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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山大全集》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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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部,别集类,金至元,紫山大全集]

钦定四库全书

紫山大全集卷二十   元 胡只遹 撰杂着

原心

世之人於外物事事皆能着力或名或利以死守之惟於心不知着力随物屈挠遇威武则便屈遇富贵则便骄淫遇贫贱则便戚戚卑谄有余不足随时毁誉身不知所以立己不知所以行譬犹於水随物赋形孔子言三十而立此心此身挺然不移也世之人以气血为心性一随气血气血所欲者惟恐不得既得则惟恐去矣凡可以不去失之方无不为己无所不至至此则岂有心乎形则人心则犬彘豺狼牛马也五常万善之性灵於万物之才配天地而三之尊爵天与之而不能有可哀也哉

原教

文武周孔顔孟而下为君父师者不知其职不澄源不端本不知正身以化天下区区以法令刑罚督责而已为臣子为门弟者仰观君父师之所为与所出之语言号令氷炭矛盾故不从其言而从其德法令愈严密而民不兴行放僻邪侈奸伪烂漫而不可遏刑罚愈苛凶恶顽嚚滋炽而不可止盖不知教之源教之本教之表所自出也源清则流清本直则末直表端则影正教也者正身而已矣奚事於喋喋之口舌哉成汤作诰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子思子曰修道之谓教孟子曰古者易子而教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以父之尊而不能正其子不能以身先之也又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而况外人乎而况天下乎今之为师者不知率性修己以为教为门弟者不知主善观感以为学入学之日揖让步趋坐作进退周旋应对口何如而言耳何如而听目何如而视手足何如而措事父母兄长则当何如见乡党官长先辈则当何如与等辈交游则当何如一切蒙以养正趋後圣之功为父师者非不欲教而先自不模不范读书写字细事也亦不知法诵书则音声不正句读不絶章段不明写字则不知如何把笔如何立笔如何执笔如何而为八法麤迹尚且不明微奥之旨何以知之幼孺童子胷中一书不读一事不晓便教以对句吟诗课赋作文舍大学论孟不讲便说春秋易象求媚于其父母兄长取虚誉于乡党里闾以致後进性识才俊灵明者无实德昩人伦挟口论之末学傲兄长骄乡里反为无理无义之人然则师也者成人欤败人欤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也以今较之其差也不亦远乎自七八岁入学诵孝经论语孟子诗书以至壮年才名扬於四方及其临事无一事与圣经相合者下笔数千万言皆掇拾前人涕唾无一语出自肺肝者居家则多弟子之过处乡党则得罪於乡党入仕败事病民立朝廷则以政事戕贼天下後世皆原於无良师而不善学也然则传道立教者可不知教之所由生乎故作原教以示曹南之乡校

杂言

天地之大以二言之天地气质乾之大始坤之成物以一言之气无质则无所依恃无所包宇留蓄无所出入往来质无气则枯槁坏烂磨灭而不能永久不能生植神化由是而言天依乎地地附乎天阙一不可二则举乎体体藏乎气一之则体立而用行虽为一物可也隂阳以二言之阳刚隂柔阳舒隂惨阳温隂寒阳生长隂收藏以一言之静极不能不动动极则不能不静动则生长温舒极则复静静则收藏寒惨然则静为动之始动为静之根故周子曰互为其根虽曰一气可也何以言之亦只是始终消长聚散而已人以动静寒暑而言故曰隂阳四之则为四时有四时则又分而为二十四气七十二候三百六十六日四千三百二十时四十三万二千刻此盖圣人作历度隂阳气候之迟速愈细密则愈精微矣是犹太极两仪四象八卦八之十六十六之三十二三十二之六十四引而伸之无有穷已物无两大地非能配天地体有根天体无穷地包天内如鷄卵黄以天之内更无大於地者故曰天地如父子君臣夫妇之并称岂敢与之敌体哉使地无天不惟不能生万物载华岳振江海其本体亦不能以自举地动地震如人肌肉蠕动肌肉所以蠕动气使之然也凡地之变皆天使之然也故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皆天也人之四体不仁者气不充也故曰气伤痛形伤肿故圣人之於易以阳为大而隂为小天尊而地卑故孟子浩然之气充塞乎天地形躯则六七尺耳

隂阳只是太极一气之动静耳动则便温动极则热热极则火静则便凉凉极则寒寒极则水木金乃火水之徵耳凡物气属阳质为隂氤氲而为气气积盛而急则为风积盛而急郁结而不伸为隂所乘激烈成声而为雷阳光在雷之前排突而掣则电阳极则为火隂极则为水为雨露霜雪江淮河汉海泽隂之至凝结而为土为山石金铁阴未极而柔则为木在天成象者阳气也阳光也在地成形者隂质也雪自天雷雨自地出既分天地则阳归於天隂归於地在天地则各有气质也隂阳者一气之动静也静极则不能不动动极则不能不静静则凉静极则寒动则温动极则热动静絪緼化生五行五行推荡化生万物温生木热生火凉生金寒生水土者温凉中和之气万物虽多不出五行各从其类也五行万物之父母也动静五行之父母也太极动静之父母也四时昼夜天动之五行也木火土金水地动之五行也在天则成象在地则成形气轻清则为日月星辰风云雷电雨露霜雪声响光耀润泽气浓厚结实则为人物草木土石江河飞走鳞介形质刚柔香臭动静不偏则二气和平二气和平则其为物也不苦窳不夭折不乖戾惟人也得精气於父母父母交感之际精气中和盛厚则其为子也仁夀否则不仁不夀曰然则丹朱商均受形於尧舜其所感为何如曰此非常理善恶至於极至之变也天地和平之极则乖戾从而生焉既极则不能不反常也是故盛极则衰聚极则散治极则乱乐极则哀生极则消是又不出於静极而动动极而静故也易曰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其势不得不尔也人为气数所拘得失聚散贫富夀夭非人之所能为然则悲喜哀乐爱恶百感纷乱徒自苦也如是果何益哉天地之小终始四时成岁也故一岁十二月三百六十日四千三百二十时扩而充之极其始终之大则一元十二会三百六十运四千三百二十世每世三十年计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是为一元之数以一岁观之阳开而隂阖阳生而隂杀阳和而隂惨四分之则气有生长收藏而时为春夏秋冬四时一隂阳也隂阳止一气也春乃阳之微夏乃阳之盛秋乃隂之微冬乃隂之盛岂非四时亦隂阳乎一气不能长动而无静长静而无动动则温温则暑故名之曰阳动极则渐静静则凉凉则寒故名之曰隂岂非隂阳乃一气之动静乎天地之大亦囿於形气当其暑不能不烁石流金其寒也不能不坼地凝海形气之使然也既囿於形气不能永盛而无衰不能永恒而无变以小观之积十二时为一日积五日为一候气至与物类己不同矣积三候为一气气至与物类又不同矣积四时而为一岁气至物类始而终为之一周矣是知形气之禀赋长短虽不同而变化盛衰则一也禀之厚者其变迟禀之薄者其变速蚊蚋朝菌得一日之气数者生成衰死在乎一日之间也天地之数岂非在一元之间乎故康节中分之前六万四千八百年为开物後六万四千八百年为闭物故以大观之积十二世为一运积三十运为一会积十二会为一元而中间气至之变物类之化岂能恒久而若一哉日月之蚀虽天地不能易水旱之厄虽圣人莫能逃莫非数也然则恐惧修省之教知不可免而强为之诬民也曰非也天地万物之父母也父母之怒父母之疾厄为子者漠然安处不自责不哀祷一归之於数可乎此圣人垂训之意也故隂胜则水阳胜则旱阳胜则多暑隂胜则多寒阳胜则圣人生君子多而治平安舒隂胜则暴君作小人炽戈兵鬭乱一气之使然也细分之则木运生发慈仁土运镇静安泰金运刚劲杀戮火运猛烈焚荡水运飘泊尚智多事虽然亦不出隂阳之一气也五行之生也其先後之次第则水火木金土其衰废也亦然既废则复生矣以身观之四十已後肌肤方长而肾气衰心力已衰矣

