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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学士集巻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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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陶安 撰

○序

送刘仲彬序

天下之学原于理,理然后有气,气然后有数。气则阴阳五行乎可推,数则修短吉凶乎可测。孰主宰是,理实具焉,盖必有先天地而生,后天地而存者矣。儒者为学,务以理胜,犹元气也。由儒眀乎技术,推气测数,洞彻竒奥,犹元气流行而生成于物也,可以与是者,其刘仲彬乎?

仲彬中山人,居姑塾别墅。翻阅经传,该贯今古,词藻烨然,即人始生,岁月日辰,辨五行,生胜衰王,轇轕参综,条疏节解,其论玄博,精畅于穷达、寿天、祸福,刻期取应。又能以七政四余㈠度分垣布,虽万殊千变,判别无爽。观其为术,若火之烛物。蓍龟之前知,权衡之,定轻重,仲彬藏修于家,唯儒素是务,未尝从师以学术,而所能若是。凡老渉星厯、子平氏书,给食江湖,业称专门者,莫敢与较能,贵人文士竞趋而乐叩焉。则夫儒而明术者,信有异乎常矣哉。今将逺逰四方,告别于余,余意人受形质,固皆禀于气,囿于数,莫有能逃焉者也。君子贵穷理以立命而已。自星命之术遍天下,遂乃诿之气数,鲜克究力于人事,强者萌侥幸之心,懦者惰修为之志,靡然成风,但曰:“我有命焉”,若是则圣人修道立教可以无也。茍穷理立命,以己之天制天之天,进退得丧,悉安所遇,岂不卓然杰出于天地之间哉?

仲彬儒者,知此审矣,斯行也,其为我以是验诸人,它日归,吾将举而问焉,聊以卜斯世,果有穷理立命之人也。

旁批:㈠七政四余,又称七政四余造命法,全称七政四余三王弧角天星择日法,创自唐地理宗师杨筠松。

送毛公礼序

古之君子出其才智,经济事物,风节闻于人,勲业光于朝,设施皆得其道者,素定于未达之时也。当其潜晦,积学累徳,舎宴安,甘劳苦,或耕牧田野,或羇旅江湖父,其师兄,其友,搜罗羣善,用广已能,下至闾阎艰难,米盐细故,罔不系心,是以阅之熟而虑之深,知之详而守之坚也。其或深居惰逸,独学寡闻,欲兾用于世者,第以徼宠为志尔,幸有美其藴植,鲜克更涉民务,不幸早贵临事,处置未尽合宜,然则立身应务,固亦难哉。

许昌毛公礼家颕水上,杜门稽古,不妄言动。于诗易微旨,黙有会悟。为文丰不近冗,华不损质,弗耀露所长,人莫之识也。乃叹曰:“今天下同文,南北异才,角立相望,曷若外适,择其尤而薫炙焉。茍僻处,狃常揆,所见闻能几何哉”?于是游汴洛,歴汝蔡,自以为未足,乃渡淮,涉江南,至于吴楚。去年冬,来姑孰,郡侯见而贤之,俾馆榖学宫,亲师取友,诵览修纂,渟涵畅衍,功十它人,弗可量也。乆乃辞去,将归许昌。余顷居京师,获交中原之士,视决崇科、升显级者,较其艺能,非皆右于公礼也。若公礼之志,固将行道泽物,而践其所学,此所以间闗千里,衣布素,饭脱粟,寜勤勚而不悔者,意有在也。岂非素定于未达者哉?其所谓阅之熟而虑之深,知之详而守之坚者哉。

送金梅窓序

九州岛之地,皆圣人所别,无偏重也。九州岛之人,皆王者所治,无偏私也。地有南北,犹天有阴阳,时有冬夏,然人心之理,不随地而异。汤立贤无方,孔子称南方之强㈠为君子,尚可以南北第其人哉?当国初之混一也,一视同仁,南士擢居显爵,才烈彰闻相望于位。迩者三四十年,始弃逐不用。日销月铄,浸以弗振。载名铨书者,寂无几焉。

