r. 的意思是罗伯特。l. 意思是莱布朗。
doney就是多尼公司世界闻名的户外咖啡店,就坐落在锦花大酒店的外面。
apptameuto con r. l. da doney. importante意味着“在多尼与罗伯特·莱布朗会面。重要。”
带着一阵发现的狂喜,兰德尔意识到自己找到了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
去年五月八日的下午,蒙蒂教授曾记载他自己要在多尼咖啡店与罗伯特·莱布朗会面。据弗鲁米说,就是在那里,莱布朗向蒙蒂教授透露后者的伟大发现只不过是个赝品,也就在那里,蒙蒂教授给自己埋下了走向精神错乱的祸根。
这是最近发现的一个很微妙的线索,但却是个真实的唯一线索。
兰德尔把记事本放回箱子,急忙将另外的一些论文堆在上面,跳了起来。
露丝雷茜亚正好又抱着一个箱子走进客厅。“这个盒子里面,只是一些科研著作,期刊,没有别的什么了,”她嚷道。
兰德尔快步穿过屋子走向她。“多谢了,露丝雷茜亚,我不需再看了,我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非常感谢你。”
他匆匆往露丝雷茜亚脸颊上来了一记响吻就冲向门边,露丝雷茜亚瞠目结舌地望着他离去。
兰德尔在锦花大酒店门前的通道前跳下出租车,大步穿过旅馆前边的空地,穿过一群在阳光下闲聊的懒散的司机,站到了人行道上浏览着四周——就在这里,一年零两个月前莱布朗向蒙蒂教授进行了毁灭性的透露。
多尼咖啡厅分为两部分,餐厅部分在门里面,是该酒店一层向前伸出的部分。咖啡厅的桌子全部摆在门外,占据了从旅馆行车道边到街角的全部空间。
多尼咖啡厅由两长排桌椅组成。一边是一排排桌子靠着餐厅的外墙,另一边,一排排桌子靠着永远拥挤的大街,那儿有停放和行驶的车辆。
当兰德尔站在骄阳下打量着咖啡厅时,他不禁对多尼咖啡厅那两个带边饰的用来挡日的蓝色遮阳篷大感兴趣。此时正是星期六接近中午的时间,这里对他来说正是个好地方。
只有为数不多的旅客坐在桌边——大部分是观光客,兰德尔这么猜测。此情此景简直是一幕宁静的生活画面,那些客人即使是新来的也是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兰德尔想,这可能是罗马的天气所致。罗马6月将尽时,讨厌的灼热看来要把任何雄心壮志和积极主动都熔化成液汁似地。
带着他现在掌握的一些粗略的信息,兰德尔思索着他下一步该怎么走。一年零两个月前,他想如果罗伯特·莱布朗提出要与蒙蒂教授会面,那么,一定是莱布朗选定多尼咖啡厅作为他们会面的地方的,如果是莱布朗选择多尼这个地处闹市、人人皆知的地方,那一定是由于熟悉这个地方。如果上述是真实的话——也可能不是真实的,但让我们假定——那么,罗伯特·莱布朗本人肯定对多尼咖啡厅的工作人员熟识。
兰德尔端详着几个梦游般的侍者,他们身穿带蓝肩章的白夹克,硬硬的衣领下打着暗蓝色的蝴蝶领结,下身穿着黑裤子,手捧淡紫色的菜单或者是空空如也的托盘。靠近餐厅入口处站在最后一排桌子之间有一个人倒背着双手,是个年纪大一点的意大利人,脸上带着权威的神情。他穿着正式——西服外套,浆过的衣领,蝴蝶领结,夜礼服裤子——并且看起来精神十足。一定是餐厅领班,兰德尔想。
兰德尔顺着人行道向前走去,突然进入荫凉,顿感异常惬意,他接着坐在一张空桌子边,面对着通道。
时间不长,一个侍者注意到了他,从容缓慢地走到桌边,递给他一份淡紫色的菜单。
打开菜单,兰德尔问道,“领班在吗?”
“在,”侍者招呼那位衣着正式的年纪大点的意大利人,“乔利奥!”
乔利奥——那位领班——快步走上前,拿起钢笔,打开预订簿,“你有什么吩咐,先生?”
兰德尔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菜单。上面每道菜都印了两次,一次用意大利语,一次用英语。他看了一下一份叫葛拉提的菜,在它下面找了一份柠檬果汁——500里拉。
“我想要果汁——柠檬的。”兰德尔说。
乔利奥把那张纸撕下,递给后面那位逗留在旁边的侍者,把菜单收了回去。
“事实上,”兰德尔说,“我还要一些东西,但与你们的菜单无关。”兰德尔亮出钱包,抓出三张大面额的1000里拉的钞票。“我是一个美国作家,我想得到一些消息。也许你能帮帮忙。”
那位领班职业的表情僵硬的脸上显示出一丝感兴趣的迹象。他的眼睛盯着兰德尔手中的钞票。
“如果可能的话,”领班答道,“我将非常乐意为你效劳。”
兰德尔折好钞票并塞进领班热乎乎的手中。“乔利奥,你在这儿干了多长时间了?”
“五年了,先生。”他把钞票塞进口袋,嘟囔道。
“去年五月你在这不在这儿?我是说没有度假或干别的什么?”
“嗯,是的,先生。”他现在变得很热情、优雅和友好,“那时还没到旅游季节,但是很忙,太忙了。”
“那么你很有可能在值班了。我会告诉你我想知道些什么,我正在做一项调查,我想见一个人,别人告诉他经常来这里。我的一个朋友去年五月在这里碰见了他。我听说我要找的这个人是咖啡厅里的常客。你认识这儿的常客吗?”
乔利奥微笑着说,“自然,这不仅仅是我的工作,而且熟识我们忠实的顾客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事。每个人我都能叫出名字,然后还知道一点关于他们的性格和生活的事情。正因为如此,我这个职位才报酬丰厚。你想知道谁?”
“他是个法国人,但居住在罗马,”兰德尔说“我不清楚他来这儿的次数如何,但我听说他确实来过。”兰德尔屏住呼吸,然后说出了那句他曾经祈祷过的能成为像“芝麻开门”一样神奇咒语的话,“他的名字叫罗伯特·莱布朗。”
领班看起来毫无反应,“莱布朗”,他慢慢地重复着。
“罗伯特·莱布朗。”
乔利奥正绞尽脑汁在想,“我想一下,”他支吾着,好像怕不得不退回自己所得的小费似的。“这个名字没有记载。我所知的我们的常客中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兰德尔的心沉下去,他试图记起弗鲁米对莱布朗的描述,“如果我告诉你他的长相的话,你可能……”
“请讲。”
“有80多岁了,戴副眼镜,脸上皱纹很多,驼背,大约和你一样高。这就是罗伯特·莱布朗。有印象吗?”
乔利奥很委屈地说,“很抱歉,可那么多人怎么能……”
兰德尔记起了别的什么事情,“慢着,有一点你肯定留意过,他的步伐,他走路一腐一拐的。很久以前他失去了一条腿,就装上了一条人造的。”
立即,乔利奥眼睛一亮,“有一个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他是法国人,因为他说得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他是一个地道的罗马绅士。但他不叫莱布朗,实际上,我不知他的真名,他告诉我们什么我们就知道什么。当他喝多了酒时,他就打趣,告诉我们他叫托蒂,恩里科·托蒂。这是一个本地的笑话,你懂吗?”
“不懂。”
乔利奥对他解释道“你驾车进入波格斯花园,穿过停车场,就会看到许多塑像,其中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头基座上矗立着一尊高大的男人英雄赤身的雕像,这个男人只有一条腿,斜倚在一块岩石上,一条腿向外伸直,另一条腿的余部在岩石上歇息。基座上刻着恩里科·托蒂。这个名叫托蒂的男子,尽管只有一条腿,还自愿报名加入意大利军队参加奥匈战争,他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他们不再拒绝了,就把他带去加入了意大利军队,他战斗得很勇敢,成了英雄。所以我们的这个一条腿的顾客开玩笑说许多年前他是个英雄,他的名字叫托蒂。所以,这是一个唯一的名字——”
“托蒂?”兰德尔说,“嗯,念起来与莱布朗一点儿不相似,是吗?可能他有许多名字,”他看到乔利奥咧开嘴露齿而笑,他想知道为什么,“乔利奥,怎么了?”
“还有一个名字,我刚刚想起来,真蠢,只是——”
“你是说这个托蒂还有别的名字?”
“我真蠢,太蠢了。那些在街面上混的女孩儿——你知道——他们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因为他很穷且惹人怜悯但又聪明地装出一副优雅的样子。他们叫他——乔利奥咯咯地笑着——duea
minimo,意思是空空公爵,这就是她们取笑他的名字。”
兰德尔兴奋地抓住班头的胳膊,“就是这个名字,这就是他的另一个名字,托蒂——空空公爵——罗伯特·莱布朗,这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很高兴,”乔利奥说。他想要的那3000里拉的小费保住了。
“他还来多尼咖啡厅吗?”兰德尔想弄清楚。
“哦,是的,很忠实,几乎每个天气晴朗的下午都来。下午5点钟他就准时来吃甜点心,喝波诺德酒或聂葛罗尼酒,然后开玩笑,读报纸。”
“昨天他来过这儿吗?”