庄子曰易以道隂阳此一句可谓词约而用博知易之深者也市井谚语曰万事不离隂阳此言虽鄙直是有理万物一隂阳也静观之则物物象数皆在其中阳 春夏昼君子男动吉长进一三五七九刚开少

壮神伸直

隂 秋冬夜小人女静凶消退二四六八十柔阖老

死鬼屈枉

阳 显成正德仁礼出生喜舒先倡行有变往隂 悔败邪刑义智入杀悲惨後和随无化来阳 泰复贤生明巧荣始奇清气善得行存盛聚隂 否剥愚死幽拙悴终偶浊质恶失止亡衰散阳 白治明振扬神奇五福精英寤

隂 黑乱暗隐伏腐臭六极查滓寐

论道

道者理也路也天为自然之理在人为日用之间当行之路德者得也得於天之五常万善也

以语孟六经说道会为一处比较老庄之谈道见老庄不亲切明白细密语孟六经则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道一也曰王道曰二帝三王之道曰圣人之道曰君子之道所称各不同何也曰能由是路用此理者二帝三王圣人君子耳背是理舍正路而妄行者五霸小人也圣人在上则曰天下有道又曰国有道天位无圣明则曰天下无道国无道人能弘道无圣明则天理不明达道废塞矣

圣人制字便有理义中心为忠如心为恕人之为善能自中心流出不外铄假借苟且自欺是之谓忠未能便如此必推穷反求诸己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如大学所谓絜矩以己方人推而及之是之谓恕故曰忠为一贯恕为万殊忠即体恕即用忠者天道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即大本恕即达道物物之生死寿夭各有数乎曰有可逃乎曰不可但知命者顺受其正耳大而天而地细而一草一木昆虫皆有数人日见之而不察耳历书七十二候一草一木一昆虫之死生应期而不差毫厘孰为此者天地此即天地之数也四时之序功成数盈则去虽天地亦不能违其数也间有愆阳伏隂则谓之邪气奸正然数也一六为水二七为火三八为木四九为金五十为土此五行所受之数也四千三百二十时三百六十日十二月四时而周天此天地一岁所受之数也邵氏曰有万岁之物千岁之物百岁之物十岁之物一岁一时一月一日之物所禀之气数岂能逃之哉若气数能逃则学长生者得之而顔子不夭矣圣人所以不屑言数者恐人为恶而不为善一归之於数耳曰然则圣人曷曰仁者寿曰天地所赋之寿惟仁能充满而不戕不仁者于天与之数亦不能充足他人遇顔子之气禀虽三十之寿亦不能至矣此陈图南谓穆伯长君不娶可得中寿娶则戕伐天年也果如其言医书言人女子不过七七男子不过八八天癸竭地道不通一节节而详言之此人生所受之常数而不可逃者中间短长强弱不齐者亦胎禀之不一人为之百殊以致然也非常数也至於人之天资为善为恶亦气禀之偏而不可移故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五行之气木仁火礼金义水智土信得此气之正纯粹清明而不偏者圣人也大贤也偏驳乖戾则为下愚为凶人有教无类可与为恶中人之气禀也得健顺五行之气而为人或仁或不仁岂非气数乎尧舜在上则民仁寿桀纣在上则民鄙夭未有君仁民不仁君不仁而民仁者此天之气数生大君而上以风化下天地岂欲立不仁者之为君哉亦气数适然也尧九年之水汤七年之旱岂人为之所致也然为学知命者当尽人道以立而俟天命耳

天地有数故万物莫不有数何谓之数一岁四时二十四气十二月七十二候昼夜十二时百刻岂不昭昭然毫髪之不可差越日月之蚀尤为着明五行之生成衰旺亦无僭忒圣人见之明审之准推之详度之定故邵康节观物篇曰有一时一月一日一岁十岁百岁千岁万岁十万岁百万岁之物盖其气禀一定短长之量不可增损於其间也惟人也得天地之秀而最灵圣人定之以仁义中正立人极焉顺受其正得终天年保安天禄能吉其凶不桎梏岩墙若压溺戕伐而死是又数之所不能拘也邵康节每岁便作四段看以天地观物也天有四时故每物不出四节盖为气数所囿不能逃生长收藏之数也物无再盛盛於春盛於夏盛於秋於冬各有其时人百年之物举盈数则百年皆不能满当以八十岁为四段弱冠春也年四十以前夏也至六十则秋八十则冬圣人故戒之色戒之鬬戒之得盖人之血气即天地生长收藏血气之使然也必不能免故不可不戒

一气之生消巨而大家细而一物禀受已有定数当其生也曰聚曰盛曰兴在人则为才智贤明为贵为富为子孙繁衍百物百须皆广积丰厚及其消也曰散曰衰曰减为愚不肖为贱为贫乏为子孙削弱百物百须皆从而夭折消耗故明哲之人至於富贵高满则恐惧修省盖见其危溢之祸将至矣故曰庆者在门吊者在闾一气倚伏必不可免此自然之数不可逃者也然则胡为而设教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又曰大德必得其寿无乃诳诞姑务诱人欲使畏戒而不为恶耳圣人岂为诳诞哉人自不察耳譬如一气之水置之热风炎日之前易涸置之隂静固密之室则难乾一拳之火灰养之则迟烬风飘薄则易消人之盛哀亦犹是也积善之家当富贵之在躬省嗜欲薄滋味远声色务勤俭踈货财抑骄矜兢兢业业一事一言常恐太过是志也是气也以修己养身之余型而为家法流而为子孙其进也不鋭故其退也不速顺受充满禀受之定数小人则反是不能充满所受之数而促之秦二世周八百年盖可见矣顔子何为而夭夭者气数之定也点水星火是也虽圣人亦无如之何矣无顔子之圣德三十之年亦不得而至矣盗跖之寿盖已自促之矣非元寿之数也大而天地细而万物消息盈虚进退存亡无一不同但气禀长短或异耳所以然者一气之聚散分合也故无斯须而或停无斯须而不变易圣人观物得始终於盛衰审吉凶於异同逆顺故阖为辟基贞为元本败为成首成为败基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吉凶悔吝互相倚伏故圣人见此而能进退存亡不失其正庸人见己然哲人见将然明理故也理本易明人自不察日中则是月盈则亏寒往则暑来壮极而衰岂难知哉不知者贪而不学也所以知得而不知丧古人料事无一不中以理而言也所以见微而知着以往而知来因明以知晦即盛以知衰太极不能不动动极不能不静动生阳静生隂阳生木火隂生金水理势然也故万物万事无不对待倚伏故曰庆者在门吊者在闾有无故之福必有无故之祸易成必易败进鋭必退速轻诺必寡信面谀必背非君子小人每每相反至於万物升沈用舍贵贱多寡无一不然

圣人观物穷理自源而委自干而枝反之则复至於源干故能自太极而至于庶物自一而推至万万无穷反之则复归於一统之有宗会之有原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本末表里小大精粗莫不毕备是之谓神圣观圣贤传道之言可以见人品而观变尧舜禹之授受以中者以圣授圣不在费辞但於天性人心天理人伦之善或少有过不及耳孔顔之授受以仁开明其性命之原也子思之中庸明性道以归至诚孟子之言仁义见时君世与一时之大夫士不仁不义渐失天性灭天理坏人伦恶已甚矣故谆谆然命之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又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覇假之也观孟子晓谕齐宣梁惠之言既详且明二君终莫之悟当时未去三代之世远未经暴秦之不仁人心已如是矣又数千年而下欲以性命之学王霸之异而与之言谁其听之哉

