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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全集》壮飞楼治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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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事篇第一释名

治事者何?无事而思事治也。无事曷言乎事治?发于至性之不容已也,曰庶几焉尔。事何以治?治于实。而今且委其系于名,天下皆惧名,吾乃不敢言名。则甚矣名之为状也无朕,而震骇人,至易荧也。《庄》曰:朝三暮四,朝四暮三。非指喻指,非马喻马,寓言十九,卮言日出。迮而观之,鲜不以为童窥而婴戏,而人情亦卒不能不转移于是。呜呼!实则犹是也,名小异耳,而人情亦卒不能不转移于是。是可以识治事之道矣。

今夫翘希世之瑰宝以示野人曰:“汝盍往取是。”则色然喜。或曰:“瓦砾也。”则又废然返。其实未始或异,而缘于名以为忻厌,野人之无识者然也。

自中外开通以后,因俗间呼海为洋,于是有洋务之名。凡一切来自他国者,与本国所有而少新颖者,悉以洋字冠之。浸淫既久,遂失其本义,而流为弹抵詈辱之名。其实了无所谓洋务,皆中国应办之实事。为抵御他国计在此,即不为他国,亦不能竟废此也。世顾诬以洋务也而惊疑之,唾弃之。曰:“夷也夷也。”一夫倡之,千夫和之,流衍无极,锢蔽无终。及究其所惊疑而唾弃者,甚且不自知为何等事,特掠闻其名而已矣。然则苟易一名,不将背其朔而更为取舍乎哉(南海康工部以《新学伪经考》为一世所排,几构奇祸。嗣同常谓之曰:“排君者何尝读君之书哉!特眩于‘伪经’二字,遂诋为非圣耳。向使不名《伪经考》而名《真经考》,必皆相率而奉之矣。”又“会”之一事,迂儒所大忌也,然农学会则或相忘而和之。朱强父曰:“彼仅睹农学二字诧为务本,遂忘其下尚有一‘会’字。”悲夫!今世之号称儒者之脑气筋,其繁简之数,大略在非、澳之间,虽少有知觉而不甚完备。闻一言,见一事,知十遗五,挂一漏万,顾此失彼,日不暇给,又复矜其名,不察其实。故谬陋犷悍,颠倒可笑,至于如此)!

吾是以痛夫世之为名敝也,将以实救之。以实,则一切不为其名,惟择其于今可行者著焉。名之为祸也,徒使同类操戈,苦争斗,而明授人以可乘之隙。骊山议瓜之祸,久为炯戒,无待论矣。昔某公率军与石达开遇,石索战,某寓书劝降。石答书逾万言,词旨激越,行文颇复修饬。某谓其可以文词动也,更以书抵之。日盼其答,不复为备,已而杳然。忽一骑兵摩垒呼曰:“复书至矣!”急开壁,则铁骑直冲,万弩齐发,某遂大败,仅以身免。夫火然及眉睫,存亡在呼吸,岂从容辩论、空言相胜之时哉!袖刃而旁笑,何时无其人?吾尤为争孔子改制、文王受命称王者惧也。

○治事篇第二辨实

耳目之所构接,口鼻之所摄受,手足之所持循,无所往而非实者。即彼流质气质,以至太虚洞窅之际,莫不皆有实理实物(此理精奥难言,惟一空字足以释之。实到极处,所以空到极处。佛法有有门,复有空门,二者并行不悖,职此故也。曩与某文士论空,辄拾西人之唾馀,横来谤法,彼乌知佛法之大,固无所不包涵也)。故欲袪名之弊,亦惟有务实而已矣,不当别为名以益其敝也。

今之言变法者,固不得谓非实事,然法终不变,即实事亦何异于空言。是故能变法,上也;即不变,亦当筹一办法。今之有位,岂不曰不变法夫何能为?然苟变法,抑又无难为矣。特是河清乌白,宁复垂老之国所及待耶?且管子曰:人弃我取,反败为功。安见已敝之法不可以有为,而不变者乃有无形之变耶?吾即今日之法,程其功,责其效,求其无变法之名而有变法之实,则又未始不可以有为也。

