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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学案》第088卷 卷八十八 巽齋學案(全氏補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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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巽齋學案 (全祖望補本)

  巽齋學案表

  (劉氏門人。)       謝翱

  (晦翁再傳。)       (梅邊同調。)

  劉辰翁   (子)尚友

  羅開禮

  張千載

  (並文山講友。)

  歐陽新    (子)必泰

  (巽齋學侶。)(子)逢泰  (孫)龍生 (曾孫)玄(別見《北山四先生學案》。)

  (附師田口。)

  尹穀

  邢天榮

  董景舒

  (並忠叟講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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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巽齋學案序錄

  祖望謹案:「巽齋之宗晦翁,不知所自。攷之滄洲弟子,廬陵有歐陽謙之,實嘗從遊,巽齋其後人邪﹖其遺書宗旨,不可考見,然巽齋之門有文山,徑畈之門有疊山,可以見宋儒講學之無負于國矣。述《巽齋學案》。(梓材案:是卷學案,謝山所特立,黃氏補本亦因《序錄》而補之。然攷巽齋為劉月澗門人,月澗則江古心學侶也,而《序錄》疑其為歐陽希遜後人,以為晦翁再傳,可耳。)

  ◆劉氏門人(晦翁再傳。)

  著作歐陽巽齋先生守道

  歐陽守道,字公權,吉州人。初名巽,自以更名應舉非是,當祭必稱巽。少孤貧,無師,自力于學。年未三十,翕然以德行為鄉郡儒宗。淳祐元年第進士,授雩都主簿。調贛州司戶,守江文忠公作白鷺洲書院,首致先生為諸生講說。湖南轉運副使吳子良聘為嶽麓書院副山長,先生初升講,發明孟氏正人心、承三聖之說,學者悅服。(梓材案:此下有「宗人仲齊至,又薦必泰于當道」九十餘字,今改為仲齊父子,立傳于後。)子良請先生復還吉州。文忠入為國子祭酒,薦為史館檢閱,召試館職,授祕書省正字。歷遷祕書郎,轉對,言:「家給人足,必使中外臣庶無復前日言利之風而後可。」以言罷。先生徒步出錢塘門,惟書兩篋而已。度宗立,特旨與祠。少傳呂文德詔舉賢凡九十六人,先生與焉。添差通判建昌軍,以謝廟堂曰:「史贊大將軍不薦士,今大將軍薦士矣,而某何以得此于大將軍哉。幸嘗蒙召,擢備數三館,異時或者謂其放廢無聊,託身諸貴人,虧傷國體,則寧得而解,願仍賜祠祿足矣。」遷著作郎,卒,家無一錢。有《易故》、文集。(從黃氏補本錄入。)

  附錄

  文文山祭先生文曰:「先生之學,如布帛菽粟,求為有益于世用,而不為高談虛語以自標榜于一時。先生之文,如水之有源,如木之有本,與人臣言依于忠,與人子言依于孝,不為蔓衍而支離。先生之心,其真如赤子,寧使人謂我迂,寧使人謂我可欺。先生之德,其慈如父母,常恐一人寒,常恐一人飢,而寧使我無卓錐。其與人也,如和風之著物,如醇醴之醉人,及其義形于色,如秋霜夏日,有不可犯之威。其為性也,如槃水之靜,如佩玉之徐,及其赴人之急,如雷電風雨,互發而交馳。其持身也,如履冰,如奉盈,如處子之自潔,及其為人也,發于誠心,摧山岳,沮金石,雖謗興毀來,而不悔其所為。天子以為賢,搢紳以為善類,海內以為名儒,而學者以為師。鳳翔千仞,遙增擊而去之,奈何一而不復支。以先生仁人之心,而不及試一郡,以行其惠愛。以先生作者之文,而不及登兩制,以彷彿乎盤誥之遺。以先生之論議,而不及與聞國家之大政令。以先生之學術,而不及朝夕左右獻納而論思,抑童而習之,白首紛如也。雖孔、孟聖且賢,猶不免與世而差池。先生官二著不為小,年六十五不為殀,有子有孫,而又何憾于斯!死而死耳,所以不死者,其文在名山大川,詔百世而奚疑!」

  ◆巽齋學侶

  講書歐陽先生新(附子必泰。)

  歐陽新,字仲齊,巽齋先生宗人也,及子必泰,先寓居長沙。聞巽齋至,往訪之。初猶未識也,晤語相契,巽齋即請于吳子良,禮先生為嶽麗書院講書。先生講《禮記》「天降時雨,山川出雲」一章,巽齋起曰:「長沙自有仲齊,吾何為至此。」踰年,先生卒,巽齋哭之慟,自銘其墓。又薦必泰于當道。(從黃氏補本錄入。)

  (梓材謹案:《湖南通志》載:先生之父安時,自廬陵徙瀏陽之馬渡,遂為瀏陽人。先生以經學著。元時以曾孫玄官贈中奉大夫,追封冀國公。又案:張文穆起巖為《歐陽龍生神道碑》,以先生之字為仲齋,荊溪吳公以禮聘為講書,因寓長沙云。)

  ◆巽齋門人(晦翁三傳。)

