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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信录》●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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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

【补】“颜无繇,字路。路者,颜回父。父子尝各异时事孔子。”(《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颜路受业无明文

史记以颜路、曾皙皆孔子弟子;考之《论语》,曾皙有《侍坐章》可据,颜路则无明文。然即使果孔子弟子,亦不可列於其子之後,又未便列於七十子之前。故今仿《正录》之体,冠於《颜子篇》首,以志毓德之由。曾皙仿此。

【补】“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同上)

△《史记》之年不足据

按:颜氏著於鲁者多,《史记》以为鲁人,近是。至言少孔子三十岁,则与《世家》所载伯鱼之年不合,必有一误。大概《史记》之年皆不足据,故今诸弟子皆不载其年。说详後《弟子通考》中。

“颜子当乱世,居於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孟子》)

【附论】“子曰:‘贤哉回也!一箪盒,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篇》)

【附论】“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论语先进篇》)

△御马之对为颜阖事

《韩诗外传》云:“颜渊侍鲁定公於台,东野毕御马於台下。定公曰:‘善哉,东野毕之御也!’颜渊曰:‘善则善矣,其马将佚。’俄而厩人以东野毕马佚闻”云云。余按:此事本出《吕览》,乃颜阖对庄公语,非颜渊与定公也。定公之时,颜子尚少,安能自达於君。马之佚不佚,小事耳;颜子亦非以此见长者。因其氏之同也,遂移之於颜渊,误矣。《新序》亦载此事,盖又缘《外传》而误者。然观《吕览》之文,亦非实事,乃为黄、老言者假设此事,借治马以喻其意,欲为政者之安静无为耳,故曰“礼烦则不庄,令苛则不听”也。《传》乃以为实事,且欲借此以增颜子之美,而不知其视贤圣太小也。故不载。

“子畏於匡,颜渊後。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同上)”

△辨食埃墨之说

《家语》云:“孔子厄於陈、蔡,七日不食。子贡窃告籴於野人,颜回炊之。有埃墨堕饭中,取而食之。子贡望见之,以为窃食也,入告孔子。子曰:‘吾将问之。召颜回,曰:‘畴昔予梦见先人:子炊而进饭,吾将进焉。’对曰:有埃墨堕饭中,回食之,不可祭也’”云云。余按:圣人以诚待人,况於颜渊,用舍行藏之所同也,乃诈称梦以钩距之,贤者犹不出此,况圣人乎!颜渊具体而微,而不能不以窃食见疑於子贡,子贡智足以知圣人,曰“赐也何敢望回”,而不能不以窃食疑颜渊,有是理与!此其师友之间相猜相试,初无异於今日屠沽驵侩之徒之所为;屠沽驵侩之徒或犹有耻为之者,而以加於圣贤,呜呼,此岂复有人心者哉!此事本之《吕览》,而词与此小异。然《吕览》之意不过明知人之难,目见者犹不足为信(详见《吕览任数篇》),於孔子、颜子以为言耳。《家语》遂以为真,谬矣。吾故曰:《家语》非孔氏遗书也,伪也。《家语》较之《世家》,其文尤陋,然世儒之信《家语》尤甚於《世家》。韩昌黎云:“小惭,亦蒙谓之小好;大惭,亦蒙谓之大好。”呜呼,果有是理乎!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颜渊篇》)

△後儒求心性於虚空之非

按:圣门之学莫要於求仁,圣门之人莫贤於颜子,乃孔子告颜子之同仁以此,则是天下之理更无有高於此远於此者也。後儒不求之此,乃好言心性,尤好求心性於虚空微渺之间,是以其论益精而其於行事益无所当,驯致良知顿悟之说因缘以起,而吾道之不流为禅学者几希矣。岂知理无精粗而功有深浅,浅之可以寡过而深之即足以极深研几颜子之“如有所立卓尔”固皆自“约我以礼”来也。吾愿世之学者笃信孔子之言而勿务为高远难征之说以自误也。

【附论】“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论语为政篇》)

【附论】“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无所不说。’”(《论语先进篇》)

【附论】“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论语子罕篇》)

“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诏》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论语卫灵篇》)

