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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信录》●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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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子

【补】“《左氏传》三十卷。”(《汉书艺文志》)

【存参】“鲁君子左邱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

△左氏非左丘明

刘歆云:“左邱明好恶与圣人同,亲见夫子。”是谓作《春秋传》者即《论语》之左邱明也。由是班固《汉书》谓孔子与左邱明观史记,杜氏《集解》谓左邱明受经於孔子,盖皆本之於此。自唐啖、赵,宋程、朱以来,始谓此作《传》者与孔子不同时,非《论语》之左邱明;而甚者至谓为秦时人。余按:《左传》终於智伯之亡,系以悼公之谥,上讵孔子之卒已数十年,而所称书法不合经意者亦往往有之,必非亲炙於孔子者明甚,不得以《论语》之左邱明当之也。战国之文态横,而《左传》文平易简直,颇近《论语》及戴记之《曲礼》、《檀弓》诸篇,绝不类战国时文,何况於秦。襄、昭之际,文词繁芜;远过文、宣以前;而定、哀间反略,率多有事无词;哀公之末,事亦不备,此必定、哀之时纪载之书行於世者尚少故尔。然则作书之时上距定、哀未远,亦不得以为战国後人也。且《史记》但以《传》为左邱明所作,不言为何时人,而亦未有亲见孔子之文,不知二人姓名之偶同邪?抑相传为《左氏春秋》,而司马氏遂亿料之以为《论语》之左邱明邪?说《论语》者以左邱为复姓,与公羊、梁正同。乃传经者云公羊氏《春秋》,梁氏《春秋》,而此独云左氏《春秋》,不云左邱氏,又似作《传》者左氏而非左邱氏也者。然则传《春秋》者其姓名果为左邱明与否固未可定。然无此传则三代之遗制,东周之时事,与圣贤之事迹年月先後,皆无可考,则此书实孔子以後一大功臣也,不可不标其人。既相传为《左氏春秋》,故即题以左子而缺其名与字,但载《史记》之语以存参,并识後人轩轾之言以折衷焉。

△《国语》非左氏作

《史记自序》云:“左邱失明,厥有《国语》。”由是世儒皆谓《国语》与《春秋传》为一人所撰,东汉之儒遂题之曰《春秋外传》。余按:《左传》之文,年月井井,事多实录,而《国语》荒唐诬妄,自相矛盾者甚多;《左传》纪事简洁,措词亦多体要,而《国语》文词支蔓,冗弱无骨,断不出於一人之手明甚。且《国语》,周鲁多平衍,晋、楚多尖颖,吴、越多恣放,即《国语》亦非一人之所为也。盖《左传》一书采之各国之史,《师春》一篇其明验也。《国语》则後人取古人之事而拟之为文者,是以事少而词多,《左传》一言可毕者,《国语》累章而未足也。故名之曰《国语》:语也者,别於纪事而为言者也。黑白迥殊,泥远隔,而世以为一人所作,亦己异矣。又按《史记自叙》,自文王孔子以下凡七事,文王里之诬馀固已辨之矣,孔子之作《春秋》亦不在於陈、蔡,《离骚》、《兵法》、《吕览》、《说难》之作皆与本传之说互异,然则此言亦未可尽信也。且列左邱於屈原後,言失明而不言名明,尚未知其意果以为即作《传》者之左邱明否,不得强指为一人也。故不采此文。

△《左传》远胜《公》、《》二家

朱子以左氏为史学,公、谷为经学,“左氏纪事详赡而是非多谬,公、谷纪事虽疏而多得圣人之意”。余按:左氏之不尽合於《经》意,诚有然矣,谓公、谷之能得《经》意则未见也。公、谷之说,大抵多取月日名字穿凿附会,以为圣人书法所在。且事实者义理之根柢,苟事实多疏,安望义理之反当乎!《左传》虽多不合《於》经,然二百馀年之事备载简册,细心求之,圣人之意自可窥测;《左传》之远胜於二家者正不在义理而在事实也。夫经史者,自汉以後分别而言之耳,三代以上所谓经者,即当日之史也。《尚书》,史也,《春秋》,史也,经与史恐未可分也。故今独以左子继诸贤之後,诚见此一书有断不可废者耳。

○子思《史记》:“伯鱼生,字子思。”

“子思居於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去,君谁与守!’”(《孟子》)

【附论】“孟子曰:‘子思,臣也:微也。’”(同上)

△辨辞狐白裘之说

《说苑》云:“子思居於卫,袍无表,二旬而九食。田子方闻之,使人遗狐白之裘;子思辞而不受。”余按:子思,鲁人,其居卫者,仕於卫也,不至如是之贫;而田子方,高士,亦非有狐白之裘者。此与曾子辞邑之事相属,皆杨氏之徒所伪,故不录。说并见前《曾子篇》中。