道之体用包括天地细而一草一木蚊睫微尘自一身言之上下前後左右无非气也理将其气圣人得气理之全内则修身外则应物尊则朝廷卑则瞽者齐衰者皆尽其道故顔子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又曰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良以此也

立言

圣人立言皆出於不得已忧世救乱而作使人俯仰之间洞见天道一循天性行正路不背吉不陷凶悔则八卦不画六十四卦不重矣卦象成列人人如文王周公孔子之圣明见易之理则彖辞爻辞十翼不用作矣至於二典三谟书之百篇诗之三百篇亦不得已而有是言也乱臣贼子接迹於时三纲沦九法斁故春秋作异端起而杨墨出故孟子辞而辟之圣学失其传故子思作中庸孟子没而道学不传故韩子作原道科举极盛不适用而言不成章浮淫鄙俚之极故周子作太极图通书圣经虽存而诂训乖缪义理昏昩故二程朱张辈为之注解前圣後贤心实若此非求名也非华世取宠也非夸多而鬭靡也非不知而自欺强以为知而作也以圣人视庶人何啻天壤之相悬使天下有道庶人尚且不议圣人宁肯无益无用而漫立虚言耶以贤不肖之或过或不及故圣人言中以徇人欲而不及天理故圣人言复以欺诈诞妄而不实故圣人言诚以失其本心而不仁不义不忠信不孝弟故圣人历言之使复人性之固有天理之当然以救其君子犯义小人犯刑之祸而已然则圣人岂好多言哉此韩文公所谓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圣人之立言如制器然大而城郭宫室甲兵衣服饮食细而权衡度量规矩绳墨百千器皿一一适其用补其阙奚有无用者哉今人之教子不明经穷理不养性不积德不广才不尽人之职业不治事不穷古今不达时变自童蒙入学便学对句吟诗课赋作杂文劳心思苦智虑敝精竭神剽窃补缀自旦达夜为无用之空言以苟取一朝之声名富贵利达何不思之甚也不惟不得所欲虽得之亦不能久居而失故孔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又曰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六经语孟可合而为一乎曰可同乎曰同请问其说曰分而言之则易言隂阳刚柔乾坤六子书言政事之得失命令之恳切诗言性情之好恶春秋言君臣上下之名分礼言人事之仪则天理自然之节乐言雍容不迫相敬相爱驩然自得之和周官言天工人其代之庶政之条纲论语孔子之言行孟子推明论语六经传道救弊以是观之讵能合而为一不一则曷谓之同非此之谓也理一而分殊也万殊而一本也异途而同归也譬人之身耳目鼻舌手足所主之名异若不相千涉然阙一则不为完人必周身元气为无缺然有是理而後有天地而後有万物一理总摄万物而万物各具一理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万物皆备於我具於心则为五性发於外则为七情发不已则形於言是非好恶得其正而无邪心此诗之所以作也形既生矣则有夫妇父子兄弟朋友长幼贵贱君臣日用当为之事内则有一家之政推而极之则为天下之政此礼乐刑赏命令云为自然而生中间不能无得失无过不及此书春秋礼乐周官之所以作也传至孔孟则圣君不作陪臣放恣天道不明人欲日横圣人不得已垂训拯溺此语孟之所以作也其源则实出於易易非圣人之私言四时行百物生日月寒暑雨风露雷无非教也内而一身百骸外而人伦庶物莫不各有当然之理愚者昩而不知贤者知而弗尽知之至其惟圣人乎圣人而不言不训不教是有负於天地矣圣人之责不亦重乎微圣人则去禽兽为不远然则语孟六经可不终身诵之日玩味而力行之死而後已

道心人心

人惟一心发於义理之正者道心也发於利欲之私者人心也精察一守可也圣人恐危者胜而汨没丧失其微者又直示之以法故曰允执厥中譬如一险径前半途良人後半途寇贼一失执守防护轻则为贼混扰重则为贼戕灭可不谨独诚信而固守之耶中者善恶之分也守之固久则贼亦化而为良矣

读春秋

圣人之言易而博孔子之说曰思无邪孟子之明春秋曰春秋无义战五霸虽欲尊王室主盟中夏以行事而推本原情灼见其伪实欲借王道以济私欲故孟子疾之曰以力假仁者霸又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礼乐征伐者天子之所自出也五霸果欲振王纲尊周室凡臣子之不当擅为者一宜请於天王而後可行也历观五霸之举事无一请命于京师者虽出正无取焉况不正者十常八九故春秋凡书战伐侵袭获败灭围迁之诱献捷以归入杀取纳类皆贬也书天灾皆贬也书朝聘会盟而干戈日寻皆贬也书天王崩而无葬皆贬也书公之出入违礼失节趋威慕利皆贬也书诸侯卒而无葬皆贬也至於弑逆之恶不必究其所由直贬也鲁夫人讲外事直贬也书新作书土功皆贬也书烝尝雩示贬也不书即位罪不书也四公因事废即位之礼史不敢诬书非鲁史本有而圣人削之也凡鲁国之恶圣人婉其辞而讳之臣子之道也岂有本即位而史笔具书而圣人削之者哉胡氏以为内无所承上不请命窃恐不然以十二公观之礼乐征伐一切大政废立予夺皆出於己之私意非鲁独然天下皆是也又十二公之始终二百四十二年之久朝天王者无二三数独于即位必请於天王而後立能如是乎又以诸国之弑逆废立一予一夺不出於大夫必出於羣公子不出於公子必出於国人不出於国人必出於私贿外援亦无一请命於天王者鲁之八公即位能独然乎吾不信也圣人伤王纲之弛逆臣贼子坏礼破义虐刑滥杀故明着其罪恶以昭示後人读之虽牛童马走便能别其罪之所在如权监之悬妍丑重轻不待言说人能辨之庶几为恶凛然知畏解圣经者曲生义理晦渎经法学者以传为据此无他不明礼而论刑鲜不误矣失礼则为罪罪则受刑春秋刑书天子有天子之礼诸侯卿大夫世子诸公子公孙后妃夫人莫不各有贵贱内外之礼礼乐刑政征伐孰得而主之战国之世皆犯圣人之笔削焕然明白如书天王崩而不书葬非周之子孙有殡而无葬也为诸侯者不会葬也罪在诸侯也昭昭矣宋儒以孟子有英气是徒以辞气观孟子孟子之心则不知也夫矫弊之言不得不激烈当孟子之时天下趋慕者以公孙衍张仪为大丈夫智者阿时从欲导奸逢恶以诈力相雄长求富贵利达愚者乞墦间之祭胁肩谄笑无所不至纷然蚁虱蝇蚋之不若人心之坏若是高於此者陷而为蒙庄之流荒唐悠缪又非世教之中道故孟子辞而辟之曰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人人有贵於己者弗思耳矣又曰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又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其於立功树业窥伺攘夺灭裂苟且见小利而不图大患恃口舌而不修实德俘为奴妾而不羞杀父辱母而不怒怨视五霸之事以为不可及为国者以至若是故孟子明斥其恶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五霸三王之罪人也又曰仲尼之徒羞称五霸无道桓文之事者无己则王乎又曰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於王前在孟子之明王道扶圣教於消亡絶灭之际不得不然耳譬於决痈破疽救焚拯溺舍砭石而示抚摩耻奔赴而严步趋可谓不知务矣故孟子自明之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孟子之心其在於此乎言之若是暴弃下流犹不足以振起之甚矣人之难晓也哀哉孔子作春秋善恶明书之孟子之书辅翼春秋之笺注故胡氏解春秋专以孟子为断例