夫中原疆域方九千里,古今莫可增损,若辽阳、甘肃、云南、女真、髙丽,举非九州岛之地。西则巴蜀,又出九千里外,今其人皆得与中原等。唯荆扬贡赋极饶,文物极盛,而朝廷鄙其人。当夫奄有万方,曾何彼此之限?奚荆扬独可鄙欤?将产其地者,尽非可用之才欤?举其尤着则吴季子、言游、澹台灭明之贤,屈大夫、宋玉、陶靖节、欧阳修、曾巩之文,王羲之、虞世南、褚遂良、欧阳询、蔡襄之书,谢安、张九龄、陆贽、范仲淹、赵抃之功业,周濓溪、李延平、朱晦庵、张南轩、吕东莱、黄勉斋、蔡九峯、真西山之理学,其它巍勲大节,髙风卓艺,浩乎莫能胜纪,若是者,果皆可鄙欤?况江浙为天下理学之统会,而新安者又江浙理学之统会也。自晦庵既出,名儒继兴,穷演著述,阳辉而玉粹,列圣之心,羣籍之道,洞无遗藴,挈四海为洙泗者,以新安之书迭出旁流,不可忘所自也。

新安老儒有以梅窓称于时者,姓金氏,字维清,居京师十五年。元老巨卿,待遇有礼,坐以南籍,竟不获登诸朝。聫以太史院荐,始受命教授太平阴阳学。梅窓读书博识,守其鄊先生之理绪,为文有浑厚风,尤深于诗,寓意悠婉。凡星纬、地理、占筮诸家之学,靡不融畅,使贯中土者得其一长,皆可名世,以取显荣。乃独栖迟隠忍,弗辞卑官,甘处南人之分焉。呜呼!君子所恃以不朽者有徳焉尔,用不用命也。梅窓达命之理,徳以制之,虽不用乎何尤?茍吾不朽者存,縦不用于一时,将见重于后世,较其所得孰为多乎?于其谢职,馈之以文,使人知有梅窓之贤而不遇也。

旁批:㈠南方之强,《大学》: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

送刘仲修逺逰序

今南北混一,适千万里之逺若近踰户阈,故行者乐,而居者不忧也。彼商衒萃其货力,操舟犯乎湍深,驱车轹乎险峻,卒抵于遐陬外徼,徃来率以为常,仅营铢寸之利而已。若士之逰于南北,志将有所为也。逰而学焉,可以成其徳,逰而仕焉,可以行其道。不资货力,而无湍险之劳,所获又非止铢寸之利,恶能自已乎。春秋战国,天下裂据,非有今之混一,而圣贤者亦事于逰,颜渊过匡,季路问津,欲成其徳者也。孔子歴聘,孟子辙环,欲行其道者也。逰之云乎?驰骛汗漫云乎哉?

吾自庆生逢盛时,四海如家。每思经涉南北,周览疆域之广,文献之美,而杜门穷经,愿莫之遂,乃独惊喜仲修之逰也。仲修谓予言:“族本缙绅,思继其业,我不敢不学也。家有父母,思养以禄,我不可不仕也。岁月荏苒,年渐壮矣,末由振拔,恒悒欝于吾心,非硕儒宿师之依,莫克邃于学。非名卿达官之擢,莫克华于仕。茍困处闾巷,将无所倚成,决意兹往,必有得而归也”。予闻其言而有告焉:“宇宙间至贵者理而已,理自天出,力不能以强致,谋不能以幸取。博而穷之于物,约而会之于心,心平意定,至贵者悉偹乎我。积忠信为学之本,谨言行为仕之基。求之已而有余,复何俟于它求也?子行过通都巨邑,择其人而貭之,其有戾于予言乎?否则骇目而悸神者,山岳海渎之灵竒焉,城郭沟隍之髙深焉,器服珍寳之华侈焉,固能极视聴之娱,恢翰墨之气,其于学与仕所资何如也”?仲修谢曰:“先生命我矣”。遂买酒登溪楼上宴别,甚欢。赠斯言以壮其逰。