  忠烈文文山先生天祥

  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吉水人。年甫弱冠,理宗親拔進士第一。考官王應麟奏曰:「是卷古誼若龜鑑,忠肝如鐵石,敢為得人賀。」歷除直學士院,累以臺論罷。援錢若水例致仕。咸淳九年,起為湖南提刑,因見故相江文忠公。文忠素奇先生志節,語及國事,愀然曰:「吾老矣。世道之責,其在君乎﹖」江上報急,詔天下勤王。先生捧詔涕泣,遂起兵,諸豪傑皆應,有眾萬人。事聞,以江西提刑安撫使召入衛。其友止之,先生曰:「吾亦知其然也。第國家養育臣庶三百餘年,一旦有急,徵天下兵,無一人一騎入關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義士將有聞風而起者。義勝者謀立,人眾者功濟,如此,則社稷猶可保也。」德祐初,除右丞相兼樞密使。元兵至,奉使軍前,被拘,亡入真州,泛海至溫州。益王立,拜右丞相,以都督出兵江西。兵敗被執,囚于燕京四年,不屈,死柴市,年四十七。衣帶中有贊曰:「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媿。」(從黃氏補本錄人。)

  御試策

  臣聞,聖人之心,天地之心也,天地之道,聖人之道也,分而言之,則道自道,天地自天地,聖人自聖人,合而言之,則道一不息也,天地一不息也,聖人亦一不息也。臣請溯其本源言之。茫茫堪輿,坱圠無垠,渾渾元氣,變化無端,人心仁義禮智之性未賦也,人心剛柔善惡之氣未稟也。當是時,未有人心,先有五行,未有五行,先有陰陽,未有陰陽,先有無極太極,未有無極太極,則太虛無形,沖漠無朕,而先有此道。未有物之先,而道具焉,道之體也。既有物之後,而道行焉,道之用也。其體則微,其用甚廣,即人心而道在人心,即五行而道在五行,即陰陽而道在陰陽,即無極太極而道在無極太極,貫顯微,兼費隱,包小大,通物我。何以若此哉﹖道之在天下,猶水之在地中,地中無往而非水,天下無往而非道,水一不息之流也,道一不息之用也。天以澄著,則日月星辰循其經,地以靖謐,則山川草木順其常,人極以昭明,則君臣父子安其倫,流行古今,綱紀造化,何莫由斯道也。一日而道息焉,雖三才不能以自立。道之不息,功用固如此。夫聖人體天地之不息者也,天地以此道而不息,聖人亦以此道而不息。聖人立不息之體,則歛于修身;推不息之用,則散于治人。立不息之體,則寓于致知以下之工夫;推不息之用,則顯于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效驗。立不息之體,則本之精神心術之微;推不息之用,則達之禮樂刑政之著。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猶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也。道之在天地間者,常久而不息,聖人之于道,其可以頃刻息邪﹖言不息之理者,莫如《大易》,莫如《中庸》。《大易》之道,至于《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而聖人之論法天,乃歸之自強不息;《中庸》之道,至于溥博淵泉,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聖人之論配天地,乃歸之不息則久。豈非《乾》之所以剛健中正純粹精也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法天者,亦以一不息;《中庸》之所以高明博厚悠久無疆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配天地者,亦以一不息。以不息之心,行不息之道,聖人即不息之天地也。陛下臨政願治,于茲歷年,前此不息之歲月,猶日之自朝而午,今此不息之歲月,猶日之至午而中,此正勉強行道大有功之日也。陛下勿謂,數十年間,我之所以擔當宇宙,把握天地,未嘗不以此道,至于今日,而道之驗如此,其迂且遠矣。以臣觀之,道猶百里之途也,今日則適六七十之候也。進于道者,不可以中道而廢,游于途者,不可以中途而畫,孜孜矻矻而不自已焉,則適六七十里者,固所以為至百里之階也。不然,自止于六七十里之間,則百里雖近,焉能以一武到哉!道無淺功,化行道者,何可以深為迂﹖道無速證,效行道者,何可以遲為遠﹖惟不息則能極道之功化,惟不息則能極道之證效,氣機動盪于三極之間,神釆灌注于萬有之表,要自陛下此一心始。臣不暇遠舉,請以仁宗皇帝事為陛下陳之。仁祖一不息之天地也,康定之詔曰:「祗勤抑畏。」慶曆之詔曰:「不敢荒寧。」皇祐之詔曰:「緬念為君之難,深惟履位之重。」慶曆不息之心,即康定不息之心也;皇祐不息之心,即慶曆不息之心也。當時仁祖以道德感天心,以福祿勝人力,國家綏靜,邊鄙寧謐,若可以已矣,而猶未也。至和元年,仁祖之三十三年也,方且露立仰天,以畏天變,碎通天犀,以救民生;處賈黯吏銓之職,擢公弼殿柱之名,以厚人材,以昌士習;納景初減用之言,聽范鎮新兵之諫,以裕國計,以強兵力;以至講《周禮》,薄征緩刑,而拳拳以盜賦為憂;選將帥,明紀律,而汲汲以西戎北狄為慮,仁祖之心,至此而不息,則與天地同其悠久矣。陛下之心,仁祖之心也。范祖禹有言:「欲法堯、舜,惟法仁祖。」臣亦曰:「欲法帝王,惟法仁祖。」法仁祖,則可至天德,願加聖心焉。