“昨天我没在他来的时候值班,尽管今天我在。我给你找一下——”
乔利奥走到站在较远地方的三个侍者旁,问了他们几句,其中两个笑着不住地点头。
班头返回来,微笑着,“是的,这个托蒂——你说的莱布朗——昨天按惯常时间来了一个小时,很有可能,今天下午五点出现。”
“太棒了,”兰德尔说,“真是太棒了。”他又从钱包里翻出一张5000里拉的支票,塞给不知所措、大喜过望的班头说,“乔利奥,这对我很重要——”
“请……谢谢你,先生,非常感谢,只要我能做,我会很乐意效劳。”
“请这样办,我想在4点45分时坐在这里。当托蒂——或莱布朗——来时,替我把他指出来,余下的事我来做。如果他凑巧来早了,给我房间打电话。我就呆在锦花大酒店。我叫史蒂夫·兰德尔。你不会忘了吧?史蒂夫·兰德尔。”
“我不会忘记你的名字的,兰德尔先生。”
“还有,乔利奥。我们的朋友莱布朗——每天他怎么来这儿呢?我是说,是坐出租车还是走来呢?”
“他总是步行来。”
“那么他一定住在附近,住在近处。拖着条假腿他是不会走太远距离的,是吗?”
“对。”
“好了,”兰德尔站起来,“感谢这一切,乔利奥。四点三刻见。”
“可是,先生,你的柠蒙果汁?”
“都是你的,是我赠给你的!今天的甜点心我早已吃过了。”
他在锦花旅馆五层的套房里度过了焦虑不安的五个钟头。
他试图不去想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把衣箱放在床上,打开,取出自己的通信记录。在靠近房间唯一的窗子边的一张玻璃面的桌子上,他试图把自己的思绪集中在这些信件上。
他写了一封作为儿子的例行公事般的信给在奥克城的父母,其中提及了他的妹妹克莱尔和舅父赫尔曼。又写了一封短信给自己在旧金山的女儿朱迪,信中的关于游览的篇幅远远多于关于父亲对女儿慈爱的篇幅。他又着手写一封给“万象爆光社”的麦克洛克林的信,信中解释说由于某种无法控制的情况——兰德尔集团公司不能接受他那项业务了,但信没写完他就将它撕掉,扔进了废纸篓。
由于他再次疏忽了与他的律师写信,所以他考虑给纽约的萨德·克劳福德打个电话。尽管一点也不饿。但还是叫来服务员订了一份清淡的午餐。但是端上来的却是蘑菇炖鸡加番茄酱、胡椒。这些东西由于自己不断增长的焦虑连一半也没吃完。
他本想让安杰拉知道自己仍在罗马,最后还是决定不打电话,因为如果那样,他就会不得不再撒谎,不然会使她内心充满忧虑的。他也考虑过给在阿姆斯特丹的乔·l·惠勒打个电话解释自己缺席的原因,因为《国际新约》发行宣布日6天后就要来到,但他打定主意推迟这个电话——惠勒难免要发火——直到他碰到罗伯特·莱布朗。
尽管他努力不去想莱布朗,但发现无济于事。他在旅馆房间里踱着步直到他弄清楚脚下的波斯地毯每个花样的每个细节、大理石面写字台上的每条裂缝以及自己面容上每一条皱纹——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梳妆台上椭圆形镜子里看见自己映出的脸部。
两个多星期以前,他到阿姆斯特丹的“第二次复活”的总部去干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为的是领教信仰的意义。然而,他已花了自己一半的时间,是要把自己可能相信的事物彻底摧毁。
就这样,这一切都是从博加德斯的那个所谓的致命的错误引起的。或许正如安杰拉和其他与自己接近的人所指出的那样,这种错误的生长完全是自己的多疑导致的。
所以,最终一切都落在了罗伯特·莱布朗这个人身上。不管怎样,他一定得在莱布朗身上找到最后的答案。
上面是兰德尔在楼上自己房间里的思索。他现在仍在想着这些东西。当他又一次烦恼而又焦灼地坐在多尼咖啡厅的一张桌子边时,他甚至不再知道自己是否想让莱布朗出现。他只是确信自己希望这些令人难以忍受的遭遇尽快结束。
兰德尔在过去的一刻钟里至少看了十次手表盘上那些慢慢、慢慢移动的指针。五点过六分了。他又呷了一口杜松酒,当他举杯时,他从眼角瞟见班头乔利奥向他溜过来。
乔利奥压低声音说,“兰德尔先生,他来了。”
“在哪儿?”
“我身后,这一排,我身后第三张桌子边。你会认出他的。”
乔利奥走到一边,兰德尔转过头来看。
他就在那里,正像弗鲁米所描述的那样,但要更甚一点。他看来更矮,比兰德尔想象的背更驼。头发梳得干净利索,肯定染过。枯槁的面容,满脸沟沟坎坎,戴着一副铁架、浅色镜片的眼镜。他穿着一件旧华达呢大衣,绒毛已磨光,大衣松散地披在他的双肩,两只空空的袖子自由地悬着,就像时髦的意大利人和胸怀抱负的年轻演员一般。他看起来虽然老迈,但并不虚弱。他面前桌面上的毕叽桌布上仅放了杯饮料,他正聚精会神地看报纸。
接着,兰德尔离开了自己的桌子。
到达目的地以后,他搬过一张空椅子,故意放在莱布朗对面坐了下来。
“罗伯特·莱布朗先生,”他说,“我希望你能让我有幸敬您一杯并做一个自我介绍。”
莱布朗满是皱纹的脸从报纸上面露了出来,他深陷的灰眼睛充满了警惕。他湿润的嘴唇由于假牙装得不合适,涎水外流而湿湿的。“你是谁?”他咕噜着说。
“我叫史蒂夫·兰德尔。我是搞宣传的,是从纽约来的一个作家。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与您见面。”
“你想要什么?兰德尔——你这么叫我,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
这个法国人的神情非常冷淡而傲慢,兰德尔知道自己得趁热打铁。“我了解你是奥古斯图·蒙蒂教授的一位朋友,你们是一项考古发现中的搭档。”
“蒙蒂?你知道关于蒙蒂的什么情况?”
“我是他一个女儿的好朋友,说句实话,我昨天亲自见到了蒙蒂本人。”
莱布朗马上来了兴趣,但仍然有所防范,“你说见到了蒙蒂?如果是真的,告诉我,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好,兰德尔想,做第一个测试。“他在维拉·贝拉维斯塔别墅,我探望了他,与他的医生谈了话,他的医生是文图里博士。”兰德尔犹豫了一下,接着做第二个测试,“我知道你与蒙蒂教授共事的一些情况,关于在奥斯蒂亚·安蒂卡的发现。”
那双深陷的眼睛紧盯着兰德尔。松弛的嘴湿湿的且不断蠕动。“他给你讲到我了吗?”
“不是,没有直接谈到。实际上,他的记忆已经丧失了。”
“继续说下去。”
“但我得到允许拜读他私人的文件,他在一年多前与你在这儿会面的所有记录我都看到了。”
“所以你知道了那件事。”
“不错,莱布朗先生,除了那件事还有别的。我作为宣传者和作家,好奇心被撩起了,你可以理解吧!我努力找你的行踪。我想与你在友好的气氛里说几句,我希望我听到的话会被证明对我们两人皆有益处。”
莱布朗把眼镜往鼻梁高处推了推,摩挲着自己长下巴上的胡茬,试图做出一个关于对待眼前这个陌生人的态度。他看上去被打动了,但仍然小心翼翼,“我怎样才能确信你没有撒谎呢?”
“关于什么的?”
“你说你见到了蒙蒂。到处有许多骗子,我怎样才能相信你呢?”
这是一个障碍。“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证据,”兰德尔说,“我见到了蒙蒂,我们最后谈了话——大部分毫无意义——我就来到这儿……唉,我能重复什么呢?”
“我必须确信你见到了他。”这个老头倔强地坚持说。
“我真的见到了他。他甚至还给我——”
突然记起了当自己离开房间时塞在夹克口袋的东西,兰德尔把那张纸从口袋里拿出来,展开在桌面上。他不知道这东西对莱布朗意味着什么,但它是他唯一拥有的关于蒙蒂的东西。他把这张纸放到莱布朗的面前。“蒙蒂为我画了这幅画,一条被矛刺的鱼,他给我作为分别礼物。我不知它对你是否意味着什么,但他为我画了这张画,给了我。这是我能给你看的唯一的一件东西,莱布朗先生。”
这幅画看来对莱布朗起了作用。他把它举起放在离双眼几英寸的地方——确切的说,是一只眼,因为现在兰德尔看到老头的一只眼被白内障掩住了——莱布朗仔细查看后,把画还给了兰德尔。“是的,我很熟悉它。”
“那么,你满意了吧?”
“我满意了,这画是我过去常画的。”
“你?”兰德尔吃惊地说。
“鱼,代表基督教。矛,代表基督教之灭亡。是我的希望。”他短暂地沉思了一下。“对于蒙蒂记住它毫不惊奇。这是他最后的记忆,我出卖了基督教和蒙蒂。他希望我死。如果是他画的,他就是这么希望。”
“别的人怎么会懂这些呢?”兰德尔用恳切的语调说。
“大概是他的女儿。”
“她自从蒙蒂教授最后与你会面后从未见到他神志清楚过。”
这个法国人皱着眉说,“可能吧!如果你见过蒙蒂,他提到过我——或者我的杰作吗?”