△辨荐苟变之说

《孔丛子》云:“子思居卫,言苟变於卫君,曰:‘其材可将五百乘,君任军旅帅得此人,则无敌於天下矣。’卫君曰:‘吾知其材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於民而食人二鸡子,以故弗用也。’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大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於邻国者也。’”余按:卫灵公问陈於孔子,孔子对曰:“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孟子之於齐、梁亦劝以施仁政而以兴兵构怨为有灾;今於思用於卫,不闻进治国安民之臣,而惟劝卫君罗爪牙之士以期无敌於天下,其意何居焉?晋文公将救宋,谋元帅,赵衰曰:“可,说礼乐而敦诗书。”子思之此为毋乃为霸者之所笑乎?且子思之世上去春秋之末未远,何得即自名为“战国”邪?盖战国之时,斥弛之士多蒙物议而患无弃瑕录用之主,故假之子思以风世耳。魏无知之对汉王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其意与此正相类。然则其为战国以後之人所撰,非子思之事明甚,撰书者误采之耳。《孔丛子》一书记子思言行甚多,皆不足见子思之贤,而文词亦浅陋,盖皆後人之所附会,不能悉辨。此事颇熟於人口,姑取而辨之;举一隅,以三隅反,可也。

【存参】“子思之母死於卫。柳若谓子思曰:‘子,圣人之後也,四方於子乎观礼,子盍慎诸!’子思曰:‘吾何慎哉!吾闻之,有其礼,无其财,君子弗行也;有其礼,有其财,无其时,君子弗行也。吾何慎哉!’”(《戴记檀弓篇》)

△辨子思母嫁於卫之说

《戴记檀弓篇》又云:“子思之母死於卫,赴於子思;子思哭於庙。门人曰:‘庶氏之母死,何为哭於孔氏之庙乎?’”康成郑氏遂本此以解前章,谓“柳若见子思欲为嫁母服,恐其失礼,戒之。”余按:女子所重者节,中人之家少自爱者犹知勉焉?况圣人之妇,贤者之妻乎。且子思之母如果嫁於他氏,则凡棺椁衣衾之备自有其夫若子主之,子思所谓“有其财”,“无其财”者欲何为乎?郑氏无以自解,乃以赠衤遂之属当之。赠衤遂之事微矣,四方何至遂於此观礼哉?孟子葬母於鲁,充虞曰“木若以美然”,孟子曰“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正与子思之言相类。然则子思所指亦谓棺椁衣衾之属明矣。若子思治其棺椁衣衾,则伯鱼之妻固未尝嫁也。子思尝仕於卫,或者其母从宦而遂卒焉,是未可知。恶知非後之人闻母之卒於卫,而遂误以为嫁於卫,因附会而为此说乎?大抵《檀弓》一书采摭颇杂,是以两章自相矛盾如是,本不足信;而注之者不知而强为之说以合之,是以费辞伤理而卒於抵捂也。故今不载後章之文。说并见前《考终篇》中。

“鲁缪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孟子》)

△子思老始归鲁

按《论语》,伯鱼卒於颜渊之前;《史记年表》,孔子卒後七十有二年,缪公始立;然则子思壮仕於卫,老始归於鲁也。故今载之於居卫之後。

【备览】“缪公之於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子思不悦。於卒也,标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後知君之犬马畜!’盖自是台无馈也。”(同上)

【备览】“缪公亟见於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同上)

△孟子言未可尽信

按:缪公、子思上去春秋未远,而此二事颇类战国风气。其事固当有之,然不能保无传闻之过当,或门人记言者措词之少过其实。故列之备览。

△淳於髡子言不足信

《孟子书》中载淳於髡言云:“鲁缪公之时,子柳、子思为臣。”余按:子思老始归鲁,未尝仕鲁;髡,战国之辩士,不过借古人以自畅其说,不必皆实事也。莒之役,杞梁死而华周生,而髡乃曰“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可类推矣,故今不载。

【附录】“费惠公曰:‘吾於子思则师之矣;吾於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孟子》)

按:孔子没後,诸弟子之贤者多矣;诸弟子之後,邹、鲁、齐、魏之间群贤闻风辈起,然世多推子思,惜乎所著之书不传,而世所传《中庸》者特出於後人所撰,无由而征其造诣之浅深耳。然孟子屡称子思,荀卿虽毁之,然以子思、孟子同称,则其贤固非他人所可及也。故今录於诸贤之後。

