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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的精神》泰戈儿的思想与其诗歌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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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为诗歌的源泉。

伟大的诗歌即为伟大哲学的表象。

泰戈儿之思想与其诗歌的整体。

本文以论列便利分为六段,兹先将每段题目列下:

(1)何为印度思想?

(2)古文明国思想的结晶——泰戈儿的哲学。

(3)哲学家乎?诗人乎?

(4)泰戈儿的思想与其诗歌的链锁。

(5)虚空世界里一个黎明的高歌者。

(6)“爱”之光的普照。

何为印度思想?

我作此文未入本题之先,就先碰到这个累千万言所不能尽的大问题。如果我们不想对于泰戈儿作更深澈的了解与研究,这个第一必须先决的问题,可以置诸不论,但我们要将泰戈儿思想与其作品的表象作一个整体而加以研索时,则不能不勉力去讨探他的思想发源,一个文学的作家,并不只是现代的产儿,在纵的一方他是受有特殊历史,遗传,而尤为重要的是思想的渊源。而横的一方,乃与时代精神相合一。我们很明白所谓思想原是变化流转,不能恒在一种的范畴之内,但任其千变万化,总有其植根所在。譬如爱尔兰在高尔斯密司以前的文学与近代夏芝山音基以后的文学,其中的风格,趣味,主张,以及艺术的表白,变化得不可指计,然而其结果适成其为爱尔兰的文学;不但与他国他民族的文学全不相类,即与其地理,历史,人种,尤相接近的苏格兰的文学,已经显然相异。更说到我们中国的文学,以前还可说是闭关自守少与他国的文学相触接,所以虽则有诗、词、曲形式上的改变,桐城派,南北调以及风韵、气势等风格上的纷争,然而究竟是中华民族思想的结晶,其间虽有几次国外或异族的文化之输入,也有影响到文学上面的,实则微之又微,而且后来终被自己的文学所同化,这是治中国文学史的所俱知的。就近时说,西洋文学的介绍与提倡,已可谓极迅剧而进步,但我们并不是愿意使中国的文学全无条件的去摹仿西洋文学,或者全为西洋文学所同化,只不过因材料风格与艺术的方法,在此时代有必需与西洋文学相沟通之处,所以才作此提倡。固然近几年来,我们的新文坛上,也没有许多新鲜的收获,但多数人以为我们完全去仿效西洋文学,有将失却中国文学之本质的忧虑,这是浅薄而且是神经过敏的惶恐。须知介绍,提倡,原是借鉴他人,互相观摩的意思,就让一步说竭力去摹仿西洋文学,然究竟是一种痴人的虚望,因为风格可以摹仿,描写的方法可以摹仿,独有数千年的民族,其植根甚深入人心甚固的思想的来源,却如何能以摹仿。我以为中国近来的文坛,受了西洋文学的影响,我们绝不反对,若说完全成了西洋化,没有一点真纯的中国文学的骨子在内,那简直是呓语,但是在文学上面,思想上面,都有很清楚的受西洋文学影响的表示,是不可讳言的。

明白上面这一段的泛论,便知一种文学,绝不是偶然或突发而无根株的。著作者在文学作品中所寄托的生命的活动,完全在历史的界线之内,形式虽不一律,表现也非同等,而由历史上层层递嬗,源源集叠所赋予一个文学家内部或外部的变迁,总是有极大的潜在支配力。犹太的宗教思想,源自纪元前,“根深蒂固”,所以古代近代的作家,多数对于神之爱,仰慕,以及讨论生死的文学作品居多。如俄罗斯,黑暗的历史书页上,时时发青惨的幽光,憔悴的面貌中,人人有“与日偕亡”的痛想,而屠格涅夫的农奴解放,托尔斯泰的人道主义,阿米巴希甫的肉的慰足的伟大文学,全出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之内。由此可见历史上遗传的思想,与包围住作家的环境之势力,在文学上是不可掩藏的事实。莫尔顿分文学为外部的研究及内部的研究,其分别以文学的历史(Literary History)为外部的研究;以文学的进化(Literary Evolution)为内部的研究。而他以各国家的文学为各国的历史之反映,这实是有极坚确的证据的。

我们对子这段文的“楔子”,极然了然,然后可以来讨论印度的思想,——何为印度思想?