  臣聞,帝王行道之心,一不息而已矣。堯之兢兢,舜之業業,禹之孜孜,湯之慄慄,文王之不已,武王之無貳,成王之無逸,皆是物也。《三墳》遠矣,《五典》猶有可論者,臣嘗以《五典》所載之事推之。當是時,日月星辰之順,以道而順也;鳥獸草木之若,以道而若也;九功惟敘,以道而敘也;四夷來王,以道而來王也,百工以道而熙,庶事以道而康,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蒼生,蓋無一而不拜帝道之賜矣,垂衣拱手,以自逸于士階巖廊之上,夫誰曰不可!而堯、舜不然也,方且考績之法,重于三歲,無歲而敢息也;授曆之命,嚴于四時,無月而敢息也;凜凜乎一日二日之戒,無日而敢息也。此猶可也,授受之際,而堯之命舜,乃曰:「允執厥中。」夫謂之執者,戰兢保持而不敢少放之謂也。味斯語也,則堯之不息可見已。《河圖》出矣,《洛書》見矣,執中之說未聞也,而堯獨言之,堯之言贅矣。而舜之命禹,乃復益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之三言。;夫致察于危微精一之間,則其戰兢保持之念,又有甚于堯者,舜之心其不息又何如哉!是以堯之道化,不惟驗于七十年在位之日,舜之道化,不惟驗于五十年祝阜之時,讀「萬世永賴」之語,則唐、虞而下,數千百年間,天得以為天,地得以為地,人得以為人者,皆堯、舜之賜也。然則,功化抑何其深,證效抑何其遲歟!降是而王,非固勞于帝者也,太樸日散,風氣日開,人心之機械日益巧,世變之乘除不息,而聖人之所以綱維世變者,亦與之相為不息焉。俗非結繩之淳也,治非畫象之古也,師不得不誓,侯不得不會,民不得不凝之以政,士不得不凝之以禮,內外異治,不得不以《釆薇》、《天保》之治治之,以至六典建官,其所以曰治曰政曰禮曰教曰刑曰事者,亦無非扶世道而不使之窮耳。以勢而論之,則夏之治不如唐、虞,商之治又不如夏,周之治又不如商。帝之所以帝者,何其逸!王之所以王者,何其勞!慄慄危懼,不如非心黃屋者之為適也。始于憂勤,不如恭己南面者之為安也。然以心而觀,則舜之業業,即堯之兢兢,禹之孜孜,即舜之業業,湯之慄慄,即禹之孜孜,文王之不已,武王之無貳,成王之無逸,何莫非兢兢業業,孜孜慄慄之推也﹖道之散于宇宙間者,無一日息,帝王之所以行道者,亦無一日息。帝王之心,天地之心也,尚可以帝者之為逸,而王者之為勞邪﹖臣願陛下求帝王之道,必求帝王之心,則今日之功化證效,或可與帝王一視矣。

  臣聞,不息則天,息則人;不息則理,息則欲;不息則陽明,息則陰濁。漢、唐諸君,天資敏,地位高,使稍有進道之心,則六五帝、四三王亦未有難能者。奈何天不足以制人,而天反為人所制;理不足以御欲,而理反為欲所御;陽明不足以勝陰濁,而陽明反為陰濁所勝,是以勇于進道者少,沮于求道者多,漢、唐之所以不唐、虞、三代也歟!雖然,是為不知道者言也,其間亦有號為知道者矣。漢之文帝、武帝,唐之太宗,亦不可謂非知道者,然而亦有議焉。先儒嘗論漢、唐諸君,以公私義利分數多少為治亂。三君之心,往往不純乎天,不純乎人,而出入乎天人之間;不純乎理,不純乎欲,而出入乎理欲之間;不純乎陽明,不純乎陰濁,而出入乎陽明陰濁之間。是以專務德化,雖足以陶後元泰和之風,然而尼之以黃、老,則鴈門、上郡之警不能無;外施仁義,雖足以致建元富庶之盛,然而遏之以多欲,則輪臺末年之悔不能免;四年行仁,雖足以開貞觀升平之治,然而畫之以近效,則紀綱制度曾不足為再世之憑藉。蓋有一分之道心者,固足以就一分之事功;有一分之人心者,亦足以召一分之事變,世道污隆之分數,亦係于理欲消長之分數而已。然臣嘗思之,漢、唐以來,為道之累者,其大有二:一曰雜伯,二曰異端。時君世主,有志于求道者,不陷于此,則陷于彼。姑就三君而言,則文帝之心,異端累之也;武帝、太宗之心,雜伯累之也。武帝無得于道,憲章《六經》,統一聖真,不足以勝其神仙土木之私,干戈刑罰之慘。其心也荒,太宗全不知道閨門之恥,將相之誇,末年遼東一行,終不能以克其血氣之暴,其心也驕,雜伯一念,憧憧往來,是固不足以語常久不息之事者。若文帝,稍有帝王之天資,稍有帝王之地步,一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而錯輩刑名之說,未嘗一動其心,是不累于雜伯矣。使其以二三十年恭儉之心,而移之以求道,則後元氣象,且將駸駸乎商、周,進進乎唐、虞。奈何帝之純心,又間于黃、老之清淨,是以文帝僅得為漢、唐之令主,而不得一儕于帝王。嗚呼!武帝、太宗累于雜伯,君子固不敢以帝王事望之;文帝不為雜伯所累,而不能不累于異端,是則重可惜已。臣願陛下監漢、唐之,必監漢、唐之心,則今日之功化證效,將超漢、唐數等矣。

  何謂天變之來﹖民怨招之也。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天明畏自我民明畏,人心之休戚,天心所因以為喜怒者也。熙寧間大旱,是時河、陜流民入京師,監門鄭俠畫流民圖以獻,且曰:「陛下南征北伐,皆以勝捷之圖來上,料無一人以父母妻子遷移困頓皇皇不給之狀為圖以進者。覽臣之圖,行臣之言,十日不雨,乞正欺君之罪。」上為之罷新法十八事,京師大雨八日。天人之交,間不容穟,載在經史,此類甚多。陛下以為今之民生何如邪﹖今之民生困矣!自瓊林大盈積于私貯而民困,自建章、通天頻于營繕而民困,自獻助疊見于豪家巨室而民困,自和糴不閒于閭閻下戶而民困,自所至貪官暴吏視吾民如家雞圈豕惟所咀啖而民困。嗚呼!東南民力竭矣。《書》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今尚可謂之不見乎﹖《書》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今尚可謂之小乎﹖生斯世,為斯民,仰事俯育,亦欲各遂其父母妻子之樂,而操斧斤,淬鋒鍔,日夜思所以斬伐其命脈者,滔滔皆是,然則臘雪靳瑞,蟄雷愆期,月犯于木,星隕為石,以至土雨地震之變,無怪夫屢書不一書也。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為安民之道,則民生既和,天變或于是而弭矣。