○治事篇第三学会

天下而无学会之名也,吾又奚敢为此名以撄天下?幸而强学会虽禁,而自余之学会乃由此而开(湖南校经堂学会且成奏案矣)。大哉学会乎!所谓无变法之名而有变法之实者,此也。黄种以之而灵,中国以之而存,孔教以之而明。

今有孤翔之鸟,则命之曰穷鸟;今有独处之士,宁不谓之穷士乎?何也?不讲论,则其智不启也;不观摩,则其业不进也;不熏习,则其德不固也;不比较,则其力不奋也;不通力合作,则其所造有限而为程无尽也(物不相摩荡,则热不生。惟人亦然,不相会聚,则满腔热血亦渐就冷矣。热之与冷,乃活人死人之所由辨也。而可不慎乎)。

士会于庠而士气扬,农会于疆而农业昌,工会于场而工事良,商会于四方而商利孔长。各以其学而学,即互以其会而会。力小,会二三人;力大,会千万人。人人可以自致,处处可以见功,夫何惮而久不为也?会成而学成。近之中国,远之五洲;挈其短长,权其利弊,孰得孰失,奚去奚从,菁华荟萃,终朝可定。于是无变法之名,而有变法之实。

○治事篇第四通情

事之所以不治,有为之隔者也。君与臣隔,大臣下小臣隔,官与绅隔,绅与士隔,士与民隔,而官与官,绅与绅,士与士,民与民,又无不自相为隔。西人谓中国二十三行省各不相通,无异二十三国。不知一国之中,又复分为无数国。譬如一幅美锦,既条条裂之,复寸寸磔之,其存焉者与有几!

言治者有鉴于此,于是竞言通情,通之自上,通之自下;通之以言词歌泣,通之以笙簧酒醴。用力非不勤,而卒于罔效。岂通情乃尔其难哉?亦未得其道,而乌合兽散,无会焉以为之联系也。有会则必先有学,若农学,若工学,若商学,若矿学,若医学,若凡天地、化电、图算、格致诸学,无一不当有会,而统之于总学会与分学会。

今请于行省设总学会,督抚学政,身入会以为之倡;府厅州县设分学会,其地方官学校官身入会以为之倡;分学会受成于总学会。或其地僻陋不知学,亦不妨姑设一会,徐与讲求。凡会悉以其地之绅士领之,分学会各举其绅士入总学会,总学会校其贤智才辩之品第以为之差。官欲举某事,兴某学,先与学会议之,议定而后行。议不合,择其说多者从之。民欲举某事,兴某学,先上于分学会,分学会上总学会,总学会可则行之。官询察疾苦,虽远弗阂也;民陈诉利病,虽微弗遏也,一以关捩于学会焉。有大事则上下一心,合群策群力以举之。疏者以亲,滞者以达,塞者以流,离者以合,幽者以明,羸者以强。又多出报章,导之使言,毋令少有壅蔽。大吏罔敢骄横,小吏罔敢欺诈。兴利除弊,罔不率此。官民上下,若师之于徒,兄之于弟,虽求其情之不通,不可得也。于是无议院之名,而有议院之实。

○治事篇第五平权

中国之官之尊也,仰之如鬼神焉。平等亡,公理晦,而一切惨酷蒙蔽之祸,斯萌芽而浩瀚矣。平之于学会,权乃不重膇于幕友、家丁、书吏、差役之手。

且夫权也者,固非一人之智力所得而司也。以藐藐之躬,肩亿万人之权,不啻入亿万人之室家而代谋其生殖。童子而代大匠斫,侏儒而举乌获任,其不断指而绝膑,宁有幸也!又况律令不得官于其乡五百里以内。疆域迥隔,风俗攸殊。地非素习,人无旧识,贸贸而来,匆匆而去。无怪乎官之视民如驿卒,民之视官如路人也。