印度思想,渊源既久,而派别亦歧,以我这样对于哲学的研究既浅,对于佛乘又少有所得的去探求其本源,未免不自量而多错迕,但就大体上论去,以我平日的读书及思索所得论此问题,虽不敢说是能完全无误,但其思想的总源,或不至大相背谬。我们知道印度的思想,经近世东西洋学者的研究,方略有条理,佛法后出,而与佛法以前之诸宗,却有连接,互相明发的痕迹。印度最古的思想,不能不推尊吠陀其《优盘尼塞》(U-panishad)一书,为古时印度思想之结晶,且为近代研索印度哲学的唯一的秘籍,叔本华Schopenhauer一生服膺印度的古哲学,推称此书至于极顶。其后又是许多支派,由吠陀中分出,有许多支派与之并立,在此不必详列。然派别虽多,皆属于出世论,且皆主张泛神论,盖以其主旨,在否认世间生活,而另觅解决之途术,其归根则注重于废灭,至佛Buddha则统合诸说,而别创义谛,处处以方便,解脱的方法而为人间世寻求一专执,去烦恼,去一切业,而用“真如”的工夫,深入于“常乐我净”的地位,将人生的五蕴——色、受、想、行、识,全数破却,在无漏界中与天地同参。以慧勇的精神,而入世间,以实证其众生菩提之义谛。此其说与上古印度诸宗,已显有差别,其广大浩博,诚可谓集世界形而上学的大成。印度人以其特有的天性,——宗教性,复受有诸大师学说的风靡,于是此与宇宙合一,生之不朽的意念,恒为他们唯一的思潮。然而于此反问一句,印度为什么会有这等思想的产生?与这等思想的根本所在?在我的意见,以为全是由于“爱”字上来的,因爱己力(广义的),便爱人类,爱一切众生。而我,人类,众生,都是宇宙的个体,都是与宇宙相融合而不可分剖的,于是便以个体与宇宙是一是二,人类,众生,便是神的变体。宇宙无限,自我亦无限;宇宙恒存,个人亦恒存。花自常好,月自常圆,一切有情无情的东西,凡是存在于宇宙中的,都是自我之“爱”的象征物。印度的高尚思想,其微细处在此,其广大处亦在此。既以宇宙与自我相合,无差别相,无别分相,所以能圆成自相;能圆成实性;能实证真如。佛地经论曾说:

若诸如来大念即是无分别智,由念安住真如理故。大慧即是后所得智,分别诸法真俗相故,或大念行,是自利行,内摄记故。大慧行是利他行,外分别故。

必能非分别相,无分别智,而后方能得大慧行,换句时代的话,就是能实现自我与宇宙相合,抛去一切分别相,乃得真如理。

以上这些话,未免过于沉闷,陷入于抽象论,但须知泰戈儿的人格的表现,以及其作品的骨髓,全根发于其哲学的思想——他的人生观,而他的人生观,又受了印度思想的感化,乃能光大发挥,用艺术在文学中表现出,那末,我们便不能不破点工夫来根究印度思想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

如上所述,简略已极,一因限于篇幅,二因题目及学力的关系,只好如此的略叙梗概,但我们有此一星的观念在胸,对于泰戈儿的了解,或可容易得多了。

古文明国思想的结晶——泰戈儿的哲学

伟大的哲学家不世出,伟大的文学家也不世出,在同一国家同一民族之中,同是受了自历史上递嬗来的思想的培化,同是受了一样环境的包围,性情或未必相差甚远,而能有所表现者,则稀如晨星。这是天才缺少的关系。但设若在这一个国度,一个民族里能以有此不世之天才出现,则必能将其历史递嬗而来的思想融化光大,使著闻于世界,为人类传导福音。

泰戈儿的思想,为印度思想之结晶,这是世界异口同声所认可的。印度的宗教,不与其他宗教的性质相同。向来我们所下的宗教的定义,虽人各不同,但认为宗教带神秘性,同一宗教之下,不许有二种信仰,其归根则抑压个人之情感与其个性,而绝对作主宰者(神)的服从。如摩哈默德,如耶稣,与其他宗教主而倡导的宗教,都含有此等重要的成分。独于印度的宗教,乃有异点。印度诸宗在最古时不信仰有全能全力之主宰者,又以信仰泛神论的原故,在对方并未曾承认有神的人格存在,更无所谓强纳人的情感,想象,必屈抑一尊之神的座下。至于佛教,博大精深,用方不一,随处破执,出世非出世,在大乘教义中固不成问题,而其辟“妄计最胜”,辟“妄计清净”,其所教化,任个人或一切众生思想至于何处,却只是在其中游行自在,对于屈压情感与其信仰者,更非佛教所许。由此等处看来,在印度所有的思想的大流中,绝没有如其他宗教所特具的泡沫,所以印度的思想系统,与其谓之为宗教的,毋宁谓之为哲学的;但哲学尚不能尽涵其义,宗教的哲学庶乎相近。他们所信为“神”的,并非全能的主宰者,统于一尊而不容有个人情感与思想之发越的想象中的偶像,“神”即最高人格之表现,无仪式,无束缚,是大快乐大自在的对象,这是佛法的最高义谛。泰戈儿独能见的真到,说的确切,而且能导流出自古迄今全印度思想之总源,以在普遍性的精神之光明中,而去完成个性,以自觉觉人。

泰戈儿对于无限之生的崇拜,对于人生的了解,对于宗教的表现,以其诗中所给示的最多,如在《伽檀偈利》Gitanjoli:

我在这里唱你的歌曲,在你的客厅内我坐在一隅。

在这个世界里我无工可做;我无用的生命只能在调子中无目的的破出。

当时刻在夜半的黑森寺宇中鸣击,因为你的沉寂,命令我,我的主人,去立在你的前面唱出。

在清晨的空气中金色的竖琴调谐了,尊敬我,命我的出现。

我们在此世界中,一切皆由心造,斯歌,斯咏,斯陶,斯舞;以及颠倒妄想,贪,嗔,痴,慧,皆是以自我为出发点,但宇宙终古是含有普遍性的,我们真能了解此意,则人的人格终是活跃,而人的情感终是永流不息,如火之燃,如泉之导。世界既建造于“爱”的基础之上,即须用此一点的简单概念,扩充至于无垠,去激动每个人原存储在心中的热情,去创造出宇宙中永久的普遍性。所以印度宗教的哲学原有此谛,而泰戈儿却不仅是印度正统之宗教的实行者,并且为“爱”的哲学的创导者,“爱”的伟大的讴歌者。人生设使永久只是冷清清地,则苦闷而无趣味,精神发扬的生活不曾充实活跃,则人与人的灵魂,人与人的心意,便不能互相以同情的血液相灌注,而实现生之冲动。生命之跃动,诚然是没有目的,但需要诗歌般的柔软,音乐般的调谐,冰雪般的纯洁。人生诚然常是在黑魆魆的夜里,但须有破此不堪的沉寂,而唱出愉快的歌声。在大自然的一隅,其中着上一个我,诚然是微渺至不足比数,然少却一个星星,则星空或失其美丽;少却一个音符,则全曲调或不能入耳移听,使人忘倦。自我是一个渺小的宇宙,宇宙是自我的展拓,我的一呼一吸与冥运的帝座或者相通;我的一颦一笑,与一滴清露,一片枯叶,或者有相联合的关系,由此可知有我乃有世界,无我则世界或即至于毁灭消亡。印度佛法,按哲学上的解析说来,在人生观上为无我论,在本体论上亦为无我论,然我在上面所说的自我的拓展,非主有我,亦非主无我;有我而我与宇宙为一,无我而我性常存,其实在佛法上,即退一步,让其所主张者为无我论,然“我”仅不存,而“大我却不能破掉,有大我则自我自存。此我私见,而窃以为实属颠扑不破的至理。泰戈儿的思想,根本上认为“我”是存在,然“我”又不仅是空空的存在,必与宇宙同化而后乃是真存在,在《迷途之鸟》中,泰戈儿有两句诗是:

谁逐出我向前去如命运一般呢?

这是我自己在我的背后走着。

但他又有两句诗:

可能问于不可能道,“哪里是你的住处?”

即随着答道,“在无能的梦里。”

我常臆断泰戈儿是有光明之智而且有前进之勇的快乐的人格的人。证以前一诗,则可知他的自我的主张是如何的强烈;证以后面的两句,他又是如何去否定无能是为人生之卑屈。不过这等态度与思想,若据为西洋,或者中国的文学家,同一意念,或不是这种写法,但我们须记明印度宗教,哲学的思想的渊源。最先在吠陀时之颂扬梵天Bramna(即婆罗门),处处与梵天相合而为一体,而期证无明,然梵天为名,色之所显依,欲证明无明之误认,必先求得此名,色所在之本体,是以必须与梵天合为整体,然此等说法,并非不认自我的存在,有自我而后能感名色的薰习。泰戈儿以宇宙与自我为一个,又常以健行不忽,求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为秋叶之静美”,这种思想的根源,我想印度人古时对于梵天是有影响的。不过我们须要认清泰戈儿是一个创造者,而不是一个因袭者,他固然是印度思想的结晶体,然而由他的作品上看来,却是新光四射,另有一个熔化、混合的更鲜丽的经过他个人化的生命在内。因为他既合文学与哲学为一炉,更添上印度古宗教之思想的燃料,而后乃成熟了他的人格的表现,这绝非我们仅可用他是“印度的一个哲学家”,或“他是印度的一个宗教讴歌者”所能包括的。

东亚的文明古国,在历史上的光辉,足以使我们为之赞叹惊奇,为艺术上的发见,思想上的精博,以其悠久的岁月,自最早时代,已创造出无穷尽的文明,以降福后人。印度为古文明国之一,他们的思想史,实是世界上无尽的宝藏,其对于世界之哲学的贡献,当然不下于孔子、柏拉图诸圣哲的遗泽。然而在从前所贡献的尚不出宗教的思想之特创一方面,自一八六一年诗哲泰戈儿生于彭加尔Bengal之后,不但印度思想的结晶,为世界学者所了解,即印度人天赋的奇才,亦足以使西欧的人士,为之钦佩!这固然是泰戈儿自身的荣誉,而也是古印度文明所产生的结晶。记得有一次我同几位友人谈起,有一位友人说设使泰戈儿不是生在印度,他只不过是一个天才的诗人而已。这句话确有至理。文学与文学家能以创造出他自己特别的生命,必有其深远的背景,如研究文学史的所谓风俗,神话,相传的故事,民族的气质,先哲的思想,书籍,对于此一国度一民族的文学家,皆有重大的暗示,我在前面已经说过。那末,如印度以地理,历史,及民族的气质关系,向来多产生宗教家,而泰戈儿以天禀奇才,乃能认识印度哲学的根本观念,又扩充光大,适成就他自己伟大的人生观,又能用美妙的文字达出,脱去哲学家只知冥想的态度,为世人散布永远的使命,这是怎样不可及的工作呀!夏芝曾说:

泰戈儿如乔散耳Chaucer的先进一样,以他的文字写出音乐来,而且一个人能明了他在每一刹那顷,便知他是极丰饶,极自然,在他的热情中是极勇敢,是极可惊叹,因为他做过一些事而却曾不奇异,非自然,或者是在防御的行为之内。

这几句话可见出泰戈儿的人格,并且可以见出他那种醇化于自然的态度,我想这种态度,至少有一部分,不是仅仅从修养中得来的,从个人的觉悟中获得的,其受有古印度的思想的影响,于此可见,所以泰戈儿的伟大的成就,我们不能不推尊他;尤不能不推尊印度思想所赐予他的许多的助力。

哲学家乎?诗人乎?

文学与哲学,都是表现人生的,但方术不同,而其目的亦异。盖以文学的发源,由于人类情绪的挥发,用有韵或无韵的文字,用种种易于感动人的文字排列的形式,去抒发自己的情感,使他人由此可以得到安慰与了解。哲学者却是要用理智的分析,剖解开人生的内面,去获求世界的真理,给人生一种理智上的明解。虽然这两方面对于人生的贡献,似乎各不相谋,其实是一件东西而用两种方术去寻求而已。所以希腊古哲阿里士多得既为哲士,而又为大文学家,盖在古时学问界限,分类不如后来的详且多,且那时的哲学研究,取材既少,又没有许多的限制,所以以用思的关系,同时合哲学文学,作一件事物而研究,同是代表思想,同是为人类内心所向的热望的挥发,这等例证,如中国的老庄,以及印度的古诗歌者,皆有此同一倾向。本来人类之最高的热望,其表现出的文学,合灵感及智慧,感诸心者而笔于书,像这样的著作,我们又何从去分判它是哲学是文学呢?哲学如同抒情诗是一样,是反映的Reflection,不过其同于散文之处,因为哲学反映在一些事物上如事物之本体一般,这是其最重要的区别。我们可以说近代的唯物哲学中,不能有诗的成分在内,其他稍偏于推尊理想与默思的哲学,则多少要涵有诗意。这话似有点过当,其实这是近代学问分科的界限太清,学者太为机械的观念所束缚,遂致无此天才,能在宇宙间复杂的现象里,以诗人的讴歌,去引导出世界的真理。于此我们读过泰戈儿的作品,对于这一点怀疑,便冰解云散。泰戈儿自己也曾说过:“一件事物对于我们是能欢愉的,它方完全属于我们自己所有。”我们参透了这微如爝火的真理,我们便可用多量的热情,心上光明的火焰,去挥发赞叹,传布,我自己得到无上的快慰,同时使他人也能由言语中文字中将他们欢慰的灵魂与自我相合。

在他的诗歌、小说中,每一行里都有他对于人生之真实了解,说明,与主张;而又绝没有教训主义与陈腐道德使人厌闻的,都是满浮了音乐化的声调,娇花明星般的丽句。——尤其是诗歌——使人听过,看过,只知其美,而又能将他所感的,嵌在其心灵深处的念头,意识,企求,欲望,都渗化在无数读者的心里。我们不必强为分判它是属于哲学,或属于文学的文字,其实能真正认识在思想全体中的真实的观念,此灵才称之为伟大的哲学家,与伟大的诗人是一样的。想象(Imagination)与灵感(Ins-peration)二者皆为世界之内性的一个清明的反射镜,诗人缺此元素,不能成为诗人,而超绝的哲学,也须经过此两重阶段,了解“物”与“我”的真相的关系,然后能与外象Appearnces作真诚的接触,“想象是天才中的重要原素,而且想象须经过一种异常阶段那是必需限制的。想象展延到超过真实的人类经验之限域,所以艺术家能结构全梦境(Whole dream)——完全的幻象——此全部梦境少少的倾出,乃在他自己的真实自觉(Opperception)之中。”诗人的想象至于此境,也是如同全部梦境的少少倾出,而哲学家能在众醉独醒之中,以强烈的信仰,敏锐的观察,去发现真理真智,也何尝不是梦境的少少倾出?不过有哲学上的强烈的信仰,敏锐的观察,再加上文学的高永隽美的趣味,能将哲学之对象后面的“真的本体”,用使人歌舞回诵,百读不厌的文字写出,则其所成就,比起枯干说理的哲学,浅薄无有生命力的作品,是易于深入人心的。