为学莫先於穷理理明则物见本末事见始终不急本而忘末不趋凶而背吉不舍利而取害凡反此者见理不明故也战国之君乐贵富急功利然国日削民日贫功日贬损利日消亡以危为安以尖为利身死国亡而不悔不悟者何也见理之不明也一时邦君孜孜矻矻者富国强兵而已然而欲富而不求所以富欲强而不求所以强多粟帛为富师衆则强圣人为国岂不欲富强哉孔子不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箕子九畴之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宼七曰宾八曰师六极则贫与弱实在所恶孟子对齐宣梁惠之问历谈王道亦不过乎民庶而富富而教使知亲其上死其长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而无敌於天下然则前贤後圣岂不欲富强欤圣人之富强明所以富强之理而培植富强之本战国君臣之急於富强不结网而求鱼不具梁而渔江湖欲速而见小利竟至覆亡其愚其昏可哀也哉孟子之於苏张孰迂孰阔後世之君臣尚监兹哉

礼乐征伐天子之事也春秋记二百四十二年礼乐征伐之事自天子出者无几合礼义而举者又无几自诸侯出者十六七自大夫出者十四三自陪臣出者十一二诸侯五霸为贤正而不谲者几何故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於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纷纷扰扰王纲解纽以不仁征不仁以不义伐不义利欲炽而正义消亡弑父杀君戮兄诛弟纳贿纳叛争城争地盟血未乾兵车已驾矣娶同姓上烝下淫鸟兽之不若当此之际有一管夷吾出纠合诸侯尊王室诛不义执正而言曰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无有封而不告无曲防无遏籴圣人与人为善故於管仲而许其功於子产而称其惠正犹避兵乱逃难者终日於荒林恶木虎狼猩犴之羣闻人足音则吁然而喜何暇计其仁人欤盗跖欤

春秋始终二百四十二年不越十事计事不满二千又事多相同若以凡例括之不满百数何言之日食灾变虽所感不同其为灾异则一也弑君杀大夫虽其故不一其为大逆不道专杀之罪则一也男女婚迎则失礼得礼而已崩薨吊赙则自有丧礼朝会聘享则自有吉礼土功则重民力也战伐侵袭取灭有贬而无褒救虽为善亦多与其同已鲜有出於大公至正者也盟出於不信口血未乾复相攻刼以此观之亦贬而无褒也崔杼弑齐君齐太史书之崔子杀之其弟嗣书又杀之春秋书弑君三十六十遇大恶又皆直书而不隐邦无道危行言逊言不可危况笔之书乎春秋一书殆孔子既殁而遗於子孙门人而始传於世不然以天王之尊而射之中肩者有之孔子弱国之一大夫谁惮哉安能为周身之防

孟子讲明春秋处极多周诗中与春秋事同者极多此二书读春秋之纲领也

世婚姻而为仇讐朝会盟而夕侵伐不相恶而用兵弑君杀大夫不以为怪视天王如路人淫荒昏乱不以为耻三纲絶矣九法斁矣春秋之世风俗如此

看编年书法固当逐句逐字以观褒贬然亦有今年所书之事得後数年再书屡书而其义始明者天地之变异不为尖亦书示儆戒也

书天王崩而无葬不臣之罪着矣隣国书卒而书葬其义益明春秋虽以一事一字定褒贬然亦有事起於今岁而善恶感应见於数岁之後者亦有直书其事必再书屡书而其义始见者端本澄源原情诛意者也天王动举五霸动举即位不即位公如公至夫人动举朝聘会盟侵伐战灭亡奔败绩以及弑杀卒克侵入葬不书葬天灾变异土功祭祀书人书名书氏天地人一体也一气也一理也人万物生死於天地者也岂有天地变异而与人事不相干者邪但所应有迟速有小大有所鍳在庶徵精微之学人莫知之耳纯孝之人伺候父母之容色即知其和违喜怒爱恶之所在不孝之人使父母形於语言见於杖责而嚚顽不悟正犹庸人之於天地何警戒之足喻哉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感应昭明不可诬也迅雷风烈必变圣人岂矫伪哉春秋灾异必书当於人事前後数十年之得失观之则思过半矣

元气病则脉病脉病而形不病虽五年十年之久必死受病者无知良医以为惧政失则变见於天见微知着者以为忧

以义制事以礼制心欲败度纵败礼干名犯义无所不至此春秋所以作也

晋范文子论鄢陵之战

范文子曰惟圣人能无怨恶又无内忧若非圣人不有外患必有内忧此诗人宴安鸩毒不可怀也之意而况外忧内患在目不以为忧而反兴无名之师置人於必死之地乎所谓内外可忧者我躬之耋期将至嗣子之懦弱无为无死节服义以国休戚为己任之世臣尾大不掉伺衅以动形势以为之张暴口惠而实不至下无怀慕相信之心奸邪虽遭天诛而无谋王体断国论去害兴利之重臣无年水旱公私仓廪俱空而物价日增百司庶府虽曰粗备而无堪任事之实材兵卒虽衆而困穷憔悴疑而不信素不练习天下城邑平夷一旦有小警而无隍池门钥之可守官吏奸贪有怨无恩小人复雠之念叠积於胷中公帑山积而私室悬罄伐之多力恃福无怨丰年未尝不登而仓廪空虚谷价不减桑麻蔽野蚕绩增成而布帛涌贵四方无虞无犬吠之惊而人民流移不安求仕者摩肩踵接填塞吏部及照职拟注每恨无人一日万几不胜可议中外大小百职默无一语屡下恩诏招来流民而逋逃不复宝钞权百物之重轻物日重钞日轻不闻一日之救弊功无不报劳无不酬混一六合皆军旅之功而憔悴日甚万里中原五政七赋荒紊不治而贪海外之土【按大典本阙无别本可校谨仍其旧】

癸亥冬观纲目

读史传知识时势最为紧切知时识势然後观人之是非成败不至於成败是非无所监别萧曹最高处继秦政苛繁而约法三章尔譬多病之人元气初复一切礼法俱不可责但当宁静安养而已所短者病愈强健遂并礼法而俱废所以不复三代之治

史传一人之本末皆备始焉如何起身中焉如何终焉如何而盖棺然亦十得二三前人嘉言善行堕失者多且如子房之佐汉今之所传五六事耳五年之战鬭事定之後又若干岁而卒其实良等岂若是之简哉不读通监不见迁固之冗长不读通监纲目不见春秋之谨

[集部,别集类,金至元,紫山大全集,卷二十]严纲目法春秋通监编年纪事无以加矣然後知作史之制不系道统不关治体善不足以为法恶不足以为戒浮词细事皆不足取不惟作史之为难读史亦难读之而能去取为尤难

读楚辞杂言

无前贤之心思不能读前贤之辞章予少时读楚辞辄昬睡不能终篇盖无屈原爱君忧国幽深郁结清苦惸独终天无穷难明之悲思痛甚则声哀情苦则辞深非若得意欢畅之言津津然洋溢於外也今岁方悟若读楚辞当句句缓读求言外意如问病人吊孝子恤其情而哀其苦庶几得原文言意

读老子

虚则能容能受静则能见能制柔则能胜刚弱则能胜强彼务刚强气盛极则衰我以柔弱不暴则气蓄极而发制敌不可当老子一书全是如此故曰不敢为天下先又曰江海所以为百谷王者以其能下之也又曰知其雄守其雌又曰专气致柔又曰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又曰物壮则老又曰强梁者不得其死又曰以无事取天下又曰当其无有车之用又曰祸莫大於不知足又曰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动也】吾以观其复【静也】夫物芸芸【动也】各复归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又曰曲则全枉则直又曰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又曰重为轻根静为躁君又曰善行无辙迹