送周彦升归宛陵序

有可施之具,由仕而后显其美。遭世承平,志畧之士,用禄代耕,振奋以自拔,然出处义存,穷达命赋,或诡遇以要时,余素难其人,今始得于彦升焉。

初彦升父周君及其妇翁燕君缔交,周没,燕受托,壻彦升于家。余与燕之子叔义相厚,虽识彦升,不数数会遇。顷同徐仲善来踵余门,获接其言论,复与刘仲彬见过,察其性情,甚矣类吾叔义也。余惜彦升有其具,不由仕以显其美,因谓之曰:“良材之桐困于薪矣,太阿寳器晦蚀于土,非声激爨下,气见斗间,以惊动覩闻,恶能受知于识者,表其异于世乎?子胡不一爆其声,一吐其气,殆将有所合也”。彦升曰:“今世谋进者,结权要,援亲党,气势凌压,取仕禄易若探懐袖物,若是者,我所无也。囊金帛,馈饩醑,争求荐达,惟恐不躐人之先,务快志于时顷,若是者我所无也。无是二者则美容辞,勤奔走,恒屈折于鞭舆之下,逢迎谒请,视喜怒之色以为进退,茍焉一得,外自侈炫,若是者我又不能也。我将归宣,庐先人之居,田可稼,圃可蔬,安其素分,不躁求以妄图。若其乗时有为,遂所志愿,我固欲之,然岂敢必乎”?吁,向吾难其人,彦升果其人矣。持是而弗变,立身成名,信可期也。余亦知义命而能守者也,嘉燕氏父子知人而善处也。从仲善、仲彬请,为文以贲其归云。

送游景达序

士之特立于世者,其品有三。修于道徳者上也,发于事业者次也,着于言辞者又其次也。仁义礼乐,养其性。孝友忠信,达于人。安土而乐天,足乎已。无待乎外,虽未及于事业言辞,绰然有以自重,道徳修之于身者然也。得其位,行其学,功可以济时,泽可以被物。振誉于朝廷,埀光于竹帛,则又视言辞为不暇。唯隠处晦阨,研经稽古,不得施于世,乃苦心殚力,旁求精思,一皆托之言辞,顾岂不欲发于事业哉?穷达之势殊也。

金陵游景达,修纂考论,立言于经传,宪台以著述荐景达。既敏于学,知道徳不外乎一身,勉而修焉可也。年甫壮,未至于晦阨,期乎事业之发亦可也。劳劳焉以著述为事,甘处于最次,如使析理剖疑,会其所同,辨其所异,为世教人心之益,其志可谓大矣。或资以求知,取仕利其私图,言辞奚可恃乎哉?然则景达宜缓其所可能,勤其当务者,斯可造乎上也。于其归,因质诸言,尚思绎之。

送胡达卿序

国家财赋,盐利为盛,民日食咸,其用至切。设官以括利,莫若淮司为丰也。淮壤多斥卤,濒海,煮鹾之饶甲于天下。北踰汝息,南越江湘,靡不取给。岁入钱贯为万者,一万八千,朝廷倚重,简才领司事。由是河南秦公出践使职,剜剔宿弊,号令伟赫,檄姑孰郡史胡达卿为属曹,诚以利源所出,宜得人以赞其政也。

达卿自从吏,慨然有逺志,不屈下以取容。容观步趋,表表殊异,人以显仕期之,达卿亦自信不疑也。郡守鱼台贾公荐于淮司,贾公尝为两淛盐使,与秦公才誉相望,其言见信于时,达卿因是得以扬翘吐华。裕国之财,足民之食,献谋长贰。傥可减额损直,少纾东南凋瘵之力,以慰众望,庶不负于斯行也。予竒达卿气之扬,年之盛,果能如其所志也,重贾公知人之明,秦公任人之公也。形诸文以为赠。

送游教谕序

官以教为名,师道之所存也。自教不领于司徒,后世临教州郡者鲜能尽其职。况在一县,势孤位下,歉然不振,教典乃旷,师道之不立也宜矣。一有以教自任,不狃于世习者,岂非毅然特立君子哉。