泰戈儿的伟大成就,即在此点,诚令我们用公平的分判,绝对的去区划,去说他的作品,只是哲学的表现,或只是以愉乐为目的的文学作品,这不特是不可能,而且也失却他的著作的精义。

诗的本来目的,绝不是将哲学来教导我们,然诗的灵魂,却是人生观的艺术化。一切的艺术,所以有永存的价值的,全在于在美的表现中,涵有真理的启示的全体,实则哲学上各种抽象的问题,在诗中几尽数含括,不过不是用有条件与完全依据理智作系统的讨论罢了。哲学使人知,诗使人感,然其发源则相同。

Sneath说:“在诗的历史的兴趣之中,在此地位上去作心理学与哲学的讨究,绝非不重要的。”但我以为诗的兴趣,可以作心理学与哲学的探讨的,不止是在历史的方面。阿里士多得以为诗是一切文学中富有哲学的理想的,因为由诗人的幻想中,去创造出美的世界,理想的世界,使之久永相和谐,而哲学家的目的,亦正为此,所以真正伟大的诗歌,与伟大的哲学是不可分离的,其所以有可分判处,只不过形式不同而已。

泰戈儿的《伽檀偈利》诗集,所表现的哲学思想——他的人生观与宇宙观的思想,每首皆有。即其他如《园丁集》、《新月集》中虽是描绘自然,叙儿童之心情,然亦都有哲学观念在内充满着。他用艺术的文字,纪述下他那热情的欲望,将其对于宇宙了澈的心灵,写下使人读了有无量的感动,无量的欢忻,赞叹,且可增益上无量的“真知”。

由以上种种的论列之中,我们极难下武断的批评,说泰戈儿止是一个诗人,或为一哲学家,但我们称之为诗哲,他总是可以受之无愧。

泰戈儿的思想与其诗歌的链锁

思想与个人的行为有关,而对于个人在精神的与物质的各种表现中,无不融合为一,而受其思力的支配。泰戈儿在印度的哲学家中,他是信仰于个人的渐次完全之中,直至这种理想可以达到,而灵魂在能得到这个决胜标之前,已经过许多的生命。而欲经过这种境界,必须向无限而前趋,方可获得心灵中所企求盼祷的真理。我们的意志,欲望,品性,都由此得到一种观念的慰安。将现实世界,都赋予一种精神化,而在善与爱之中推广我们自己对于宇宙的意识,所以当我们感觉到自然与社会的真实兴趣,我们能引导我们去达到无限(To reach the infinite)能将他们找到。这种理想所以能得到,却非由感发世界的烦扰中逃出,而是将他们来精神化了。而《优盘尼塞》经亦说:“你将由放弃中而获得,你不要贪求。”(Thou shalt gain by giving away, Thou shalt not covet)因为我们在此富有兴趣及生命的世界之中,欲求获得更高的安慰与快乐,必有所毁弃,而后得完成。泰戈儿的诗中阐明此义谛者极多,如《迷途之鸟》中说:

那些终止于枯竭之途的是“死亡”,但是完全的终止,却在无止境的地方。(一一一首)

世界以他的痛苦同我接吻,而要求歌声做报酬。(一六七首)(上二首从郑振铎君的译文)

又如《伽檀偈利》中的诗:

在白日里莲花开了,呵,我心迷愡,而我知它不是的。我的花蓝,不是空虚了,而是花所遗留的轻忽。

仅仅现在又一次,我充满了狂愉,而且由我的梦中跃起,觉得一种奇芬的甜蜜的香痕在南风里。

这种空濛的甜蜜使我心为欲望而痛楚,而它对于我似是夏日寻求的热望的呼吸因为它的完成。

我不知它是这样的近我,——它是我的,——而且这样完全甜蜜的已在我自己中心深处开放了。

如要详为引证起来,可谓指不胜计,但由上几首诗中,我们可以窥察出泰戈儿的赞美“无限”,知世界是烦苦,然必须用“爱”去作慰藉,作报酬,如此“生”之兴趣,乃能亘古恒存在永久不朽的宇宙之中。甜蜜的事物,在此世界中到处可见,一切由意识而造起,我们如能发见它,感觉得它,于是光明的星在我前面作引路者,芬芳的花,也在我心中开放。我在世界上轻如飘絮,小如飞尘,在这一方面说诚然是一个陌生的旅客。