老子一书知天道之好还而每事务从其本世之所尚忘本而务末忘内而务外先自盈满其势不久而还凡物始於柔弱而终於刚强始於拙讷而终於巧辩始於素朴而终於华靡始於清静而终於有为终者气势之尽也始者气势之方兴也以方兴而待将尽老子之谋深矣

富贵莫大於得天下聪明莫大於为圣贤而圣人谦退而不居不义而不处其视一切外物为何如哉此老子所以屡举屡发以警学者二义在语孟六经具有之顾後学不之察耳

读吕惠卿庄子解

漆园一书何为而作也当是之时王道絶圣学废周拥虚名天下分为战国时君世主名卿大臣搢绅士大夫之流拘於形气之私汨於公利之末束於名教之土苴小智自私百伪日炽如醉生如梦死胶胶扰扰朝成而夕败乍作而遽非杨墨乱於前苏秦公孙衍张仪之徒汨其中独一孟子而世莫之信中原之人自相血肉而不相恤甘为伥鬼而莫之悔先王之遗法余制莫之能正莫之能救故探本反朴明天理之莫非自然凡一切有为之具不足恃一小大齐彭殇此身非我有而况外物乎贵贱成败是非孰为真是是意也曹参得之哀暴秦之残酷纷若客来饮以醇酒一务於清静无事与民休息亦矫弊救时之书也施之秦末汉初则可譬犹人困於奔命虐於礼法扰於多事乏於智力昏眊疲惫致疾而病危当此之际保全护养之法莫过於万虑俱忘安眠软食恬淡虚无静以复真此书不为无功若夫身安气盛自身而家人伦日用之间百务不可一废迤逦当举而行亦欲以静以养疾之法行之一归於无事能如是乎在吾六经二者不偏废自有随时中道万世不斁长行久安之大法存焉不蝼蚁王侯不粃糠钟鼎不乐富贵而悲贫贱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饭糗茹草若将终身百官牛羊若固有之无入而不自得君子所性大行不加穷居不损以之持身则简而正以之齐家则顺而有法以之治天下则理而有分生则尽其常死则得其正一举措一话言无非自然无非天理无非至道无有求而不备志於道者当以论孟六经之纯正权衡监照老庄之矫枉过直奋激駮杂以老庄之所尚道德真朴虚无无为自然清静纯一全实道全德备则仁义在其中矣真朴则智巧无所施虚无则心不留物物莫能梗无为则一本於天不假人力自然莫非天理上下与天理同流清静则万变来前一无所有全实则万物皆备於我而无一毫之伪此数者在吾书皆有之至於践履作养自有梯级尤为细密不若老庄之漫为麤说但後世学者急於声利梗塞於物多欲有我理性天人之学略不留意不之察耳试将语孟大学中庸六经切身句句体认玩味又从而履践之则自有所学心为物役心为事塞谓之无一学可也心本虚灵明彻如止水明镜若事至物来不留於意妍丑随见何有困弊死生寿夭贵贱贫富成败得丧祸福荣辱是非邪正喜怒爱恶哀乐强弱刚柔劳佚老少梦寐彼我公私动静语默出处用舍常怪生杀刑赏智愚早晩迟速功过小大短长高下若此之类不可徧举其理在吾儒书素有中和自然从容不廹之道老庄则矫枉过正虽然亦为俗儒发也

论庄老

以後世观之孔孟自孔孟老庄为老庄又唐玄宗以老子为祖极尊荣之号黄冠野服者师事之儒者则宗孔孟故岐而二之若氷炭之不同以当时观之老子孔子同时孟子庄子同时着书立言略无一语相异同相是非老庄之书所以与吾儒异者特见当时愚儒俗士束缚於名教礼法而不自得惴惴戚戚於死生忧患而丧其神守死生於功名富贵而意必固我夸矜眩燿小知薄能而以举天下莫已若弃道德仁义之大本而徇辞章文藻之末技故矫其弊而为言尔但过直駮杂者有之

论释道

释氏言空寂老庄言无为自然二家之学吾儒皆有之但吾儒兼动静有无而言不失於一偏仁者静知者动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维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又曰安处善乐循理又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又曰先天而天弗违後天而奉天时又曰禹之治水也行其所无事也近世儒者以为释氏之学识心见性吾不信也父子之道天性也释氏无父子一隂一阳之谓道有天地然後有夫妇天地絪緼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释氏则无夫妇父子夫妇人之大伦天地赋与自然之性而释氏违天背地强絶灭之何以谓之识心见性老氏者亦然终不能违固然之性以奸淫而为夫妇以奸淫所生之人而为父子孟子曰口之於味也有同嗜焉老氏亦曰如享太牢今之为老子者不食五味酒肉矫制其性岂无为自然之道哉释氏创为祈祷求福免祸延寿益算之说蛊惑庸愚福者善之影祸者恶之响影响吾形声之应冥冥自然之天理恶得而私之神庙土木无灵之偶人恶得而有之戕伐不慎则多病夭横保身修德则病少而年长念佛天尊何能致之二氏之诞妄如此近世大君大臣闾阎细民信入心髓者何也吾儒务实循理二氏侥幸苟免终亦不能侥幸苟免然则何益矣

论性

格物穷理舍近而求远背源而讨流学愈博而愈远至於论性不求之於我纷纷然求之於人嚣嚣然辨之以口舌夸奇鬬异何不思之甚也性情者与生俱生才有此心便有此性未发已发真好真恶宁不自知自觉上智下愚固有等级今虽至愚之人有人称之曰汝圣汝贤汝才汝能则必喜有人短之曰汝凶汝顽汝不善汝不才则必怒而不悦若然则性果好善欤好恶欤有人称之曰汝所言良是所为良是则必喜或曰汝所言所为皆非则必怒此好恶之常情也然则好是而恶非欤好非而恶是欤安在其为性恶邪安在其为善恶混邪所为上智下愚气禀清浊之不齐也非性也性即理也天地生物宁有二理哉曰然则韩文公所为尧舜朱均莫敖越椒皆非欤有常理者理也故曰恒性又曰秉彜又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变者反常也尧舜者常之至美至善之极也中人者常之中也莫敖越椒气变之至恶者也反常之极者也且左氏立言好神怪前知者多声入心通闻声知德者莫如圣人圣人閲人多矣孔鲤顔子之声音言语孔子日闻而日听之矣何以不知其夭以死欤韩子举二人之言槩生民之性既不可信左氏之诬知其灭族断无是理夫声之喜怒刚柔心之发也啼泣有是心哉就令气禀之恶而有是声特二人感受之异又恶可以为天地之正理正气斯民之恒性也哉

人以毫末之身宰万物赞化育配天地者性而已以此性禀受上天之付与则曰命循性而行人伦当行之路则曰道循此性自然之理立法於天下後世则曰教此性之不偏倚无过不及则曰中发中节则曰和真实无妄则曰诚禀仁义礼智之良能万古不变则曰五常具此衆美得之於天则曰德见诸行事则曰行感物而动则曰情成就功业则曰才欲有所为则曰志曰意曰念虑既有此身此性则有父子兄弟夫妇长幼朋友君臣则曰人伦合乎天理则为正性徇人欲则为气质语言者性之声也文章威仪者性之光华也气者性之徒卒也心者性之安宅也君主也郛郭也圣人得气之纯全正大灵明丰厚性之性也贤人则不能纯全愚人则物物反是一随乎气禀矣人之言行凡有不得者皆当求之於性至於礼乐刑政一切典故制度文为亦不出於各人之性情故曰生於其心害於其事发於其事害於其政韶舞尽美郑卫哇淫岂不明验有唐虞之德性则有唐虞之文辞政治博闻强识学艺为易而存心养性为难道者何也此身日用当行之行也在天则为自然之理故曰身外无道性外无道物者事也万事皆自性上流出内圣外王下至於六艺百工得失巧拙莫不出於性故凡行有不得皆当求之性不求之於内而求之於外人求之於口耳手足愈劳而愈无所得此庄子所以有效颦学步之喻斵轮解牛斵垩承蜩之说