兰德尔感到无助了。“不,他没有提过你。至于你的杰作,你是不是指詹姆斯福音书和彼得罗纳斯羊皮纸?”
莱布朗没有回答。
兰德尔急忙说,“他以为自己是耶稣的弟弟詹姆斯。他开始背诵,用英语,一字一字的,背诵那些用阿拉米语写在第三号纸草纸上的东西,也就是有文字记载的第一页。”兰德尔停下来,试图回忆起他在贝拉维斯塔的磁带的内容,他在这个下午已重放了多次。“他甚至还填补了在第三号纸上缺漏的一部分。”
莱布朗表现出更大的兴趣。“那是什么?”
“当蒙蒂发现了詹姆斯福音书时,在纸草纸上有许多小洞。在第三张残片上,有一个不完整的句子,句子是,‘约瑟的另外的儿子,除主耶稣和本人外,还有——’接下来缺漏,然后又开始了,‘——我仍然讲述那头生的、最受宠爱的儿子。’嗯,蒙蒂背诵了这些,而且他还填补了这些缺的部分。”
莱布朗向前倾了下身子。“他填的什么?”
“让我看看是否能记得起来。”他试图把那磁带在自己脑中再放一遍。“蒙蒂对我说,‘约瑟另外的儿子,除主耶稣和本人外,还有犹大、西门、乔斯、犹德——’”
“朱得,和所有在朱迪和伊杜米的范围外的人,我仍然讲述那头生的,最受宠爱的儿子。”莱布朗为兰德尔收了尾,向后靠在椅背上。
兰德尔盯着老人,“你——你知道?”
“我应该知道,”莱布朗说,他的嘴唇向上卷曲着,所以他的嘴变得更加干瘪。“我写的。蒙蒂不是詹姆斯,我是。”
对兰德尔来说,这是个可怕的时刻,他一直在寻找它却又不是他愿意发现的。“那么,全都是撒谎——詹姆斯·彼得罗纳斯,所有的发现,都是谎言。”
“一个了不起的谎言,”莱布朗补充道。他左右看了看,又扩充道,“一个赝品,历史上最大的赝品。”他端详着兰德尔。“我相信你见到了蒙蒂教授,但我不明白你想从我罗伯特·莱布朗的身上得到什么。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证据,”兰德尔说,“你说是赝品的证据。”
“你想要这些证据干些什么?”
“发表。把那些向轻信的公众灌输错误的希望的人揭露出来。”
罗伯特·莱布朗坐在椅子上沉思着,长时间的沉默。最后,他说,“还有别的人,”他轻轻地讲,几乎是自言自语,“别的人也想得到关于伪造的证据并且郑重地保证说一定要将教会的腐败及宗教的黑暗公之于众。这些人最后被发现和教会是一丘之貉,他们妄图遮住真理的光芒,将真相掩盖以便他们能永远保留他们的神话。如果我不信任他们,给再多的钱我也不会给他们一个字。怎样才能让我相信你呢?”
“因为我受雇来为‘第二次复活’的事作宣传。我几乎受了骗,直到我开始发现疑问。”兰德尔坦诚地说,“我的疑问使我探求事实真相——大概我在你身上已找到了它。”
“你从我身上找到了东西,”莱布朗说,“但我还不能确认我从你身上找到了我要的东西。我不能把我一生的心血随随便便地交给你,除非我确信——心里踏实的——它能大白于天下。”
兰德尔心想,自己这次遇上对手了,这是在弗鲁米以后又遇上的另一个难以对付的人。这小老头的疑心病与自己的一样重,即使不比自己更甚一筹的话。
这老头令人难以接受地过分对人灰心。自从普卢默将事情弄糟后,这老头几乎再也不相信任何一个人。究竟这世上有谁能让这老头相信他交出伪造的证据后不会让他一生的心血白费,而会得到回报呢?猛然,兰德尔想起了一个人——麦克洛克林。如果麦克洛克林在罗马的话,以他的声誉,也许会赢得莱布朗对他的信任。
突然,一个念头闯进兰德尔的脑海。
麦克洛克林和他的“万象爆光社”就在本地——罗马,几分钟的路程。
带着一股自信的冲动,兰德尔说,“莱布朗先生,我认为我能说服你信任我。跟我到楼上我的房间里去,我会给你证据。然后,我相信我能使你说出你的证据。”
他们来到了锦花大饭店五层兰德尔的房间里。
罗伯特·莱布朗,迈着一高一低僵硬的步子,越过了柔软的沙发,径直坐在兰德尔曾用作书桌的玻璃面桌子旁边的椅子上。他一坐下,眼睛就盯着兰德尔的一举一动。
兰德尔把衣箱又放在床上打开,在里面翻着,拿出一个标准尺寸的马尼拉纸档案夹,封面上打印着一条标签:“万象爆光社。”
“你能读懂英语俗语吗?”兰德尔问道。
“我能读得像读古阿拉米语一样好。”莱布朗说。
“那好,”兰德尔说,“你听说美国有一个组织叫‘万象爆光社’吗?”
“不,没有。”
“我也是这么想,”兰德尔说,“它没有被广泛宣传过。实际上,我被要求给他们做第一次大型宣传会。”他绕过床走向莱布朗,手中拿着文件夹。“这是我与一个叫麦克洛克林的人的来往信件,他是‘万象爆光社’的主任——在他与我在纽约会面之前。这里面还有关于我们会面的记录。在以后的几个月中,你会听说更多关于他的事,他是专打抱不平的人,是十字军,他喜欢暴露邪恶,就像你们国家佐罗一样。”
“佐罗,”莱布朗咕哝着,那声音简直像在爱抚这个名字。
“我们总是有这种人。他们人数极少,经常受到权势者的欺压,但他们并没有沉默或者被灭绝,因为他们是公众良知的代表人,就像托马斯·佩因、亨利·梭罗。再近一点是尤羔登·辛克莱、林肯·斯蒂芬斯、拉尔夫·纳德,他们不断地将工商业大亨们骗人的鬼把戏公之于众。喂,麦克洛克林和他的同事们可以说是他们的继承者。”
罗伯特·莱布朗一直在入神地听着,“他们干些什么?这个麦克洛克林和他的学会?”
“他们已经彻底调查了一个不成文的阴谋,一些美国的产业和公司合谋使一些发明和产品不能与公众见面。他们控出了证据,说明一些大产业——石油工业、汽车工业、纺织工业、钢铁工业,仅举几例——行过贿,甚至付诸暴力,以便使一些发明,诸如一种能代替汽油的便宜的药片,一种永不磨损的轮胎,一种使用一辈子的布料,一种能永远使用的火柴等等不能与公众见面。这只是开始。在第二个十年,他们准备深入调查电话公司、银行、保险公司、军工企业、国防部及其他政府部门合谋欺骗公众的事件。他确信公众权利正受到不守规矩的自由企业的侵害。他主动出击去揭露一切针对公众的阴谋,并且,你会知道,我就是他召来帮他搞宣传的。”
兰德尔把文件夹放在莱布朗面前的桌子上。
“就是这个,莱布朗先生,这是唯一我拥有的说明我正从事这件揭露谎言、寻求真相的东西。请读一下,然后决定你是否信任我。”
莱布朗拿起文件夹打开。
兰德尔向外走去。“我要离开你15分钟。我想到下面的酒吧喝点东西,你想要吗?”
“你回来时我可能已经走了。”莱布朗说。
“试试看。”
“给我拿杯酸味威士忌,浓点。”
兰德尔离开了房间。
出门后,他迅速地离开了,他内心祈祷着,向楼下酒吧间走去。
将近20分钟过去了,兰德尔回到五楼他的门前。他走进房间,后面跟着的侍者手端托盘,托盘上是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和一杯酸味威士忌,他不知他是否会不得不把两杯都喝下去。
但是罗伯特·莱布朗还在那儿,仍然坐在桌边,夹子合着放在身旁。
兰德尔让侍者退下,把那杯酸味威士忌递给老人,莱布朗接过杯子,“我已经打定主意,”那是一种奇怪的,听起来很苍凉的声音说,“你是我最后的一个机会。我会告诉你我是怎样写那本假福音书和彼得罗纳斯羊皮纸的。故事不长,但却是空前的。这个故事必须得公布——你,兰德尔先生,要成为它的使者——把关于这基督新生的谎言的真相告诉全世界的人。”
莱布朗驼着背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单调语气向坐在他对面的兰德尔讲述着他未被遣送到法属圭亚那殖民地前的青年生活。
莱布朗用了半个小时讲述他在蒙特帕纳斯的贫穷卑贱的少年时代。那时他就发现自己具有诈骗和伪造的才能,于是他在巴黎过着小错不断的生活。他不断地被捕、判刑、释放。最后当他妄图以伪造政府文件而得到永远的舒适的自由时,他被法国安全机关发现。
尽管兰德尔在24小时前听说过一遍这些情况,但他还是认真听着,因为莱布朗是他的消息源泉。兰德尔不想让他这位好不容易才赢得的密友知道不到24小时前,他刚刚从弗鲁米那里听过这些事,等待着莱布朗讲出一些他不知道的事,他非常想知道。
“所以,就这样,”罗伯特·莱布朗说,“伪造政府文件被发现后,由于我在法国因为小罪已入狱四次,我就理所当然被归入不可救药、无廉耻之心的一类人里。我被判送到法属南美圭亚那充军,在那里我将度过我的余生。这个殖民地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魔鬼岛——那里有五座监狱,其中有三座分别建在三个小岛上,只有最小的那个不足1200码的小岛,才叫做魔鬼岛。这个岛是专为华莱士建的——像阿尔弗雷德·德里弗斯船长,他曾被以涉嫌出卖军事机密给德国而被关在这里。这个监狱里最多时也没有超过8个人。离圭亚那海岸9英里海面上的另外两个岛叫做罗亚岛和圣约瑟夫岛。在大陆上的两座监狱离凯银市不太远,叫做圣劳伦监狱和圣让监狱。我被送往圣约瑟夫岛上。”
莱布朗的嗓子干了,开始有点沙哑。他把那杯酸威士忌端到唇边,喝了一大口,然后清了清嗓子。
“你在哪一年被送到法属圭亚那的?”兰德尔问。
“那时还没有你,”莱布朗咕哝着说,“1912年。”
“那里跟书上写得一样差吗?”
