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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溪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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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香溪集卷九       宋 范浚 撰论

孔子闻韶论

夷齐谏武王论

叔孙通知当世要务论

魏郑公愿为良臣论

房杜不言功论

魏徵劝太宗行仁义论

圣人百世之师论

孔子闻韶论

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於斯也窃尝疑之深惟夫子资上圣於多能为天得审音知乐殆其余事又尝求之传记鲁昭公之二十五年夫子盖年三十五矣顷之鲁乱遂适齐则年几四十矣始而夫子适周且未冠已访乐於苌弘宜不待至齐而韶始闻也何详味倾叹若初未闻者乎予知之矣春秋之乱子有弑父臣有弑君而不知勲华之揖逊虽韶音尚存未有明其义者也夫子以将圣之道为天下宗邦君柄臣率分庭礼之其有一物之不辨则走使而问焉以取正是所以尊信吾夫子为甚至今夫子翫韶之美至忘味彼将曰孔子圣人也而美韶音如此韶果何谓哉则又将即韶音以求其义庶几知有虞绍禅之美而耻簒夺之乱焉是亦讽而诫之之义也当春秋之时齐襄公立十二年而公孙无知弑之无知自立而雍廪弑之小白之薨也五公子争立无亏立而齐人杀之昭公之薨也子舍立而商人弑之商人代立而阎职又弑之商人之子立而齐人又废之庄公立六年而崔武子弑之已而孔子适齐闻韶则景公问政之时也方陈常擅齐政变逆有萌圣人微见其渐故对以君君臣臣是孔子感齐之乱意可知也齐於春秋为乱特甚故美韶音必於齐旨其微矣乎後之好异嗜奇者昧吾夫子所谓而徒附益其说曰孔子至齐郭门外遇婴儿之挈壶者其视精其行端孔子谓御曰駈之韶乐方作至齐闻韶不知肉味是岂有识之言哉

夷齐谏武王论

或曰武王伐商伯夷叔齐谏之而不用商乱已平天下宗周夷齐耻之遂去隐乎首阳之山且曰义不食周粟而终以饿死有诸否乎曰有之曰然则孔子以夷齐为贤武王其非耶曰夷齐固贤矣而武王不非也夫以纣之不道不可不伐者也惟武王能将天命取而伐之易昏以明使四海赤子得脱虎口而乳慈母君子称之曰顺乎天而应乎人又曰武尽美矣此胡可非耶惟夷齐之心以为臣伐君盖甚逆之道使君非纣不当伐也臣非武王不可伐也後世有乱贼之臣必将曰武王圣人也而伐纣当年无一人非之者是则臣伐君乃圣人之教其於簒夺窃取将多有之故於武王杖钺指商之初叩马陈谏以明君臣之分既不从则又耻而去之虽饿死不悔期於杀身以愈後世之乱使後世之人皆曰武王之伐商当也而夷齐犹非之是则伐君者乃臣子之深罪虽有簒夺窃取之志将逡廵而不敢发夷齐之心盖如是初不以武王为非也不然谏而不入胡不死之以示争切之心以开武王之惑以见纣之决不可伐乃於有商既亡之後空自饿死何益耶且学者之所取信不惟孔孟耶孔子尝言夷齐之无怨矣使其羞谏君之不用至於不食而死且不为怨乎孟子曰伯夷避纣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其所以避纣而待天下之清岂无望乎易纣以清者予是以知夷齐之心初不以武王为非也而谏之是欲以愈後世之乱也武王之於纣不得不伐夷齐之於武王不得不谏非武王无以戡乱於一时非夷齐无以救乱於万世予故曰夷齐贤而武王不非也或曰议者以伯夷之谏无有也其所不与伐商者盖二老春秋已高自海滨趋文王之都远计数千里自文王之兴至武王之世岁亦不下十数意伯夷欲归西伯而志不遂乃死於北海又意其死於道路又意其至文王之都不及武王之世而死此有诸乎曰无之此非折中之言无稽之论也夫伯夷之与太公俱称大老年相若也伯夷处北海而太公处东海地相似也若曰伯夷之志不遂此固无所证信若曰死於道路则太公疑亦不能至文王之都若曰岁久而死则太公疑亦不及武王之世此实无稽之论非折中之言也论语曰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春秋左氏传曰武王伐商迁九鼎于洛邑义士犹或非之噫使二书不出於孔氏之门人其可也若其书果足传则或人之言吾不敢听