△《中庸》非子思作

世传《戴记中庸篇》子思所作。余按:孔子、孟子之言皆平实切於日用,无高深广远之言。《中庸》独探赜索隐,欲极微妙之致,与孔、孟之言皆不类。其可疑一也。《论语》之文简而明;《孟子》之文曲而尽。《论语》者,有子、曾子门人所记,正与子思同时;何以《中庸》之文独繁而晦,上去《论语》绝远,下犹不逮《孟子》?其可疑二也。“在下位”以下十六句见於《孟子》,其文小异,说者谓子思传之孟子者。然孔子、子思之名言多矣,孟子何以独述此语?孟子述孔子之言皆称“孔子曰”,又不当掠之为己语也。其可疑三也。由是言之,《中庸》必非子思所作。盖子思以後,宗子思者之所为书,故之於子思,或传之久而误以为子思也。其中名言伟论盖皆孔子、子思相传之言;其或过於高深及语有可议(若“追王大王、王季”之类)者,则其所旁采而私益之者也。又“哀公问政”以下,《家语》亦有之,至“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止,其中每隔数语即有“公曰”云云以发之。朱子以“博学”以下为子思所补,而“公曰”云云乃子思所删。余按:《论语》所记孔子之言未有繁至数百言者,而继绝举废,朝聘以时,皆天子之事,孔子之告哀公何取焉?盖孔子之答哀公本不过十馀言,其後则撰书者推衍其说,是以“好学”之句又以“子曰”发之。近世所传《家语》,本後人所伪撰,彼盖不知孔子之言之於何止,故采其文逮於“择善固执”耳。其“公曰”云云者,词理浅陋?且增此数问,前後文义亦间隔不通,乃其所妄增无疑也。嗟夫,《中庸》之文采之《孟子》,《家语》之文采之《中庸》,少究心於文义,显然而易见也,乃世之学者反以为《孟子》袭《中庸》,《中庸》袭《家语》,颠之倒之,岂不以其名哉!韩子云:“然後识古书之正伪。”嗟夫,嗟夫,此固未可以轻言也!

△《中庸》非一篇

世传《中庸》四十九篇,而今《戴记》止有《中庸》一篇;说者谓其四十八篇已亡。以余观之,今世所传《中庸》非一篇也。何以明之?自“天命之谓性”至“惟圣者能之”仅数百言,而“中庸”之文凡九见,“中”之文凡六见,其馀他文亦皆与中庸之义相关。自“君子之道”以後数千言皆与中庸之义不相涉;“中庸”之文仅一见,而又与“广大”、“精微”、“高明”之文平列,非意之所注。其可疑者一也。“君子之道”以下皆言日用庸行之常,“鬼神之为德也”以下皆言礼乐祭祀之事,迥不相类;“哀公问政”以後词意更殊。朱子曲为牵合,以“道不远人”三章为“费之小者”,“舜其大孝”三章为“费之大者”,“哀公”以後为“兼小大”,其说固已矫强;而《鬼神章》明言祭祀之事,乃以鬼神为道为一气之屈伸,而以“齐明盛服”数语为借祭祀之鬼神以明之,一章之中,鬼神凡为两说,委曲宛转以蕲合於“费隐”之义。其可疑者二也。自“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以下皆分“天道”、“人道”;而“愚而好自用”二章其文不类,“聪明睿知”二章其序不符,则又以“小德”、“大德”、“不倍”、“不骄”分释之。《愚而好自用章》以为不倍,固已;《王天下有三重章》其为不骄者何在?其可疑者三也。按:《汉书艺文志》称《乐记》二十三篇,今《戴记》亦止一篇;然以《史记》及前人之说考之,则今《乐记》实十三篇,《戴氏》删其十篇而合此十三篇为一耳。然则《中庸》亦当类此:盖戴氏删其三十馀篇而取其未删者合为一篇也。以其首篇言“中庸”故通称为《中庸》,犹首章言“檀弓”遂通称为《檀弓》,首章言“文王世子”遂通称为《文王世子》也。古者以竹为简,其势不能多;後世易之以纸,故合而录之,因不复存其旧目耳。以今《中庸》通为一篇而谓四十八篇尽亡,误矣。

△《中庸》非出一手

《中庸》不非一篇也,亦不似出於一手者:其义有极精粹者,有平平无奇者,间亦有可疑者,即所引孔子之言亦不伦。何以参差若是?其非一人所作明甚,细玩则知之矣。

【附录十有二人】

孔门诸贤,不甚著名而颇有依据,与私淑诸儒之有事实若传经者,并附载之於此。

○琴张牧皮

“万章问曰:‘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孟子》)

△辨桑户死而琴张歌之说

《庄子书》称琴张与子桑户、孟子反三人相与友,子桑户死,未葬,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余按:琴张、曾皙之狂,不过志期古人而行不掩其言,如孟子所言者是已,非有悖礼伤教事也。如悖礼伤教,孔子奚取焉?此乃放荡之士撰此言以自恣,以琴张之有狂名也,故之。而後人或遂以为实然,误矣。

“琴张闻宗鲁死,将往吊之,仲尼曰:‘齐豹之盗而孟絷之贼,女何吊焉!’”(《左传》昭公十二年)