然官即至贤明,久于其任,而谓胜于生其地者之详悉其曲折,忠于自为谋者之避就其利害,吾亦敢断曰:“无是理也。”明明一渺不相涉之过客,乃尽操其主人之权,转不使其主人闻之而知之,遂泰然自信,以为足以善其事矣。天下至怪诞不近情理,孰有过此者乎?则何莫平其权于学会,使熟议其是非得失,晓然与众共之!官不至罔于措注,民不至壅于控诉。宓子单父之治,师事者若而人,友交者若而人,即学会通情平权之谓也。且平权,平其议事之权而已。办事之权仍官操之,无官令,民不敢干也,官又无所于侵权之为虑也(西国于议事办事,分别最严。议院议事者也;官府办事者也。各不相侵,亦无偏重。明示大公,阴互牵制。治法之最善而无弊者也。中国言任绅士,辄援滥绅劣生为口实。呜呼!绅即滥,生即劣,不犹愈于家丁、差役矣乎?则何其疑于此而信于彼也)。

乡官之制,不复而复;三代之典,不兴而兴。官虽鸣琴不下堂焉可也。于是无变官制之名,而有变官制之实。

○治事篇第六仕学

唐末仕途猥滥,常调需次之官,为世轻贱,至有欲以告身易一醉而不得者。沿及五季,且以善歌善走而为节度使矣。

今之所谓官,亦甚夥而不可纪。原夫授官之始,皆由幸进。科举虽名为正途,其实特采于一日之长,非如古者之必出于学也。加以保举滥,捐例开,士农工商并出于仕之一途,屠沽无赖,错杂其间。候补于省会,屋租为之一贵。终年营营,不得升斗禄,上官亦苦于无可位置,至为停分发之请,是两困也(以余论之:停分发,必以人员拥挤为名,吾不知所谓拥挤者何也?苟其皆才也,但患才少耳,何患拥挤?如其不才,听其自去自来可也,不必代虑其拥挤也。毋亦上官困于请托之繁,无以应之,故聊为缓兵之计耳)。然停分发,恐有碍于捐例;不久复开,与不停等。所谓拥挤者愈益拥挤,欲尽用之不可,欲尽去之又不可也。言治者莫不以处此之为至难,然熟思之,亦复何难之有?

人才不患多也,见为多者,不出于学,而非人才耳。法当尽取而教之,使皆出于学,而成为人才,则总学会尤为造就候补官之地矣。督抚既身入会,其馀自不令而从,况候补官尤视督抚为风气者乎?总学会设仕学一科,使候补官就学;其不就学与学而惰者,停其差委。就学者使诵习古今中外政教源流、措施大体,与现今所行之吏事,严为之格。岁时会众绅士而面课之,而公评之,其及格而才行为众绅士所称者,擢用之,否则置之。使众绅士预闻选官之典,以符国会之本义。且使官绅相习,如家人父子,不至隔膜相视,计无有便于此者也。

要之,人才不出于学,将百施而无一可。总学会之设也,正以使官中之人才皆出于学,不独于候补官为然也。官中之人才皆出于学,于是无变科举之名,而有变科举之实。

○治事篇第七法律

吏事至烦苦,纤末苛谨,晰如牛毛,徒滋弊而扰民,甚无谓也。王船山论吏卒不畏廉明而畏简,最得吏事之要领。

今将悉取旧法而废之,又不可得,则莫如令总学会厘订一简要有定之法。法有三,一曰章程。今《会典》仿《周礼》体裁,叙述各衙门之职事。然仅京署,不及外官。且职事亦止言其大纲,而无办事之章程,降而外省各衙门各局所益无有矣。以中国之大,庶政之殷繁,乃无一章程以为办事之规则,惟恃扯尘牍,零星凑集,不足,又取决于幕友书吏之口,而任其穿鼻牵引之。转不如二三裨贩、倡优,犹有所谓行规共相遵守,此绝可怪也。故总分学会,皆当立章程学,专意讨论,乃可就理。二曰表。旧案山积,吏胥因缘为奸,虽禀兼人之资,生知之圣,无能遍稽而并综。是必有提要之一术,所谓表也。表不惟提要而已,又可分别门类,相为比较,而功过、赢绌、进退、短长之迹生焉。表既成,则以简驭繁,一览而了如指掌,凡陈冗之簿书,悉畀炎火,毋为奸薮。故总分学会,皆当立表学,广为宣布,使习于用。三曰图。有一名一物,即不应不有图,天文、舆地、疆界、田里、城郭、宫室、典礼、仪注、器械、物产,必著之于图,始足重其典守。夫表或精微难造,俗吏不解;至于图,少知书者皆任为之,何亦竟为绝学耶!吾不知无图矣,复何所凭借以施治而相授受也。故总分学会,皆当立图学,慎辨器象,储为故府。三法毕备,由总学会颁其式于分学会,分学会复上其成事于总学会。有不便,可随时议改,务臻美善。官苟实力奉行,吏事其有整饬之一日矣。

