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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川集[四库本]》卷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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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部,别集类,北宋建隆至靖康,临川文集>

钦定四库全书

临川文集卷六十七   宋 王安石 撰论议

九变而赏罚可言

夫子贤於尧舜

三不欺

非礼之礼

王霸

性情

勇惠

仁智

中述

行述

九变而赏罚可言

万物待是而後存者天也莫不由是而之焉者道也道之在我者德也以德爱者仁也爱而宜者义也仁有先後义有上下谓之分先不擅後下不侵上谓之守形者物此者也名者命此者也所谓物此者何也贵贱亲疎所以表饰之其物不同者是也所谓命此者何也贵贱亲疎所以称号之其命不同者是也物此者贵贱各有容矣命此者亲疎各有号矣因亲疎贵贱任之以其所宜为此之谓因任因任之以其所宜为矣放而不察乎则又将大弛必原其情必省其事此之谓原省原省明而後可以辨是非是非明而後可以施赏罚故庄周曰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巳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巳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巳明而赏罚次之是说虽微庄周古之人孰不然古之言道德所自出而属之天者未之有也尧者圣人之盛也孔子称之曰惟天惟大惟尧则之此之谓明天聦明文思安安此之谓明道德允?克让此之谓明仁义次九族列百姓序万邦此之谓明分守修五礼同律度量衡以一天下此之谓明形名弃后稷契司徒臯陶士垂共工此之谓明因任三载考绩五载一廵狩此之谓明原省命舜曰乃言底可绩谓禹曰万世永赖时乃功蠢兹有苖昏迷不?此之谓明是非臯陶方祗厥叙方施象刑惟明此之谓明赏罚至後世则不然仰而视之曰彼苍苍而大者何也其去吾不知其几千万里是岂能知我何哉吾为吾之所为而已安取彼於是遂弃道德离仁义略分守慢形名忽因任而忘原省直信吾之是非而加人以其赏罚於是天下始大乱而寡弱者号无告圣人不作诸子者伺其闲而出於是言道德者至於窈冥而不可考以至世之有为者皆不足以为言形名者守物诵数罢苦以至於老而疑道德彼皆忘其智力之不赡魁然自以为圣人者此矣悲夫庄周曰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语道而非其序安取道善乎其言之也庄周古之荒唐人也其於道也荡而不尽善圣人者与之遇必有以约之约之而不能听殆将摈四海之外而不使之疑中国虽然其言之若此者圣人亦不能废

夫子贤於尧舜

宰我曰以予观於夫子贤於尧舜远矣而世之解者必曰是为门人之私言而非天下公共之论也而孟子亦曰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是岂亦门人之私言而非天下公共之论哉为是言者盖亦未之思也夫所谓圣贤之言者无一辞之苟其发也必有指焉其指也学者之所不可不思也夫圣者至乎道德之妙而後世莫之增焉者之称也苟有能加焉者则岂圣也哉然孟子宰我之所以为是说者盖亦言其时而已也昔者道发乎伏羲而成乎尧舜继而大之於禹汤文武此数人者皆居天子之位而使天下之道寖明寖备者也而又有在下而继之者焉伊尹伯夷柳下惠孔子是也夫伏羲既发之也而其法未成至於尧而後成焉尧虽能成圣人之法未若孔子之备也夫以圣人之盛用一人之知足以备天下之法而必待至於孔子者何哉盖圣人之心不求有为於天下待天下之变至焉然後吾因其变而制之法耳至孔子之时天下之变备矣故圣人之法亦自是而後备也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此之谓也故其所以能备者岂特孔子一人之力哉盖所谓圣人者莫不预有力也孟子曰孔子集大成者盖言集诸圣人之事而大成万世之法耳此其所以贤於尧舜也

三不欺

昔论者曰君任德则下不忍欺君任察则下不能欺君任刑则下不敢欺而遂以德察刑为次盖未之尽也此三人者之为政皆足以有取於圣人矣然未闻圣人为政之道也夫未闻圣人为政之道而足以有取於圣人者盖人得圣人之一端耳且子贱之政使人不忍欺古者任德之君宜莫如尧也然则驩兜犹或以类举於前则德之使人不欺岂可独任也哉子产之政使人不能欺夫君子可欺以其方故使畜鱼而校人烹之然则察之使人不欺岂可独任也哉西门豹之政使人不敢欺夫不及於德而任刑以治是孔子所谓民免而无耻者也然则刑之使人不欺岂可独任也哉故曰此三人者未闻圣人为政之道也然圣人之道有出此三者乎亦兼用之而已昔者尧舜之时比屋之民皆足以封则民可谓不忍欺矣驩兜以丹朱称於前曰嚚讼可乎则民可谓不能欺矣四罪而天下咸服则民可谓不敢欺矣故任德则有不可化者任察则有不可周者任刑则有不可服者然则子贱之政无以正暴恶子产之政无以周隐微西门豹之政无以渐柔良然而三人者能以治者盖足以治小具而高乱世耳使当尧舜之时所大治者则岂足用哉盖圣人之政仁足以使民不忍欺智足以使民不能欺政足以使民不敢欺然後天下无或欺之者矣或曰刑亦足任以治乎曰所任者盖亦非专用之而足以治也豹治十二渠以利民至乎汉吏不能废民以为西门君所为不从吏以废也则豹之德亦足以感於民心矣然则尚刑故曰任刑焉耳使无以怀之而惟刑之见则民岂得或不能欺之哉

