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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俚曲集》24、挞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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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扮厨子上云一身好似油褡,逐日家冒火冲烟。六月暑伏热难堪,汗珠淌到脚面。俺只是混条马条,一褡儿且去清闲。好歹抓打上两三盘,那管他揎与不揎。自家姓吴名恒,号是良心,高宅厨于是也。哈哈!俺在高宅吃着他两个觅汗的工粮,其实俺可不肯给他做半个觅汗的活路。适才胡挠胡抓的做了两碗菜,已是完了一天的大事,且找个人去巴巴瞎话。呀!那是秦伙计来了。秦大哥,这旁里没有别人,你说咱这做厨子的有五个字儿。

秦厨说那五个字?吴恒说谄、懒、尖、奸、贪。怎么说呢?遇着那利害主人家,一碗菜儿做不好,就打屁股;我遇着那富贵人,一碗菜做好了,就赏钱几百,粮食几斗。你说这个就是要咱那老婆,要咱那女儿,咱也要扎挂了去奉献,何况是几碗东西,还不用心哩么?这就是谄呢。

[黄莺儿]一年八石粮,上了工细端相,主人家试试怎么样?一碗不香使巴棍就降,打的裤儿提不上。这才害怕,刀板慌忙,恨不能把老婆孩子剁了用葱姜!

秦厨说好混账物!待扎挂你扎挂罢,待拉扯别人咋?怎么懒呢?吴恒说这懒还消说么?即如就是一碗豆腐,若是切成叶着油煎了,蘸上个蒜碟儿,或是切成细馅包包儿,敢于他就吃了。这个休说。咱还要省下那香油拿了家去,方且是谁奈烦翻翻弄弄的,剁剁打打的?秦厨说你是怎么做?吴恒说俺无论几顿,只是锅子里批上瓢水,抓上把盐,把豆腐切把切把,扑棱翻上,俺就合人家去闲话,这不省便么?本等也该费点事,就是十八的大姐铰了头。秦厨说怎么呢?吴恒说就是不待嫁呢。这不是懒么?

主人家若不嫌,把良心放一边,工粮每年七八石。那鸡公是铁丸,那豆腐是没盐,菜儿竟不着香油拌,一天大事霎时就完。好自然,落下物料,转了得清闲。

秦厨说怎么尖呢?吴恒说这尖还罢了。譬如两厨子打发主人,省事的着人做,费事的着咱做;不就是挣赏的人去干,倒包的咱去干。这不是镑地的镑出来了个柘骨碌么?秦厨说怎么说呢?吴恒说锄着咱这死眼子了。咱可就把梨子连皮吃,秦厨说怎么说呢?吴恒说不啃他的。这便是尖处。

冒火又冲烟,这生意实是难,有个出产心情愿。主人家若偏把俺体恤,着人转钱,独俺没钱转。再来有事,躲在后边不近前。吵红了天,若有两个,就是尖对尖。

秦厨说怎么奸呢?吴恒说客房里有了客,给了东西着咱去做,咱可不要傻着头就做,先伸头儿去瞧瞧那客,看咱样的个客,若是打伞坐轿,或是穿着绫罗缎匹,这必是主人敬的了,咱可就买了肝肺来不上碗。秦厨说怎么呢?吴恒说用心。若是那客戴顶破帽子,穿着身破袍子,咱可就小腊梅的裹脚。秦厨说怎么说?吴恒说有块块就是了。看起这个来,也就自家昧不的良心,养汉老婆不生儿,奸捣的没了种了!

好他贼奸达,自头顶到脚下,没有一点不奸诈。他若是衣不堪,跨驴似蚂蜡,俺就不把齿来挂。人头客到,材料多加。若主家砸头敲腚,另把一包拿。

秦厨说怎么贪呢?吴恒说就是我罢,每日领着主人家工食月粮,也仅够费的。给俺老婆做的通红的袄,娇绿的棉裤,扎挂的合那花鹁鸽一样,人人看着齐整。昨日待去烧香没有鞋,.我卖了一斤香油,他截了半尺三绫,又给了他一斤姜,半斤胡椒,换了一副扣丝带子。你说这都不是在主人家挣的?也就该知足,怎么见了主人家的东西,拿一点儿,又待拿一点。临了看看我拿的那个,比着主人家那个还略猛点,心里才自在。那一日俺家里杀了一只鸡待亲家,才煮出来,我没犯寻思,就把那胸脯揎下来,包了包掖在腰里。俺婆子看见,便问待怎么。我才顿混了顿混说:"你看我呀,好当还是主人家的来呢。"这不是贪么?