上饶游起南先生任当涂教官。其始至也,学宫不治,庙貌不肃,无斗缗之储。乃规画兴理,作新教条,丛经传于座右,躬课诸生,恳恳无倦,弦诵之声洋溢乎朝夕,有歴千里及门者。每旦望,会多士于公堂,深衣讲说,人莫不饫义理之味。退而重自刮劘,文风大变。盖其学粹而徳厚,介义利于秋毫,甘贫淡而不厌,毅然特立,宜夫修废之易,而感乎人者深也。旧尝録徽学,士子称誉不衰,继领荐,众方兾其大用,而犹教于百里之地,尚幸师道独存,学者有所仰式也。使其登成均,教大郡,亦率是焉而已尔。秩满而别吾党,有不能释于懐,故云。

送赵生序

求道莫先于得师,师之所在,无问逺迩,必以为归。茍深居里闾,溺于宴安,迁于流俗,而欲学焉以求道,吾未见其宜也。

中山壤地邃宻,风气所聚,民多富饶。其读书好礼者曰赵族,有字宰衡者,俭素自持。彼其以华靡相髙,膏粱餍饫之习,裘马佚游之态,纷至其前,宰衡一不歆于心。命诸子侄执脯修礼,事严君仲容为之师。仲容来自四明,讲经于益清合,弟子翕集,赵族闻而慕焉。名志民者,宰衡子也,年未弱冠,炙其师说,若有契于心者。耳焉异其闻,目焉异其见,将敏于求道之不暇,尚何宴安之溺而流俗之迁耶?今归,予惧其方进而或止也,能无言以勉其成乎?择交以慎其所趋,守正以勤其所勉。外之诱者,拒之。内之窒者,廓之。约其心于理焉可也。率是以往,归求而有余,师于道亦庶几哉。

送潘仲升序

士之世其家学,不外慕而移其业者,在今为最难。盖势利纷华,动耳目,诱心志,操守弗固,从而变焉,唯寒素静淡,处之自裕,使先徳不泯,推所善以及于人,岂不足为贤师哉。

潘氏在姑孰,自拙逸公以行义文词著名,吾友仲升其曾孙也。予所见者,仲升祖若父,儒雅相继,为搢绅模楷,从游之士翕趋其门,由拙逸至仲升凡四世,皆处师位于陈氏。陈为西陇名家,其子弟务学入官,承潘之教也。仲升刻苦励学,修饬其身,有祖父之风。其为文搜竒摘奥,穷尽事物之变,安于憔悴,专一无所移其业,真能世其家学者。诸大族争奉厚币,欲罗致西塾。仲升皆不就,独于陈氏聘,不吝于复行也。岂教泽之流者深,使其乆而不忘欤?呜呼,培之厚者其发则荣,伏之乆者其飞必逺。教于一鄊,日以义理启导,功有学半之益。涵泓演迤,充羙于中,出而措诸事业,视前人其有光矣。于其往也,申以劝焉。

送总管贾鳬山序

儒者懐道艺,不独美其身,务以致用于时也。当其得位行志,勲绩显于朝,声名流于世,固足荣矣。至于难进易退,持守不渝,致政髙尚,克全晚节,使人嗟叹懐思,赞服其贤,斯足为尤荣者,则贾公其人也。公字惟贞,家鱼台,人称为鳬山先生。蚤受业于孔林,仕由教官,辟入中书,拜监察御史,还枢密都事,行省郎中,两浙都转运使,遂以正议大夫任太平路总管。