△三正不以天、地、人分

朱子《论语集注》云:“夏以寅为人正,商以丑为地正,周以子为天正。然时以作事,则岁月自当以人为纪,故孔子尝曰‘吾得夏时焉。’”余按:上古之历本始於子,故历法必以冬至为历元,犹月之必始於朔,日之必始於半夜也。其後圣人修明历法,区画四时,考验中星晷影,而冬至乃在三冬之中,不可中分为二,且当闭藏之候,亦非发号施舍所宜,故易而建丑,又易而建寅。但三代之世三正并行,殷、周之历其先皆有所授,相沿已久,故汤、武革命皆因之不改,犹彻之不始於武王而始於公刘耳,初非以天地人分三正也。且孔子取夏时,固因其建寅,亦以其历之密。观《春秋经传》所载,失闰者不一而足,日食不於朔者亦多,可知周历之疏,不及夏也。第以为取其建寅,犹於圣人之意未尽也。

气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论语於罕篇》)

△颜子非後儒可拟

汉人称黄叔度为颜子,宋人亦以程伯淳拟颜子。余按:颜子所以几於圣人者,其德之崇不待言,其於尧、舜、禹、汤、文、武之道亦必深有所见,故孔子以夏时、殷辂、周冕、《韶》舞语之,非徒以蕴藉和平,气象雍容为胜人也。但其不幸早逝,未及有所建白。使见用於世,必能移风易俗,创制显庸,措天下於唐、虞、三代之隆。即不见用於世,而著书立说,发明孔子之道,亦必不在孟子之下,非他人所可望也。彼叔度者,吾不知其胜人者何在。即程子资颖学纯,启迪後学,非不有功於圣道,然所建白皆寻常贤臣循吏之所能;此或因其位卑不得尽其所长,而其持论教人亦未见其可仿孟子之二三也。然则二子者,不过以其蕴藉和平,气象雍容,故有此品题耳。宁颜子而仅如是已乎!盖汉末之流风渐尚气度,至於魏、晋遂专以风采度量权衡人物,以至万事不理而有刘、石之祸;宋亦颇有此风,是以亦有靖康之乱也。而宋以後儒者遂以周、程、张、朱媲之颜、曾、思、孟,其视颜、孟亦太浅矣。夫颜、孟,下孔子一等耳;三代以下吾未见有如孟子者也,则亦必无能有如颜子者也。而乃纷纷拟之,致圣贤之真不白於天下,故附论之如此。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谕语先进篇》)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同上)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同上)

【附论】“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论语雍也篇》)

【附论】“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论语於罕篇》)

△王充辟孔、颜望阊门白马之说

王充《论语书虚篇》:“传书或言颜渊与孔子俱上鲁泰山,孔子东南望吴阊门外有系白马,引颜渊指以示之,曰:‘若见吴阊门乎?’颜渊曰:‘见之。’孔子曰:‘门外何有?’曰:‘有如系练之状。’孔子抚其目而止之,因与俱下。下而颜渊发白齿落,遂以病死。盖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强力自极,精华竭尽,故早夭死。世俗闻之,皆以为然。如实论之,殆虚言也。人目之视也,物大者易察,小者难审。使颜渊处阊门之外望泰山之形,终不能见;况从泰山之上察白马之色,不能见明矣。非惟颜渊不能见,孔子亦不能见也。陆贾曰:‘离娄之明不能察帷薄之内,师旷之聪不能闻百里之外。’阊门之与泰山非直帷薄之内,百里之外也。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绝脉而死。举鼎用力,力由筋脉,筋脉不堪,绝伤而死,道理宜也。今颜渊用目望远,目睛不任,宜盲眇;发白齿落,非其致也。”

【附通论】“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馀则日月至焉而已矣。’”(《论语雍也篇》)“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论语述而篇》)“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系辞下传》)“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中庸》)

【附通论】“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论语公冶长篇》)“曾子曰:‘以能问於不能,以多问於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於斯矣。’”(《论语泰伯篇》)

△颜子非诸弟子可及

《孟子书》中,公孙丑称“冉牛、闵子、颜渊具体而微。”自宋以来,多以颜、曾并称,皆若是班焉者。余按《论语》:“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哀公之问在孔子归鲁之後,後此四五年而孔子即卒,果有可与颜子抗行者,孔子必举以告哀公明矣;孔子之言如是,则是孔子早有论定,颜子非他人所可及矣。颜子问仁,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问为邦,孔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论语中有孔子以此等语言告他人者乎?然则非颜子不能及此矣。孔子称闵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称冉牛,曰“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如是而已。至於颜子,则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曰“回也其庶乎!”曰“於吾言无所不说”,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其称颜子至於如是,其与闵、冉必有间矣。曾子称孔子,曰“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诚哉知圣人矣。然颜子称圣人,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曰“循循然善诱人”,曰“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较之曾子,其於圣道之浅深亦必有辨矣。颜子卒,孔子曰:“天丧予!天丧予!”孟子曰:“然而无有乎尔。”盖颜子之造诣已深,假之以年,圣道不患其不昌明於世;不幸早没,故孔子以为“丧予”,孟子以为“无有”也。由是言之,颜子所至固非诸弟子所可班。故今於颜子独表而出之,非敢於古圣贤妄有所低昂於其间,诚笃信孔子之言而不敢以己见参之耳。