且由此较稽权量,以归画一;通达刑律,以清狱讼;旁及公法,以育使才。于是无变法律之名,而有变法律之实。

○治事篇第八财用

《易》曰:“何以聚人曰财。”《记》又曰:“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人之与财,其相需如是其急也。夫离群索居,则咨嗟太息,无以发舒其抱负。临深陟高,山川满目,我于人两无所裨,即两不相关。既而闻声争附,见影相趋,学会成矣,人才出矣,又安可不筹理财之事哉?

衰世言利之臣,大率以民为圈苙中之牛豕,日夺其食,朘其脂,绝其生命,而苟焉以自救。否亦屯密云之膏,遏流根之泽,以吝啬闭藏为报国耳。持此理财,财安得不日益竭?

今之所谓学会,民以其学来会也,则言理财,悉以养民为主义。众寡舒疾,互研其理,农矿工商,各精其术,斯固然矣。有善堂者亦会之义也,苟尽取而并之于学会,或督其成,或分其役。赀合而力始巨,事公而效愈睹。鳏寡孤独废疾有养,则益使习为工艺,自食其力。加以变人力而为机器,化腐臭而为神奇。岂患天既生之,乃不能养之耶?他若辟道路以通货殖,联商会以课厘捐(今之厘金局不废去,则商务日坏,民生日棘,诚无能为矣。故言理财,必自废厘金始。或虞格于成例,不能遽免,莫若以学会及商会中人办理厘金之事,庶几可也)。阻力既去,新利自生。成效既昭,募赀亦易。然后溥施善政,慨振困穷,以会计为任恤,以任恤为丰阜。更由学会自设警部,则省去公家之兵费,而足以靖地方矣。由学会公定祀典,则省去赛神之民财,而庙宇足变为会产矣。而且衣服、宴乐,居处、仪文,由学会定一简易易从之准则,由是凡可以资小民之生计而制其用者,无不可以进议之矣。于是无变制度之名,而有变制度之实。

○治事篇第九群学

佛法以救度众生为本根,以檀波罗密为首义(克己时,当以蝼蚁、草芥、粪土自待;救人时,当以佛天、圣贤、帝王自待)。即吾孔、孟救世之深心也。学者堕落小乘,不离我相,于是为孔、孟者独善其身,为佛者遁于断灭。揆之立教之初心,不啻背驰于燕、越,甚无谓也。

今将利济为怀,又非一手一足所能任,则善矣夫佛之说法也,必与数万数千菩萨俱,天龙八部,人非人等,恭敬围绕,无所往而非学,即无所往而不有会。然后悚然叹曰:“古今来学佛者,咸不知为学会,未为能学佛者也。能学佛则必自倡明学会之义始。”倡明学会,吾知其功德必逾恒河沙数而不可思议。一生补他方佛处,生菩提树下为法王子,永断三途,住持极乐,遍治十方一切世界。何况此一世界,乃不能以学会治之耶?学会之条理,说已具前,然幸勿谓遂止此而已,其他遂不足为会也。

荀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能群也。”是则但为人之智力所能为,而禽兽所不能为者,无不可以学而学,会而会,且通为一学一会也。儒而入会,于是无变书院之名,而有变书院之实;释老而入会,于是无变寺观之名,而有变寺观之实;农而入会,于是无农部之名,而有农部之实;商而入会,于是无商部之名,而有商部之实;工而入会,于是无劝工之名,而有劝工之实;矿而入会,于是无办矿之名,而有办矿之实;赛珍有会,则物不窳敝矣;记念有会,则人思自奋矣;戒鸦片有会,针膏肓也;戒缠足有会,起废疾也;戒时文有会,发墨守也。大哉学会乎!所谓无变法之名而有变法之实者,此也。