人性万物之灵而为百欲汨没反不灵於物何以言之有功名以感其心志事业以敝其精神嗜欲纷华甘旨轻肥以眩其耳目纵其口腹乱其血脉甚则贪饕迷谬君子犯义小人犯刑於是醉生梦死恬而不寤然则机心见而鸥去人反不如鸟矣人得其全反陷於偏物得其偏反能全其偏是以人而不如鸟也明矣狼虎之父子蚁蜂之君臣鸿雁之夫妇豺獭之报本人则兼有之然物能全其一偏而不失其秉彝之性是反得其全也人虽兼之而为物欲所蔽而失其良心是反得其偏而又不能全之也然则所谓灵於物者果何在哉孟子不曰尧舜性之也汤武反之也此圣人教人求全其全之切言也可不思之可不勉之可不戒之畏之哉

人之文章事业大小工拙之不同莫不系乎德性气禀之厚薄气禀清明德性纯正不遭时则已万一遭时吐为文章发为事业焕烂盛大必有大过人者苟气禀德性偏驳发乎外者必不相掩虽学问该博言语无愧求其行事则心与舌违故先儒之言曰身外无道性外无物又曰治性之道必审已之所有余强其所不足可谓先务矣汤武所以为汤武而有汤武之事业亦由身之反之而能然也圣人所以教人格物致知正欲使人明其性分之固有也後人之博闻强记徒以外物填塞胷臆临事不为己用就能学步效颦物不能成已亦丧失故孟子教人以学贵自得资深取之左右逢其源亦穷理养性而已耳

论取人

取人之法苏东坡辈论之详矣以欲公而无私实而无伪莫如科举词赋经义制策宏词明经其次则军功劳效谋略武艺法律省部台院诸令史杂流最高者本路廉干官本乡有誉望之善人衆口一词保举茂材异等孝弟纯备指陈实言实行最下之科任子是也舍是数路余无可议今皆无之可斟酌时宜之缓急者举而行之至於每科规模自有前人程式相时而增减之可也国家悞人愚人甚於父兄父兄之悞子孙甚於师友气血利欲之情常胜义理之性常微为国者曰有能学为程文者吾富贵之尊荣之不能者贫贱而为编氓故人一趋於国之所向虽为父为兄者不使之学而不能禁也父兄子弟同气余体不习而同亲爱天性莫知其恶师友虽欲正之而莫能也盖国家以利诱父兄以气同所以入之也易观夫学为程文者骈四俪六立题缀联之外一无所知一莫之学吉凶之礼则听命於释老之徒与所谓隂阳家者流乐学则听命於乐工才欲拈弓矢习射则互相讥议曰汝欲为武夫乎读兵书则曰汝欲为麤官乎御车之法废絶已久不复挂齿学书则曰汝欲为书写待诏乎学数则曰汝欲为壕寨之流乎谈天文则曰汝欲为司天算历官乎论观人之法则曰汝非相者也论养生则曰汝非医师也讲经则曰汝欲为三礼学究耶言性情则曰是乃为老氏释氏耶学者之所当学内则正心修身齐家外则穷理治天下上律天时下袭水土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圣人之所学凡人之所当学者皆莫之学六经语孟之学皆莫之知一旦射策偶中出而治人抚万家之邑寄百里之命物情民事一无所知走卒举案来前则一听命於胥吏颇聪明者则曰每事自有国法反为奸黠揶揄玩侮而不满一笑国家所得之人材其愚若此欲下民之治安无寃德化治政之成立不亦艰哉昇平无事苟延岁月一旦少有不虞河北二十四郡沦胥於贼不亦宜乎然则立法取人可不慎欤不惟误人为国家者乃自误也辨人材最为难盖事有似是而非者刚直开朗似刻薄柔媚罢软似忠厚廉介有守似褊隘言讷识明似无能辨博无实者似有材迟钝无学者似渊深攻讦谤讪者似端直掩恶扬善者似阿比一一较之似是而非似非而是人材优劣真伪每混淆莫之能辨也惟圣人为能心公识明衡监昭设君子小人之至前察言考行视所以观所由察所安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取德以实行取材以实效详以理悉以义虽万态亿状眩耀藏闭莫之或欺为人之任亦重矣上承事父母下法型妻子旁亲睦九族外和同乡党隣里有官守言责则称其任至於切己之学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一言一行务要中理仰无愧俯无怍成已及物文章政事勲德生有益於时死垂声於後如是则庶几不负天地父母之所生方能践形少尽人道不然则虽不作过恶无毁无誉总是虚负天地父母生己之恩不尽为人当然之职分与不才之樗无用之草春生秋悴无以异也人肖天地天地之所能者人皆能之天地全而生之自谓不能者孟子所谓自暴自弃张子厚所谓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请以岁功观之自一刻之积而成一时一时之积而成一岁风以动之雨以润之日以烜之雷霆以震起之泽以说之艮以止之金以燥之霜露以结实收成之氷雪以固其本根而胚胎之日往月来斗回星布乾君坤藏无斯须之停留其勤岂不劳哉其功岂不大哉故易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人之为人自孩幼而至冠昏理性日开事业日富成己成物自强不息盖棺而後己此身虽殁又能与天地流行者以学术福万世如是而庶几谓之人矣

论作养士气

天之健气以行之地之重气以举之日月之光雷霆之震气以充之然则人之有猷有为有守羣邪不能枉衆譁不能乱处则为世师表出则为国柱石爱名节如饥渴之於饮食富贵轩冕贫贱糠粃安於义命不留於心此非至大至刚仁义中正絶俗盖世之气则不能也古之人吾不得而见之求之於今内则朝廷贵显外及山林隐逸俱未见其人焉所覩所闻以寸级斗禄为初心以高牙大纛为终愿居官守者不以不得其职为可耻负言责者不以不得尽言为可辱随可随否旅进旅退朝拜官而夕斥之非以直谏而获罪总角入仕白首保禄非以高朗而令终大冠长裾孔行孟趋则其中文不足以华世学不足以经国问其志则泊然枵然弱水大瓠亦不自知其何处止泊一时人物雷同波流靡靡如一然则国之元气尚何赖焉万方恃之系朝廷轻重安危兆民赖之为四海之治乱祸福者果谁在哉至於拯弊救时轻张暂弛补苴罅漏亦皆无法朝令夕改自是而自非之不满细民之一笑者不可枚数士气至此亦可哀也朝野之人材若此一旦不能高枕太平水旱饥馑流殍贼盗不测非常之变则何以御之作养士气以浅见视之似为迂阔愚独以为不可不急之幸试思之水之养鱼土之养木雨露之养禾饮食之养口体得之则生荣润泽不得则死至於心独无所以养之者理义者养心者也故孟子曰理义之悦心犹刍豢之悦口孔子曰志於道据於德依於仁游於艺又曰兴於诗立於礼成於乐孟子曰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穷则独善达则兼善人不以义理涵养其心异於禽兽者几希故无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孟子直以为非人无集义之气则惟口体是从殆犬马之不若也尚何以为人哉义礼以养之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故能为百世之师参天地而赞化育矣