游行过全世界,

我来到你的国土,

我是个生客在你的门前呵!你的旅客。

但同时我们又从他的诗中知道,

因为我们有一次已同“死亡”少休,而仅仅由极少的芳香的时间中我们两已成了不朽了。

只要求“生”之慰安,只要求“生”之兴趣的满足,虽是一个孤零零的旅客,在此世界中仍然自有其不朽的存在。

人类受情感的支配,于是烦恼,快乐,互为乘除,而以人类的欲望,多缺陷而少满足,于是人人多感到烦恼的数量,比快乐的数量为多,于是人生的行程上乃感到障碍重重,而坦途窄狭,黑暗充满而光明藏匿,而泰戈儿一方去认取自我的确认(Self assertive),一方却又赞美创造的联合(Creative unity),盖他是要用自我的强烈,去发掘到一种势力的约束——在喜悦中的一种精力Energy与自然合一。泰戈儿以为一个人不能使他与世界的关连实现,他乃是居于囹圄之中,有囹圄的墙为之障隔。所以悲观厌世,一切没有真澈见到世界的内性的人,只是凭了主观的感觉,去批评森罗万有,而不曾将其主观与精神上最高伟的经验相合,在有限的空间去寻求无限;在有涯之生里去企向无涯,只看到人生的一面:以为人生如飘风,如朝露,永久不曾有一点根蒂,但如果拓展胸襟放开眼光,向此短促的人生中求久远的大调谐,则其信仰在生命的快悦之中,表现出浓烈与醇厚,悠久的“生”力,知道“生”是最伟大的;知道我与宇宙是一个本体;知道自身的神,是常在各个人的心里,如是生命的原来与其价值,意义,都可豁然了澈,不待外求,只是用强烈的意识,在大自然中努力地去扩大自我去与天地合其大,与日月合其明,则其人的成就,与对于此世界的施与,已不可胜言了。

泰戈儿的思想大流,大致如上所说,他的颂神的诗,——《伽檀偈利》,抒情的诗——《园丁集》以及《新月集》、《迷途之鸟》等,无论他去狂歌男女之恋的秘密,儿童之欲望的欢忻,以及短句,零感,都是去挥抒他自己的人生观的,即如他的短篇小说,及其名剧《春之循环》、《暗室之王》、《齐德拉》等,其《回忆录》(My Reminiscences)及《人格论》(Personali-ty)也都是由同一根源上,发射出的火星,不过形式的表现不同而已。

我们如断定泰戈儿的思想及其诗歌的链锁,就其论文及其诗歌中所考究得者,可以三句话来作归结,就是“自我的实现与宇宙相调和”,“精神的不朽与‘生’之赞美”,“创造的‘爱’与人生之‘动’的价值”。后一句是前两句的手段,前两句是后一句证实的目的。《春之循环》中一首诗道:

我们是动呀,动呀,运动不息。

游客们的星照耀天空而消没的时候,我们运动不息。

又道:

我们不太好亦不太聪明,

那就是我们有的价值。

智慧之星最黑暗的时候,

不幸的一瞬中间我们出世了。

我们此生不敢希望什么利益,

只往前运动,因为我们必要运动。

在《伽檀偈利》中一诗:

是呵,我知道什么没有只有你的爱。哦!我的被爱的心呵——这金黄色的光在树叶上跳动,这些嫩嫩的云,在天上泛行,这过去的冷风遗留下她的凉爽在我的额上。

晨光已汪溢于我的目——这是你的使命到我的心里。你的面从上下俯,你的目下视于我的目,而我的心已触于你的足。(五十九首)

观于上二诗,则“爱”的赞美,与“动”的主张,不能不说是泰戈儿的人生观洋溢于他那美丽的诗句里呵。

空虚世界里一个黎明的高歌者

我发苍苍,既非因年龄,

又非变成白色在一夜里,

如人们由不意之恐怖中长成:

我手足已拳曲,虽非由于辛苦,

只是为邪恶损伤而失却灵机,

因为他们已有了牢窟的损腐,

Dungeon's spoil

诗人悲苦的思想,同情于被损害者,如Byron的热血磅礴,此等作品,尤不一见。人生的悲苦,触目尽是,我们在Durgeon中的苦生活,只感到到处都是刀箭的伤痕,虎狼咆哮的声音,热火的灼炙在我们的身边,冷风的狂吹在我们的室外,人生是否为求幸福而来的,我们正自难解决,然在如此层层网缚,种种“矛盾”的现象中,不但时时来刺激,伤害我们的神经,而且直接来压迫我们的呼吸。我们的知识只有卑伏在意志的奴役中,而没有解脱的可能。微明的曙光,不曾将其明丽的色彩,照在我们惨淡的目光前面。世界究竟是虚空呵!人生之真价值究竟何在?“吁嗟此转蓬,居世可独然!长去本根逝,夙夜无休间。……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忽存!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流转无恒处,谁知我苦艰!”诗人的灵感,比常人为锐敏,然欢乐苦少忧患多,此进一步的观察,乃愈深一重郁郁的心绪!流转流转这样飘忽的人生,谁能超绝一切,独立遗世,不在生命中有内向的欲望与满足的冲突?所以古今东西的诗人,多半是Senti-mentalist;多半是不能忍受情感的支配,而对世界绝望,而怨诅人生,这是见之于作品,见之于行传中,诗人很普通的现象。