“比书上写的恶劣多了。”莱布朗说,“当逃出去的罪犯写到这里时,他们只是写到这里的残酷和他们所受的痛楚,但是在某种程序上他们想把自己的经历浪漫化成一部传奇故事。事实上完全不同,从来没有什么魅力十足的地狱。只有照片才精确地描述这里:干燥的断头台。在那里你每天都受刑且欲死不能,无穷无尽的折磨和痛苦比死还难以忍受。普罗米修斯是比圣彼得更伟大的殉道者。1912年,我乘拉马蒂聂号轮船被运往圭亚那,没有住在船舱里而是呆在铁笼里,还有90个人在船的右舷。建这个充军地最初的想法是让罪犯自我觉醒,自我拯救。你可能难以置信,这些岛屿的官名竟叫做致意——拯救群岛。但是,正如所有的宗教组织一样,字的初衷被败坏了。当我被发配到这里时,它的哲学是——一旦一个人做了罪犯,他就永远是个罪犯,谁也拯救不了他。他是个野兽,应该把他折磨致死,永远不允许再次干扰社会。”
“但现在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有坚强的意志力,”莱布朗狠狠地说,“我有理由活下去,你很快就会知道,但不是在刚开始时。刚开始时,当我还以为自己是个人并试图表现得像个人样时,他们提醒我,我只是个动物,连动物也不如。我该怎样说刚开始的两年呢?说生活残忍——说它不是人的生活,这都仅仅只说了其中的万分之一。听着,白天蚊子成群地叮你遍布全身的脓疮。小虫子在你的指甲下面咬着,红蚁啃着你的双脚。夜晚那些吸血蝙蝠吮吸着你的鲜血。经常患痢疾、发热、血毒症、坏血病。你瞧。”
莱布朗张开嘴,把嘴唇往后缩。露出廉价的假牙上面红里透蓝的牙床。“我怎么失去的牙齿?它们是因为一种坏血病才掉的。我每次吐痰都要吐出两三颗牙。我被列入渣滓一类,也就是说我永不得离开殖民地。在圣约瑟夫岛,我从早到晚在太阳下面用锤子砸石头。如果我反抗,我就会被投进隔离室。你知道孤独在这个岛上意味着什么吗?监狱里有三个分区——常规监狱、隔离室和疯人院——其中最无人道的就是隔离室。我会被投进一个水泥坑中,这个坑8英尺宽、12英尺深。没有顶,只是有铁条在上面封着。在坑里有一个木凳,一个便壶,一条两年换一次的毯子。腐败的空气和人粪便的恶臭足以使你窒息。在隔离室里,每天必须在水泥坑里呆上23个半钟头,只有半个钟头让你到院子里换换空气。常规监狱也好不了多少,有时还更差些。特别是一到夜晚,当你想在木头小床上睡一觉时,那些性反常者和同性恋者就会袭击你。一天又一天,总是一样的饭。早餐除了咖啡外别无他物,一点热水加上几片捣碎的菜叶就可以叫汤。一片硬面包,三盎司腐烂的牛肉是午餐,晚饭是干豌豆或者发霉的米饭,我瘦得皮包骨头。拳打、脚踢、鞭子抽,被看守折磨,那些看守是邪恶的哥萨克人,野兽般的外籍军团士兵或以前的警察。我唯一的梦想就是自杀,死后被放在竹林中的墓地以求解脱。后来,有一天,奇迹出现了——不管怎样,我这么认为——于是我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那个传教士,”兰德尔想起来了。弗鲁米曾提到过一个法国的天主教传道士,他曾在莱布朗最绝望的时候与他交上了朋友。
“大约离圣劳伦10英里,靠近了马洛尼河的地方有一片林中空地,四周是沼泽地和浓密的丛林,”莱布朗继续说,“这里有政府机关,看守居住的小屋,一个锯木厂,一个医院,一个监狱,还有一座特别的小屋,这个地带叫做圣让营地或圣让监狱。由于这里有300多名带着他们的脓疮、伤口和深陷着眼睛的犯人,这儿是个特别可怕的地方。他们睡在满是脓水和粪便的地板上,吃的是捣碎菜叶汤和生香蕉。他们从早上6点干到晚上6点,把丛林中的树砍下,然后像马一样被驱赶着将这些木头拉到村子里。当我被遣送到那里时,奇迹就出现了,我有了生活下去的理由。”
“你找到了生活的理由?就在那样的地狱般的洞穴里吗?”
“是的。因为开阔地中那座特别的小屋。我提到过它,是吗?”
“你提过。”
“那是营地的教堂——我所知道的殖民地的唯一一座教堂,如果不把罗亚岛上没用过的小教堂算上的话。除了斜屋顶是木制的外,其他部分全是石头垒成的。四面墙上备有五扇窗子。它不是供犯人使用的。当然,它只是一个供外国看守、法国官员和他们的妻子崇拜上帝用的。那里面还有一位虔诚的传教士——”莱布朗停下来,努力唤起对这位牧师的记忆,最终他说,“他叫帕奎因,佩里·帕奎因,一位从里昂来的虔诚的身材瘦小的法国传教士,他主管着圣让教堂。他也常到医院里探望囚犯,不时也探视一下大陆和岛屿上其他监狱的犯人。”
“你说他是整个殖民地唯一的传教士?”
“唯一的一位,”莱布朗说。他想了一会儿,又自我修正道,“不,当我刚到时,还有别的传教士。不过后来,他们都被驱逐了,除了一个人——只有佩里·帕奎因留下了。”
“那些传教士为什么被赶走了呢?”
“因为,就像那位帕奎因神父告诉我的,原来那些传教士决定拯救圭亚那被剥夺自由的绵羊——他们这样称呼我们——他们组织了一个国际红十字军祈祷会来引起世人对囚犯苦难的注意。这激怒了法国政府,这些传教士被召回,并且一切宗教活动都在禁止之列,只有一位传教士允许留下来。”
“就是帕奎因神父了?”
“是的,”莱布朗说,“他在圣让有自己的教堂,由于这教堂除了祭坛和一些木凳外没有装饰和器具,宗教气氛不够,这个帕奎因神父决定改变一下教堂的面貌。他想嵌入彩色玻璃窗,想在墙上绘上圣像以使这个圣所更加超俗引人。他需要一个艺术家。他听说在圭亚那的8000囚犯中只有我以前是个艺术家时,他要求把我从圣约瑟夫岛转到大陆上的圣让。当然,我不是艺术家,也从来没有做过艺术家,除了在伪造的银行支票上涂过法国美景外没画过其他什么。但是由于他们知道我曾伪造过一本有插图的中世纪《圣经》,官员们就把我推荐给他。于是我从被那些野兽般的岛屿的看守的监禁下脱身成为这个传教士的助手。多大的变化啊!我简直难以相信。”
“怎么变化的?”兰德尔问。
“帕奎因神父除了具有宗教的狂热倒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他对我很好,很欣赏我的创造性的天才。我不再受到残酷对待,他们仁慈地对我,我有就医的关照,干净的囚服,略好点的饭食。由于我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我建议在新开的窗户上装饰上希腊或拉丁文的《新约》上的格言,并在教堂的四壁绘上古代基督教的象征物如鱼、羔羊,还有其他的许多建议。这个传教士很激动,就给我看了整个图书馆的书籍:各种版本的《圣经》、拉丁语、希腊语和阿拉米语的《圣经》,还有图解的教堂的历史和其他类似的典籍。我全神贯注地钻研每一本书,领会每一个字,不只读一次两次,而是读个没完。我花了一年时间装饰那座教堂。教堂赢得了参观者的交口称赞,传教士也把教堂和我引以为荣。在这个过程中,在教士的指点下,我明白了我唯一的希望来自圣父、圣子、圣灵。我头一次隐约有了过像样生活的愿望并想活下去返回故土重新做人。可我已被判终身在此——就是这样。由于这位传教士,我有了生的愿望。后来,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被赦免,获得自由。”
莱布朗又吞下去一大口酸味威士忌,然后继续他的谈话。
“那是1915年的事情了,整个欧洲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一片战火之中。圭亚那殖民地行政长官将这里平常表现较好的人召集起来——我属于表现好的因为帕奎因神父是我的监护人——我们被告知如果我们自愿组成该国陆军的一个特别营——步兵——在欧洲西部战线上抵抗该死的德国兵,我们会被考虑在战后予以宽大释放。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没有吸引力,几乎没有人报名,帕奎因神父问我为何不抓住这次机会,我告诉他我们的想法。神父替我们向当局咨询了一下,回来给了我们一个肯定的答复。如果我愿意为法兰西而战,如果我能说服我的囚犯伙伴也这样,法国国际部都会保证战争一结束就赦免我们,还我们自由。”实际上,帕奎因神父向我保证:‘作为一个主的奴仆,以救世主耶稣的名义起誓,我本人保证你能得到政府的赦免。你听我说,只要你自愿战斗,你就会被赦免。你会重获公民权利和自由。我给你这么说,不仅代表法国政府,而且以教会的名义。’这对我来说已足够了——政府是什么东西!只有神父和教会确实可靠、值得信任。这样,和其他囚犯一起,我们答应自愿去服役。”
兰德尔觉得难以置信,“莱布朗先生,你是说魔鬼岛殖民地有一支特别部队被送回法国与德国人战斗?”
