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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溪集》卷一百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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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梁谿集卷一百五十一   宋 李纲 撰迂论七

论张子房郭子仪之诚智

论变乱生於所忽

论西北东南之势  论女祸

论孔文举     论虞舜高光之有天下

论党锢之祸    论人主之刚明

论张子房郭子仪之诚智

高祖取天下以三杰而黥彭之徒不足道也卒之萧何囚絷韩信葅醢而黥彭亦皆不得其死独子房以三寸舌为帝者师高祖字之而未尝名吕后德之而不敢慢超然远举独能以功名终焉肃宗中兴以郭李而仆固怀恩来瑱之徒不足道也卒之光弼为谗间所乘遂陷嫌隙其怀恩来瑱亦皆不得其终独子仪全名高节烂然独着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世而主不疑侈穷人欲而议者不之贬福禄之盛人臣莫及焉盖子房以其智而子仪以其诚智之至者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子房以之诚之至者忠贯日月神明扶持子仪以之故夫因固陵之问而议韩彭之地因复道之见而图雍齿之封樊哙之谏还军灞上则曰哙之言可听也刘敬之策建都关中则曰敬之说是也天下已定道引辟谷闭门不出而愿从赤松子游若是者岂非子房之智欤虽智也未尝不本之于诚提孤军以戡大憝仗大义以造王室单骑免胄以见回鹘减省驺从以过朝恩大难略平遭谗惎夺兵柄而朝闻命夕引道无纎芥自嫌若是者岂非子仪之诚欤虽诚也未尝不照之以智盖徒智而已不本于诚则隂谋秘计人得以疑之此陈平之智有余所以为高祖之所疑也何足以语子房哉徒诚而已不照之以智则直情径行物得以欺之此马燧之智不足所以为吐蕃之所欺也何足以语子仪哉自古立功名者多矣汉唐以来未有若子房子仪之懿者也有志之士可不景慕而师仰之哉

论变乱生於所忽

秦以三代封建王室削弱之故置侯罢守隳名城杀豪俊而陈胜吴广起于谪戍奋臂一呼天下响应刘项兴而秦遂亡汉矫秦失裂土以封功臣宗室子弟多者至七十余城使郡国相错而韩彭英卢叛于前吴楚七国变于後至元成间异姓诸侯王既已灭絶宗室之国惟食租税至乘牛车自以为可以无患矣而朝政归于外戚王莽因以簒汉光武中兴功臣所封不过大县数四奉朝请而不责以吏事宗室之国皆有分限抑远外戚不使与政可谓得策矣其後阉宦擅权党锢之祸兴而董卓曹操相继以取之至唐因隋之制置府兵严镇守威加于夏夷功臣无世袭之国宗室无尺土之封而武韦杨氏乃以女宠扇祸其後安史之乱甫定而藩镇之势浸强分裂土宇擅征伐私货财天子不得以制而朱全忠因之遂移唐祚国家鉴藩镇之弊黜削其权一切任以文吏尺土一民甲兵贡赋皆归于朝廷无尾大不掉之患而宗室外戚又非有过分之宠也北结契丹以为欢邻西制夏人东招高丽南抚交趾率皆臣属非有夷狄之虞也维持制御之术过于前代远甚而金寇乘间窃发驱驰中原遂有不可支吾之势夫自秦汉以来规模计画创法立制所以措天下于安固者莫不自谓足以革前日之弊而曲尽其巧矣卒之所以为变故者皆出于思虑之表其故何哉岂在天者有默定之数而不可以人力为欤抑在人者措置有所未尽而变故生于所忽欤将事之转徙不常而驯致使之然欤盖虽圣人创业垂统立法以传于後世亦不能以无弊故太公为政于齐举贤而尚功後世不免有簒弑之臣周公为政于鲁尊尊而亲亲後世不免有陵迟之渐三代封建後世郡县与夫所以维持制御之术初未尝不善也而祸患生於不虞者人事有所忽而驯致之势使然也惟能因其弊而救之如善医者之治病太过则泻之不足则补之阳盛则济之以寒凉隂盛则济之以温热因病投药视其所偏而扶持之使轻重缓急之势常足以相权则庶几乎其可也

论西北东南之势

自古帝王兴于西北者多能兼并东南而宅于东南者不能制服西北故秦据雍州以蚕食诸侯卒并天下汉都关中破赵取代服燕定齐而卒亡楚晋承曹魏而平吴隋承後周而灭陈唐起晋阳取长安遂定海内本朝都汴先得西北而後下江湖岭蜀服闽浙如拾地芥然东晋宅江表卒不能复中原其後刘裕乘势电扫得洛得关中而亦不能守也宋齐梁陈因之仅足自保竟不能以跬步进岂非地势人事使之然欤盖天下形势西北高而东南下故战国之兵皆仰关而攻秦说者谓自关中下兵如建瓴水而山东王者不得不王霸者不得不霸东南皆江湖沮洳非用武之地此地势然也西北之人强壮坚忍耐劳苦而习用兵加以土产健马便于驰逐精甲利兵强弓劲弩之所自出东南之人柔脆剽轻不习战陈舟檝之所利而非车骑之所便并呑天下者非西北之兵不可此人事然也地势人事如此而又有所谓天时者焉当其可为之时而不为则失机会故谋画之臣听纳之君因时定策间不容髪此刘敬所以脱挽辂以建金城之安留侯赞之高祖即日驾西都关中而不疑也