颜子之事与其问答之言,先後皆不可考;姑以事类约略次之如右。

○曾子《史记》:“曾参,字子舆。”

【补】“曾╀(《论语》作‘点’),字皙。”(《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说已详前《详子篇》中。

△辨曾皙风咏之答

《论语先进篇》有曾皙与子路、冉有、公西华侍坐言志之事。余按此章,孔子问以何事答知己,故子路等三人所言皆从政之事;“风、浴、咏归”,於知我不知我何涉焉?且先生问更端则起而对,礼也;,孔子方与诸弟子言而皙鼓瑟自如,不亦远於礼乎?至在孔子之前而称夫子,乃春秋时所无;《论语》中惟《阳货篇》有之,乃战国时人所撰,不足据。然则此章乃学老、庄者之所伪而後儒误采之者。朱子谓“曾点所言有万物得所之意,故孔子与之”,论虽巧而恐其未必实也。故今不载此文。

△辨曾皙倚门之歌

《檀弓》云:“季武子死,曾皙倚其门而歌。”余按:孟子曰:“若琴张、曾暂、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又曰:“其志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孔子亦曰:“狂者进取。”又曰:“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处章。”若大夫丧而倚其门而歌,无礼甚矣,孔子何取焉?且季武於卒於昭公七年,孔子仅十八岁,度曾皙是时当不过数岁,而安能倚其门而歌乎!此乃放诞之士,庄周之徒之所伪,故今不录。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论语里仁篇》)

△一贯之诏非传道

先儒释此章者皆以“一贯”之诏为孔子传道於曾子。所谓一者,万理浑然,非忠恕也;曾子但借学者进修之目,欲人之易晓耳。余按:颜渊问仁,孔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仲弓问仁,孔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子贡问博施济众可谓仁乎,孔子曰:“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所言皆日用寻常平易切实之事,凡学者皆可以致力,虽大贤由之而未能尽,从未有高远深微,难以名状,使人无从致其力者。颜渊曰:“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果有秘密之传,一言以悟道,孔子何不以告颜子,而使之劳劳於博文约礼之中乎?盖曾子、子贡其资皆不逮颜子,而用力之勤则诸弟子莫有及者;但勤而未得其要,故以一贯诏之。此乃因所不及而教之。非以一贯为传道,亦非人人皆当闻一贯之旨而後为闻道也。孔子言一,不言一为何物,既曾子以为忠恕,则是一即忠恕也。谓一非忠恕,则是曾子欺门人也。且一既非忠恕,果何物乎?名之而不能名也,则曰“万理浑然”而已。万理浑然又何物乎?既终莫能名之,则又曲为之解,谓“圣人之一,不待尽,不待推者也;学者则尽而为忠,推而为恕者也。”夫不待尽而自忠,谓之非忠,可乎?不待推而自恕,谓之非恕,可乎?由是言之,孔子之所谓一,即忠恕也,曾子不予欺也。大抵儒者之论皆患在於过高,欲求加於忠恕之上而不知其反陷入於空虚无用之地。吾宁遵曾子之言使学者皆有所持循,不敢从宋儒之说使圣道渐入於杳冥。且一之为何物,门人不知,一之非忠恕,曾子不言;门人不知,曾子不言,而朱子生二千馀年之後,独能默默与圣人之心相契而有以知之,吾恐朱子之贤或尚未至於此。嗟夫,自以孔子之一贯为传道,而世之学者莫不喜捷得而惮勤求矣;自以一贯为非忠恕,而世之学者莫不谈虚理而遗实事矣!象山开其源,阳明扬其波,举天下聪明豪杰之才咸以禅理为宗门,顿悟为心法,至於明季而遂不可收拾。乃世之混同朱、陆与轩陆轾朱者辄谓象山高明而朱子平实。彼象山者,吾不知其高明何在,第恐朱子平实之中尚未免有一二之过於高深者存也。

【附论】“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学而篇》)