“千真万确。”
“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历史记载中读到它呢?”
“你马上就会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没有被广泛传播,”莱布朗说。他按摩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就在那个部位他的残肢与假腿连在一起。莱布朗想了想,又开始讲,“在神父的鼓励下,我们摁了手印成了步兵。从圭亚那我们乘船出发,于1915年7月我们在马赛港登岸,重新踏上了美丽的法兰西国土。我们组成了一个特别团,我们在魔鬼岛的看守则成了我们的军官。我们拥有士兵的一切权利,除了一种权利——在军中我们从来不准请假,我们被称为魔鬼岛远征军,只接受亨利·皮丹将军的领导。”
“你们参加真正的战斗了吗?”
“直接参加了,我们被派往费兰德斯打壕沟战。我们一直留在前线,从未有一些松懈,一呆就是三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人们难以想象。我们开始有人怀疑,但因为这里条件要比魔鬼岛好,况且神父又保证给我们自由,我们继续留在那里,像猛虎一般战斗。由于我们被监视着不能有一些懈怠,我们1800名囚犯中三分之二的人战死沙场了。我们幸存下来的人继续战斗。还有六个月战斗就要结束时,我的左腿被德国人的炮弹炸烂了。腿被截去了,可我的命保住了。为了自由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当我在野战医院苏醒过来时,我认为这完全值得。当我痊愈并且学会拖着一条木制假腿走路时,停战协定签订了,和平降临了,战争也结束了。我还年轻,新生活就要开始。和另外600名魔鬼岛远征军一道,我们庆贺我们返回了巴黎,在巴黎我们等待着大赦命令的宣布。但我们却被带到桑德监狱,这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我去质问我们的神父佩里·帕奎因——他受命做我们的随军神父,我问他这如何解释。他赞扬了我并感谢我所做的牺牲,甚至还像对待儿子一般拥抱了我,他向我保证,以救世主的名义,桑德监狱只是我们被释之前的暂居之处,本星期内我们就能得到自由。我如释重负,高兴地流下了眼泪。一周过去了,突然,一天清晨,我们以前的哥萨克看守,还有无数新的看守涌入桑德监狱包围了我们,他们手持明亮的刺刀和上膛的来福枪将我们赶上火车,运到马赛港。在那里,我们被迫穿上了囚服并被告知,出于国家安定的考虑,我们必须全部返回圭亚那囚犯居住地——服完我们的刑期。暴动是不可能的,我们的脑门对着无数个枪口。我瞟了一眼帕奎因神父,我对他大声呼喊,他却毫无怜悯之心,他只耸了耸肩。我依然记得我们乘囚船离岸前我干的最后一件事:我向那个神父挥动拳头,大声叫骂,‘什么教!垃圾!大粪!滚你妈的基督!我会报复的!’”
兰德尔不相信地摇摇头,“真有那回事吗?”
“千真万确,真的,就是那样的,现在巴黎的国防部或司法部的档案里就有记载。就这样,我们又回到了圭亚那的魔鬼岛忍受蚊子、虫子、蚂蚁、酷热、沼泽、苦力、踢打——简直不如动物。但这一次,我有了活下去的更好的理由,那就是报复——对血肉之躯的人类来说,再也没有比报复更强烈的动机了。报复心如蛇蝎的政府吗?报复那些满口谎言,两面三刀的教士吗?不!我要报复宗教对我的所有欺骗——这才是生活的大敌——比毒品、鸦片还要甚——带着对仁慈的基督的虚假的空谈。我的信仰被粉碎了,就像我的身体一样。在我们的囚船在圣劳伦——德——马洛尼把我们卸下时,我就设想了我的妙招——对所有兜售什么基督的人以致命一击——我的骗局会把教会对我欺骗扳平。我设想了初步的形式:伪造詹姆斯福音书和彼得罗纳斯羊皮纸文。1918年,我再度回到圭亚那那年,到1953年由于殖民地条件差给法国带来恶名,法国清理委员会将殖民地放弃这35年中,我周密地准备我的复仇。”
震惊、着迷但仍怀着同情的兰德尔继续听老人讲述着。
作为一个模范囚徒,莱布朗被给予了比他人更多的行动自由。他在凯银雕刻椰子壳、做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盗窃、且伪造中世纪手稿(他与一个看守合伙将手稿寄往巴黎,看守提成30%,手稿通过看守卖给销售商),他无所不干,只为攒更多的钱买研究宗教的书。他还能买进材料伪造银行支票,这些支票被折价卖出以换得钱来得到昂贵的宗教书籍来研究他的课题。
在第二次监禁的35年中,莱布朗使自己成了一名精通耶稣、新约、古阿拉米语、希腊语、羊皮书和纸草纸书的专家。1949年,由于他表现良好,终于获得了自由。不需呆在监狱,但必须留在殖民地。用粗劣的暗蓝外套换下已烂成布条的囚服。莱布朗搬进离圣劳伦不远、马洛尼河边的一个小棚屋里。他继续靠制作纪念品和伪造手稿维持生计。到1953年,殖民地被放弃,终身囚徒被送回法国的政府监狱继续服刑,莱布朗则和其他自由人一起,乘船返回了马赛,最终在法国的土地上被给予了自由。
重新在巴黎安家以后,莱布朗继续他的地下伪造生涯。他伪造银行支票、护照来挣钱以谋生和买那些贵重的他自己长期计划的骗局需要的材料。当他一切就绪时,他就永远离开了法国。在把一只塞满伪造材料的箱子偷运进意大利后,他跟着进了这个国家,在罗马找了个寓所开始实施他那令人生畏的伪造计划。
“但你是怎样梦想骗过那些学者和神学家的呢?”兰德尔想知道。“我知道你能精通希腊语,可我听说阿拉米语简直如天书一般,况且它是一个已消失的语种——”
“没有完全消失,”莱布朗微笑着说,“它目前在库尔德人的边境上的穆斯林、基督徒中依然存在。至于阿拉米语本身,就像你说的那样,就像天书一般——它现在是,以前也是,但我花了40年的时间研究它,这个时间比我用在学法语的时间还要长得多。我研究过文献学、词源学、语言学的学术刊物,上面刊登的论文是西莫皮特拉修道院的彼得罗波罗斯院长和牛津的杰弗里斯博士之类的最权威的专家们撰写的。我还研究书籍,像德国的佛朗兹·巴桑达编的《圣经阿拉米语语法》。最重要的是,我是靠抄写来获得知识并进行研究的。我亲手抄了上千次,直到我能用这种语言得心应手地写作。它确实是一种很难的语言,不过经过努力,我总算精通了它。”
兰德尔听入了迷,他想继续听下去,“莱布朗先生,那些怪异的纸草纸和羊皮纸最令我迷惑不解,你怎么把它们做得连先进的科学检测仪器也被骗了的呢?”
“那些羊皮纸和纸草纸并不是我制造的。”莱布朗坦率地说,“想伪造古代纸张的想法是愚蠢的。其实,在伪造过程中,羊皮纸和纸草纸是最容易搞到的东西。当然,也是最为危险的一件事。你知道,兰德尔先生,我不仅曾是伪造者,也做过小偷。我的朋友中有很多罪犯和小偷。我们合作过两年左右的时间,古时候的书写材料就到手了。通过观察研究,我知道每个分类的史初的经卷和抄本的地点,没有分类的我也知道。我清楚这些经卷、抄本被贮藏和陈列的每个公共、私人博物馆;我对那些腰缠万贯的私人收藏家也了如指掌。许多经卷开头或结尾处没有写字,还有许多抄本有空白的纸页,我就偷这些。”
这位老人的大胆令兰德尔目瞪口呆,“你能举个具体例子吗?我是说,是哪些经卷集子——在哪里?”
莱布朗摇摇头,“这个我可不能详谈。但我可以略微告知你一些。其中有几个地方是我们多次造访的。比如意大利的梵蒂冈图书馆、突里诺图书馆、法国的国家图书馆、奥地利国家图书馆、瑞士临近日内瓦的波德默图书馆、英国的不计其数的博物馆——其中有柏林的比蒂图书馆、曼彻斯特的里兰图书馆、伦敦的大英博物馆等等。”
“在那些地方你真的偷窃过吗?”