  何謂人才之乏﹖士習蠱之也。臣聞,窮之所養,達之所施,幼之所學,壯之所行,今日之修于家,他日之行于天子之庭者也。國初諸老,嘗以厚士習為先務,寧收落韻之李迪,不取鑿說之賈邊,寧收直言之蘇轍,不取險怪之劉幾,建學校則必欲崇經術,復鄉舉則必欲參行藝,其後國子監取湖學法,建經學、治道、邊防、水利等齋,使學者因其名以求其實,當時如程頤、徐積、呂希哲皆出其中。嗚呼!此元祐人物之所從出也。士習厚薄,最關人才,從古以來,其語如此。陛下以為今之士習何如邪﹖今之士大夫之家,有子而教之,方其幼也,則授其句讀,擇其不戾于時好,不震于有司者,俾熟復焉。及其長也,細書為工,累牘為富,持試于鄉校者以是,校藝于科舉者以是,取青紫而得車馬也以是。父兄之所教詔,師友之所講明,利而已矣。其能卓然自拔于流俗者,幾何人哉﹖心術既壞于未仕之前,則氣節可想于既仕之後,以之領郡邑,如之何責其為卓茂、黃霸﹖以之鎮一路,如之何責其為蘇章、何武﹖以之曳朝紳,如之何責其為汲黯、望之﹖奔競于勢要之路者,無怪也;趨附于權貴之門者,無怪也;牛維馬縶,狗苟蠅營,患得患失,無所不至者,無怪也;悠悠風塵,靡靡媮俗,清芬消歇,濁滓橫流,惟皇降衷,秉彝之懿,萌櫱于牛羊斧斤相尋之衝者,其有幾哉!厚今之人才,臣以為變今之士習而後可也。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為淑士之道,則士風一淳,人才或于是而可得矣。

  何謂「兵力之弱,國計屈之」也﹖謹按國史,治平間,遣使募京畿淮南兵,司馬光言:「邊臣之請兵無窮,朝廷之募兵無已,倉庫之粟帛有限,百姓之膏血有涯,願罷招禁軍,訓練舊有之兵,自可備禦。」臣聞,古今天下能免于弱者,必不能免于貧,能免于貧者,必不能免于弱,一利之興,一害之伏,未有交受其害者。今之兵財則交受其害矣,自東海城築而調淮兵以防海,則兩淮之兵不足;自襄、樊復歸,而并荊兵以城襄,則荊湖之兵不足;自腥氣染于漢水,冤血濺于寶峰,而正軍忠義空于死徙者過半,則川、蜀之兵又不足;江、淮之兵又抽而入蜀,又抽而實荊,則下流之兵愈不足矣;荊湖之兵又分而策應,分而鎮撫,則上流之兵愈不足矣。夫國之所恃以自衛者,兵也,而今之兵,不足如此,國安得而不弱哉!扶其弱而歸之強,則招兵之策,今日直有所不得已者。然召募方新,調度轉急,問之大農,大農無財,問之版曹,版曹無財,問之餉司,餉司無財,自歲幣銀絹外,未聞有畫一策為軍食計者,是則弱矣,而又未免于貧也。陛下自肝鬲近又創一安邊太平庫,專一供軍,此藝祖積縑帛以易賊首之心也,仁宗皇帝出錢帛以助兵革之心也。轉易之間,風釆立異,前日之弱者可強矣。然飛芻輓粟,給餉餽糧,費于兵者幾何﹖而琳宮梵宇,照耀湖山,土木之費,則漏也。列雲屯,樵蘇後爨,費于兵者幾何﹖而霓裳羽衣,靡金飾翠,宮庭之費,則尾閭也。生熟口券,月給衣糧,費于兵者幾何﹖而量珠輦玉,倖寵希恩戚畹之費,則濫觴也。蓋天下之財,專以供軍,則財未有不足者,第重之以浮費,重之以冗費,則財始瓶罄而罍恥矣。如此,則雖欲足兵,其何以給兵邪!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為節財之道,則財計以充,兵力或于是而可強矣。