太平三邑㈠简静易治,府廨雄丽,公事萧然,号江东道院。守土者坐镇其上,尊而不劳,又有江山登览之胜,鱼米需给之饶,每朝廷优贤,必以是郡为选。主上重公宿学旧徳,不欲烦以剧务,特授今官。公亦爱其民俗淳晏,敷宣政化。千里之疆日被休泽,有古循吏风。居岁余,年未七十,遽辞职为退休计,佐贰僚属接踵请视事,弗聴。耆艾数十辈日候于门,公亦不出。于是士议于学,农议于野,商贾议于市,相率俟其出。乃羣恳马首,愿母㈠速去,公慰喻而别。比登舟,吏民拜溪浒,犹冀少留。公命举帆,顺流而下,耄倪聚观于两岸,目送埀涕,此举在公则荣,其如人心不释何?彼嗜利者,减岁贪位,造戾荷怨,以去官为戚,其贤否何如哉?公虽屡登华要,歴事五朝,秩正三品,爵禄不加。于心安处澹素,仁义忠信,形诸践履,求之当代,儒术致身,始终完美者,如公不多见也。

公归视其桑梓,必曰此吾先人之所居也;省其松楸,必曰此吾先人之所藏也。然后觞酒于耆英之社,杖屦戴白㈢,婆娑以娱诗书礼乐,传之子孙,是皆公之素愿也。虽然,老成典刑,人所敬慕,论道济物,非公而谁?必有安车帛璧,逺贲林壑,又岂容黙而已哉?

旁批:㈠太平三邑,元太平府下辖当涂(首县)、芜湖、繁昌。

㈡母字误,当作毋。

㈢戴白,《汉书严助传》:“戴白之老”。颜师古注:“戴白,言白发在首”。余意戴白似出自孟子“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

送张生序

天翼张生,东平人也。东平古附庸于鲁,俗尚礼教,有洙泗之遗风焉。贤才之盛,着自往昔。入元以来,登政府,肃风纪,接武翰苑,掌成均之教、魁大廷之选者,类多东平人。勲业文章,冠冕中州,何其盛哉。

近年入仕,限以资级茂异。岁贡、著述之法,相继而废,科制亦辍。南北士陆沈而不振,虽东平亦不复如前之盛矣。今以儒进者仅两途,会计于学校焉,试吏于郡县焉。其职虽卑,非有势位之援,资货之挟,莫由以自达。穷经懐艺,困乏无助者,咸不得进用,张生盖其类也。

张乃东平仕族。生务学勤敏,侨寄南方,无禄飬亲,谒台宪诸公,既无所遇,需次太平郡史。翱翔泮林,执经问难,剖理属文,突出侪伍。后天翼而来者,郡府补吏,已数辈。又独不遇,奉母之东吴。行有日,予既不能周之以力,遂赆之以言。

嗟乎,用舎之命悬于天,学问之功由于已。在天者不可以力求,而在已者可以自致也。沈静专毅,以大其器也;温厚粹雅,以达其辞也;谦抑诚庄,以持身而应物也。循是而无失焉,则仕禄之来也孰御?东平之贤才不独专其盛于前矣,其勉哉。

送李景辉序

茍有以异乎众,虽深居薮泽,不求闻于时,而闻者自求之。必其心志恬晏,才业充裕,待聘而起,或置之爵位,则利泽可以被乎世。或处之宾师,则善教可以淑乎人,所就者异,所负者同也。今宾师之职曰训导,专学校之教。公卿显宦,亢势钧礼,有廪粟之供,而无官守之责,故为士者未由爵位以遂其荣,或由宾师以养其尊也。

吾邦世儒最蕃者为黄山李氏。家学偹㈠五经之传,由左司君之后有菊野先生、竹山先生,皆表表贤范,学者慕之。景辉绍其世业,居北郭外,门巷隘僻,车马谒见,憧憧㈡其途。郡矦优以礼币,罗致泮斋,户屦㈢景従。闻者咸曰:“李君仪度伟雅,文词流丽,推其善以及物,抑何幸哉”?君尤工书翰,残章剰藁,人珍惜之,持缣帛而购书者争趋焉。再期引退,阖扉读书于浮丘襄水间。九江檄至,亦有宾师之聘,君乐其道能逺行,遂泝江而迈,非有以异乎众能如是欤?吾闻九江多大川,灵山必锺美于人,当有硕茂之资。然而长育导诱,方有望于成效。慎哉斯行。应其所需,而益有闻于时,使其家学所及,由江东而西焉,则李氏世泽,光流于乆也可知矣。