人之所以人欲日炽而天理日消者何也从耳目口鼻气血之私欲则炽者益炽消者益消行之以恕愧之以耻剖去意必固我之藩篱则消者日生炽者日灭孟子所谓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庄子所谓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夫学所以广才也养德也才既广德既成然犹藏於中时不偶则不发故曰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有贱丈夫焉听之於道而说於途是自弃其德也故曰鸷鸟将击必匿其形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此言当动而犹当慎密而不露圭角况其以不相直之小利小得可激而动欤此甯武子所以为愚之意也当愚而不愚不惟无成而反为速祸诗曰民之多辟戒其无成而速祸也独未见夫善射者耶发矢则期於必获虽有巨兽在前林木之所蔽溪涧之所隔弓力之所不及则不发也智者之於言行亦若是而已矣其人言与某谋事不三数日乃曰我何尝出此言也若责以昏眊则神识虚明断以自欺则诚实不妄然则何为而然也曰於论是也何有传不云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者心不在焉前日答汝语话皆漫应尔所谓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宾主语话毋怪乎应答许诺之难毋喜乎言莫予违而酬答之易难者深思易者漫应深思则久要不忘漫应则出口已不记忆故谚曰轻诺必寡信非寡信也不难乎言可复也推原是心本不以事为可重故略不留意舌音未絶而已忘之矣

圣人之所戒者今之学者皆犯之所先者今皆後之君子欲讷於言而敏於行敏於事而慎於言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巧言令色鲜矣仁予欲无言是故恶夫佞者驷不及舌多闻阙疑慎言其余今吾於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言而有信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以是观之圣人之於言语戒欤许欤先欤後欤後世之学校师傅训诲督责不明经穷理不存心养性不敏於行自始至终唯以语言为急务为极至尚无用之空言而忘成身兼善之实德岂不悖哉

海上逐臭之夫久而不闻其臭风俗之移人也亦然久而不知其非今之老师宿儒文章事业且置而勿论至於言语毁誉之间漫不知轻重高下浅深毁则微罪而论死誉则圣贤之所不敢当者加之於学之晚近至有才德兼全之语风俗昏冒浮靡以至於此良可惜哉古之所谓清论公议孰从而闻之孰从而辨之具曰予圣孰知乌之雌雄此之谓也予之所惧者不止於此暗者自以为明弱者自以为强不肖者自以为贤卑者自以为高越理犯分冒法触刑干上凌长此风浸长恐非下无觊觎之道也

士辨

士失其道也久矣失其道则失其性失其身所失非一而已其失也始於为学之差不惟学者之差而传道授业为父兄师友当陶铸甄别作养摩励之任者从而为之差内则父兄外则师友下则乡里上则大臣教士取士既为之差承讹习缪其差愈深莫之能救差者何也盖所学所取者士道之土苴文章之糟粕衣冠语言之糠粃影响威仪动作之文饰奸伪求其志守身治家事君之节行才能则无有也孟子曰士何事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今之为士者志在富贵声色而已耳伊尹之志耻其君不为尧舜一夫不被其泽若已推而纳之沟中又曰天之生斯民使先知觉後知使先觉觉後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伊尹之志岂止於成身而已乎孟子曰守孰为大守身为大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今之守身者权势所在奔走趋向阿媚迎合取容求悦胁肩謟笑不以为耻立志守身凡下若此则责以居官事君之节责之者误也舍节行取文才而以为士然则仪秦商鞅李斯孔光张禹柳子厚刘禹锡王荆公吕惠卿文辞之雄照耀古今才术之优足以遂奸当时後世置之奸邪小人之流不齿清议然则不以文才取人也亦明矣而况今日之以文辞自负者剽窃补缀陈烂冗长着述数十万言而无一新语施之於时政迂阔执滞而不可行施之於名教则不足以垂训施之於金石不足以取信後世其视刘禹锡柳子厚辈若萤火之视列星欲为文章糟粕土苴而不可得所学一差豪杰莫起遂令若辈自以为贤俊知治体识时务又能藻饰皇猷品章庶物欺世盗名蒙昩卿相以取高位言不顾行行不顾言一日临事手足俱露使上之人疑而莫信曰某人也世以为贤举而用之则事迹若此某人也世以为材举而用之则言行若是贤者材者若是不贤不材年未高学未至不为人所称道者其可用欤吁吾道之不幸以至於此虽善为辞说者莫能文也岂知取士之差取其末不取其本见其文而信其实以文艺之小人而为君子大贤之流品以灭裂剽贼无用之浮辞当致主泽民之重任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古人之用人先求其性行次择其材能学者之应用养其气识修其天爵尊德性道问学今之用人与学者之应用能如是乎以毁誉定去取以末学要时用四岳之荐舜曰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子贡之称孔子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孔子之问子游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於偃之室也古人之取人岂以浮辞虚文哉子使漆雕开仕曰吾斯之未能信孟子亦曰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犹且以孝弟忠信而要世用为士者曷尝以雕云镂月之诗抽青配白之文蓬头垢面之亷闭目忘言之谨以欺世取宠哉士道之不明士行之不立学者与传道者之罪也取人之差而不得其用以至於伤士风而败政治用人而不求其实也使其言之可取犹不以言举人况无用之空言也曹参为相取木讷於文辞重厚长者吏之言文深刻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当时称治後世以为贤相然则为国择人者讵可以虚文浮誉仕久年高者即谓之贤士而用之及委之以事而事败乃爽然自失曰士止於此士不可用噫岂知所用者非真儒硕士而皆口舌文辞欺世取宠之小人也曷亦求其本矣何谓本心术也节行也事业也最害人者临下为高拾掇陈言自以为高世之文剽窃念诵往事陈迹自以为命世之才主痈疽与侍人瘠环偶沾一命自以为希世之遇寸长管见自以为集大成之学行比一乡自以为全德智效一官自以为泽物之功世衰道微无与之较余所见大抵若是而不相远世称以为元老大儒已亦自负而不耻可哀也哉孟子曰均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养其小体为小人养其大体为大人气禀既差性情亦异性情识见既异则事业之大小亦从而不同窃尝观於市井田野之氓鸡鸣而起孜孜汲汲营求一饱而不得遂其心者有竞朝夕锥刀之利者有为妻子田宅计者有殖货财润门第者有财货既足曲邀横结求一级半资叨窃名位而欲以荣身者至於寒窗文士春礼乐而冬诗书亦不过以雄文大笔华世取宠沽名吊誉以求富贵利达者就其志之高者而论之又不过委顺迎合媚势迎君假权营私为一时富国强兵功利之谋又其大者粗知王道霸术之异救时矫弊然内无实学无大过人之材无厌世之德无铁石之心无视死生富贵寿夭贫贱祸福之来一处之以义者总是数者论之其志趣小大虽不同其归於私己苟利则一也若夫命世之材豪杰之士隐则可以处乡里为天下之师出则可致君泽民为帝王之佐成至治之功着书垂训可以继往圣而开来学若是之人虽百世无一焉数百岁之间间有一二困苦不遇又终老於岩穴时君世主虽或闻知敬慕而不能举举而不能用用而不能尽其才尽其才而不终始如一尊敬若师弟亲信如父子终必为小人之所间絶而使前功尽废吁天下之才之难也如此才之不遇之难也又如此欲求治世不亦难乎今之为士者问有一二议时政之得失忧天下之安危必丛聚而笑又从而讥之曰不狂则迂也噫燕之巢幕回飞数日察视详审一有欹倾垫危则翻然舍之而去必其栋宇坚密主人慈祥而巢安是鸟之心必以为主人不慈祥栋宇不坚密则巢不安巢不安则身与衆雏何所依乎人之处天下可以不如鸟乎天下不安则一国不安国不安则家不宁家苟不宁身与子孙安焉否也是以古人在其位任其责则竭力效死而扶持之不在位不任其责见其後祸之几而知其无可奈何而不终日安处奋然有避世之举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是之谓乎然则为士者身修家齐之外天下安危之势虽穷居陋巷不可一日而忘诸心也以伊尹太公子房孔明之志为心则可矣