按:《史记弟子传》及《文翁图》惟有曾皙,而琴张、牧皮皆无之,《家语》有琴牢字子张,亦无牧皮:今补而附於後。至以琴张为牢,本之《左传集解》,未知所采何书,当考。

○商瞿季次

【存参】“商瞿,字子木。孔子传易於瞿,瞿传楚人干臂子弘。”(《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存参】“公皙哀,字季次。孔子曰:‘天下无行,多为家臣,仕於都;惟季次未尝仕。’”(同上)

按:二子皆不见於《论语》,独《史记》有之。然《弟子传》中凡不见於《论语》者皆无事迹可纪,独二子尚有之,而其名字亦间见於他篇当有所本,或非误载。今并附列於後。

○秦丕兹

“孟献子以秦堇父为右;生秦丕兹,事仲尼。”(《左传》襄公十年)

按:《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作“秦商,字子丕”,与此文小异,《史记》多误,不若《春秋传》之近古,今从《传》文。

○申枨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论语公冶长篇》)

按:《史记弟子列传》无申枨,而《文翁图》有之,未知其果然否。但玩此文,孔子名之无异於诸弟子,而前後章亦皆诸弟子事,则谓为弟子者近是。故今附列於後。

○段干木田子方

“段干木逾垣而避之。”(《孟子》)

【存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於子夏之伦,为王者师。”(《史记儒林列传》)

△田、段等不皆子夏门人

按:此云“受业於子夏之伦”,则诸子非皆子夏之门人也。盖传记本无明文,司马氏特以意度之耳。故列之於存参。

【存参】“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间而轼。”(《新序》)

△辨魏礼段干木而不受秦攻之说

《新序》载此事云:“秦兴兵欲攻魏,司马唐且谏曰:‘段干木,贤者也,而魏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为然,乃案兵而辍不攻魏,文侯可谓善用兵矣!’余按:秦,尚力弃德之国,岂能知段干木之贤而当敬,而遂辍不攻。文侯之好贤,不过贵其行谊,资其启沃,可以风群臣,可以通明於政事,以安民而治国,则有之矣,若藉此为名高,以震耀邻国,则无此事也。此特战国处士设为此论以见士之有益於人国耳。惟过闾而式则理之所有,故删其繁文而列之於存参。”

【备览】“魏成子以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史记魏世家》)

△辨魏文侯倦不敢息之说

《说苑》云:“魏文侯见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及见翟璜,踞堂而与之言。翟璜不说,文侯(云云)。”余按:此事或以为晋亥唐叔向事,盖皆後人揣度附会之语,皆未必其实然。故不载。

△辨贫贱骄人之说

《说苑》云:“魏文侯从中山奔命安邑,田子方从。太子击过之,下车而趋;子方坐乘如故。”太子不说,因谓子方曰:“‘不识贫贱者骄人,富贵者骄人乎?’子方曰:‘贫穷者骄人,富贵者安敢骄人’”云云。余按:人无富贵贫贱皆不可以骄人;圣贤处世惟准乎礼而已,田子方既贤人,为魏文侯所敬,必无骄人之事。此盖战国之士设为此语之子方以自高者。故今不录。

○泄柳申详

“泄柳闭门而不内。”(《孟子》)

按:淖於髡称“鲁缪公之时,子柳为臣”,然以“闭门不内”推之,仕鲁与否未可县定。说已见前《子思篇》中。

“泄柳、申详无人乎缪公之删,则不能安其身。”(同上)

按:七十子卒後,《诗》、《书》、《礼》、《乐》、《春秋》皆传於後,而《论语》一书亦七十子以後之人之所记,以是知邹、鲁、齐、魏之问贤者盖不乏人也。但其姓名皆无可考。姑就传记所载名著於当世者附录数人,以见其凡。

○公羊氏

【补】“《公羊传》十一卷。”(《汉书艺文志》)

【存参】“‘公羊子,齐人。’师古曰:‘名高。’”(本注)

△辨公羊之学出於子夏之说

戴宏《序》云:“子夏传之公羊高;高传其子平;平传其子地;地传其子敢;敢传其子寿。至汉景帝时,寿乃与弟子胡母子都著以竹帛。”余按:子夏生於春秋之末,下去汉景帝时四百有馀岁矣,安得五传而至胡母子都!此乃传《公羊》者自侈其说,以为其师亲受业於子夏,以炫耀当世而不足信,故但载《汉志》之注以存参,余不敢妄录也。

○梁氏

【补】“‘梁传’十一卷。”(《汉书艺文志》)

【存参】“‘梁子,鲁人。’师古曰:‘名喜。’”(本注)