旁批:㈠偹同备。

㈡憧憧,《易咸》:“憧憧往来,朋从尔思”。 陆德明《释文》引王肃曰:“憧憧,往来不绝貌”

㈢智永善书,求字者常户外之屦常满。

送县尉程宗成序

郡县官制,歴秦汉唐宋至于今,其名与职沿革不同。独尉之为官,代相袭而不易。子真之于南昌,孟徳之于北部,县之置尉,古矣哉。

夫尉也,擒奸御冦,惩非禁暴,虽具弓刀逻捕之烦,诚得贤者专其责,设施有方,则疆域之内,潜消不虞,晏清无警,匪特効力威武,固所以翼善治,保齐民也。

宗成程君来尉当涂,条疏禁章,风动邑境。市博者复常业,肆鬻者无滥欺,强梗知所畏,而攘窃知所羞。君尝言尉与令簿聨衔,而弗与县事。茍在所宜,为当尽心而不辞。其怙吝不率,致之有司,以诘其慝,用是民重犯法,刑罚稍简,君虽不侵官,然县事赖以弗冗,非贤者而能之欤?

初宗成居黄冈,慷慨负大志,従名儒贤大夫游,善属文。今上潜邸,南迁其才,彻于睿聴,因偹扈従,日侍燕闲。及入缵大统,轸念旧人,优以爵赏。纡金曳朱,颁自特命。唯宗成仅在卑秩,恬然不较。然昔人阶是官者,每登朝,行举其略,若娄师徳之台辅,牛僧孺之西台㈡,白居易㈢之翰林,其所就何如也。

宗成秩满赴京,入觐黼扆,献纳之际,其必曰:“时政之弊为目多矣,货贿者腾达,而徳艺者困穷也。贪虐者横骄,而亷洁者挫抑也。民力乏而敛愈急,吏滑滋而法不行”。出余论以幸天下,正贤者之乐为,则予虽处遐僻,尚可被余光而起敬也。

㈠娄师徳之台辅,《旧唐书列传四十三》:“(娄师德尝官江都尉),扬州长史卢承业奇其才,尝谓之曰:“吾子台辅之器,当以子孙相托,岂可以官属常礼待也”?

㈡牛僧孺之西台,《太平广记一百三十征应》:唐河南府伊阙县前大溪,每僚佐有入台者,即水中先有小滩涨出,石砾金沙,澄澈可爱。丞相牛僧孺为县尉,一旦忽报滩出。翌日,邑宰与同僚列筵于亭上观之,因召耆宿备询其事。有老吏云:“此必分司御史,非西台之命。若是西台,滩上当有鸂鶒双立,前后邑人以此为验”。僧孺潜揣,县僚无出于己,因举杯曰:“既有滩,何惜一双鸂鶒”。宴未终,俄有鸂鶒飞下。不旬日,拜西台监察。

㈢白居易曾任周至县尉。

送谢宗玉序

国朝重钱货之实,轻钱货之名,经费常资税课,居其一岁入甚繁,盖在在有之。设官征商,其品级以税额为差,命服绯緑,选列长流,为其重钱货之实也。然以一统之朝,其大侔天,其富侔地,乃与细民计利锱铢芒忽,筭括无遗,视古“闗讥弗征㈠”者异,故不得不轻钱货之名,外示贱利美意,庶无贬于治体焉。为人上者避嫌而轻其名可也,世俗视其官而槩轻之不可也。

借曰由刑书左迁,茍善理职,犹当取瑜而弃瑕,况门功荫仕,必掌金榖然后清资华级,可循以升。幸有刮豪荡㈡,笃文学,又率以事功显,此任子之优美者,而宗玉谢君亦其人也。

宗玉司税于姑孰,完饰廨舍,筹会精核,谓征取寛平,则人不肆欺。众物遄集,由是川运陆辇,商货聫属,外无窃入,内无逸出,税额虽繁,不劳力而盈其数。先是,征官贾驓尔女语市上,君仪貌俨肃,望者敬畏,鬬夺博掷,亦屏气敛迹。盖廛肆嚣哗,利之所趋,乃讼之所起,卒致有司,牒诉寡而易治,休则考方策,游意翰楮,所制词章,丰缛整楚。或席宾士,谈论倡酬,杯酒接欢,琐琐钱货,一不尘渎于懐。今考满迁秩,行膺字民之寄,则何政弗举?又将跻清要之衢,锵鸾鼓策,寻其先世轨辙而驰驱之,亦在修持所致,所谓以事功显者,余日望于宗玉焉。余既与君友,又承教授金君请,遂序以重其别。