莱布朗得意洋洋地说,“是的,我们干过,但不是在所有的地方——因为不一定都有恰巧是公元一世纪的羊皮纸和纸草纸。在大英博物馆我们战果斐然。那个博物馆真是个撩人心肺的地方,那里竟有一卷空白的萨马利亚羊皮纸、一卷相当部分都是空白的萨马利亚羊皮纸。最妙的是,博物馆里相当多的羊皮纸经卷——有许多无字的部分——既未分类又未整理,因为缺乏人员和设备保卫,所以这些东西相当好搞。嗯,当然,在我的故乡法国也有一个宝库——就是国家图书馆。那里贮存了成千上万这类手稿,未翻译过,未发表过,也未分类过。唉,真是个浪费。所以我就利用一些空白的公元一世纪的纸草纸,把他们派上用场。你懂吗,先生?”
“我当然懂,”兰德尔说,“但是你怎么把它们弄下来的呢?”
“就走上去扯掉,”莱布朗坦率地说。“走上前,胆要大心要细。一些博物馆我在破晓前能很容易地进去,有的我就藏起来直到关门后干。在任何一种情况下,我先破坏掉警报系统,然后就干强盗干的勾当。对于那些戒备森严的博物馆,我就启用一些已收了我的贿赂的同伙。其中两次我同那些警卫们谈判以达到目的。那些穷困的博物馆和图书馆警卫们薪水很少,这你知道,有的警卫是有家有室的,有好几张嘴等着吃饭。贿赂很容易就打开了许多馆藏的大门。兰德尔先生,我只需要一小部分羊皮纸和纸草纸,得来易如反掌。提醒你一句,我需要的东西很特别。纸草纸和羊皮纸的制作年代最早不能早于公元前5年,最晚不能超过公元90年。至于墨水,我用一种在公元30年到公元62年间使用的配方——在灯烟和蔬菜汁中加入一种特殊的古老的成分,公元一世纪的书写员们用的就是这个。”
“但是关于詹姆斯福音书和彼得罗纳斯的报告的内容,”兰德尔说,“你怎敢杜撰呢?这些东西怎能骗过世界上最博学的神学家和学者的呢?”
莱布朗咧开嘴笑了笑,“首先,因为人们非常需要这两样东西。在宗教人士中有这样一种人,他们贪财或恋权,他们需要这样的发现。那些宗教领袖们早就想要这些了,他们渴望得到,耶稣复活的气候和时机已经成熟。并且,我以詹姆斯和彼得罗纳斯的名义记下的每一个想法或行为都不是完全捏造的。我用的所有构思都不只一次地被教会神父、历史学家或其他早期的福音书作者在公元一世纪后暗示过。有些东西被提到过,但被修改或疏忽了,甚至被全盘忽视,现代的理论家也在重新研究它。”
“他们都提到过什么?”兰德尔想知道,“你能给我举几个例子吗?就以彼得罗纳斯羊皮纸为例,真有彼得罗纳斯这个人吗?”
“当然有,在彼得遗失的福音书中就提到过这个人。”
“彼得遗失的福音书?我从未听说过。”
“它确实存在,”莱布朗说,“那是在1886年,一名法国的考古学家在埃及上尼罗河的阿米姆镇一个古墓中发现的。彼得福音书是在将近公元130年时写在羊皮纸上的经文,它完全不同于所谓《圣经》正本中的福音书,它认为是希律王——应对处死耶稣负责。它还说,带领100名士兵处死耶稣的人是彼得罗纳斯。”
“我完全昏了,”兰德尔说,“你说彼得福音书是真的?”
“是真的,并且殉道者贾斯廷——他在公元130年改信了基督教——告诉我们在他那个年代,人们读的都是彼得福音书,人们对它的崇拜程度比我们对今天的四部福音书还要更甚。然而到了公元4世纪,《新约》编成了,人们不再承认彼得福音书,它被放置一边,归入了伪经一类——就是说,人们对它的作者产生了怀疑。”
“好了,”兰德尔说,“在你的彼得罗纳斯羊皮纸中,你把那耶稣写成了一个颠覆性的人物,一个把自己看得比当时的凯撒大帝还要强的反叛者。你认为这些能被接受吗?”
“世界上许多《圣经》学者都相信是真的,”莱布朗回答,“我只需从一部有异议、反偶像崇拜的著作中引述一句话——书名叫《格雷夫斯和波多罗校订的福音书》,其中写道:毫无疑问,耶稣被涂油并加冕为以色列的王,但是福音书编者由于政治原因却尽可能地掩盖这个事实。”
“还有你的赝品詹姆斯福音书,”兰德尔说,“在里面你让耶稣说出了许多言论,它们是真的还是你的编造呢?”
莱布朗的眼睛在他铁架的眼镜后面闪着光亮。“让我这样说吧——是编造,但是以事实为依据。圣言——主的言论——一点问题也没有。我查阅了伪经——那本细节值得商榷的古书。让我们举个例子,以前出土过一本古书,叫《詹姆斯伪经》,是一本关于耶稣言论的集子。我借用了其中的言论,只是加以修改和完善。在这本伪经中,当耶稣离开詹姆斯时,书上说,‘他说过这些离开了。但是我们双膝跪倒,还有我和彼得,我们感谢并向上天献出我们的心’。在我修改过的本子上,我这样说,‘他让我们留下,祝福我们,带着门徒走着,消失在迷雾和黑暗之中。于是我们双膝跪倒,感谢并向上天捧出我们的心。’”
莱布朗自鸣得意地瞟了一眼兰德尔,等着兰德尔的反应。
兰德尔再次对莱布朗话语的大胆摇了摇头,颇不情愿地表示同意,“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说,“事实服务下的虚构。我还想知道更多,詹姆斯怎么那样描述耶稣呢?这个耶稣——小眼睛,长鼻子,脸上遍布疮痂和瑕疵——难道没有人表示反对吗?”
“没有。同样的,曾经有古书暗示基督的面容不是很吸引人。亚历山大的克莱门,当他斥责追随者们一心一意追求美貌时,曾提醒他们说耶稣‘面容丑陋’。克里特的安德鲁也写道,耶稣有‘非常丑陋的面容’,但是又补充说‘和神的荣耀相比,肉体不值一文’。这些对我来说正足够做参考的。”
很久以来传统上都认为当耶稣受刑后并没有死。伊哥那提斯——他在公元69年成了叙利亚安提奥克的主教——说耶稣复活后依然‘活生生的’。据伊来诺斯说,尊敬的海拉波离斯主教帕皮亚斯认识信徒约翰,帕皮亚斯称耶稣50岁后还活着。罗丝克鲁西人一贯声称他们有古代文本可以证明耶稣在耶路撒冷的十字架上没有丧命。一个罗丝克鲁西人的历史学家写道,‘当他们进入坟墓,他们发现耶稣安详地歇息着,并马上恢复了力量和活力。’这些资料还说一个艾辛教派把耶稣藏了起来。艾辛这个名字不仅有圣人之意,还有‘治疗者’的含义。一个艾辛教派可能把耶稣的伤治好了,这些是曾在17世纪晚期写过耶稣生平的卡尔·夫·巴特和卡尔·赫·凡突里尼的话。他们宣称艾辛人使耶稣出现了奇迹,复活了,耶稣被抬下十字架时只是昏迷并没有死亡,后来被艾辛教派的人或医生治好了。”
“那么耶稣到罗马的事呢?”兰德尔问。
“罗马,”莱布朗说,他心爱地重复着这个词。“这是我最伟大的冒险,但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公元2世纪的犹太法利赛人深信救世主将出现在罗马。彼得在往罗马的路上见到过耶稣。罗马历史学家修托斯曾指责耶稣给罗马制造了混乱。实际上,有这样一种传统的说法:詹姆斯告诉他的追随者,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人想知道他们的救世主在哪里,他就可以让他们相信。‘你们的救世主就在伟大的罗马城里。’”莱布朗停了一下,想了想他刚刚说过的话。看来他很满意。“我认为他到过罗马很符合逻辑。”
“很明显是的。”
“你看,兰德尔先生,我伪造的作品中几乎每个概念都有古书上的线索可作依据。现在的神学家们和新《约学》者们也在思索着这些线索以重新编写基督生平,填补空白,他们靠的是推理、逻辑、解释时代背景,并形成理论。现代的《圣经》专家知道目前的四部福音书并不是实际的历史。这四部福音书很大部分是编在一块儿的神话,尽管这些神话可能有事实依据,这就使很多现代学者开始考虑在第一世纪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想着如果发现一部散失的福音书来证明一下是最好不过了——这本福音书,他们都相信是目前四部福音书的原本,因此,我明白,无论詹姆斯和彼得罗纳斯的故事遇到什么相反意见,依然会有上千的神学家和学者高兴地说,‘我们这么长时间以来寻求的事实证据终于出现了。’”
“你的设想是正确的,莱布朗先生。最受人尊敬的专家研究了你的詹姆斯福音书和彼得罗纳斯报告,并认可了它们。”
“我对我的作品从不怀疑,”莱布朗先生得意地说。“不过,找个地方藏起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你感到最困难的是哪一方面?”
