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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之歌》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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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如流,时光似水,历史传递,兴衰交替,这座古城已从盛极的巅峰向下落,七十里的老都城已成历史陈迹,缩小了一倍多,北面远离了邙山,南面退至洛河北岸。谁知道今后何年何月,才能重现逝去了的伟大和光辉?也许,永远永远不能重现了。

  官道自西而下,直达西关,左靠邙山,右傍涧河,近洛阳段不但路途康庄,而且风景优美。

  文昌三人在渑池养了五天伤,柴峰已经行动自如了。文昌自己也得九转玄丹之助,将余毒迫在宫尾穴附近,但并未能排掉,像在宫尾穴长了一个毒瘤,说不定在何时突然发作起来,要他的老命,在外表看来,他已恢复了精力,仅印堂有点发暗,其他并无异状。

  这天,三人一骑偷出新安县的函谷新关,奔向洛阳。中午时分,已到了邙山西麓,距洛阳已是不远。

  邙山,也叫北邙,只是一条长长的黄土山,却是许多帝王的埋骨之所,巨大古老的陵墓星罗棋布,松柏成阴,那时天下太平,山上陵墓由官府派人管理。谁敢到邻山砍松柏做柴烧?除非他不要命,但每换一次朝代,邙山的树木必定遭一次大劫,附近的人乘大军杀伐的间隙中,大肆砍伐山上的树木出口恶气,既可派用场,也可以发泄对从前没落王朝的愤恨。

  官道转过一座大岗埠,进入林丘起伏的一处平阳,草木葱郁,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山麓的空隙中,不时出现一栋栋清净的庭园别墅,点缀在青翠的林野中。这一带远不是陵墓地区,是洛阳大户豪门的避暑胜地。

  三匹马缓缓而行,后面里余也有三匹马紧盯不舍。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于途,不易发觉有人跟踪。

  柴峰仍是走在右侧,面带重忧,苦笑道:“两位还是离开中原之地吧!至少也该远离中原暂避风头,不然兄弟难以安心……”

  文昌豪迈地大笑,笑完道:“柴兄,蔡文昌绝不在暴力下低头,天生一把贱骨头,长了一个江湖流浪命。哈哈!咱们不怕黑旗令主,即使那可恶的黑道之霸爪牙遍天下,或者有其他像无尽谷主一类狼狈为奸的同类相助,蔡某何所惧哉?到洛阳之后,柴兄可取道北上京师,早早分手,免得你重陷魔道而不克自拔。”

  黑铁塔用马鞭向后一指,道:“瞧!前面有人闹事,快走!看是否有插手捞黄金的机会?上次在七幻道的秘窟丢了两匹马,马上金银一扫光,不弄些来压压钱囊,怎能在洛阳城称大爷!”

  “走!在洛阳的第一笔买卖,可不能马虎。”文昌叫。三匹马向前疾行。

  那是路旁山凹的一座风景清幽的宅园,依山建起三五座亭台楼阁,映掩在花木之中,园门里的大院子假山玲珑,花圃中奇花遍地。

  他们去晚了一步,原来拥挤在园门的人群,在他们骑到之前,纷纷上马行出官道,向洛阳方向呼啸着走了。马上的骑士,一个个衣着华丽,身材伟岸,挂弓悬剑,不可一世。

  园门口,还有五个人怔怔地站在那儿发呆,五人中,四个是青衣花甲老人,中间那人须发皆白了,满目皱纹,泪眼模糊地合手抬头向天,不住喃喃低祷。

  双方在官道和进入宅院的小径岔道口碰头,十余匹健马的骑士瞥了三人一眼,旁若无人地呼啸而去。

  文昌冷冷一笑,策马走上小径,道:“去看看,这些家伙不是善类。”

  黑铁塔却向柴峰挥手叫:“柴兄,咱们在此分手,也许咱们在这儿暂宿一宵哩!”

  文昌也勒住座骑扭头道:“是啊!咱们在洛阳城有一段日子逗留,随遇而安,可不能耽搁柴兄的返乡大计。我兄弟不送了,柴兄珍重。”

  举手一招,马儿向前疾行。

  柴峰热泪盈眶颤声叫:“两位珍重,兄弟为你祝福,后会有期。”他弹掉眼角泪水,仰天吸入一口气,加上一鞭,马儿向洛阳绝尘飞驰,消失在轻尘滚滚处。

  两匹马到了园门,还没等下马,白须老人哀伤地闭上了老眼,老泪挂下腮旁颤声道:“不要再迫了,何必做得太绝?你们说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府上白银千两,谁能置信?小老儿生在这儿,也要死在这儿,不要用死来吓唬我这入土一半的孤零老人。死,对小老儿来说,比任何字眼更可亲,求求你们,让我安静地死在土生土长的地方,快了,这栋宅院小老儿并不可惜,难道你们年轻人还等不及么?”