△梁之学不详其初

晁氏云:“应劭《风俗通》称梁名赤,子夏弟子,糜信则以为秦孝公同时人,阮孝绪则以为名ㄈ,字元始,皆未详也。”余按:说粱者名既不同,世亦互异,学者将何以为据乎?盖自战国以後简残文绝,传《梁》者莫详其初,各以意附会之为说,是以参差而不一耳。不但《风俗通》诸书不可信,即汉志之注亦未有以见其必然也。故本注但列之於存参,而馀一概不录。

△《三传》与《春秋》

《汉书艺文志》云:“《春秋》所贬损大人,当世君臣,有威权势力,其事实皆形於《传》,是以隐其书而不宣,所以免时难也。及末世口说流行,故有公羊、梁、邹、夹之《传》。”是其意以为孔子之意皆在《左传》,而《公羊》、《梁》皆妄说也。余按:孔子意果在传,果宣《经》而隐传,倘《传》失其传,《经》不为无用之书乎?且孔子何不并《经》亦隐之也?盖孔子之《经》,其意本已分明,传之渐久而失其旨,传经者各自以其意训释之;惟《左传》去圣人之世近,记载最广,考核较详,为大有功於《春秋》,非他家所可及耳。故谓《左传》远胜於二家则可,谓孔子之意尽在《左传》则不可。如据《公羊》、《梁》以为得圣人之意则大谬,若取此二书以与《左传》参互考订则亦有未可废者。且《左氏经》终於孔子之卒,若无二家,何由知其止於获麟。故今《公羊》、《梁》并附录於《馀录》之後。

○孔门弟子通考

【凡称圣门诸贤有不可分系者,通录於此。】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论语先进篇》)

“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孟子》)

“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同上)

“言语:宰我、子贡。”(《论语先进篇》)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孟子》)

“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同上)

△辨荀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之说

“荀子子道篇”云:“子路问曰:鲁大夫练而床,礼邪?孔子曰:‘吾不知也。’子路出,子贡问曰:‘练而床,礼邪?’孔子曰:‘非礼也。’子贡出,谓子路曰:‘夫子无所不知,子问非也。礼,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余按:《论语》孔子谓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後於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季氏旅於泰山,子曰:“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孔子於季孙、臧孙之失皆直指之而无所讳,所谓不非其大夫者安在乎?居是邦;不非其君,可也,即非父母之邦亦有臣之义焉;若不非其大夫则谄耳。孔子曰:“邦无道,危行言孙。”或不公言之於大廷广众以避祸则有之矣,非以是为礼也;况与门人私论於几席间,是是非非而遽为失礼乎!且练、祥、衤覃,丧之大节也,床不床,丧之常礼也,子路、子贡於此其讲之熟矣;是之未知而待临事之间,所谓“身通六艺”者安在乎?此必後人所妄,非孔子、子贡之事,故今不录。

“政事:冉有、季路。”(《论语先进篇》)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同上)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同上)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於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论语公冶长篇》)

“文学:子游、子夏。”(《论语先进篇》)

“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孟子》)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论语先进篇》)

△《檀弓》与《说苑》记除丧弹琴之异

《戴记檀弓篇》云:“子夏既除丧而见,予之琴,和之而不和,弹之而不成声,作而曰:‘哀未忘也!先王制礼而弗敢过也!’子张既除丧而见,予之琴,和之而和,弹之而成声,作而曰:‘先王制礼,不敢不至焉!’《说苑》亦载此事,而以不敢过者为闵子骞,不敢不及者为子夏,与《檀弓》正相反。盖皆得之传闻,是以彼此异辞。似《檀弓》为近古;然《檀弓》之诬者亦多,皆难取信。故今缺之。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论语佾公冶长篇》)

“闵子侍侧,ウウ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论语先进篇》)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於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於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於从政乎何有!’”(《论语雍也篇》)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彦。”(《论语先进篇》)

△《柴也章》未可断为孔子之言

此章或以为孔子之言,盖以诸贤皆称名之故。然观《论语》中称弟子亦有以名者,年饥之称有若,昼寝之称宰予,问耻之称宪,聚敛之称求是也,末可据是遂断以为圣人之言。章首既无“子曰”字,姑从《陈蔡章》之例可也。