叔孙通知当世要务论

当草昧多艰之初而为诞阔难行之事譬欲饮渇而酌河汉岂人情哉将以救世定乱则莫若当务为急知所当务则功立效矣汉高祖初定天下叔孙通欲正君臣之仪以尊高祖诸生称之曰知当世要务谓通明所以定乱之道也君臣之祸莫大於名分不严名分不严则君不自知其尊臣不自安其卑君不自知其尊则不知所以驭臣臣不自安其卑则不知所以奉君於是君臣失位慢悖偪僭之患以生至於逆叛簒窃者有矣故曰名分定势治之道名分不定势乱之道今夫嬴秦失鹿天下逐之人有自王之心故陈胜以戍卒王楚楚遣武臣略赵则武臣王赵赵遣韩广狥燕则韩广王燕已而王魏王齐王韩王西楚号称灭秦而王者不可胜数率皆自谓特起称孤无复北面事人虽使舜禹在上不以名分制之且不能保其必臣顾区区刘季特以马上得之苟非以礼法为治彼肯低首下心曲拳而遂服哉又况汉之将臣多出於刑余盗刼鼓刀市侩之徒非有至智大识通知天命者一有不快则掉弄逆旗等儿戏耳高祖其能尽诛之乎於斯时也求所谓定乱之道则未有先於名分者君臣之仪所以正名分也而通乃能为高祖制之是以明其知要务也长乐之会警卫肃饰自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前日击柱醉呼之人钳颊缩气无敢譁者使高帝一旦知为皇帝之贵此则知所当务而功立效也其後诸侯虽有反者然名分既定天下之人独知有天子而不知有诸侯故皆偏方独叛无有应助而相继受戮向使通不正君臣之仪则韩信不入贺彭越不受囚天下之人亦将乍臣乍叛为信为越而高祖不得独尊矣通之有功於汉岂汗马比哉虽然诸生谓通知要务则是也谓之圣人则大不可通挟仪秦捭阖之风且不得为纯儒其去圣人亦万万远矣是可无辨而明也

魏郑公愿为良臣论

人臣有杀身之义而杀身者每出於不得已君为不道丑行日积不知自悔臣必输忠而指言之言之不从则必号泣而苦言之於是而忤君心逢震怒赴汤冒越乃有至於杀身是君之恶至此而极而臣之义亦至此而穷且凶也岂臣心之所欲哉唐魏郑公谓太宗曰愿陛下俾臣为良臣无俾臣为忠臣盖杀身而为忠臣者出於不得已非其心之所欲故也自古无道之世臣主之名有两败无两立君行恶矣臣不能以忠死之则臣亦恶矣此有两败也君行恶矣臣以忠死之则君恶愈大而臣独得忠名於世此无两立也臣主之名两败君子固深耻之君名恶而臣独善君子亦宁乐哉而或至於为忠者不得已也故曰无俾臣为忠臣也或曰郑公之愿为良臣将爱身而难於为忠耶曰不然也郑公之於忠臣非不能为不愿为也其言虽曰愿为良臣然正欲以示其将必为忠臣之心太宗有道则公为良臣是俾公为良臣也太宗无道则公为忠臣是俾公为忠臣也郑公若曰愿陛下为有道毋为无道无道则臣将必为忠臣盖欲?其君使不得为无道云耳且以忠良异称要皆美号郑公亦何择焉其所以言此非为身谋正为太宗谋耳公为良臣则太宗为有道公为忠臣则太宗为无道君以无道见丑於天下後世而臣独以忠节有闻孰若身荷美名君都显号而臣主之善两立此公所以为太宗谋而愿为良臣也不然与龙逢比干游於地下郑公宁有贬哉幸太宗能用公计以致贞观之治是以卒擅良臣之美也虽然公之言可以为贤者道彼有庸回之臣苟於固位坐视君之愚昏而无所正救不知良臣初未尝不为忠焉乃曰魏郑公不愿为忠臣君虽无道吾愿为良臣而己脂韦塞默卒有臣主两败之祸此岂郑公之谓哉