△辨辞鲁致邑之说

《说苑》云:“曾子衣敝衣以耕,鲁君使人往致邑焉。曾子不受,曰:‘臣闻之,受人者畏人,予人者骄人。纵子有赐,不我骄也,我能勿畏乎!’孔子闻之,曰:‘参之言足以全其节也!’”余按:君子之辞受准乎义而已,若以畏人骄人为词,浅矣。况国君所赐尤不可以苟辞苟受,而乃以俗情之施於平人者施之於君乎!且曾子於及门年最少,若能为君所重如此,必其中年後事,孔子安得复存。此乃战国以後杨氏之徒之所伪,故不录。

△辨辞齐聘之说

《说苑》称曾子从孔子於齐,齐景公以下卿礼聘曾子,曾子固辞。余按:《史记》称曾子少孔子四十六岁,虽未必悉实,要观《论语》之文则曾乎於门人中年最少也。齐景公以哀之初年卒,曾子甫十馀岁,孔子以昭之末年至齐,曾子时犹未生,而何得以下卿礼聘之乎!大抵《韩诗外传》、《说苑》等书多本於战国时人之言而不知考其年世者,故今多不采。

“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馀,必曰有。”(《孟子》)

【附论】“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同上)

△辨受父大杖之说

《说苑》云:“曾子耘瓜,误斩其根。曾皙怒,援大杖击之;曾子仆地。有顷,苏;进曰:‘大人用力教参,得无疾乎?’退屏,鼓琴而歌。孔子闻之,告门人曰:‘参来勿内也’”云云。此说世多信之。余按:孟子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记》曰:“为人子,止於孝;为人父,止於慈。”传曰:“父慈,子孝。”然则其子即不中不才,为之父者且不忍遽弃以伤其天性之亲;况曾子中且才者也,耘瓜而断其根,其细已甚,而曾皙圣门高弟,其旷达之怀必不至以小物介意,宁有因区区之事逞一朝之怒,遂不复顾其子之生死乎!孟子曰:“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馀,必曰有。”其善体亲心如是,况於身,父母之遗体,乃毫不自贵重,甘奉此身以殉亲一时之怒,万一遂死;事过而亲怒平,而悔之无及,为子者何以能自安?《传》曰:“小人老而无子,知挤於沟壑矣。”曾子果死,异日酒肉之养谁奉之,况请所与而进所馀乎!然则即养口体者亦不敢轻於一死,况曾子之养志者哉!余谓曾皙之旷达,曾子之孝谨,其家庭之间必雍睦异常;但曾子既以孝名,後人言孝者因以事附曾之,故有“里名胜母,曾子不入”之语,而《孝经》一篇亦为孔子、曾子问答之言,犹之乎孔子称闵子之孝而後人遂以芦花之事附会之也,犹之乎今世言耿介者必附会以为包拯、海瑞,言推测者必附会以为诺葛孔明、刘伯温也。为此说者不过欲明“大杖则逃”之义,因借曾子以垂训於後世,而不知其诬古人也。故今但采《孟子》之文载之,而他附会之说概不列焉。

△辨心动归省之说

传记有云:“曾子薪於野,有客至,母以手扌益其臂;曾子心动,弃薪驰归,问‘母无恙乎?’”或又云:“曾子在楚,心动,归问其母;母曰:‘思之指。’”余按:此二说亦一事而传闻异其词者。在楚道远,指事小,似不如前说之近理。然皆似因曾子之孝而附会之者,故今不录。

△辨曾母投杼之号

《新序》云:“曾参处郑,有与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曰:‘曾参杀人。’其母织自若也。顷一人又告之,其母曰:‘吾子不杀人。’一人又来告,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按此乃战国策士假设之言,以见谗言之易入,以曾子之贤,故之耳。宁有贤如曾子,其母知之有素,而尚惑於人言者乎!《说苑》又有“邑名胜母,曾子不入”之语,亦系假设之言,因曾子之孝而之者。故今俱不录。

“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孟子》)

【附论】“公孙丑问曰:‘脍炙舆羊枣孰美?’孟子曰:‘脍炙哉!’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同上)

△辨执丧过礼之说

《戴记檀弓篇》记“曾子谓子思曰:‘,吾执亲之丧也,水浆不入於口者七日。’子思曰:‘先王之制礼’”云云。余按,此亦因曾子之孝而附会之者。曾子能体亲心而彻必请,问必曰有,其独不能体亲心而自重其身乎!且即曾子果有此事,亦不必呼子思而告之也。故不录。

