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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骨残肢》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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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洞口,水声更为清晰,双股燕尾形瀑布挂在岭壁之上,古稀老者示意左冰自瀑布下穿过,急湍在头上飞溅,但两人衣袂都没有沾到滴水,穿过瀑布,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插天峭壁相对峙立,凡三四重,中间是一片如茵的旷地,浓淡参差,有若图画。

  左冰不料到此地竟有如此美境,这真是应了“洞外有天”这句话,古稀老者拾了几十颗小石子,在一颗松树下驻足,朝左冰招手道:“前此咱在驱蚁为棋,蚁主动,讲究鱼龙变化,神机莫测,以石当子则主静,贵能探远索据,收奥妙,撷精华,较前者更难上一层,此所以棋道与阵道源归同宗之处。”

  左冰见老者语中真是字字珠玑,心中一凛,恭谨坐在一旁,老者持子先下,第一子就在中路,大违棋道常规,左冰皱一皱眉,不敢冒险,平平实实先自偏角布防,以守为攻,到了第四十五子着下之后,老者禁然有若神助,棋势闪烁,每一落子都大大出人意料。

  左冰苦思钻研,忽偶尔发现老者已着各子似有迹脉可寻,隐隐露出长蛇舞弄之状,他机心独运,立刻就意会到对方这不是在下棋,简直是在排布一个极为深奥的棋势了,心惊暗道:“我在第一次听见老人说话时,就晓得他必非常人,适才对奕前的一句话,更有一语双关的味道,似在暗示着什么,莫非他下棋是虚,在棋中授我以阵法……”

  抬眼见老者不住的朝他颔首微笑,心中更多了几成把握,表面上若无其事的继续着子,却在暗中揣摩对方阵势,只见老人愈下愈快,左冰也愈是心惊。

  他将老者在阵上隐示的阵式钻研了不止数十遍,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几乎要抽紧起来,他对那阵式领悟越深,越感到吃惊,情不自禁又忖:“观老人此阵,其气之壮,犹似重于山峦,隐约透出了两军对阵,万骑纷陈,战鼓齐鸣,号角震天,说不尽惨厉激烈之景况,这一阵布出,休说用以却敌,用于沙场,纵让敌方有上千万之卒,可尽残于阵内,阵式也罢,其造诣至此,真可以称得上登峰造极这四个字了!”

  当下心神一敛,将老者所落每一子都默记于心,更全意潜修其中之变化,那老者脸上兴奋之情愈显,眼光也愈来愈是狂热,像是遇到了前所未见的知音。一子子接二连三落下,两人都注视于棋阵中,此刻体说麋鹿与于道左,就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旁顾了。

  一局既轩,左冰已尽得此阵精髓,恭身而起,朝老者一揖道:“多谢前辈指点成全。”

  老者正色道:“此阵名曰长蛇一字阵,相传为南宋岳武穆所传下,个中奥妙自不用……”

  他语声忽断,俄尔又长叹一声,低道:“长蛇一字阵!长蛇一字阵!当年瓦刺也先四路入侵,英宗亲征至土木堡,能若用此一阵,便不至于兵溃遭擒,更不会造成土木之变的奇耻大辱了……”

  左冰听他谈到“土木之变”,心头大颤,正待开口,老者又已顾左右而言他,凝注着左冰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但兼得慧淳朴者,除昔年董兄弟之外数你为首!”

  左冰听他又提及“董兄弟”三字,心念复动,乃正色道:“晚生若是猜得不错,前辈敢就是李百超李大侠?”

  老者面色忽在一沉,旋又展颜道:“老夫正是!小兄弟可是从那一句话里猜到老夫的身份了。”

  左冰道:“前辈提及卓霓裳于先,复提及董大侠于后,晚生如此一猜。”

  当下将卓霓裳组阵却敌,董其心见阵而入,寻问故人,始知卓霓裳为李百超之徒等事一一道出。

  李百超闻言,长髯无风自动,显是激动不已,低口吟道:“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董其心!董兄弟……”

  这年纪已入古稀的老人,想及少年往事,为之缅怀良久,唏嘘不已。

  左冰缓缓道:“据小可妄推,前辈年轻时,亦曾是咤咤风云,气吞长河的大人物,何以竞甘心蛰伏于此?”

  李百超一笑,淡淡道:“功名服未为贵,你那人间千古事,我自松下一盘棋。”

  左冰见他只此一语,便将如此大事轻淡描写过去,这是何等恢宏,何等胸襟!再想及自己成日为世俗琐事所苦,顿生愧意。李百超早已看透他的心意,哈哈笑道:“这是老年人的想法,你年纪轻轻,前路正有一番作为,可不能就此埋没。”

  这时日已向西,在天黑之前,李百超又传授左冰几个阵式,左冰悟力极高且能触类傍通,进展极为神速。

  待新月升起,两人始离开旷地,重又自瀑帘穿入,一入钟乳洞,李百超便自喊道:“玉麟!玉麟!晚餐果品可备妥了?……”

  他忽然住口不语,接着又惊呼一声,左冰见气氛有异,情不自禁凑上前一看,登时愣立于地!

  只见那年约五旬的老者――李百超的儿子李玉麟反躺于地,鲜血喷溅得满洞都是,背脊上插着一只长剑犹自摇摇不停!

  李百超上齿紧紧咬住唇皮,鲜血渗和着圆目中泌出的泪珠,一滴滴淌下来,口中喃喃道:“麟儿何咎?!麟儿何咎?!……”

  左冰俯下身去,摸摸玉麟的腑门,便知道是没有救了,李百超抢步上前一把将老者抱起,口中兀自低声喃喃道:“麟儿!是为父使你惨遭杀身之祸,但你一生与世无争,又有何咎之有?这世上还有什么天理……”

  左冰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目光迅速的在洞内环视一圈,最后落在李玉麟方才倒卧之地,忽然发现一事,急呼老人道:“老前辈!您瞧――您瞧――”

  李百超闻声转目望去,只见地上以内力刻下了一个巍颤颤的“黑”字,分明是李玉麟临死前所留!李百超道:“黑?黑什么?黑心?黑面孔?嘿嘿……”

  左冰脑际闪动,突然想起一事,身子不觉颤一大颤立刻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冲口道:“莫不是他!莫不是他……”

  而李百超却没有听到这句话,他抱着李玉麟在洞中绕上数匝,定足颓然道:“凶手走了!”

  左冰的整个心子都被悬了起来,李百超缓缓将那只长剑自玉麟身上拔起,剑尖上的血液已经凝固,只见此剑长度与一般无二,剑身上没有任何特异之处,竟是瞧不出任何蜘丝马迹。

  李百超无言的抱着玉麟,痴痴的站了几个时辰;左冰见他脸色可怕,也不敢上前打扰,到了洞里逐渐幽暗的时候,李百超一步步走了出去,左冰跟在后面,在繁星下,见他将玉麟埋了,突然像又想到了什么,低“哦”了一声,又匆匆掠进洞子,口道:“那岳武穆埋骨之地!岳武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