△《史记》著弟子名籍之误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凡七十有七人,据司马氏谓弟子籍出於孔氏古文,其有事迹或年岁者三十有五人,而见於《论语》者二十有七人,然确有明征,决知其非误者,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子路、曾皙、子贡、原思、有子、曾子、宰我、冉有、公西华、子游、子夏、子张、樊迟、子羔、漆雕开、司马牛,仅二十人而已。其七人者,颜路以请车一见,公冶长以孔子妻之一见,子贱、澹台灭明以孔子与子游称之而各一见,巫马期则以陈司败之故而附见,皆无他事,亦无问答之语;惟南容凡三见,然仅“羿、”一问,而亦非质疑问难之比。考之他传记,惟子贱多言为孔子弟子者,其馀皆无由而决知其为弟子与否。且巫马期在昭公世已与孔子同朝,司败揖之以讥孔子,颇不似尝受业也者。而子游为武城宰,孔子始知灭明,是时孔子年已老矣,灭明又将何时受业於孔子乎?《列传》乃称其既已受业,退而修行,始有“不由径,非公事不见”之事,既与论语剌谬;又称其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孔子曰:“吾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则其说益舛而其年亦益不符矣。故谓子贱为弟子,近是;谓颜路等三人为弟子,或然;谓期与灭明为弟子,则恐不然也。至於公伯寮者,更无馀事,但以子路见?是时孔子为鲁司寇,子路为季氏宰,方相倚以行道,子路即所以撼孔子,乌有七十子而肯为是者哉!其无事迹年岁者四十有二人,皆不见於《论语》,而有见於《左传》者二人;然确有明征者,秦丕兹一人而已(《史记》作“秦商字子丕”);颜高虽见於《左传》,然观其事殊不类孔子之弟子也。其馀共四十有八人,皆不见於经传;然南瞿、季次其事迹犹粗具於本传,其名字复间见於他篇,或当不误;而自梁以下六人(有年岁者),自冉季以下,秦商、颜高以外四十人(无年岁者),并无事迹可考,则固无从而知其诚然与否也。由是观之,孔氏古文或非当时之书;不则孔氏古文不误而司马氏误焉,亦未可知。观於《史记》所引《尚书》、《左传》中事亦往往有舛者,则是篇岂可以尽信乎哉!《家语弟子解篇》其数与《史记》同,而名字或与《史记》异,且删《史记》三人,别有琴张、陈亢、县以合其数。余按:琴张见於《孟子左传》,补之良是;但谓琴张即牢,未知所本。县亦无所考。若陈亢,乃尊子贡而轻视孔子者,孟子所谓“中心悦而诚服”者必不如是。且《论语》中,亢凡两问子贡:一问伯鱼,而绝未曾一问孔子;《论语》中,门人未有相称以子者,而亢称伯鱼、子贡皆以子,则亢乃子贡、伯鱼之後辈,非孔子弟子也明矣。又有《文翁图》者,所载弟子止七十有二人,而中有申枨、林放、申堂、遽伯玉,则又《史记》、《家语》之所无者。按:申枨见於《论语》,其前後章皆论弟子为人,而孔子名之亦如诸弟子,补之近是。申堂不见於经传,林放虽见於《论语》而无明文,皆难悬定。至蘧伯玉,其出近关在鲁襄公之十四年,是时已为大夫,齿长矣,後八年而孔子始生,比孔子之冠也则伯玉已老矣,夫安得列之於弟子内乎!又有见於《孟子》而三家皆不之载者一人,曰牧皮。大抵诸家皆各据其所传,而《史记》为近古;《家语》、《文翁图》又似参以己意而去取之者,尤不足以为据。概删之则不可,尽信之亦未安。故今据《史记》文,定其所可知者颜渊至司马牛及子贱、秦丕兹二十有二人,而参以《孟子》、《家语》、《文翁图》增牧皮、琴张、申枨三人,并颜路等三人,商瞿等二人,共三十人。其馀甚可疑者删之,无可考者存而不论可也。

△《史记》著弟子国邑之误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著其国邑者凡七人:颜子,鲁人;子贡,卫人;子游,吴人;子张,陈人;公冶长,齐人,皆以国著;曾子,南武城人;子路,卞人,皆以邑著。以余考之,惟颜子、子贡为不误耳。何者?颜氏之著名於鲁者多矣,《春秋传》有颜高、颜羽、颜息,《吕览》亦有颜阖,则颜子为鲁人可信也。《春秋传》,艾陵之役,吴子赐叔孙甲,卫赐进曰:“州仇奉甲从君而拜。”则子贡为卫人亦无疑也。若子张,乃颛孙之後也,颛孙於庄二十二年自齐奔鲁,历闵、僖、文、宣、成、襄、昭、定,至哀公凡十世,子张之非陈人明矣。盖因其先世出自陈,而传之者遂误以为陈人耳。若子张为陈人,则孔子亦将为宋人乎?孔子弟子,鲁人为多;其次则卫、齐、宋,皆邻国也;吴之去鲁远矣,若涉数千里而北学於中国,此不可多得之事。传记所记子游言行多矣,何以皆无一言及之?且孔子没後,有子、曾子、子夏、子张与子游相问答之言甚多,悼公之吊有若也子游摈,武叔之母之死也子游在鲁,而鲁之县子、公叔戌亦皆与子游游,子游之非吴人明矣。而子张之子申详,子游之子言思亦仍居鲁,是二子固世为鲁人矣,安得以为陈人吴人也哉!公父蜀,公父之後也,则公冶长亦当为公冶之後。襄公之自楚归也,季孙使公冶问,则公冶,鲁大夫也,然则长亦非齐人矣。南武城者,鲁南境之邑,吴越至鲁之冲,即子游为宰之地也。《孟子》书载曾子居武城,有越寇而曾子去,孟子曰:“曾子,师也,父兄也。”则曾子非武城人明甚;司马氏盖见《孟子》书中有居武城之文而遂误以为武城人耳。惟子路之为卞人未有以见其不然;然六人之中,得者二而失者四焉,则亦未有以见其必然。故今惟於颜子、子贡采《史记》文注之,馀皆缺焉。