△辨重禄轻禄之说

《韩诗外传》云:“曾子仕於莒,得粟三秉,方是之时,曾子重其禄而轻其身。亲没之後,齐迎以相,楚迎以令尹,晋迎以上卿,方是之时,曾子重其身而轻其禄。”又引曾子言云:“吾尝仕齐为吏,禄不过锺釜,尚犹欣欣而喜者,非以为多也,乐其逮亲也。既没之後,吾尝南游於楚,得尊官焉,堂高九仞,榱题三围,转毂百乘,犹北乡而泣涕者,非为贱也,悲不逮吾亲也。”余按:此特因曾子以孝著,故言孝者必归之耳。亲存则不择官而仕,亲没则富贵如浮云,此君子之常,况於曾子,其理固应如是;然其事则必无之事也。曾子,孔门高弟,如欲辞尊居卑,固自易易,不必於齐於莒;而齐迎以相,楚迎以令尹,晋迎以上卿,乃战国之风气,春秋时固未有如是者。且楚僭王猾夏,曾子必不仕楚;而堂高九仞,榱题三围,转毂百乘,亦非曾子之所为也。故今俱不录。

“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於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於不可?’沈犹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孟子》)

【附论】“孟子曰:‘曾子,师也,父兄也’”(同上)

△辨速贫速朽之说

《戴记檀弓篇》云:“有子问於曾子曰:‘问丧於夫子乎?’曰:‘闻之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与子游闻之。’有子曰:‘然则夫子有为言之也。’曾子以告子游,子游曰:‘桓司马自为石椁,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为桓司马言之也。南宫敬叔反,必载宝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货也,丧不如速贫之愈也!”丧之欲速贫,为敬叔言之也。’”余按:“丧欲速贫,死欲速朽”之语曾子果与子游同闻之,则桓司马、南宫敬叔之事曾子必与子游同见之,何容曾子不知而子游独知之?公明仪曰:“三月无君则吊。”孟子曰:“惟士无田则亦不祭。”又曰:“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於人心独无忄交乎。”丧之不欲速贫,死之不欲速朽,此自天理人情之自然,以曾子之大贤必不为是不情之语明矣。盖自孔子没後,诸弟子之门人各私其师,故多自尊其师之说而讥他人,因而撰为此等语耳。今不录。

△辨蒸梨出妻之说

世传曾子以妻蒸梨不熟而出之,终身不娶,曰:“高宗以後妻杀孝己,吉甫以後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容知其得冤於非乎!”或疑蒸梨过小,不至於出,为之解曰:“出妻,令其可嫁;盖有大过而出,以蒸梨为名尔。”余按:妻也者,上奉父母,下理内政,所关甚重。若少年时出妻而不复娶,中馈之何人?“有母尸饔”,胡不恤焉,而家政亦必至於废。若既老而出之,岂数十年皆无大过,独一日而忽有大过乎?且既奉吾亲以终天年矣,老而弃之?亦非君子之所以居心也。道之传也,孔子授曾子,曾子授子思,子思传之孟子,而三人皆以出妻闻,孟子之妻亦几於出,岂为圣贤妻者必皆有大过,抑为圣贤者必求全责备,一不当意即出之乎?周公曰“无求备於一人”,孔子谓“君子之使人也器之”,孟子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然则於妻亦当如是。若为圣贤妻而必至於出,天下谁复敢为圣贤妻者!此皆必无之事,故今不载。说并见《正录考终篇》中。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论语泰伯篇》)

△辨疾革易箦之说

《戴记檀弓篇》云:“曾子寝疾病,童子曰:‘华而皖,大夫之箦与?’曾子曰:‘斯季孙之赐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曾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变。幸而至於旦,请敬易之。’曾子曰:‘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余按《论语》:“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说,吾知免夫!’”曾子守身慎行,动必以正,自其平日之事,不应临没而尚有不得其正者。藉令童子不言,曾子不将不得正而毙乎?大夫之箦如非曾子之所当御,则当赐之时固必辞之;即辞之不获,平日亦必屏之而不用;如可御於生时,乌在病革之时遂必当易之乎!为是说者,不过欲明曾子之心安於正,虽病革而不肯苟焉,而岂知称其临没之贤而反无说以解於平日邪!故今不载。