  何謂敵寇之警﹖盜賊因之也。謹按國史,紹興間,楊ㄠ寇洞庭,連跨數郡,大將王不能制。時偽齊挾敵使李成寇襄、漢,ㄠ與交通。朝廷患之,始命岳飛措置上流,已而逐李成,擒楊ㄠ,而荊湖平。臣聞,外之敵寇,不能為中國患,而其來也,必待內之變;內之盜賊,亦不能為中國患,而其起也,必將納外之侮。盜賊而至于通敵寇,則腹心之大患也已。今之所謂敵者,固可畏矣,然而逼我蜀,則蜀帥策瀘水之勳;窺我淮,則淮帥奏維、揚之凱。狼子野心,固不可以一捷止之,然使之無得氣去,則中國之技,未為盡出其下,彼亦猶畏中國之有其人也。獨惟舊海在天一隅,逆雛穴之者,數年于茲,颶風瞬息,一葦可杭,彼未必不朝夕為趨浙計,然而未能焉,短于舟,疏于水,懼吾唐島之有李寶在耳。然洞庭之湖,煙水沈寂,而浙右之湖,濤瀾沸驚,區區妖孽,且謂有楊ㄠ之漸矣。得之京師之耆老,皆以為此寇出沒倏閃,往來翕霍,駕舟如飛,運柂如神,而我之舟師不及焉。夫東南之長技,莫如舟師,我之勝兀朮于金山者以此;我之斃逆亮于釆石者以此,而今此曹反挾之以制我,不武甚矣!萬一或出于楊ㄠ之計,則前日李成之不得志于荊者,未必今日之不得志于浙也。曩聞山東薦饑,有司貪市榷之利,空蘇、湖根本以資之,廷紳猶謂互易,安知無為其鄉道者,一夫登岸,萬事瓦裂。又聞魏村、江灣、福山三寨水軍,興販鹽課,以資逆雛,廷紳猶謂是以扞衛之師,為商賈之事,以防拓之卒,開鄉道之門。憂時識治之見,往往如此。肘腋之蜂蠆,懷袖之蛇蝎,是其可以忽乎哉!陛下近者命發運兼憲,合兵財而一其權,是將為滅此朝食之圖矣。然屯海道者非無軍,控海道者非無將,徒有王數年之勞,未聞岳飛八日之捷,子太叔平苻澤之盜恐不如此。長此不已,臣懼為李成開道地也。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為弭寇之道,則寇難一清,邊備或于是而可寬矣。

  臣聞,天久而不墜也以運,地久而不隤也以轉,水久而不腐也以流,日月星辰久而常新也以行,天下之凡不息者,皆以久也。《中庸》之不息,即所以為《大易》之變通,《大易》之變通,即所以驗《中庸》之不息。變通者之久,固肇于不息者之久也,蓋不息者其心,變通者其,其心不息,故其亦不息,游乎六合之內,而縱論乎六合之外,生乎百世之下,而追想乎百世之上,神化天造,天運無端,發微不可見,充周不可窮。天地之所以變通,固自其不息者為之,聖人之久于其道,亦法天地而已矣。天地以不息而久,聖人亦以不息而久,外不息而言久焉,皆非所以久也。臣嘗讀《無逸》一書,見其享國之久者有四君焉,而其間三君為最久。臣求其所以久者,中宗之心嚴恭寅畏也,高宗之心不敢荒寧也,文王之心無淫于逸,無游于田也。是三君者,皆無逸而已矣。彼之無逸,臣之所謂不息也。一無逸而其效如此,然則不息者,非所以久歟﹖陛下之行道,蓋非一朝夕之暫矣。寶、紹以來,則涵養此道,端平以來,則發揮此道,嘉熙以來,則把握此道。嘉熙而淳祐,淳祐而寶祐,十餘年間,無非持循此道之歲月。陛下處此也,庭燎未輝,臣知其宵衣以待;日中至昃,臣知其玉食弗遑;夜漏已下,臣知其丙枕無寐,聖人之運,亦可謂不息矣。然既往之不息者易,方來之不息者難,久而不息者易,愈久而愈不息者難。昕臨大廷,百辟星布,陛下之心,此時固不息矣;暗室屋漏之隱,試一警省,則亦能不息否乎﹖日御經筵,學士雲集,陛下之心此時固不息矣;宦官女子之近,試一循察,則亦能不息否乎﹖不息于外者,固不能保其不息于內;不息于此者,固不能保其不息于彼。乍勤乍怠,乍作乍輟,則不息之純心間矣。如此,則陛下雖欲久則徵,臣知《中庸》、《九經》之治未可以朝夕見也;雖欲通則久,臣知《繫辭》十三卦之功未可以歲月計也。淵蜎蠖濩之中,虛明應物之地,此全在陛下自斟酌,自執持。頃刻之間不繼,則徵久之功俱廢矣,可不戒哉!可不懼哉!

  臣聞,公道在天地間,不可一日壅閼,所以昭蘇而滌決之者,宰相責也。然扶公道者,宰相之責,而主公道者,天子之事,天子而侵宰相之權,則公道已矣。三省、樞密,謂之朝廷,天子所與謀大政、出大令之地也。政令不出于中書,昔人謂之斜封墨敕,非盛世事。國初,三省紀綱甚正,中書造命,門下審覆,尚書奉行,宮府之事,無一不統于宰相,是以李沆猶得以焚立妃之詔,王旦猶得以沮節度之除,韓琦猶得出空頭敕以逐內侍,杜衍猶得封還內降以裁僥倖,蓋宰相之權尊,則公道始有所依而立也。今陛下之所以為公道計者,非不悉矣。以夤緣戒外戚,是以公道責外戚也;以裁制戒內司,是以公道責內司也;以舍法用例戒群臣,是以公道責外廷也,雷霆發蔀,星日幽,天下于此,咸服陛下之明。然或謂比年以來,大廷除授,于義有所未安,于法有所未便者,悉以聖旨行之,不惟諸司陞補,上瀆宸奎,而統帥躐級,閣職超遷,亦以夤緣而得恩澤矣;不惟姦贓湔洗,上勞渙汗,而選人通籍,姦胥逭刑,亦以鑽刺而拜寵命矣;甚至閭閻瑣屑之■訟,皁隸猥賤之干求,悉達內庭,盡由中降。此何等蟣蝨事,而陛下以身親之,大臣幾于為奉承風旨之官,三省幾于為奉行文書之府,臣恐天下之公道自此壅矣。景祐間,罷內降,凡詔令皆由中書、樞密院,仁祖之所以主張公道者如此。今進言者猶以事當間出睿斷為說。嗚呼!此亦韓絳告仁祖之辭也。「朕固不憚自有處分,不如先盡大臣之慮而行之」。仁祖之所以諭絳者何說也﹖奈何復以絳之說啟人主以奪中書之權,是何心哉!宣、靖間,創御筆之令,蔡京坐東廊,專以奉行御筆為職。其後,童貫、梁師成用事,而天地為之分裂者數世,是可鑒矣!臣願陛下重宰相之權,正中書之體,凡內批,必經由中書、樞密院,如先朝故事,則天下幸甚!宗社幸甚!