非礼之礼

古之人以是为礼而吾今必由之是未必合於古之礼也古之人以是为义而吾今必由之是未必合於古之义也夫天下之事其为变岂一乎哉固有迹同而实异者矣今之人諰諰然求合於其迹而不知权时之变是则所同者古人之迹而所异者其实也事同於古人之迹而异於其实则其为天下之害莫大矣此圣人所以贵乎权时之变者也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不为盖所谓迹同而实异者也夫君之可爱而臣之不可以犯上盖夫莫大之义而万世不可以易者也桀纣为不善而汤武放弑之而天下不以为不义也盖知向所谓义者义之常而汤武之事有所变而吾欲守其故其为蔽一而其为天下之患同矣使汤武暗於君臣之常义而不逹於时事之权变则岂所谓汤武哉圣人之制礼也非不欲俭以为俭者非天下之欲也故制於奢俭之中焉盖礼之奢为衆人之欲而圣人之意未尝不欲俭也孔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衆然天下不以为非礼也盖知向之所谓礼者礼之常而孔子之事为礼之权也且奢者为衆人之所欲而制今衆人能俭则圣人之所欲而礼之所宜矣然则可以无从乎使孔子蔽於制礼之文而不逹於制礼之意则岂所谓孔子哉故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不为释者曰非礼之礼若娶妻而朝暮拜之者是也非义之义若藉交以报仇是也夫娶妻而朝暮拜之藉交以报仇中人之所不为者岂待大人而後能不为乎呜呼盖亦失孟子之意矣

王霸

仁义礼信天下之逹道而王霸之所同也夫王之与霸其所以用者则同而其所以名者则异何也盖其心异而已矣其心异则其事异其事异则其功异其功异则其名不得不异也王者之道其心非有求於天下也所以为仁义礼信者以为吾所当为而已矣以仁义礼信修其身而移之政则天下莫不化之也是故王者之治知为之於此不知求之於彼而彼固已化矣霸者之道则不然其心未尝仁也而患天下恶其不仁於是示之以仁其心未尝义也而患天下恶其不义於是示之以义其於礼信亦若是而已矣是故霸者之心为利而假王者之道以示其所欲其有为也唯恐民之不见而天下之不闻也故曰其心异也齐桓公刼於曹沫之刃而许归其地夫欲归其地者非吾之心也许之者免死而已由王者之道则勿归焉可也而桓公必归之地晋文公伐原约三日而退三日而原不降由王者之道则虽待其降焉可也而文公必退其师盖欲其信示於民者也凡所为仁义礼信亦无以异於此矣故曰其事异也王者之大若天地然天地无所劳於万物而万物各得其性万物虽得其性而莫知其为天地之功也王者无所劳於天下而天下各得其治虽得其治然而莫知其为王者之德也霸者之道则不然若世之惠人耳寒而与之衣饥而与之食民虽知吾之惠而吾之惠亦不能及夫广也故曰其功异也夫王霸之道则异矣其用至诚以求其利而天下与之故王者之道虽不求利之所归霸者之道不主於利然不假王者之事以接天下则天下孰与之哉

性情

性情一也世有论者曰性善情恶是徒识性情之名而不知性情之实也喜怒哀乐好恶欲未发於外而存於心性也喜怒哀乐好恶欲发於外而见於行情也性者情之本情者性之用故吾曰性情一也彼曰性善无它是尝读孟子之书而未尝求孟子之意耳彼曰情恶无它是有见於天下之以此七者而入於恶而不知七者之出於性耳故此七者人生而有之接於物而後动焉动而当於理则圣也贤也不当於理则小人也彼徒有见於情之发於外者为外物之所累而遂入於恶也因曰情恶也害性者情也是曾不察於情之发於外而为外物之所感而遂入於善者乎盖君子养性之善故情亦善小人养性之恶故情亦恶故君子之所以为君子莫非情也小人之所以为小人莫非情也彼论之失者以其求性於君子求情於小人耳自其所谓情者莫非喜怒哀乐好恶欲也舜之圣也象喜亦喜使舜当喜而不喜则岂足以为舜乎文王之圣也王赫斯怒当怒而不怒则岂足以为文王乎举此二者而明之则其余可知矣如其废情则性虽善何以自明哉诚如今论者之说无情者善则是若木石者尚矣是以知性情之相须犹弓矢之相待而用若夫善恶则犹中与不中也曰然则性有恶乎曰孟子曰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扬子曰人之性善恶混是知性可以为恶也