“就是地点。因为一旦我被迫将奥斯蒂亚·安蒂卡成为埋藏的地点来支持蒙蒂教授的观点并且以后将他牵扯进去,我就面临着很困难的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将我的作品秘密藏在以色列或约旦的某个洞窟里或藏在埃及一个修道院的贮藏室里,问题就很简单,就更符合逻辑了。许多重要的文稿都是在那些干燥地区发现的。但是奥斯蒂亚·安蒂卡——这个地方太差了。它几乎是最不适合纸草纸存放19到20个世纪的地方了。奥斯蒂亚·安蒂卡在古代海拔很低,台伯河水每年都季节性地淹没这个地区,没有什么纸草纸或羊皮纸能够经受住这不断发生的洪水。另外还有一种情况,历史上凯撒大帝曾毁灭了奥斯蒂亚并垫高了一米来抵御洪水。我解决了这个问题——我决定用石盒来盛放这些手稿。”
“没有人立即表示怀疑吗?”
“一点儿不会。”莱布朗说,“我知道许多富裕的商人曾居住在靠近奥斯蒂亚·安蒂卡海岸的别墅里——如果有一位这样的商人是犹太人,秘密变成了基督徒,就会想保留一些从巴勒斯坦带来的有价值的手稿,他就会像我这样做的。”
“那么,为保存它们,你用了一个古代的石盒吗?”
“这不容易,”莱布朗说,“意大利所有的石头都不防水,我试验过许多。火山石到处都是,但太松软了。陶土,在死海式气候中还凑合,但在像奥斯蒂亚这样一个海港地区就显得太脆弱了。即使是大理石遇水也要坍塌。我最后选中了一种有25种不同类别的灰色花岗岩,经久不坏,里面没有夹杂遇地下水即膨胀分解的长石。我搞到一块这样的花岗岩,把它做成方的基座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古代支持过一个雕像。我把它锯成两半,用凿子把它凿空。然后我用没过油的丝绸把我的詹姆斯福音书纸草纸本和彼得罗纳斯羊皮书包起来,塞进一个陶罐,封好,放在空的花岗岩石块里。做完后,我把石头的两半合在一起,用沥青封上,使它显得年代更久,然后把它埋在一个未发掘过的地带,那里地下被认为埋有公元二世纪或一世纪的废墟。我等了几年,等着那块石头与土壤结合在一起并长满了滋生物,就跑到蒙蒂教授那里,给他一块残片,我假装说这块残片是在那个地带里埋着的另外一个陶罐里发现的。一旦我把蒙蒂争取到我这一边,我就再也不担心了。”
真残忍,这一切,兰德尔下结论道。为了实施这一切,这老头变成了疯狂或堕落的天才。他不仅仅只是想想,而是全部这样干了。“那么现在你准备好了把你的詹姆斯福音书和彼得罗纳斯羊皮书的阴谋公之于众吗?”
“我做好了准备。”
“我记得你刚才说你以前已经一二次试图将它公布于众。”
“不错。去年我与蒙蒂会了面,因为我需要钱。我威胁说如果他不另给我钱的话,我就把这个赝品的情况捅出去。当然,我承认,如果他给了我,我只能保密一小段时间——那就是说,暂时保持缄默。无论有没有钱,我试图报复的目的是绝不会改变的。后来,我与另一个有兴趣的人开始谈判,但是当我发现这个人代表教会时我就中止了联系,因为他们只是想得到我的证据以保全他们的信仰和假《圣经》。”
“如果我能将这整个故事报道出去,你就将它卖给我?”
“是的,如果你出个适当的价钱的话。”莱布朗柔和地说。
“你说的适当的钱是多少?”兰德尔问道,但又马上说,“我是说,我不是银行,只是一个人,没多少钱,你认为行吗?”
莱布朗将杯中所剩之物一饮而尽。“我不会说不讲理的话,如果用美元支付的话……”
“我是付美元。”
“两万美元。”
“太多了。”
“你可以分两次付清,”莱布朗说,“别忘了,我所给予你的可以使你名利双收。”
“我给你钱,你拿什么回报我?”
“证据,”莱布朗说“关于我的伪造物的证据,不容置疑且无可指责。”
“什么证据?”
“首先是一个纸草纸残片,恰好可以补上你在多尼说过的第三号纸草纸书上的缺句或小洞。这个残片上有蒙蒂给你背诵过的句子所缺漏的部分,在这片残纸上詹姆斯列举了耶稣的兄弟和他自己。这片纸形状不规则,大约有厘米长,厘米宽——英寸长,英寸宽——能够一点不差地补上那个所谓的原本上的漏洞。”
“但是,如果专家们说文稿是可靠的,像在阿姆斯特丹的纸草书一样真实,一样可靠,怎么办?”
莱布朗轻蔑地一笑,“我早就想到过这种可能性,兰德尔先生。我保留的这个残片在最重要的部分上,我用看不见的墨水在看得见的字句上画了半条用矛刺着的鱼。另半条鱼在你们那本第三号纸草书上。第三号纸草纸上还有最近的签名和我手写的一句说这是赝品的话。不,你不可能用任何小孩把戏将这些显现出来——不是用牛奶写的,那样的话你一加热能看到了。完全不是那样。这种墨水的配方是由洛卡斯塔使用过的——”
“谁?”兰德尔打断他的话问。
“你没听说过洛卡斯塔?她是尼禄王的宫方毒剂师。就在我所安排的耶稣被逐出罗马那个时候,洛卡斯塔教她的学徒毒药配方并拿奴隶试验。在尼禄母亲的命令下,洛夫斯塔在一份蘑菇汤中给克劳蒂斯王下了毒。据说她害死了上万人。自然,她经常不得不与尼禄秘密联系,所以她精通设计看不见的墨水。我恰巧搞到了她的一种复杂、鲜为人知的配方。”
“你能告诉我配方是什么吗?”
莱布朗很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就露出他那褪色的假牙说,“我会告诉你十分之九她的配方,当我们谈成生意后我再提供另外的十分之一。实际上,洛卡斯塔是从拜占庭一名叫费隆的希腊科学家的著作里学到的。在大约公元前146年时,他发明了一种用从树瘤中提出来的特殊酸制成的隐形墨水。要想使写出来的字出现,你就必须用一种我们现在叫硫酸铜的东西与另外一种成分混合。配方是秘传的,你会知道配方,并能够将我用隐形墨水写在纸草纸书上的名字、话语和图画显现出来,并以此来否定整个詹姆斯福音书的真实性。由于我说出了这个配方并描述了缺乏的残片,我要求得到两万美元付款的前一半。如果你满意的话,我会告诉你余下的情况,并给你最具概括性的说明我的东西是赝品的证据来换取你的另外一半付款。”
“那会是什么呢?”
莱布朗继续微笑着,“更多的填补的残片,能填充詹姆斯福音书的每个缺漏,兰德尔先生,你玩过拼图游戏吗?你知道一个边缘曲折复杂的拼片如何恰巧能完成整个图画,是吗?阿姆斯特丹的出版商仍有24部分纸草纸书,一些部分中有一两个地方缺漏了,总共缺漏了9个地方。我拿着那缺漏的九个地方的碎片。每个不规则的纸片都是从那些纸草纸书中取下的,都能完美地与原本对在一起,就像拼图游戏中的拼板一样。当这些缺漏部分被天衣无缝地与纸草纸书中的缺洞对在一块儿时,赝品和阴谋的证据就明明白白、无可辩驳了。我现在有后八片,第一片我给蒙蒂看了,但后八片被我放在一个18英寸长的铁盒里安全地藏起来了。这些情况能说明所谓的《国际新约》是伪造的吗?”
“是的,”兰德尔说,他能感觉到他的胳膊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是的,那些足够了。你什么时候给我这个证据?”
“你想在什么时候?”
“今晚,”兰德尔说,“就现在。”
“不,不可能——”
“明天,好吗?”
莱布朗看起来仍然还不能肯定。“明天也不行。我把这两件东西都秘藏起来了。去年我最后一次见了蒙蒂之后就把它们藏了起来。最近,我差点把它们从藏物之地拿出来给了一个有兴趣的买主——可是,我对这个买主起了疑心,就决定暂缓取出等到第二次与他见面后弄清他的目的再做主张。我的疑心得到了证实。所以你看,我的伪装证据还留在一年多前我隐藏的地方。因此嘛——我不能多作解释了——把它们取出来要花点时间。它们在罗马城外——不远,但我仍然不能在明天拿出来。”
想着到底哪里是藏物之地而使得证据如此不顺,兰德尔决定不能强求原因,就说:“很好,如果明天不行的话,后天也可以。说定了,后天,星期一。”
“好吧,”莱布朗说,“后天我会把你想要的东西带来的。”
“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会去的。”
“不,”莱布朗说着,慢慢地站起身子,“不,那样做不妥当。下午5点钟我们在多尼咖啡厅见面,那时我们再作交换。如果你想的话,我们还可以到你的房间来看那些你满意的东西。”
兰德尔站起来,“好,多尼咖啡厅,星期一下午5点。”
当他们走向门口时,莱布朗瞟了一眼兰德尔,说,“你不会失望的,我保证。再见,我的朋友。真是个愉快的日子。”
看着莱布朗瘸着腿走向电梯,兰德尔思索着为什么在这个愉快的日子里他自己一点也不愉快。
目送着那个伪造者进了电梯,他明白了。
信仰受到了伤害。
在兰德尔开始他的48小时焦灼守候之前,还有一件任务,一个令人不自在的,不得不做的任务等着他。
要打一个长途电话。
这次他打到了阿姆斯特丹的克拉斯纳波斯基大酒店,打给了乔治·l·惠勒。
惠勒依然在“第二次复活”的办公室里,他的秘书很快把电话接给了他。
“史蒂夫吗?”惠勒嚷道。
“你好,乔治。我想我最好——”
“现在你在哪里,我的天?”惠勒打断他,“我的秘书说着什么来着?”