△後学多宗曾子

按:《论语》於曾子不字之而子之,所记曾子言行亦多,疑皆曾子门人所记。盖曾子於孔门,年最少而学最纯,故孔子既没,後学多宗曾子者。圣道之显多由子贡,圣道之传多由曾子;子贡之功在当时,曾子之功在後世。故次曾子於颜子,次子贡於闵冉、仲弓,或以德贵,或以功著也。

△《大学》非曾子作

世多以《大学》为曾子所作。朱子分“大学之道”至“未之有也”为《经》,为孔子之言,其馀为《传》,为曾子之意而门人所记。余按:《诚意章》云“曾子曰”云云,果曾子所自作,不应自称曾子,又不应独冠此文以“曾子曰”,朱子之说近是。然即“大学之道”以下亦殊不类孔子之言。且玩通篇之文,首尾联属,先後呼应,文体亦无参差,其出一人之手明甚,恐不得分而二之也。凡文之体,因乎其时,故《论语》之文谨严,《孟子》之文舒畅,《左传》采之群书则文错出不均。《大学》之文繁而尽,又多排语,计其时当在战国,非孔子、曾子之言也。然其传则必出於曾子。何以知之?《论语》: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今《大学》所言皆忠恕之事。“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忠也。“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恕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忠也。“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以其不忠也。“有诸己而後求诸人,无诸己而後非诸人”,恕也。“所恶於上毋以使下,所恶於下毋以事上”,戒其不恕也。忠恕二言,大学之道尽矣。盖曾子得之於孔子,而後人又衍之为《大学》者也。故今於《曾子篇》不载作《大学》之事而仍推其意如此。

《曾子》之事,先後亦难详考;姑取《论语》、《孟子》之文,约略次之如右。闵子以下并同,不复再举。

○闵子骞《史记》:“闵损,字子骞。”

△本书称名依《论语》

按《论语》於诸贤皆以字称,或冠以氏(如“闵子骞”,“冉伯牛”,“宰我”,“冉有”之类),或不冠以氏(如“子贡”,“子夏”之类)。惟曾子、有子皆称子而不以字。亦有称以名者(如“有若”,“宰予”,“宪问耻”,“求聚敛”之类),要系偶然,非通例也。今列诸贤,自颜子外皆用《论语》原称,不敢擅更,亦从古之义也。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论语先进篇》)

“季子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论语雍也篇》)

△辨菜色之说

《韩诗外传》云:“闵子骞始见於夫子,有菜色;後有刍豢之色。子贡问之,闵子”云云。余按:此亦形容之词,非真有是事。闵子天性恬静,虽事孔子不久,亦必不至於见羽盖龙而歆慕也。故不录。

【附论】“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於其父母昆弟之言。’”(《论语先进篇》)

△辨芦花袍之说

世传闵子之母早亡,父娶後妻,更生二子。後妻爱其子而虐闵子,以芦花著其袍。闵子为父推车,寒不能前。父怒鞭之,衣破而芦花见。父怒,将出後妻。闵子泣止之曰:“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由是其母感而改之,均爱三子如一。余按:孔子曰:“人不间於其父母昆弟之言。”玩其语意,乃以父母昆弟之称其孝为易而人之称其孝为难,父母昆弟之言或不免因溺爱而溢美,故必人言佥同乃可为据,绝不类身处逆境者。若如世俗所传,则闵子之得称为孝,易反在人而难反在於母与弟,圣人不应作是颠倒语也。大抵三代以上,书缺实多,事难详考,後之好事者各自以其意附会之。然使其母果有是事,称之,可也;倘原无是事,则是欲称闵子之孝反至大伤闵子之心,其失不亦大乎!孔子称闵子之孝,吾知闵子之孝而已;闵子之所以为孝,吾不得而知也。吾不知闵子之所以为孝,无害於闵子之为孝也。故今不录是事。

○冉伯牛《史记》:“冉耕,字伯牛。”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论语雍也篇》)

按:闵子与伯牛皆居德行之科。孔子之称闵子不一而足,而出处之节尤人所难能。惟伯牛无所表见,此或因其早亡,未及有所树立故耳。《孟子书》中亦称二子以为“具体而微”,故首列之。

○仲弓《史记》:“冉雍,字仲弓。”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颜渊篇》)

【附论】“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论语公冶长篇》)“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论语子路篇》)

【附论】“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太简乎?’子曰:‘雍之言然。’”(《论语雍也篇》)