顔子问仁孔子告之以克己复礼善学孔子者莫如孟子着书三万言或告时君论为政论与人交莫不本於克己故曰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己窃尝思之求诸己则心广体胖迁善改过所守者至约而所施者至博不求诸已则怨天尤人於悒愤恨无所不至君子小人之分在此二者之间耳人之读书存心养性克己复礼之功苟不能进终无自立地位忽临毫毛利害所学皆不为用虽或一二中节亦偶然耳

邵康节云风化物之飞露化物之草百草之死生岁各不同今岁此地生蓬蓼明岁变而为蒿茅後岁化而为苋苔又後岁复化而为蒲芦有种者不必生无种者化之而滋殖岂知百草之生息在於所感本原之何如殊不系乎种粒至於世之治乱人材之美恶亦犹草之於露耳盖天地泰日月昌时则圣智贤哲才能美杰应类而生发而为事业则文物昇明万善毕举乾坤夷而万物各得其所及其天地否日月不明气运舛逆则明主奸臣丑类恶物亦从类而生则事事物物颠倒错缪而天下大乱是理也莫非天也然求其弛张之几时出乎气数流转之当然虽天亦无如之何耳区区薄学欲以人胜天辨之以口舌御之以权谋可谓陋矣苟能观易之旨得圣贤处否之道则庶几俭德避难遯世无闷危行言逊而无毁无誉矣不然则鲜有不陷於祸者也窃尝诵孟子之言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又曰万锺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锺於我何加焉见其凛凛英气殆似诸侯不得友而天子不得臣矣观三宿出昼之辞曰吾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於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於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後宿哉然後见圣人之心未尝一日忘天下未尝苟且自尊大而傲轩冕亦未尝违道屑就枉寻直尺而变其所守也故孔子以用则行舍则藏许顔子而以三仕无喜三已无愠贤令尹子文圣人之心以谓用舍在君而行藏在我何喜愠之有一加喜怒於其间则是以身之穷达为怀而不以道自任也不然则是恃材挟德喜其知已而愠其见弃也二者皆非圣人之道且喜愠交攻未有不变其所守者也

庄周以此身非我有而肯以外物忧心哉未能如庄周之外形骸但能於此身必有之外淡然无欲者贤於人亦远矣世之人劳苦其心思贱辱其躯骸丰积乎无用之长物无论不能得虽得之而不能久为我有又适用以祸身何其愚也吾尝燕居静思口体之累宫室衣食器皿必不可阙者已不胜其烦况欲区区於不适实用之外真愚人也不好胜则不能成过人之事业才好胜则不免於矜夸禹之所以不矜不伐者只是见得自身当此之时合成造化等事业何敢矜伐不成此功反得罪在天此伊尹自任所以觉斯民也今之俗儒粗有剽窃之文笔不可以及人利物骄矜自克见於顔面形於语言其去圣人奚啻天壤哉自伯夷叔齐长沮桀溺接舆荷蒉之後四皓之避秦管宁之蹈海沧海横流以及东晋中间鄙夷国步隐逸之士不为不多千载而下独推渊明何也诵其诗读其书见其为人不得不为之称道观渊明之咏贫士诸诗暨羲农去我久东方有一士先师有遗训清晨闻叩门辞家夙严驾少时壮且励诸章则渊明之所学所以自任者岂徒嗜酒傲世赏花柳醉尽江山而已耶後人之知渊明者目为闲适放旷长於作诗而已岂真知渊明者哉

陆宣公之学有伦有要圣经之权衡古今之治乱得失一一精究故能视天下如指掌鉴时务如家政当时君臣如父子昆弟故设谋立论用法处方如和扁之治病无不对证如羿基之善射发必破的学赡才优余每读奏议恐篇章之尽

悲士风

士之自待也不浅非徒高自标置虚立崖岸使人不可攀跻而已也盖为此身所系不独上以光祖考下以成子孙居乡里则化居州郡则为民具瞻处朝廷则福泽天下以及後世而垂无穷圣人所谓任重而道远者正在此耳今之士大夫居闲处独怨天尤人曰不吾知也及其居高位食厚禄怙宠患失依阿缄默荷眷顾蒙宠渥始终二十余年之久而未尝建白一言开陈一事树立一政皇皇汲汲日夜营办者广田宅多妻妾殖货财美车马聚玩好媚权贵援私党来贿赂衮职有阙而弗补纲纪坏弊而弗救人民涂炭而弗恤方且偃然自得以为通方达变轻煖肥甘夭淫艳质自娱之外而又欺世盗名翻经閲史鼔琴焚香吟诗写字以为高雅以示闲暇使一时後学无执守者钦仰踵效而恨不能及唇吻攘夺者得以为谤讪沮毁名教之口实洁身特立之士语塞而不敢辨吁真万世之罪人也人殃鬼诛不在其身不在子孙吾不信也

士以器识为本器欲宏大识欲深远器不宏大则不能容物识不深远则不能见微而知着士大夫平居无事自负不浅忽临毛髪事则莫能承载揺唇鼓舌援引往昔动辄千万言道是非如辨白黑目前之事则不知也何以言之切身之事莫切於进退切时之事莫切於论政治之得失人材之优劣一进一退俱不中节可亦进不可亦进利亦趋害亦趋不察得丧不问义利譬如饿虎饥乌见食而不能见穽见食而不能见网罟切身之灾贪昧若此政治人材乌能辨明苟得其位阿时而行颠倒讹缪一莫之问又从而文饰之褒美之苟得其所依托迹於非类逢迎媚合惟恐不收録於门丧身败家之祸不旋踵而至终亦莫之悔悟生陷身於恶流死诛名於清论所得无铢锱所丧如丘山遗患於妻孥播恶於无穷自以为明且知可悲也夫余每见俗儒技痒献言投策辄内省以为深戒原其意高者不过欲行其所学卑者止於技之见售以为取富贵之媒而已贪得诱於前念虑感於中殊不知是人也可以与之言欤有可为之材欤操可致之权欤怀有为之心欤四者俱无冒昩以前不犹鼓音於聋眩色於盲者耶求有所得不亦愚乎而况以背驰纰缪之鄙言泥古迂阔之陈术既不足以动揺当途之权贵又不能流芳於简册徒使世人指摘若辈皆以为士夫之流我辈例从而受谤寃哉言欲訒量欲弘事欲密然何术而能然也曰是不难能知愧怍之过终身不敢言不敢复犯自恕自隐则三者不劳而能矣

论隂阳家

星命家以年月日时胎为命又以吉凶贵贱贫富系乎所遇之运命巧不如运巧此说亦似有理譬如千花百卉春则皆生冬则皆枯此羣木之大数也至於开花结实时各不同有春而花实者有夏而花实者有秋冬而花实者时不至则不得花实人命之於运亦犹是也命虽巧终身不得佳运正犹名木未至花实之时而先为霜雪风雨雹雷霆牛羊斤斧所夭折亦不能遂其材矣故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亦此理也

世所谓隂阳家以十干十二支推算人命贵贱寿夭贫富贤愚问亦能中定立门户不下千百推究其理专论五行之休囚旺相相生相尅消息盈虚轻重强弱得位失位有气无气偏驳纯粹有应无应展转推穷无有穷尽然而天壤间一日之内生生无算不过十二时所生之人止分为十二等当时岂无与圣人同时生者岂无与帝王子孙同时生者何其下愚贫贱相去若此其远也论至於此则其术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