△《史记》著弟子年岁之误

《弟子列传》有年岁者凡二十有三人,其文盖有所本,然亦不能无误。何者?孔子称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则是子贱已成德矣,其亲师取友已历有年矣;而《列传》谓其少孔子四十九岁,则当孔子卒时年仅二十有五,成德安能如是速乎?吴之伐鲁也,微虎欲宵攻王舍,有若踊於幕庭,当是少壮时事;而《列传》谓其少孔子十三岁,则当伐鲁之时年已五十有四,力已衰矣;又不应孔子存时无所表见,至孔子没後而与诸弟子问答甚多也。《论语》多以子路、冉有并称;季康子之问从政也以由、赐、求,孟武伯之问仁也以由、求、赤;其年皆似不甚远者,而列传谓子路少孔子九岁,冉有少孔子二十九岁,子贡少孔子三十一岁,公西华少孔子四十二岁,年之相隔太远,恐未必尽然也。由是言之,《史记》弟子之年不过得其彷佛而已,不可尽指为实。故今悉不录。

○《论语》源流附考

《论语》,《古》二十一篇。〔出孔子壁中,两《子张》。(如淳曰:“分《尧曰篇》後‘子张问何如可以从政’已下为篇,名曰《从政》。”)〕《齐》二十二篇。〔多《问王》、《知道》。(如淳曰:“《问王》、《知道》,皆篇名也。”)〕《鲁》二十篇,《传》十九篇。(师古曰:“解释《论语》意者。”)《孔子家语》二十七卷。(师古曰:“非今所有《家语》。”)

“传《齐论》者,昌邑中尉王吉、少府宋畸、御史大夫贡禹、尚书令五鹿充宗、胶东庸生,唯王阳名家。”(师古曰:王吉,字子阳,故谓之王阳。)传《鲁论语》者,常山都尉龚奋、长信少府夏侯胜、丞相韦贤、鲁扶卿、前将军萧望之、安昌侯张禹,皆名家,张氏最後而行於世。(以上并《汉书艺文志》)

“汉中垒校尉刘向言:《鲁论语》二十篇皆孔子弟子记诸善言也;太子太傅夏侯胜、前将军萧望之、丞相韦贤及子玄成等传之。《齐论语》二十二篇,其二十篇中章句颇多於《鲁论》;琅邪王卿及胶东庸生、昌邑中尉王吉皆以教授。故有《鲁论》,有《齐论》。鲁共王时,尝欲以孔子宅为宫,坏,得《古文论语》。《齐论》有《问王》、《知道》,多於《鲁论》二篇;《古论》亦无此二篇,分《尧曰》下章‘子张问’以为一篇,有两《子张》,凡二十一篇,篇次不与《齐》、《鲁》论同。”〔(《新论》云:“文异者四百馀字。”)《论语集解序》〕

△《齐论》多後人附会

按:同一《论语》也而有《齐》、《鲁》之异,有多寡之殊,则《论语》一书固有後人之所续入,非尽圣门之原本也。《齐论》既多《问王》、《知道》二篇,而二十篇中章句复多於《鲁论》,则《齐论》之中後人所附会者尤多,又非《鲁论》之可此矣。

“初,禹为师,以上难数对己问经,为《论语章句》献之。始,鲁扶卿及夏侯胜、王阳、萧望之、韦玄成皆说《论语》,篇第或异。禹先事王阳,後从庸生,采获所安,最後出而尊贵。诸儒为之语曰:‘欲为《论》,念张文。’由是学者多从张氏,馀家寝微。”(《汉书张禹传》)

“安昌侯张禹本受《鲁论》,兼讲《齐说》,善者从之,号曰《张侯论》为世所贵;包氏、周氏《章句》出焉。《古论》,唯博士孔安国为之训解,而世不传。”(《论语集解序》)

“张禹本授《鲁论》,晚讲《齐论》;後遂合而考之,删其烦惑,除去《齐论问王》、《知道》二篇,从《鲁论》二十篇为定,号《张侯论》。当世重之,周氏、包氏为之章句。”(《隋书经籍志》)

△东汉所行为张禹更定之《论语》

按:《汉书》称“篇第或异”、又称张禹“采获所安”,则禹固尝更定《论语》篇章:其篇目虽定从《鲁论》,其文实兼采於《齐论》,非汉初龚奋所传《鲁论》之旧本也。言“学者多从张氏,馀家寝微”,《集解》、《隋书》亦谓“《张侯论》,包、周为之章句”,则是东汉之所行者乃禹所更定之《论语》,非古之《论语》矣。

△张禹更定《论语》之谬

按:禹学识浅陋,岂足以知圣人,但当谨守师传,不敢增减,或不至大谬耳。乃擅更定《论语》,必有不当存而存,不当采而采者。况禹附会王氏以保富贵,卒成王莽篡弑之祸,《公山》、《佛》两章安知非其有意采之以入《鲁论》为己解嘲地乎?

