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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之歌》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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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褴褛老人说到这儿,已是第四天的午后。他似乎很疲倦,喝完了酒葫芦里的酒,斜靠在碑亭的石柱上,向一群小孩子挥手道:“你们蔡家庄的祸胎、败类、流氓、痞棍蔡文昌的故事,说完了,去!去!我老人家倦了,要睡觉,噢……”他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果然睡了。

  一个流鼻涕的小娃娃,猛推老人的胳膊,大叫道:“老爷子,不要睡……”

  “别吵别吵,去!去!去留心你们的牛羊,去……”老人不耐地叫,并未张目。

  “不!老爷子,你的故事没有完。”

  “当然没有完。”老爷子闭着眼答。

  “你是说,文昌哥没死?”

  “要是死了,故事岂不完了?”老人仍然闭着眼答。

  “他那把碧玉屠龙剑呢?”

  “剑从崖上向下飞,飞落在潭外侧,他们的文昌哥连黑龙潭也能下去,潭外侧自然难不倒他。”

  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突然一把揪住老人的白胡子,叫:“不对,老爷子,你怎么知道这么仔细?”

  “有何不对?”老人睁眼问。

  “依你说,文昌叔该在下面上游的怪林中。”

  “不错。”

  “那么,我们一起去看看,看真是不真。”

  老人大概不耐小娃娃们的骚扰,站起说:“那怪林中鬼打死人,老狼等着吃人肉,我老人家可怕死,不敢去,要去你们去。呵呵!今天是七月十三,鬼门关的饿鬼冤魂游荡了十三天,不怕鬼的可以自己去一趟,我老人家偌大年纪还想活,恕不奉陪。咦!我该走了。”

  老人吁出一口长气,摇摇晃晃地向北走,消失在树林子中,一群小鬼留在碑亭附近吱吱喳喳辩论蔡文昌的事。

  老人到了无人地带,眼光神光重视,脚下突然加快穿林越坡如同流水逸电,不久便到了上游怪林之中。

  近潭畔山崖上一半闭的石缝中,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座石洞,用草木搭了一间可蔽风雨的木屋,屋中极为简陋,一堆做床的干草,一堆用石起的炉灶,别无他物。

  老人从石缝进入木屋,开始脱掉褴褛的破衣裤,洗净脸面,将白胡子一拉,怪!拉掉了。接着,他用一些香油在脸上一阵搓揉,不久,再用手洗净手脸。

  怪事出现了,先前的怪老人脸孔变了,变成了一个玉面朱唇,剑眉入鬓的美少年。

  驼背不见了,不知高低的脚不见了,脱掉了褴褛衫裤,成了一个浑身肌肉如坟如丘的雄伟壮汉。

  他在草中掏出一个包裹打开,穿上一身蓝缎子劲装上衣,蓝的英雄巾、蓝腰带、蓝的快靴、一色蓝,都是新品。系上皮腰带,佩上一把斑驳古怪的剑,再加一双小臂上扣好皮护套,护套上插有飞刀和银羽三梭箭,和一把八寸长的小剑,一面喃喃自语:“亡命客死去两年多,该复活了,复活了的亡命客,可不是当年任人欺压的小亡命了。”

  他挂上了蓝色的防水百宝囊,拾起屋角一包纸襁香烛,大踏步出了石缝,扭头注视木屋好半晌,方大踏步走了。

  当天,蔡文昌爹娘的坟茔修整一新,有人已经上香祭扫过。

  次日一早,张家铁店的狄二伯正在柜内结账,算盘子噼噼响,店内风箱铁锤轰响。

  店内蓝影突现,进来了一个高大的蓝衣人。狄二伯猛抬头,怔住了,天!这个好面熟。

  蓝衣人面泛笑容,双拳行礼,笑道:“狄二伯,年来生意可好?”

  今天是七月十四,距七月中元节只隔一天。狄二伯只感到毛骨悚然,只道是鬼魂白昼出现回家了,“得”一声脆响,他手中的毛笔失手掉落台面上,张口结舌恐怖地叫:“你……你……你是……是……”

  来人呵呵一笑,接口道:“怎么,狄二伯?忘了蔡文昌了?”

  几名伙计大吃一惊,全停下活计惊疑地向文昌注视。狄二伯狠狠地揉了揉眼睛,抽口凉气结结巴巴地说:“天哪!你果……果然是……是蔡……蔡师傅?”

  文昌双拳拱手,往店外退,笑道:“小可官司未了,不愿令二伯为难,只消看到店中兴旺,于愿足矣!后会有期,请代小可向东主请安。”

  说完,扬长而去。店中人目瞪口呆,好长时间才神魂入体。

  ***

  龙驹寨相距西安府城四百余里,但次日午间,亡命客便出现在府城中。将近五年了,这座城河山依旧,了无异样。

  西北镖局这些年来生意不好不坏,路途平静了些,镖局主父子极少亲自走镖,在局子里坐镇。

  这天是中元节,城隍庙里举办盂兰盆会,神枪杨虎是主事之一,忙了好些天,今天忙里偷闲在会前回家走走。今天不但盂兰会忙,晚间他还得到渭河旁主持瑜珈焰火哩。

  他穿了一袭青长袍,戴四方平顶巾,大袖飘飘,居然甚像长安的士绅。后面,跟了一名健仆。两人神态轻松,从客踏入牌楼式的店门外坊。

  蓦地,他感到右肩一紧,搭上了一只大手。江湖人的身体,怎容不相识的人碰触?他反应奇快,左手一搭,半分不差扣住了大手的脉门,扭头一看,蓝影入目,一个英俊的巨人正向他颔首一笑。

  他的记忆力确是高超,不愧称老英雄,立刻面容大变,倒抽凉气。这几天为了准备盂兰盆会的事,和主事的同伴整日口中不离鬼字,鬼故事装满了一脑子,突然发现蔡文昌出现在身旁,虽是青天白日,他依然感到毛骨悚然,“啊!”一声惊叫,呼吸像是停住了。

  他总算是武林中人,还是一个老江湖,江湖人如果真怕鬼,他不至于在世上为非作歹。他本能地手上用了十成功,向前猛带,拱腰扭臂想把人扔出。

  可是,他似乎抓得不是人,而是一条钢铁,脉门坚硬的而劲向外张,有点扣不牢,不等他运足十成劲,大手已用万斤巨力向下压,他的肩臂像是压上了一座山,山是背不动的,骨头似要被压碎,脊骨撑受不起,额上青筋乱动,身体向下挫,他委实撑不起这只重如山岳的手。

  “放……放手!”他大叫。

  健仆招子极亮,知道不妙,一声怒吼,一掌攻向文昌的肋下,力道奇猛。

  文昌右手一拂掉攻来的大拳头,闪电似地扣住健仆的脖子向下拉,飞起一脚,踢中健仆的屁股蛋;喝声“去你的!”健仆便向右首飞撞,“啊”一声怪叫,把插在坊柱旁的大旗旗撞倒了,人和旗倒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