△辨父贱行恶之说

《论语》云:“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も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注云:“仲弓父贱而行恶,故夫子以此譬之。”余按:称其子之贤而彰其父之恶,揆诸人情似属非宜。且本文云“子谓仲弓曰”云云,安知非孔子与仲弓泛论用人之道,而遽因此一譬悬坐其父以行恶之名乎?窃谓读书凡遇此等语未有确据者,宁可缺其所疑,不可断以为是。万一不然,使古人受诬,其失岂不大乎!故今阙之。

按:孔子以南面许仲弓,固非治赋为宰者所可比,而问仁问政,孔子所答亦似非诸弟子所能及,故居德行之科而列颜、闵之次。惟尝仕於季氏,似未逮颜、闵者。然此或为禄而仕,不得已而为之,未可遽以是为疑也。故今仍从《论语》,列之伯牛之後。

○子贡《史记》:“端木赐,卫人,字子贡。”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论语卫灵篇》)

△“唯”“然”之应不能定参、赐之优劣

先儒谓曾子之闻一贯直应曰“唯”,而子贡曰“然,非与”,不能直应无疑,是其不逮曾子者也。余按:孔子之诏,门人皆当应之,必不默然无言;而独记曾子之“唯”者,为下文门人不解而问曾子张本耳。若子贡乃因孔子先以云云问之,故有“然,非与”之答;曾子则未曾有此一问而直告之,故不容多此一答也。今试取《参乎章》删“曾子曰唯”四字,则下文门人之问无根;取《多学章》增“子贡曰唯”四字,则赘而无味矣。读古人书当细玩其前後文义,不得强取一二字句为其人优劣也。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论语颜渊篇》)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论语宪问篇》)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论语八佾篇》)

按:子贡与孔子问答之言甚多,不胜其载。“多学”、“问政”及此二条皆有关於学识之高下,故择而载之。

【附论】“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论语公冶长篇》)

【附论】“子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论语先进篇》)

△辨鬻财之说

汉司马迁作《货殖传》,称子贡“鬻财於曹、鲁之间”,且曰:“使孔子名布扬於天下者,子贡先後之也,所谓‘得势而益彰’者乎!”余按:古者金粟皆谓之“货”;“殖”,犹生也;所谓“货殖”云者,不过留心於家人生产,酌盈剂虚,使不至困乏耳,非籴贱贩贵若商贾所为也。樊迟请学稼圃,孔子以“小人”斥之,若子贡学道而躬行商贾之事,孔子不知当如何斥之,何以其辞仅如是而已乎?且谓孔子之道之显为子贡先後之,可也;谓子贡以富故能显之,岂圣人之道亦必藉有财而後能行於世乎!此乃司马氏愤激之言;後人不察,遂以子贡为若商贾者然,谬矣。故不可以不辨。

“大宰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辞。大宰曰:‘国君道长而大夫不出门,此何礼也?’对曰:‘岂以为礼,畏大国也。大国不以礼命於诸侯,苟不以礼,岂可量也!寡君既共命焉,其老岂敢弃其国!大伯端委以治周礼,仲雍嗣之,断文身,之为饰,岂礼也哉!有由然也。’”(《左传》哀公七年)

“吴子呼叔孙曰:而事何也?对曰:‘从司马。’王赐之甲剑铍曰:‘奉尔君事,敬无废命!’叔孙未能对。卫赐进曰:‘州仇奉从甲君而拜!’”(《左传》哀公十一年)

“公会吴於橐皋,吴子使大宰请寻盟。公不欲,使子贡对曰:‘盟所以周信也,故心以制之,玉帛以奉之,言以结之,明神以要之。寡君以为苟有盟焉,弗可改也已;若犹可改,日盟何益!今吾子曰必寻盟,若可寻也,亦可寒也!’乃不寻盟。”(《左传》哀公十二年)

“吴人藩卫侯之舍。子服景伯谓子贡曰:‘夫诸侯之会,事既毕矣,侯伯致礼,地主归饩,以相辞也。今吴不行礼於卫而藩其君舍以难之,子盍见大宰?乃请束锦以行。’语及卫故,大宰曰:‘寡君愿事卫君;卫君之来也缓,寡君惧,故将止之。’子贡曰:‘卫君之来必谋於其众,其众或欲或否,是以缓来。其欲来者,子之党也。其不欲来者,子之雠也。若执卫君,是堕党而崇雠也,夫堕子者得其志矣!且合诸侯而执卫君,谁敢不惧!堕党崇雠而惧诸侯,或者难以霸乎?’大宰说,乃舍卫侯。”(同上)