不过我们不能以此来规度泰戈儿,他是诗人,但他不是对于现世界绝望的诗人,更不是用其郁勃悲伤的情绪,来怨诅人生的诗人。他的诗人的资格,却另有所在,并不曾建在此二重基石之上,而且他还很真诚很快乐地去唱反对的诗谛来破此“二执”。他也同叔本华讲人生的价值论一样,处处用广义的“爱”与“同情”来作他的诗的哲学。他的高歌,在此混扰、烦苦的无趣味的世界里,是有生命的节奏的,是与自然相调谐的,他向往世界终是满浮有快乐与光明的。良好的心灵,究竟可以使自我与一切的无限联为一体。他是向世界中寻求嘉果于荆棘丛中的旅客,而到终极却是要用广大的“爱”来笼罩住全世界,《齐德拉》的剧中。齐德拉说(上略):

不,不,你不能忍受它呵。最好我还是保留着散布在我的周围所有的青年精美的玩具,而且耐着性等待你。如果你极快乐地回来,我将为你微笑着斟出欢乐的酒在我的娇美的身体的杯中。(下略)

阿居那说:(上略)忘记了我所说的。在现在我是很足意的。可使美丽的一刹那来到,对于我如同一个神秘的鸟,从他的看不见的在黑暗的集中出来,而负有音乐的使命。(下略)

青年的精美,是世界最可宝重的珍物“美”与“音乐的使命”,是安慰人生,调谐宇宙的工具,那末,只要有此,我们便觉得世界上满浮有生命,光,与爱了。我前曾同几位朋友,谈到人生问题上,我的主张很简单,我说我们在此虚空的世界之中,本来是清冷而烦闷的,但只要找到一点真实的兴趣,——无论何等兴趣,我去信仰它,时时在心中保存着它,以我最大的爱力去爱它,且可以我弱小的生命寄托于此有一点兴趣的对象的全体,那么,“我”便可不算虚生了;我已经对于无限有真实的获得了,我的生命已赋有丰富的活力了,泰戈儿说:

我不休息,我渴望在远方的事物。

我的灵魂在欲望之中去接触着朦胧远隔的裙裾。

哦!伟大的那个地方呵!哦!你的笛声的唤出呵!

我忘了,我永远忘了,我无翼去奋飞,我乃束缚于此一点之中。

因欲望的无尽,又不愿徒在欲望的空虚中度过,则不能不向渴慕的地方去企求着,远处的音乐在吹着;远处的幻光在闪烁着;远处的裙裾,发出神秘的芳香待我出接触嗅得。自来诗人对于此点,多对世界的虚空而怨诅,失望,少有兴奋的热情去企望光明的到来。然人生的生活,究竟是我们——人类自己创造出的,所以我们虽日日在悲哀之网中过活,我们却不能只是低首下心作柔茬的屈服者,我们要从心灵的歌声中,唱出自我实现与宇宙调谐的曲调,扩张我们中心的蕲求,达到神——宇宙的全体——的完全意识的境界,将宇宙的无限,伟大,快乐充塞了我们的心腔,实现万物与我为一真正的实体,不可分削,不可析解的精神,其结果虽说牺牲自我,然自我已扩大与奇伟的无限联合了。泰戈儿的哲学立脚点在此,其诗歌与其他作品的最大表现亦在此,这便是他与其他诗人所以区别之处。

因我们的理想,与我们实地的经验不相符合,而且时时相反,所以许多天才的诗人,都因此失望,怀疑,陷入于苦闷之境,其又一派则流于“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的物质上的享乐主义。总之就泰戈儿的思想上看来,此等过犹不及的诗人的情感之畸形的发达,都没有寻求到人生的真谛,他的诗歌的表象,既在企求将自我与无限的生相联合,而又用“爱”与“动”的方法,去实现他的理想。诗的真功用不止是使人快乐,而且由其韵律及有节奏的文字,将理想的真理启示于读者。理想的光明,固然是虚幻的,然人类的创造力,究竟可以再搏再造,无所不可。诗歌并不只以将其美点贡献于人为满足,更必须将其美点中所涵有真实的内性——真实——传布到人人心里。泰戈儿的作品,关于此方面的成功,可谓开古今诗人未有的创例,从前也有这样概念的诗人,但其注意力与对此主张上热情的信仰,不如泰戈儿那末明显与伟大。我们读过泰戈儿的作品,不仅有辞句美丽,趣味深沉的感动,而且更给予我们对于生命,对于宇宙的许多新知,许多了解,由他的字句里,使我们对于冥想与神秘的观察,更有深澈的享受。虽是世界是虚无,是无兴趣,但我们在此沉寂黑暗的土牢中,自然用我们自己的精神,创造出一个更清新的生命,与宇宙相合一,这都是泰戈儿的作品中给予我们的愉慰。