  臣聞,直道在天地間,不可一日頹靡,所以光明而張皇之者,君子責也。然扶直道者,君子之責,而主直道者,人君之事。人君而至于沮君子之氣,則直道已矣!夫不直則道不見,君子者,直道之倡也。直道一倡于君子,昔人謂之鳳鳴朝陽,以為清朝賀。國朝君子氣節大振,有魚頭參政,有鶻擊臺諫,有鐵面御史,軍國之事,無一不得言于君子,是以司馬光猶得以殛守忠之奸,劉摯猶得以折李憲之橫,范祖禹猶得以罪宋用臣,張震猶得以擊龍大淵、曾覿,蓋君子之氣伸,則直道始有所附而行也。今陛下之所以為直道計者,非不至矣,月有供課,是以直道望諫官也;日有輪劄,是以直道望廷臣也;有轉對,有請對,有非時召對,是以直道望公卿百執事也。江海納汙,山澤藏疾,天下于此,咸服陛下之量。然或謂,比年以來,外廷議論,于己有所未協,于情有所未忍者,悉以聖意斷之,不惟言及乘輿,上勤節貼,而小小予奪,小小廢置,亦且寢罷不報矣;不惟事關廊廟,上煩調停,而小小抨彈,小小糾劾,亦且宣諭不已矣;甚者意涉區區之貂璫,諭侵瑣瑣之姻婭,不恤公議,反出諫臣。此何等狐鼠輩,而陛下以身庇之,御史至于來和事之譏,臺吏至于重訖了之報,臣恐天下之直道自此阻矣。康定間,歐陽修以言事出,未幾即召以諫院;至和間,唐介以言事貶,未幾即除以諫官,仁祖之所以主張直道者如此。今進言者猶以臺諫之勢日橫為疑。嗚呼!茲非富弼忠于仁祖之意也。弼傾身下士,寧以宰相受臺諫風旨,弼之自處何如也﹖奈何不知弼之意,反啟人君以厭君子之言,是何心哉!元符間,置看詳理訴所,而士大夫得罪者八百餘家。其後,鄒浩、陳瓘去國,無一人敢為天下伸一喙者,是可鑒矣!臣願陛下壯正人之氣,養公論之鋒,凡以直言去者,悉召之于霜臺烏府中,如先朝故事,則天下幸甚!社稷幸甚!

  西潤書院釋菜講義

  《易》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中心之謂忠,以實之謂信,無妄之謂誠,三者一道也。夫所謂德者,忠信而已矣。辭者,德之表,則立此忠信者,修辭而已矣。德是就心上說,業是就事上說,德者統言,一善,固德也。自其一善以至于無一之不善,亦德也。德有等級,故曰進。忠信者,實心之謂,一念之實,固忠信也。自一念之實以至于無一念之不實,亦忠信也。忠信之心,愈持養則愈充實,故曰忠信所以進德。修辭者,謹飭其辭也。辭之不可以妄發,則謹飭之,故修辭所以立其誠,誠即上面忠信字。居有守之之意,蓋一辭之誠,固是忠信,以一辭之妄間之,則吾之業頓隳,而德亦隨之矣。故自其一辭之修,以至于無一辭之不修,則守之如一,而無所作輟,乃居業之義。德業如形影,德是存諸中者,業是德之著于外者。上言進,下言修,業之修,所以為德之表也。上言修業,下言修辭,辭之修,即業之修也。以進德對修業,則修是用力,進是自然之進。以進德對居業,則進是未見其止,居是守之不變。惟其守之不變,所以未見其止也。辭之義有二,發于言則為言辭,發于文則為文辭。「子以四教:文、行、忠、信。」雖若歧為四者,然文行安有離乎忠信﹖有忠信之行,自然有忠信之文,能為忠信之文,方是不失忠信之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則忠信,進德之謂也。言忠信,則修辭立誠之謂也。未有行篤敬而言不忠信者,亦未有言不忠信而可以語行之篤敬者也。天地間只一箇誠字,更顛撲不碎。觀德者,只觀人之辭,一句誠實,便是一德,句句誠實,便是德進而不可禦,人之于其辭也,其可不謹其口之所自出而苟為之哉!嗟乎!聖學浸遠,人偽交作,而言之無稽甚矣。誕謾而無當謂之大言,悠揚而不根謂之浮言,浸潤而膚受謂之游言,遁天而倍情謂之放言,此數種人,其言不本于其心,而害于忠信,不足論也。最是號為能言者,卒與之語,出入乎性命道德之奧,宜若忠信人也。夷考其私,則固有行如狗彘而不掩焉者,而其于文也亦然,滔滔然寫出來,無非貫串孔、孟,引接伊、洛,辭嚴義正,使人讀之,肅容歛衽之不暇。然而外頭如此,中心不如此,其實則是脫空誑謾。先儒謂,這樣無緣做得好人,為其無為善之地也。外面一幅當雖好,裏面卻踏空,永不足以為善。蓋由彼以聖賢法語,止可借為議論之助,而使之實體之于其身,則曰:「此迂闊也,而何以便吾私﹖」是以心口相反,所言與所行如出二人。嗚呼!聖賢千言萬語,教人存心養性,所以存養此真實也,豈以資人之口講而已哉!俗學至此,遂使質實之道衰,浮偽之意勝,而風俗之不競從之。其陷于惡而不知反者,既以妄終其身,而方來之秀,習于其父兄之教,良心善性,亦漸漬汩沒而墮于不忠不信之歸。昔人有言,今天下溺矣!吾黨之士,猶幸而不盡溺于波頹瀾倒之衝,纓冠束帶,相與于此,求夫救溺之策,則如之何﹖噫!宜亦知所勉矣。或曰:「至誠無息,不息則久,積之自然如此,豈卒然旦暮所及哉!今有人焉,平生無以議為,而一日警省,欲于誠學旋生用工夫,則前妄猶可贖乎﹖」曰:「無傷也。溫公五六歲時,一婢子以湯脫胡桃皮。公紿其女兄曰:『自脫也。』公父阿之曰:『小子何得謾語!』公自是不敢謾語。然則溫公腳踏實地,做成九分人,蓋自五六歲時,一覺基之,猶未免一語之疵也。元城事溫公凡五年,得一語曰誠,請問其目,曰:『自不妄語入。』元城自謂:『子初甚易之,及退而自檃括,日之所行與凡所言,自相掣肘矛盾者多矣。力行七年而後成。』然則元城造成一箇言行一致,表裏相應,蓋自五年從遊之久,七年持養之熟。前乎此,元城猶未免乎掣肘矛盾之媿也。人患不知方耳,有能一日渙然而悟,盡改心志,求為不謾不妄,日積月累,守之而不懈,則凡所為人偽者,出而無所施于外,入而無所藏于中,自將消磨泯沒,不得以為吾之病,而縱橫妙用,莫非此誠,《乾》之君子在是矣。」或曰:「誠者,道之極致,而子直以忠信訓之,反以為入道之始,其語誠若未安。」曰:「誠之為言,各有所指,先儒論之詳矣。如周子所謂『誠者,聖人之本』,即《中庸》所謂『誠者,天之道』,蓋指實理而言也。如所謂『聖,誠而已矣,』即《中庸》所謂『天下至誠』,指人之實有此理而言也。溫公、元城之所謂誠,其意主于不欺詐,無矯偽,正學者立心之初所當從事,非指誠之至者言之也。然學者其自溫公、元城之所謂誠,則由《乾》之君子,以至于《中庸》之聖人,若大路然,夫何遠之有﹖不敏何足以語誠!抑不自省察,則不覺而陷于人偽之惡,是安得不與同志極論其所終,以求自拔于流俗哉!愚也請事斯語,諸君其服之無斁。」