房杜不言功论

君子有心於济世无心於立功功非君子之所当论也时方辅英主平祸乱则所以经济大业者不得不用力焉然其初心岂以邀功为哉痛生人之荼毒为之拯救而已唐太宗取天下房玄龄杜如晦力为多然二人终不言功为其有心於济世而无心於立功也切尝言之隋季不竞鱼烂土溃小黠巨奸掲竿蠭起四海之内鞠为盗区元元无聊有肝脑涂地之祸太宗於是奋布衣提三尺劒剪除羣慝为万人请命於上帝不踰十年遂定天下稽其枭威雅馘老生俘杲密掳充窦东取河洛西举汧陇南威蛮荆北走獯鬻崇功伟烈赫奕盛大疑非手足所能图者盖房杜实佐成之也太宗自为炖煌公时即收玄龄自为秦王即用如晦二人之佐太宗固有年矣奇谋秘画陈之多矣绳违正谏亦已数矣是其有功於唐殆不可以算计由常人观之则必历自辨数以希高爵大封埀荣後裔而不疑矣然而二人方且撝谦贬抑痛自退逊曾无一言及之岂无谓哉其意必曰吾君之定祸乱天下之所归也实为吾君之德也吾君不作我何为哉是虽有功归之吾君可也又必曰吾君之定祸乱衆材之所资也实为诸将之力也不有诸将我何为哉是虽有功归之诸将可也又必曰成功之下不可居也古所患也自伐以取祸功於我何有哉是虽有功持之若无可也归之於君则功不可言也归之诸将则功不可言也持之若无则功不可言也二人有功而不言意其有得於三者之说也虽然是亦无心於立功者之所为也使二人者攘袂用力区区以功名为务亦何能不自言耶抑尝闻之薛万均卢祖尚李君羡辈太宗时俱有功受封爵然而万均坐清宫不谨下狱愤死祖尚辞交州都督斩之朝堂君羡以謡?见忌下诏诛之是皆非辜小眚不获保全则太宗之於功臣初未尝加恤也尉迟恭侍宴论功争班乃至不怿而深谴之且有韩彭夷戮非汉祖之愆之语当时大臣类多畏祸李靖阖门称疾长孙无忌求解仆射惧有功而终见疑也然玄龄如晦之不言功其亦覆车之戒耶呜呼拔劒讙言攘袂指画竞占丰邑争据上位者无时无之君子欲明退逊之义其於房杜盍亦少怀仰哉

魏徵劝太宗行仁义论

人必有是志也然後勉之而益进激之而益励苟惟不役志於是事而以是事劝之则虽予赐开说挽乎前仪秦捭阖刼乎後吾知其行事不能以寸是故战国之君昧夫人道忸忲于剥歛积实攻鬪侵取之说凡其君臣早朝晏罢诹谋而建白者必功利是图谓拓土为能臣谓丰财为至计诛求无艺使民剔肌出髓而未巳玩兵嗜杀使民絶胫洞胷而不悔彼其大欲在图霸积虑在富强故虽以孟轲游谈仁义於齐梁邹鲁宋薛之间往往枘凿不偶蔑有一君行其言者非轲言不足用盖时君无役志乎仁义者也故夫人主必有是志然後劝之以是事则深听而果行昔太宗致贞观之治天下晏然外薄岭海户阖不闭蛮夷君长咸袭衣冠带刀宿卫於是帝曰此魏徵劝我行仁义既效矣惜不令封德彛见之古今议者因遂以谓太宗行仁义率由魏徵劝之嗟夫徵排德彞而勉其君以施化信有助矣然向非太宗有志乎仁义则德彞言入而莫回徵徒百说未免为虚语也徵虽贤孰与孟轲太宗虽明而贪功勤兵犹未远贤於齐梁之君使其素心不在仁义则孟轲复生言犹不听况徵其能劝之有行乎观太宗在贞观初尝谓侍臣曰今欲专以仁义诚信为治庶革近代之浇薄又曰为国之道必抚以仁义公等宜共行之惟夫素心在仁义然後知仁义之可以为国而责治於臣下者亦必在於仁义故又尝谓仁义之道当存之心使常相继斯须懈怠去之已远譬犹饮食尝令充饱乃可全生此其於仁义固克念而不敢忘则於徵之说非偶然听之所以能有助也或谓文皇芟刈手足安忍无亲此其於仁义背而驰者也何克念之有乎曰是诚太宗之慙德也然仁义何尝之有背之则为小人蹈之则为君子使太宗自艾自克处仁迁义则一洗心易虑犹可与也况能力行乎孟轲言五霸假之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春秋恶恶疾其始善善乐其终然太宗既久假矣胡可疾其始遂终疾之耶

圣人百世之师论

圣人备道全美人伦之至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世之法一是矣是百世之师也若孔子是也至若伯夷柳下惠以为百世之师则可以为圣人则学者疑之中庸曰君子之道本诸身徵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此圣人所以为百世之师也或问孔子知其道之不用也则载而乌乎之扬雄答曰之後世君子又曰关百世而不慙蔽天地而不耻能言之类莫能加也子贡称夫子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是圣人为百世之师若孔子可以当之也至若伯夷得圣人之清而已柳下惠得圣人之和而已岂能尽圣人之道乎孔子曰伯夷古之贤人也又曰臧文仲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孔子於夷惠特称贤而已以为圣人学者疑之先儒尝谓孟轲之书非轲自着轲既没万章公孙丑之徒相与记轲言焉耳信如是则以夷惠圣之清圣之和真轲言也直以为圣人记轲言者之过也然而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寛薄夫敦是二子奋乎百世之上使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岂非百世之师乎盖伯夷虽清而闻文王作则兴曰盍归乎来柳下惠虽和而不以三公易其介是虽未至於无可无不可要亦非滞於一隅者此所以未可谓之圣人而可以为百世之师也

香溪集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