泰戈儿实是不愧为一个虚空世界里的高歌者,且是黎明的高歌者。因为自他的歌声在高处传出,不但使屈伏于机械主义之下的欧洲人为之惊叹,即他所努力呼出的东方哲学的吼音,其反响也足以使我们反省。他的歌曲,是这样与候鸟(Birds of passage)相似。你读时,你在它们中是惊奇,就是原始之流——如日之升起——是预定的流过全世界;而真诚的诗人能够以他们的发愿的歌声,去使他们自己,以及他们的著作的指示者到清澄的水流里。必如此方不愧为有发愿的歌曲的诗人,而在黎明时,能唱出生之无限的歌声,去拯得在此虚空中饥饿与干枯的灵魂,正如阴沉的天气中忽见到美丽的朝阳,溽暑如灼的日午中,忽觅得清泉的慰渴。高歌者呵!在云霞中奏着的仙音,已足使我们的聋耳暂明了,况且乐歌中的企求,也深深植在我们烦苦的心里!

“爱”之光的普照

泰戈儿虽不是一个主张什么主义的哲学家,但他企求精神的生活,努力于创造的动力,与欧根柏格森的哲学上的主张,有几许的相同之处。我们知道印度的哲学思想,经过泰戈儿加以时代化的融合,已多少有些变更,然其发源之处,则仍然是由印度的本身而非由外炼。这是我在前几段中所再三提及的。

我在收束本文的末段里想用一个简单的字义,将泰戈儿思想及其作品的全体表出,使我们易于去记忆,但是筹思好久,终未曾找到。后来想还是一个“爱”字,还可能表示泰戈儿的思想。诗人固然有一部分是主张爱的,但范围多狭,而少有对于无限的生命也因此字所敷陈出的意念,所宣布出的势力去弥纶万有。泰戈儿的个人与宇宙的观察,自我的实现,无限的赞美,其基本点所在只是“爱”。世界的主要联合(Essential unity of world)就是我们的全人格的实现,而与宇宙统一,不过心灵和大自热,其关系密接而神奇,我们如实去沟通,化合,使我们的内性,与大自然的内性相调谐而绝无阻阂,则必须用“爱”——无限的爱力,去联合宇宙的灵魂——神,去创造出自我久远活跃的青春的生而与神相合。如此则不惟人与人,人与物相了解,相合一,即无限的自然,以有我们之自我的完全意识的扩拓比附,则一切颠倒,悲苦,烦恼,俱同时烟消云散,于是我们方能达到大欢乐的沉醉之境,方可使我的灵魂,自由消歇于大宇宙之中,而人类及一切乃有真正解脱之可言。

但这一切都是“爱”的主动。

在泰戈儿的眼光看来,凡在世间的东西莫非有“生”,即莫非有善知识的器根,即莫不含有神的意义在,但我们如去完全觉悟过来,使世界内纤尘草芥的隔障都没有,只有最大欢乐,最大调谐时,在内的方面须经过默思感化的工夫,在外须有创造的冲动之健行不息,然合此两方面之总动力,又须以“爱”作根本,而后可将理想化为现实。他说:“当我们明了两者之中的关系,我们乃看明两个在原质中如合而为一,我们乃感觉与真实现象相接近。”他所谓两者,是世界的二元,他根本上。不曾承认世界上会有二元的生存,无论什么,都是在宇宙的合和之下,没有相反的事实的。无论什么事物,以调谐的力量,终能达于无差别相,而使其伟大的内在生命,可以扩充至于无限的地位,那末,这便是“爱”的实现的终极目的。

泰戈儿以诗人以哲学家的资格,作“爱”的宣传,思想的发扬,文字的贡献,其唯一的希望,就是此等“爱”的光普照到全世界,而且照澈在人人的心中,则有生之物,都可携手飞行于欢乐的自由之中,而世界遂成为如韵律般光明,色泽般的美丽与调谐了。

现在我们企望的“爱”的光,已由泰戈儿从他那森林之印度,自己带到死气沉沉的我们的地方中来了。我们不要只是用应酬式的礼仪,去对待这位世界的诗哲,我们须切实了解他的人生观——生之无限与爱的创造,须知道他的伟大人格的表现的所在;须明白其思想的来源;须知他这次到我们这个扰乱冷酷的国度来,是带有什么使命。我们应该怎样用清白的热诚去承领他的“爱”的光的来临呀!

在结束这篇文字之末,我还是引证他的一段诗歌作一个欢迎他的收场:

我不知你是怎样的一个歌者,我的主人呵!我常常听见在沉寂的欢乐里。

你的音乐的光明辉耀在世界上。你的音乐的生之呼吸从诸天中流出。你的音乐的圣洁之流破裂一切有石的阻障而前冲去。

我的心愿联合在你的歌中,但是虚空的奋力因为一个声音。我能说——但是言语没在歌声中破裂出——而且呼出阻恼的音来。你已使得我的心囚缚在你的音乐之无尽的纲目里。我的主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