  正氣歌并序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汙下而幽暗。當此夏日,諸氣萃然,雨潦四集,浮動几,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潮,蒸漚瀝潤;時則為土氣,乍晴暴陰,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簷陰新爨,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陳陳逼人;時則為米氣,駢肩雜遝,腥臊汙垢;時則為人氣,或圊溷積臭暴屍,或腐鼠惡氣雜出;時則為穢氣。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厲。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于茲二年矣,審如是,殆有養致然爾。然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正氣歌》一首: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旁薄,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三綱實係命,道義為之根。嗟予遘陽九,隸也實不力。楚囚纓其冠,傳車送窮北。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陰房闃鬼火,春院閟天墨。牛驥同一皁,雞棲鳳凰食。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嗟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附錄

  王炎午祭丞相文曰:「嗚呼!扶顛持危,文山、諸葛,相國雖同,而公死節。倡義舉勇,文山、張巡,殺身不異,而公秉鈞。名相烈士,合為一傳,三千年間,人不兩見。事繆身執,義當勇決,祭公速公,童子易簀。何知天意,佑忠憐才,留公一死,易水金臺。乘眾捐軀,壯士其或,久而不易,雪松霜柏。嗟哉文山,山高水深,難回者天,不負者心。常山之髮,侍中之血,日月韜光,山河改色。生為名臣,死為列星,不然勁氣,為風為霆。干將莫邪,或寄良冶,出世則神,入土不化。今夕何夕,斗轉河斜,中有光芒,非公也邪!」

  博士劉須溪先生辰翁(附子尚友。)

  劉辰翁,字會孟,號須溪,廬陵人也。巽齋弟子。以進士對策,言「濟邸無後可慟,忠良戕害可傷,風節不競可憾。」賈似道惡之,置丙第。以親老,請濂溪書院山長。後以江文忠公萬里薦,除太學博士,固辭。宋亡,逃之方外。子尚友,世其學。(從黃氏補本錄入。)

  侍郎鄧中齋先生光薦

  鄧光薦,字中父,廬陵人,文丞相門友也。少負奇氣,以詩名世。登進士第。江文忠屢薦不就。後客文氏,贊募勤王,挈家入閩。一門十二口,同時死賊火中,乃隨駕山。不數日,山潰,先生赴海者再,輾轉不死,敵人援出之。元帥張宏範改容以待。後同文丞相送燕京,至建康,囚丞相于驛中,而寓先生于天慶觀,得從黃冠歸,丞相賦詩三章送別。丞相嘗與其弟書曰:「鄧先生真知吾心者,吾銘當以屬之。」(參《吉安府志》。)

  (雲濠謹案:吉州人文紀謂:「文宋瑞、鄧中義、劉會孟皆出巽齋之門,文山、須溪其名甚著。」中義當即中父,父訛為乂,又訛為義耳。《萬姓統譜》又作中甫,云:「累官禮部侍郎、權直學士。」殆隨至山所授邪﹖)