  文昌不再下马,大声问:“老丈,你是说,有人要谋夺你的宅院?”

  老人一怔,听口气不对哩!睁开无神老眼一看,穿着打扮确实不同吗?失措地叫:“你……你们……”

  “小可是路过的,想打扰老丈讨杯水喝。”

  “两位是客官?”

  “正是,打扰老丈了。”

  “请进,请进。唉!数十年来,老朽皆乐意款待天南地北路过这儿的过往客官,看来这种待客以慰寂寞的时光,永远不会再来了。”

  文昌下马,信口问:“刚才那些家伙是什么人?”

  两名青衣老人接过缰绳,白须老人带客入园,踏上至大宅的花径,一面道:“那是洛阳西关的富豪祝五爷的兄弟们。”

  “祝五爷又是什么人?”

  “洛阳祝家,是河南郡九大家族之一,族人悉数全迁至瑞南至洛河,西迄涧河,全是祝家族人的田地。祝五爷叫祝瑞南,不但家有田产,他的祖父曾做了一任京官。他自己在洛阳城内开了两间粮店,一间银楼,三间驮马行,一间绸缎庄。同时,他在西关的宅第附近,建了一座规模极大的武馆,终日与村子和伊王府的护卫们舞刀弄棍,跑马射箭,成为洛阳的首富,看中了小老儿的这座庭园,起初派人来说,愿以一百两银子买下,作为避暑别墅,小老儿自然不肯。岂知他横了心,硬说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他祝家白银千两,本利算不清,要小老儿用庭园抵还,日夕派人前来吵闹要迫小老儿立契偿债……”

  文昌哈哈大笑,道:“老丈,为何不告他一状?”

  “唉,祝五爷交结官府,役使地痞流氓,我一个孤老人,要告他不啻自寻死路。”

  “老丈尊姓?”

  “小姓窦,也是河南世家,可是近百年来人丁衰落,一蹶不振,以致人为刀俎。小老儿一世信佛,却摊了此事,可叹!”

  “哈哈哈哈!”黑铁塔狂笑,笑完道:“佛?见鬼!我姑姑做了一辈子佛门弟子,我问她曾否见过佛没有?她却直摇头。他娘的见鬼!假使世上的人都信佛成了和尚尼姑,不但儿子不曾有,孙子也耽误了不出三五十年,世上的人不绝种才怪。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把这种混账菩萨带来咱们中土的?抓住他乌龟王八蛋,不剥皮抽筋真算他娘的佛爷有灵。”

  文昌笑道:“大哥,如果被你姑姑听到你的谬论,不剥了你才怪。你要问谁带这玩意儿来的,可以走一趟白马寺,天竺的僧人摄摩腾与竺法兰是也,目下他两人埋骨白马寺,至今已有千余年,你想将他们剥皮抽筋,来不及了。”

  “两位小哥说这种话,罪过罪过,小老儿深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呵呵,报应之事,不管菩萨鬼神,老丈,不谈这些,打扰宝宅一口茶水,这些天老丈可以看到祝五爷受报。”

  ***

  不久两人策马奔向洛阳,文昌认为,在这儿住宿一宵并无必要,洛阳城通都大邑易于藏身,今天得好好打听洛阳城内到了些什么英雄豪杰,祝五爷的底细也必须先摸清,知己知彼,先探道实有必要。

  次日,两人穿了一身新,打扮得像两个豪门子弟,蓝夹缎外袄蓝灯笼裤,薄底子银花快靴,手中轻摇着马鞭,走向西大街。昨天下午和晚间,两人花了一些银子准备一切,已将祝五爷的底摸清,存心亮名号来了。

  近关西的一段,街左一间大门面挂了一块大招牌,上面刻着五个漆金大字:“金谷绸缎庄。”

  该店的门面不小,左右两张闭栊式的长柜,三面货架摆着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十余名店伙,周旋在雇主间,四处张罗,不论是掌柜或伙计,态度都相当客气和友善,而进出店门的人,绝大多数是上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