“我在罗马,让我解释一下。”
“罗马?”惠勒暴怒了。“真该死。在罗马?你为什么不呆在你的办公桌边呢?难道我没给你说明白每个人都必须每天安安稳稳地工作24小时,准备下星期五在皇宫开记者招待会吗?当洛丽告诉我你明天溜出镇子搞什么调查时,我头都要炸了。昨晚上我一直等你回来——”
“我原打算昨天晚上回去,”兰德尔插话说,“可又出现了一件重要的事——”
“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那就是拨转你的驴头回到这儿工作,再也不要离开。我们必须准备好发布——”
“乔治,听我说,”兰德尔请求道,“可能不会有发布会了。我肯定你不想听这话,但你最终会感激我的。我认为你最好推迟发布会的日子。”
电话那一端出现了震惊的沉默,最后惠勒的声音降低下来,“天哪,你在说些什么?”
兰德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可能会很粗略,但他必须讲清每个使人不快的细节,这别无选择。“乔治,”他说“你不能出版那本《圣经》。我已弄清了它的真相。蒙蒂教授的发现——彼得罗纳斯羊皮纸和——詹姆斯福音书——都是彻头彻尾的伪造品。”
又一次死一般的寂静。接着是惠勒单调的声音,低得难以听清。“你疯了。”
“你在浪费你我的时间。”惠勒的语调变得生气了。“如果它能使你感觉好受点,你就继续吧!”
兰德尔想说它并没有使自己感到好受,他很不高兴这件事。但此时不是用自己的感情来烦扰自己的时候。这是个关键时刻,他必须让这位出版商面对现实。
“好吧,”兰德尔低沉地说,“这是我在罗马碰到的情况。”
他毫不留情地,不动声色地讲了一切,讲他到罗马迫使安杰拉带他见她的父亲;讲他见到蒙蒂教授的地方;讲他怎么找到的蒙蒂,这位考古学家的精神状况,后来他与文图里博士的谈话。接着,兰德尔说到弗鲁米,这位荷兰教士如何在精美大旅馆等着他。以及在弗鲁米的房间里的会面。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他从那儿听到的话,当然没有讲细节,没有提伪造者的名字或伪造者对普卢默的坦白,没有提他们在巴黎的约见,在约见时普卢默与伪造者对伪造的证据进行了讨价还价。
乔治·l·惠勒打断了他的话。“这么说是弗鲁米——普卢默和弗鲁米——带来了一个伪造者,”惠勒暴怒了,“你陷进去了吗?我本该知道他们在最后一刻什么都干得出来。所以他们雇了一个伪造者来毁坏我们的声誉,是不是?”
“不,乔治,”兰德尔反驳说,“一点不是,你可不可以听我讲完?”
兰德尔快速讲着,他解释普卢默如何想在罗马见那位伪造者,如何试图搞到证据;伪造者怎样被不期遇见的弗鲁米吓得掉头就走。
“就在那时,我决定弄清是不是有一个真正的伪造者,”兰德尔说,“如果真有,就留下他听他讲第一手资料。”
兰德尔讲述了他是怎样猛然想到去查阅蒙蒂的文件,看到了一年零两个月以前蒙蒂与伪造者会面的地点和日期。他讲了自己怎么到的多尼咖啡厅,又是怎样与伪造者面对面的交锋。
“乔治,那个伪造者半小时前刚刚走出我的房子,”兰德尔说,“他是个法国移民,他在巴黎叫罗伯特·莱布朗,在罗马却取名叫恩里科·托蒂。他是个老人,80多岁,耗尽了将近一生来伪造詹姆斯福音书和彼得罗纳斯羊皮书。你想知道他是怎样做的吗?”
兰德尔不容出版商有回答的时间,就讲开了莱布朗的故事,但不是全部,现在没时间。兰德尔本能地决定不讲莱布朗是如何长大,如何度过青年时代以及在巴黎的罪行、被捕,被押送到法属圭亚那,对教会希望的破灭,甚至不讲莱布朗如何下决心报复宗教对世人的罪过。这些材料只会让惠勒拒绝接受下面的最重要的事实,兰德尔想。
兰德尔手中有最重要的事实。
在揭露了莱布朗——出于一种对教会的敌意——如何使自己成为一名《新约》专家后,兰德尔说到莱布朗怎样花费数十年来准备他的伪造品,以及莱布朗如何使蒙蒂教授发现它们。
“我很抱歉不得不将这些告诉你,乔治,”兰德尔同情地说,他知道这位出版商肯定到了一种想要自杀时的精神状态。“但我知道,你,戴克哈德博士及其他人都会想知道真相的。”
他等着惠勒的反应,可他听不到声音。这条从阿姆斯特丹到罗马的电话线哑了。
“乔治。”兰德尔说,“你打算怎么办?”
惠勒的嗓音沙哑地从电话中传来,他的话语密集而猛烈,“我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应该炒你的鱿鱼,就现在,因为你是个蠢才。但我不会,时间太短了,我们需要你。至于余下的关于那头蠢牛的事,只要你认识到弗鲁米是如何引你上钩的,你就会很快恍然大悟。”
一个与沉没的船只一块儿下沉的船长,兰德尔想,这是他心存希望的最后一件事。“乔治,你听着吗?你现在正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你应明白整个事情纯属捏造——是由一个畸形的天才干的。我明白放弃整个计划对你是个损失,但是想想吧,当这些东西出版以后,你会失去信誉和金钱的!”
“根本没有什么可暴露的,你这只蠢猪!弗鲁米导演这个事件来拉你下水,用你来吓唬我们,在我们中间制造争端。”
“你去问弗鲁米他会证实的。”
“我不会去相信那个家伙的欺骗行为的,你已被一个把戏拉下水了——把你的脑筋拨正,趁我们关系依然和睦时回来工作吧!”
兰德尔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你真的不相信?”
“我一点也不信,一个精神错乱的骗子,收了弗鲁米的钱——你想让我相信他吗?”
“好吧,你可以不信,”兰德尔强忍着使自己的语调自然理智,“你可以不信,但我会让你看到证据的。”
“什么证据?”
“莱布朗后天要把他的关于伪造的证据给我——星期一下午——多尼咖啡厅。”
惠勒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突然,他说话了,他压住了火气,改变了战略。他用一种近乎抚慰的口气同兰德尔讲话,好像一个父亲在轻轻地谆谆教诲一个心爱的儿子。
“我给你说点事,史蒂夫,我是个敬畏上帝的人,你明白。我把耶稣当成了我的救世主。我思考了许多主会给我们做些什么。然而,我在心中经常想到,如果耶稣基督重返人间,就像他现在出现在他兄弟福音书的荣光之中,一定还会有人试图再次出卖我主,为了另外30块银子。这个罗伯特·莱布朗,他是一个病态的仇恨基督的人,他就是这样的人。如果基督与我们坐在一起,主会再次说,‘你们之中有一个人要出卖我,’当被问到这个人是谁时,主又会说‘我会给他一块浸过汤汁的面包片。’基督会把面包片浸汁后递给你的罗伯特·莱布朗——也许还会递给弗鲁米和你。”
听到这个美国商人、《圣经》出版商在长途电话从阿姆斯特丹模仿基督在最后的晚餐中的言行,兰德尔觉得不可思议。
“史蒂夫,听我的话,”惠勒继续说,“不要同他们一道从事这个廉价的出卖了。真正的基督就在我们中间。让主存在吧!不要让莱布朗成为20世纪的犹大。还有你,史蒂夫,别做我主的彼得罗纳斯。不要再问事情的真相——我们已拥有真相。”
“但是如果莱布朗拥有真相怎么办?如果他星期一来我这里——”
“他不会去你那里的,史蒂夫,”出版商平淡地说,“星期一不会,别的时间也不会。我们这边有世上最受尊敬的《圣经》学者的权威论断。可你,你有什么?你只有一个精神错乱的出狱犯的无稽之谈——他妄图谋害上帝和圣子。好好想想,史蒂夫。”
电话“砰”的挂上了,兰德尔耳朵一震,他开始按他的雇主的意思做,他要好好想想。
他想的是惠勒的最后一句话。“可你,你有什么?你只有一个精神错乱的出狱犯的无稽之谈……”
出狱犯。
惠勒怎么知道莱布朗做过犯人呢?兰德尔非常小心,从未提及,从未对莱布朗的往事说过一个字。
然而,惠勒知道莱布朗是个出狱犯。
一个奇怪的不祥的预兆,兰德尔禁不住颤抖起来,他的心里突然感到又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的预兆,那可能是一个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