  ◆文山講友

  教授羅水心先生開禮

  羅開禮,字正甫,永豐人。袁州教授。江上兵起,文丞相辟知永豐,倡義以仗大節,連兵鄒,駐師永豐。吉、贛軍潰,元兵追及空坑,丞相幸脫大索,先生坐隱巖中,執囚吉安。不屈,八日不食而死。丞相為制服慟哭祭之。(同上。)

  (雲濠謹案:解學士序《羅氏族譜》作:「用理,字正甫,是為水心先生。景定中,舉于太學。不屈時,年已八十矣。」)

  張先生千載

  張千載,字毅甫,廬陵人。與文文山友。文山貴時,屢辟不出,及文山被執北上,過吉州,先生涕出相見,曰:「丞相往,千載亦往。」往即寓文山囚所近側,三年供送飲食無缺。又密造一櫝,文山授命日,即藏其首,負骸南歸,付其家安葬。參《輟耕錄》。

  ◆仲齊家學

  學錄歐陽先生逢泰

  歐陽逢泰,字忠叟,仲齊次子。儒術行業,師表一方,從學者常數百人,科第相屬。薦為潭州學錄,安撫司檄履學田,堙沒者登故額,士廩以羨,廬陵羅子遠在教授席,賴其佐助為多。晚年,究心《太玄》,作《律曆統元圖書》數十卷,因得渴疾,未脫■卒。元至元初,取孫玄官贈中順大夫,追封渤海伯。(參張文穆文。)

  ◆忠叟講友

  知州尹務實先生穀

  尹穀,字耕叟,長沙人。性剛直莊厲,初處郡學,士友皆嚴憚之。中年登第。調常德推官,知崇陽縣,所至廉正有聲。丁內艱,居家教授,不改儒素。日未出,授諸生經及朱氏《四書》,士雖有才思而不謹飭者擯不齒。諸生隆暑必盛服,端居終日,夜滅燭始免巾幘,早作必冠而後出帷。行市中,市人見其舉動有禮,相謂曰:「是必尹先生門人也。」詰之果然,晚入李庭芝制幕,用薦擢知衡州,需次于家。潭城受兵,帥臣李芾禮以為參謀,共畫備禦策。芾率民死戰,援兵不至,先生知城危,召弟岳秀使出,以存尹氏祀。己乃積薪扃戶,朝服望闕拜已,先取歷官告身焚之,即縱火自焚。闔門少長皆死焉。芾聞之,命酒之曰:「尹務實,男子也,先我就義矣。」務實,先生自號也。初,潭士以居學肄業為重,州學生月試積分高等,升湘西嶽麓書院生,又積分高等升嶽麓精舍生,潭人號為三學生。兵興時,三學生聚居州學,猶不廢業。先生死,諸生數百人往哭之。城破,多感激死義者。(參史傳。)

  邢先生天榮

  董先生景舒(合傳。)

  邢天榮 、董景舒,皆潭州人。宋以詞賦取士,季年,惟閩、浙賦擅四方。二先生與同郡尹穀、歐陽逢泰諸人為賦,體裁務為典雅,每出一篇,士爭學之,由是湖賦與閩、浙頡頏。(同上。)

  ◆文山門人(晦翁四傳。)

  上舍王梅邊先生炎午

  王炎午,字鼎翁,安福人。為上舍生,會文山舉義兵,乃杖策謁見。尋以母憂家居,而文山被執,先生為生祭文以速其死。隱居不仕。號梅邊先生。所著有《吾汶■》。(參《姓譜》。)

  (梓材謹案:先生祭丞相文,自稱「里學生,舊太學觀化齋生」。)

  ◆梅邊同調

  參軍謝晞髮先生翱(別見《龍川學案》。)

  ◆鄧氏門人

  張珪,字公瑞,定興人,淮陽獻武王宏範之子也。至元十六年,獻武平廣海,宋禮部侍郎鄧中父光薦將赴水死,獻武救而禮之,命先生受學。中父嘗遺一編書,目曰《相業》,語之曰:「熟讀此,後必賴其用。」歷拜中書平章政事。丞相拜住問:「宰相之體何先﹖」先生曰:「莫先于格君心,莫急于廣言路。」又拜中書平章政事。泰定元年,帝始開經筵,令左丞相與先生領之,先生進翰林學士吳澄等,以備顧問。自是辭位甚力,猶封蔡國公,知經筵事。又拜翰林學士承旨、知制誥兼修國史。四年卒。嘗自號曰澹庵。(參史傳。)

  (梓材謹案:謝山《學案劄記》:「張珪,功臣宏範子也,中齋弟子。」中齋蓋即中父之號也。)

  ◆忠叟家學

  教授歐陽先生龍生(附師田□。)

  歐陽龍生,字成叔,忠叟子。從醴陵田氏受《春秋三傳》。試國學,以《春秋》中第二。至元丙子,侍其父還瀏陽。左丞崔斌召之,以親老辭,居山十有七年。瀏有文靖書院,祠龜山楊時,淪廢已久。部使者至,謀復其舊,授先生為山長,升堂講《孟子》「承三聖」章,言龜山傳周、程學,而及豫章延平、紫陽朱子,實承道統,其功可配孟子。山林老儒,聞講道之復,至為出涕。秩滿,改本州教授。遷道州路教授,朔望率諸生謁濂溪祠。祠東為西山精舍,祠蔡元定,先生為修其祠。卒年五十有七,以子玄爵,追封渤海郡侯,加封冀國公。(參張文穆文。)

  文公歐陽圭齋先生玄(別見《北山四先生學案》。)

  ◆王氏門人(晦翁五傳。)

  劉省吾,廬陵人。王炎午門人。歐陽玄、揭傒斯從之得《吾汶■》。(參《遺民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