○治事篇第十湘粤

时局之危,有危于此时者乎?图治之急,有急于此时者乎?屏藩之削夺,吾且弗暇论焉。舐糠则既及米矣,剥床则又切肤矣。台湾沦为日之版图,东三省又入俄之笼网,广西为法所涎,云南为英所睨。迩者胶州海湾之强取,山东铁路之包办,德又逐逐焉。吁!虽有计、蠡,弗能为策矣。然而昧者犹曰:“谓他人父,何事非君,彼必不外视我。”恶!是何言也。生当天杀之际,谁能觏夫不血刃之兵?尽泯种类之见,岂可责诸不同洲之国?乃独不见越南乎?久为法之人民,而犹教以《味根录》,试以八股文,其愚民且滋厉也。又不见香港乎?久为英之属地,而犹不许其立报馆,不许其联国会,其防民为加酷也(香港华民,为英钳束压制莫能转侧,巡捕满街,日以刺取华民阴私为事,一言不谨,辄为逻者系去。故华民终无振兴之一日。甘为奴役,得不鞭扑幸矣,思之可寒心也)。他若南洋、印度之群国,非、澳、两美之土番,供役不为不勤,翊戴不为不久,而奴虏虐遇,生死惟命。何尝得免于狝之惧,而毫末畀以自主之权乎?呜呼!殷鉴不远,覆车在前,吾人益不容不谋自强矣。

吾湘号为能开风气,而近与粤邻。粤又雄区也,人才蔚起,货宝充刃,表海为藩,环山作砺。亦必道吾湘而通中原,取远势,宏矿产,兴商务,辅车之依,自然之形也。近年两省士夫,互相倾慕,结纳情亲,迥非泛泛。粤人黄公度廉访、梁卓如孝廉来讲学于吾湘,吾湘亦有张阁学百熙督学于粤以报之。若夫学术沆瀣,尤足惊异。自南海康工部精探道奥,昌明正学,其门人克肩巨任,于斯有光。一洒俗儒破碎拘挛之陋,而追先圣微言大义之遗。湘人闻风,争自兴起,喁喁胶序,怀德慕思。几有平五岭而一逵之心,混两派而并流之势。其始虽由于一二人力为牵合,然亦会有天焉,岂初愿之遽能及此者哉?嗣同昔于粤人绝无往来,初不知并世有南海其人也。偶于邸钞中见有某御史奏参之折与粤督昭雪之折,始识其名若字。因宛转觅得《新学伪经考》读之,乃大叹服。以为扫除干、嘉以来愚谬之士习,厥功伟;而发明二千年幽蔀之经学,其德宏。即《广艺舟双楫》亦复笼罩古今中外,迥非耳目近玩。由是心仪其人,不能自释。然而于其微言大义,悉未有闻也。旋闻有上书之举,而名复不同,亦不知书中作何等语。乃乙未冬间,刘淞芙归自上海,袖出书一卷,云南海贻嗣同者,兼致殷勤之欢,若旧相识。嗣同大惊,南海何由知有嗣同?即欲为一书道意,而究不知见知之由与贻此书之意何在。五内傍皇,悲喜交集,一部十七史苦于无从说起。取视其书,则《长兴学记》也。雒诵反复,略识其为学宗旨。其明年春,道上海,往访,则归广东矣。后得交梁、麦、韩、龙诸君,始备闻一切微言大义,竟与嗣同冥思者十同八九。上年梁君告嗣同,有朱菉荪者,闻嗣同前在上海,问今去否?将不远数千里见访。嗣同益不测何因至前,旋即淡然置之。次年春,到上海,果晤菉荪,问其见访之故。曰南海教之也。以嗣同粗陋不学,而厚被知遇如此,古称神交,宁复过之?直至秋末,始得一遂瞻依之愿,而梁、韩及嗣同亦先后俱南矣。夫即以彼此交谊之私,妄测时局,其亦有非偶然者乎!嗣同方以议修湘粤铁路来湖湘间,会同志诸君子倡为南学会,益以缔固湘粤之气,而又得嘉应黄公度按察之硕学精诚主持其事。虽茫茫禹甸,望远生悲,但使铁路及成,又申之以学会,则两省瓜华之祸吾知免矣。呜呼!造因靡微,得果将巨。先河后海,乐观厥成。世有明达,径庭宜鲜。此吾所以言学会既终,而眷眷焉一陈其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