论女祸

有天下而多女祸未有若李唐之甚者也武后以牝夺晨革姓建号几移唐祚中宗亲为所废处房陵者二十余年一旦复位即纵韦氏几至乱邦韦氏乘夫淫烝於朝斜封四出既鸩帝欲临朝称制明皇亲平内难而开元之末沉酣燕私嬖杨贵妃几至丧国盖人君齐家以正天下故诗以后妃风化为首而昔之帝王未有无家法以贻训後昆者独唐不然高祖之起兵于太原盖裴寂以晋阳宫人私侍之故刼持之遂定秘计太宗既杀元吉纳其妃生子而使为之後武后固常侍太宗矣身接帷幕赐号武媚而高宗立之不耻也中宗幽废与韦后约一朝见天日不相制至复位后与武三思升御牀博戏帝从旁点筹不以为怍而贵妃杨氏初为夀王妃明皇召内禁中异之即为出自妃意者丐籍女官号太真更为夀王聘妃而太真得幸其家法如此欲无女祸得乎

论孔文举

孔文举志广材疎虽有靖难之志迄无成功而名重海内後世君子亦以高节许之者岂非以其气足以盖天下乎其为北海相为盗贼所围遣太史慈求救于刘备备惊曰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耶其守青州为袁谭所攻流矢雨集而融隐几读书谈笑自若既还许都虽曹操之奸雄隂狡权势方盛融视之蔑如峭论鲠议屡沮其谋嘲诮躏轹略不为之下故议马日磾之不宜加礼则责之以大臣之节议肉刑之不可复则比之斮朝涉之胫其破袁绍以甄氏赐子丕也则诮之以武王伐纣以妲已赐周公其讨乌丸也则嘲之以大将军远征萧条海内昔肃慎不贡楛矢丁零盗苏武牛羊可并案之其欲诛杨彪也则不俟朝服诣操争之曰孔融鲁国一男子耳今日诛彪来日拂衣去不朝矣其表制酒禁也则以书抵操争之尤多侮慢之辞操以融名重天下外虽容忍而潜忌正议虑鲠大业遂枉奏而杀之呜呼使融不死操内有所惮其敢图九锡建魏国而其後卒移汉祚乎故史臣称其高志直情足以动义概而忤雄心使移鼎之迹事格于人存代终之规啓机于身後比之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虽与琨玉秋霜比质可也不其然欤若融者真所谓乃心汉室以身死之而不与曹氏者也彼荀彧之徒方奴事操之不暇後虽饮药自杀乃其用意太巧不得已而然耳岂可与文举同日而语哉

论虞舜高光之有天下

舜居深山木石之与居鹿豕之与游饭糗茹草若将终身焉尧举而授之天下被袗衣鼔琴二女果若固有之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岂特舜为然高祖由泗水亭长而创业光武由南阳?属而中兴方其在穷约之中一布衣耳及南面而经营天下驾驭诸将听纳群策如石投水而运诸掌其视海内有负固僭窃而不服者必削平之而後已励精图治天下若治其家然盖不如是不足以创业中兴而成帝王之业也

论党锢之祸

东汉党锢之祸其始起于甘陵有南北部之謡汝南二郡謡其郡守转入太学诸生郭林宗贾伟节为之冠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襃重而怨膺者上书诬告其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於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而膺等皆坐禁锢自是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标榜指天下名士而有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之号其後有承望阉宦意指者上书告张俭与同郡二十四人别相称号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灵帝诏捕俭等而阉宦讽有司奏捕前党李膺之徒皆死狱中诸为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坐废禁者几千余人凡党亊始自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俭海内涂炭二十余年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而汉亦自此季矣大抵朝廷清明贤俊在位有以制服小人则天下治安而为国家之福朝廷昏微奸邪得志必须诬陷君子则天下危乱而为国家之祸方灵帝之时阉宦擅权莫之敢撄而李膺张俭之徒振拔汚险之中藴义生风以鼔动流俗激素行以耻威权立亷尚以抑贵势使天下之士皆高尚其道而汚秽朝廷故阉夫憸人因其危而挤之指为部党一网几尽而士有不幸罹其祸者幽深牢破家族而不顾至于伏其死而母叹其义虽颠沛假命而闻其风者莫不钦慕而争为之主岂不贤哉然膺俭等其取名太多其嫉恶太甚固非自全于乱世之道使遇其时其功蹟岂易量耶此非膺俭之不幸乃汉室之不幸也

论人主之刚明

人君不患乎太刚而常患乎柔而不断太刚者不能无过举然不失为贤君柔而不断则遂有昏乱之渐盖刚者多明柔者常暗明暗者贤君庸主之所以分也汉宣帝励精为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不能无过举然卒为贤君者刚故也至元帝则优柔不断孝宣之业衰焉唐宣宗精于听断以察为明无复仁恩之意不能无过举然卒为贤君者刚故也若文宗则仁柔少断以致甘露之祸观元帝寛宏善下出于恭俭号令温雅有古风烈然有一萧望之卒信谗使自杀至委用弘恭石显则胶固而不移此孝宣之业所以衰而汉之纪纲遂至不振岂非以其柔而暗故欤观文宗恭俭儒雅出于天性慨然慕太宗之治太和政事号为清明然任一宋申锡卒为阉宦所诬而斥之至委用李训郑注则一意而不疑此甘露之事所以祸及忠良不胜其寃而帝亦饮恨而没岂非以其柔而暗故欤夫人君取象于天则以刚为德也取象于日则以明为德也体刚明之德而刚不至于暴明不至于察虽古圣帝明王何以加此至于刚明而不能无过举犹为中材之君若夫刚挠而为柔明易而为暗则失其所以为君之德矣虽欲建功立事追纵古人恶可得哉

梁谿集卷一百五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