㈠闗讥弗征,《礼记王制》:“市廛而不税,关讥而不征”。

㈡豪荡,豪华阔绰。

送教谕夏仲符序

古之为教,慎修持于身;今之为教,徇好尚于时。慎夫修持,其学约而有伦,徳行文艺而止尔;徇夫好尚,其学烦而无统,训诂词章而止尔。距古滋逺,善教浸微,圣贤归趣,贸贸㈠将无知。虽黾勉从事经传,操笔札成篇,方役意进,取为求脱贫贱之计,故徳行废而文艺衰,岂所教者乖其方,学者因而失之欤?处今之世,虽不能免于训诂词章,即训诂以穷理,因词章以寓道,反之于已,表里交治,本末重轻之不迷,明而诚焉,犹庶几乎古,奈何教者、学者莫此之由也?

吾尝观学额之广,殆无过于今。学弊之极,亦无过于今。国朝增置州县,下至小邑,必建学设官,务以尊儒育才。然而任教责者,恒非其优为㈡。廪帑之糜费,弦诵之寂寥,旦望谒拜,而登降不虔也。春秋荐献,而爼笾不肃也。学为虚器,官为旷职,传舎而已焉,借径而已焉。吾重为学校人才之叹,每思得贤教官,以望复于古。

仲符之谕东流也,故以是言,申恳恳之告。夫环境百里,编甿万计,居教官者导其人于善,母㈢徒徇时之好尚,俾皆慎其修持,必有忠信之貭,懋进于圣学者。傥仕有余力,绎吾言而躬率之,其教官之贤也哉。

旁批:㈠贸贸,《礼记檀弓下》:“有饿者蒙袂辑屦贸贸然来”。 郑玄注:“贸贸,目不明之貌”。

㈡优为,《礼记文王世子》:“仲尼曰:昔者周公摄政,践阼而治,抗世子法于伯禽,所以善成王也。闻之曰,为人臣者杀其身有益于君则为之,况于其身以善其君乎?周公优为之”。谓任事绰有馀力也。

㈢母字误,当作毋。

送张得原序

予闻髙唐张氏以儒族称重北方,后或徙家于南。有守道者文学鸣于淛,今当涂县幕官仲冶乃其从子也。仲冶明习吏律,子曰得原,结髪读书,长益修饬,或劝举吏,俛首应曰:“非我志也”,蓄学不辍。吾以是观之,知其为有志者矣。

凡力于学,岂但劳诵记,穷披寻,炫文翰,以徼利,干宠贵乎?志有所立,自期以髙逺乎尔?天下之人孰无志也,但人各殊志,所向亦随而殊矣。志茍定焉,向茍正焉,将何适弗臻?何愿弗遂?无它,由已而不由乎人,虽子不能以得于父,父不能以夺诸子。

吾既见县幕,自儒即吏,能进于仕,而又嘉得原变吏归儒,能复其先业也,然吾有以卒子之志矣。古之人才率胜于今者,初非甚髙而难及也,甚勤而求乎世也。不急居之以恬静,持之以坚确,成于艰难之余,用于完实之后,故其发也,浩乎沛然而无穷,若良冶之淬砺,必铦而剸裁也。若良农之耕稼,必熟而敛获也。循乎是,则异时大张氏者非子也耶?子过淛,见而从祖,请训焉。或不异于吾言矣。