“汉末,大司农郑玄就《鲁论》篇章考之《齐》、《古》,为之注。近故司空陈群,太常王肃,博士周生烈皆为义说。前世传授师说虽有异同,不为训解;中间为之训解,至於今多矣,所见不同,互有得失。今集诸家之善,记其姓名,有不安者颇为改易,名曰《论语集解》。”(《论语集解序》)

“汉末,郑玄以《张侯论》为本,参考《齐论》、《古论》而为之注。魏司空陈群、太常王肃、博士周生烈皆为义说。吏部尚书何晏又为《集解》。是後诸儒多为之注,《齐论》遂亡,《古论》先无师说。梁、陈之时,唯郑玄、何晏立於国学,而郑氏甚微。周、齐,郑学独立。至隋,何、郑并行,郑氏盛於人间。”(《隋书经籍志》)

△郑玄所注《论语》即张禹更定本

按此文,则康成所注之《鲁论》即张禹所定之《鲁论》,其中固杂有《齐论》,非汉初之《鲁论》矣。故今《论语》称为《鲁论》,而或以《季氏》一篇为《齐论》。然则《论语》一书中未必无一二篇之可疑,一篇中未必无一二章之可疑者也。学者当统全书而熟玩之,以求圣人之意,其有一二章之不类者,不得以此疑圣人,或曲为圣人解也。

△王充、郑玄之谬

按:当东汉之世,去古未远,《齐》、《古》尚存,犹可考证。王充既知公山、佛之往之为非义,即当别其同异,考其年世,辨其真伪而去取之,若赵岐之删《孟子外篇》者然,岂非圣门功臣;乃反据此以让圣人之失,何其谬也!至於康成,负一代之重望,乃於《论语》参考《齐》、《古》为之注,而於篇章无所区别,致使後人无可考证,亦何其疏阔也!

△圣言不可谬遵

按:圣人之言,天下後世所当共遵也。然必真为圣人之言则可,非为圣人之言而亦当遵也。述少年时,尝在府应岁试,忽有人持先君书至,寄物二事,且命述与其人换卷。述念先君平日一言一动无不合乎义者,不应忽有此举,意甚疑之,遂不从命。试毕,归而请之,果他人所伪为也。故能言於平日,则不至见欺於一时。窃谓学者之於圣人亦当如是。故今备考《论语》源流载之,使人知世所传之《鲁论》在汉时不无异同更改,是以圣谟洋洋之中间有一二章之可疑者,学者不可不别而观之也。

△自述研究《论语》经历

余五六岁时,始授《论语》,知诵之耳,不求其义也。近二十,始究心书理,於《公山》、《佛》两章颇疑其事不经,然未敢自信也。逾四十後,考孔子事迹先後,始知其年世不符,必後人所伪撰,然犹未识其所以入《论语》之由也。六十馀岁,因酌定《洙泗馀录》,始取《论语》源流而细考之,乃知在秦、汉时传《齐》、《鲁》论者不无有所增入,而为张禹采而合之,始决然有以自信而无疑。故录其详,附载於此。然世之学者惟知玩讲章,作举业,未尝有人究其义理,考其首尾,辨其源流者,无怪乎其见而大骇,终不以余言为然也!

○附孔检讨《大戴记补注序录》

《家语》者,先儒马昭之徒以为王肃增加。肃横诋郑君,自为《圣证论》,其说不见经据,皆借证於《家语》。大抵抄撮《二记》,采集诸子,而古文奥解悉润色之,使易通俗读;唯《问郊》、《五帝》之等传记所无者,斯与肃说若合符券。其为依,不言已明。《公冠篇》述孝昭冠辞,云“陛下”者,谓昭帝也;“文、武”者,谓汉文帝、武帝也。而肃窃其文,遂并列为成王冠颂。是尚不能寻章摘句。举此一隅,谬陋弥显。况以礼是郑学,无取妄滋异端,故於《家语》殊文别读独置而弗论也。

余昔会试时,曾与检讨相识,年甚少也。数十年不相见,不意其学刻苦如是。《考信录》既成後,始见此书,因其论《家语》与余所见同,附录其文於此。

(颉刚案:此篇原载书首,今为改置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