“冬,及齐平。子服景伯如齐,子赣为介,见公孙成曰:‘人皆臣人而有背人之心,况齐人虽为子役,其有不贰乎!子,周公之孙也。多飨大利,犹思不义,利不可得而丧宗国,将焉用之!’成曰:‘善战,吾不早闻命!’陈成子馆客,曰:寡君使恒告曰:‘寡人愿事君如事卫君。’”景伯揖子赣而进之,对曰:‘寡君之愿也!昔晋人伐卫,齐为卫故伐晋冠氏,丧车五百;因与卫地,自济以西,禚、媚、杏以南,书社五百。吴人加敝邑以乱,齐因其病,取ん与阐,寡君是以寒心。若得视君之事君也,则固所愿也!成子病之,乃归成。公孙宿以其兵甲人於嬴。(《左传》哀公十五年)

△辨存鲁,乱齐,亡吴,强晋,霸越之说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载有於贡存鲁,乱齐,亡吴,强晋而霸越之事。余按:《论语》列子贡於言语之科,《孟子》书中亦称子贡善为说辞,不过其才长於专对,若春秋传中辞盟於吴之类耳,非若战国纵横之流巧言乱德以倾覆人国家者此也,乌有佐陈恒以篡齐,欺夫差使亡国者哉!此盖游说之士因子贡之善於辞舍而之,非圣贤所为,故今不载。

【存参】“鲁国之法,鲁人有赎臣妾於诸侯者取金於府。於贡赎人於诸侯而还其金。”(《说苑》)

按:此事未必有,然於义无所害,且其事亦类子贡所为,姑列之存参。

“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於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後归。子贡反,筑室於场,独居三年,然後归。”(《孟子》)

子贡推尊孔子之言已载《正录》;惟此二条未载,

【附录】“子禽问於子贡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论语学而篇》)

【附录】“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邱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於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论语子张篇》)

子贡推尊孔子之言已载《正录》;惟此二条未载,今补於此。

【附论】“春,邾隐公来朝,子贡观焉。邾子执玉高,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贡曰:‘以礼观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高仰,骄也;卑俯,替也。骄近乱;替近疾。君为主,其先亡乎?’”“夏五月壬申,公薨。仲尼曰:‘赐不幸,言而中,是使赐多言者也!’”(《左传》定公十五年)

【附论】“春,越子使後庸来聘,且言邾田封於骀上。二月,盟於平阳,三子皆从。康子病之,言及子赣,曰:‘若在此,吾不及此夫!’武伯曰:‘然何不召?’曰:‘固将召之。’文子曰,‘他日请念。’”(《左传》哀公二十七年)

按:《春秋传》所述子贡料事之明不一而足,然不关大得失,无庸尽载。惟受玉一事因孔子之戒子贡故载之;而并季孙之思子贡亦列於後。

按:《论语子张篇》,子贡之推尊孔子至矣,则孔子之道所以昌明於世者大率由於子贡,其功不可没也,而“与回孰愈”之问亦似伯仲可见者,故次之於闵、冉、仲弓之後。

△子贡时势功业与曾子不同

朱子云:“曾子本是鲁拙,後既有所得,故守得夫子规矩定,其教人有法,所以有传。若子贡则甚敏,见得易,往往教人,亦不似曾子守定规矩,故其後无传。”余按:《史记》所载弟子年岁虽不足尽信,然大要不甚远。今以《论语》、《春秋传》、《戴记》之文考之,康子之问先由而赐而求,武伯之间先由而求而赤;《春秋传》多载子路、冉有、子贡之事,而子贡尤多,曾子、游、夏皆无闻焉;《戴记》则多记孔子没後曾子、游、夏、子张之言而冉有、子贡罕所论著。盖圣门中子路最长,闵子、仲弓、冉有、子贡则其年若相班者,孔子在时既为日月之明所掩,孔子没後为时亦未必甚久;而子贡当孔子世已显名於诸侯,仕宦之日既多,讲学之日必少,是以不为後学所宗耳。若游、夏、子张、曾子则视诸子为後起,事孔子之日短,教学者之日长,是以孔子在时无所表见,而名言绪论多见於孔子没後也。不然,闵子“具体而微”,仲弓“可使南面”,何以门人皆无闻焉,反不如“得一体”者独能传经於後世乎?由是言之,羽翼圣道於当时者颜、闵、子贡、由、求之力,而子贡为尤著;流传圣道於後世者游、夏、曾子、子张之功,而曾子为尤纯。时势不同,功业亦异,未可谓子贡之不如曾子也。故今因叙子贡之事而备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