送黎仲贤序

采石距郡城垂舎许,膏壤丰夷,凭江而出,山势泝流巍峙,烟涛渺弥,遂限江淮之疆。其形胜冠絶逺迩,南北清美之气会萃于兹,欝蓄乆矣。其地则室宇鲜华,贾货阗溢,民物阜蕃,水焉舟楫,山焉亭观,以给逰览之娱。吾疑气之会萃欝蓄,宜发为翘磊畅迈之才,而罕见其人。岂或潜晦俟时,学充于已,不待资乎外,将吾偶未之见也?及宪轺按部,简拔俊能为学官,乃闻有采石之士试艺与选,喜而叩之,则知其为仲贤,窃因有感焉。

三代盛世,夫井党庠之制行,民嗜修学甚于饮食,常登进贤徳,命以爵位,不学则弃而弗用。生斯时者,势不容于不学。由礼义之习深,劝惩之道明也。后世习降道衰,上无教,下无学,逸豫茍止,循袭浸乆,遂以为常。一有革心向理,奋自濯磨如仲贤者出乎其间,能不堕于流俗,其可贵于三代之士审矣。仲贤长育富家,独乐儒素,居其职,无廪帑出内之烦,唯燖绎经传,窥圣人之藩篱,跻君子之堂奥,匪直弄文翰而止。吾意清美之气,得非发于斯人哉。考满,余无以为仲贤赠,虽然,无它求也。即所居之境,仰观山之静重,以厚其体。俯视江之流通,以广其用。黙然心契,而不以资游览之娱,驯是不已,恶能测其髙逺耶。

送燕叔义序

士当治世,思欲致用,科第之艰,非可必取。或由吏进,虽致身异涂,较其学术才行同焉尔。余友燕叔义英朗疏敏,耽学善文,业周易,穷四书旨趣,旁涉羣史,百子诸家者流,记览韫积,渊涵而谷纳,辩议驰骋出入,援据上下数千余年事变治忽,若近在几席。尝有志于决科矣,及科制辍于至元,今中丞梦臣张公承旨继学,王公官行台,俾从吏。升郡,调徽理刑狱,有声,调姑孰,司茧丝粟米之征,蠧止恵流,捴管贾侯惟贞荐为广东宪史。科制既复,贡士不聴吏于宪司,以命士九品、郡曹二考亷能者充,它职弗与,宪史之择不下贡举之艰。叔义去科苐而就吏,行志于清要,驯致膴仕,视决科者均也。凡识叔义者或称为经生,或称为文士,或称为诗人,又或称为守法之吏,举众美而归焉,不啻与决科者均,当有以过之矣。

夫岭海以南,去天万里,畨禺之民唯知尊惮,风宪其官聨,皆朝廷遴选,将必有如前三公之知已。往佐幕下,亷以厉其操,诚以扩其公,庄静慎重,任激扬之责,风动荒徼,则吾党之所望也。重叔义之行者,合辞征文以赠别,是为序。

送沃哷彦文序

皇朝官制,亷访司秩三品,尊严于庶府,专劝惩之柄。书吏奉邦宪,赞佐政刑,宜得端洁干达之才以举其职,肃一道之表仪,求之于时,而彦文几乎是矣。

彦文始祖沃哷氏,掌完颜国马政,貌类其君,代死于辽,遂启金运。及赏功爵,其长子请让二弟,卒得均赏。夫忠于君而弃其身,念其亲而先其弟,危行着闻,纲常有赖,轩裳奕叶。后金弥显,大父従淮安王征伐,以劳拜官,五牧州郡。父典教广信,退隠髙尚。兄彦时登进士,第彦文自少励学,侍父在信。时太守秦侯元之拔为郡史,以其才有足用也。调姑孰,贾侯惟贞守郡,察其操守,荐升书吏。余与彦文雅交,每相见辄剧谈欢洽,坐终日。侨舎空寂,无赢余之资。今赴湖南宪司,则劝惩之柄,由人而加重,又可幸彼之得吏,而憾余之失友也。

岁晚告别,征余赠言。余惟彦文承世家之休光,沐儒林之膏润,置身清要,益充令徳,浸致显达,光绍前烈,勿以逺役为嫌也。遂申言以劝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