勇惠

世之论者曰惠者轻与勇者轻死临财而不訾临难而不避者圣人之所取而君子之行也吾曰不然惠者重与勇者重死临财而不訾临难而不避者圣人之所疾而小人之行也故所谓君子之行者有二焉其未发也慎而已矣其既发也义而已矣慎则待义而後决义则待宜而後动盖不苟而已也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动言动者贤不肖之所以分不可以苟尔是以君子之动苟得巳则斯静矣故於义有可以不与不死之道而必与必死者虽衆人之所谓难能而君子未必善也於义有可与可死之道而不与不死者虽衆人之所谓易出而君子未必非也是故尚难而贱易者小人之行也无难无易而惟义之是者君子之行也传曰义者天下之制也制行而不以义虽出乎圣人所不能亦归於小人而已矣季路之为人可谓贤也而孔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夫孔子之行惟义之是而子路过之是过於义也为行而过於义宜乎孔子之无取於其材也勇过於义孔子不取则惠之过於义亦可知矣孟子曰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盖君子之动必於义无所疑而後发苟有疑焉斯无动也语曰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君子之行当慎处於义尔而世有言孟子者曰孟子之文传之者有所误也孟子之意当曰无与伤惠无死伤勇呜呼盖亦弗思而已矣

仁智

仁者圣之次也智者仁之次也未有仁而不智者也未有智而不仁者也然则何智仁之别哉以其所以得仁者异也仁吾所有也临行而不思临言而不择发之於事而无不当於仁也此仁者之事也仁吾所未有也吾能知其为仁也临行而思临言而择发之於事而无不当於仁也此智者之事也其所以得仁则异矣及其为仁则一也孔子曰仁者静智者动何也曰譬今有二贾也一则既富矣一则知富之术而未富也既富者虽焚舟折车无事於贾可也知富之术而未富者则不得无事也此仁智之所以异其动静也吾之仁足以上格乎天下浃乎草木旁溢乎四夷而吾之用不匮也然则吾何求哉此仁者之所以能静也吾之智欲以上格乎天下浃乎草木旁溢乎四夷而吾之用有时而匮也然则吾可以无求乎此智者之所以必动也故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者静而利物者也水者动而利物者也其动静则异其利物则同矣曰仁者寿智者乐然则仁者不乐智者不寿乎曰智者非不寿不若仁者之寿也仁者非不乐乐不足以尽仁者之盛也能尽仁之道则圣人矣然不曰仁而目之以圣者言其化也盖能尽仁道则能化矣如不能化吾未见其能尽仁道也顔回次孔子者也而孔子称之曰三月不违仁而已然则能尽仁道者非若孔子者谁乎

中述

君子所求於人者薄而辨是与非也无所苟孔子罪宰予曰於予与何诛罪冉有曰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二子得罪於圣人若当絶也及为科以列其门弟子取者不过数人於宰予有辞命之善则取之於由求有政事之善则取之不以不善而废其善孔子岂阿其所好哉所求於人者薄也管仲功施天下孔子小之门弟子三千人孔子独称顔回为好学问其余则未为好学者闵损原宪曾子之徒不与焉冉求宰我之得罪又如此孔子岂不乐道人之善哉辨是与非无所苟也所求於人者薄所以取人者厚盖辨是与非者无所苟所以明圣人之道如宰予冉求二子之不得列其善则士之难全者衆矣恶足以取人善乎如管仲无所贬则从政者若是而止矣七十子之徒皆称好学则好学者若是而止矣恶足以明圣人之道乎取人如此则吾之自取者重而人之所处者易明道如此则吾之与人其所由可知已故薄於责人而非匿其过不苟於论人所以求其全圣人之道本乎中而已春秋之旨岂易於是哉

行述

古之人仆仆然劳其身以求行道於世而曰吾以学孔子者惑矣孔子之始也食於鲁鲁乱而适齐齐大夫欲害已则反而食乎鲁鲁受女乐不朝者三日义不可以留也则乌乎之曰甚矣卫灵公之无道也其遇贤者庶乎其犹有礼耳於是之卫卫灵公不可与处也於是不暇择而之曹以适于宋郑陈蔡卫楚之郊其志犹去卫而之曹也老矣遂归于鲁以卒孔子之行如此乌在其求行道也夫天子诸侯不以身先於贤人其不足与有为明也孔子而不知其何以为孔子也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仆仆然劳其身以求行道於世是沽也子路曰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盖孔子之心云耳然则孔子无意於世之人乎曰道之将兴欤命也道之将废欤命也苟命矣则如世之人何

临川文集卷六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