厨子最赃贪,肉块儿掖腰间,腚睡腚眼都油遍。羊落了半边,鱼落了中间,书房鸡也把胸脯儿揎。好伤天,杀佛吃血,心里怎么安?咱这把戏,说起来又待哭又是待笑,我索性再从头数量数量。

[哭笑山坡羊]终日家顶着一个黑灰*(上髟下篡去竹)儿,瞪着两个泪眼儿,守着一块肉板儿,拿着两个油盏儿,浑身上下没有干净的一点儿。哭你不信身上这油,巴剔下来还够一担。俺可有件好处。

俺不拾拾那车靽儿,也不挑挑那筐担儿,也不担那饭罐儿,也不挎那菜芜儿,也不曾楔楔那锄垫儿。笑俺可也轻轻巧巧的每日吃饭儿。

遇着那胡突官儿,厨房只一间儿,又是热杀人的天儿,打上呕杀人的烟儿,那汗成了湾儿,又没人倒倒班儿。哭忙起来就是热杀那里躲闪!

黑了点上灯儿,使船看看风儿,谯楼上还有个更儿,帘子上还有个钉儿,粮食有个升儿,秤上有个星儿,何况是眼里放着钉儿,怎么不听听声儿?笑该用心不该用心,俺自有个成算宗儿。秦厨说那该用心的,是什么人呢?

轰轰烈烈的乡官儿,出门打着伞扇儿,王家有个十万儿,身上穿着绸缎儿,大儿到了抚院儿,小儿到了知县儿,望他给点体面儿,弄的不成酒饭儿,主人砸这手腕儿。哭这可才费的心思,眼也不敢去*(左目右斩)。

那不该用心的,是什么人呢?

头上戴着朗素儿,身上穿着粗布儿,腚上穿着破裤儿,骑着毛驴没点马褥儿,老辈的亲戚,穷的不成个样物儿,或是主人家治下的花户儿,或是书房里教书师傅儿,又打公婆不喜的媳妇儿,这算甚么客数儿!笑这可就生硬腥脏,取俺的尊便去做。

那用心的,怎么样呢?

海参切成四瓣儿,鲍鱼切成薄片儿,皮蚱切成细线儿,鲤鱼成个正面儿,葱丝切成碎段儿,花椒研成细面儿,包了剁了细馅儿,蒸合压了饼沿儿,稀烂的猪头还带蒜瓣儿。哭使碎了俺这心儿,还怕说一声不好看儿!

那不用心的,怎么样呢?

成佐的菜蒸一抓儿,豆腐带水一洼儿,连皮的萝卜一掐儿,挺硬的鸡蛋俩仨儿,煎或用个葱花儿,并不见个油花儿。今日是这个做法儿,十年五年并没第二个做法儿。笑省天下的大事,那管他嫌与不嫌!

昨日霎嫌那猪肉没点好块儿,鸡肉槣了不够几块儿,又说煮烂了海带儿,又说蒸生了烧卖儿,少油没盐的凉菜儿。拿鞭子打俺那膝盖儿,棒槌敲俺这骨头儿,拳头打这脑袋儿。哭是当着这一行生意,说不的那命苦!

虽是打了。

俺可镟了一块肉胡儿,转了一个鸡脯儿,偷了两对鸽雏儿,香油称了一伏儿,清酒落了几壶儿,炭块还够一炉儿。笑拿到家里,老婆孩子大家好揎。

说那菜里没有香油。

俺一碗青菜一钱儿,一碗豆腐一钱儿,一碗汤是一钱儿,四个菜碟也合着一钱儿。担惊受怕的一年儿,刚才积攒了一坛儿。问依你说,一碗一钱,十碗才是一两,怎么能攒成块呢?吴恒说说起伤惨!哭俺不是半截儿,插上了个鹅眼。

俺这几年治了几亩田儿,买了一个园儿,有了几吊钱儿,小厮叫小全儿,妮子叫蛮儿。笑实言一家四口,俺不用打油称盐儿。

你看我呀,贪叨瞎话,打发书房的那鸡蛋,从清晨舂在锅里,虽然化了不要紧,看熬红了那锅子,得去看看。下,江城上谁想做奶奶有多好处,且不说别的,常时那厨子一日打发两顿饭,少油没盐,上顿也是那个,下顿也是那个;这一月来一日三顿,一顿就换一样。如今思想起来,那厨子始常忒也拿我不当人,甚是可恶!就该揭了他那皮才好1老王,你去叫吴恒那奴才来的。

[耍孩儿]那厨子太欺心,该剥皮又抽筋!莫似他奸诈的忒也甚。因着公婆不向我,他就拿我不当人,如今想来真可恨!叫他来一千鞭子,打他个挣命发昏!

吴恒上,老王说奶奶叫你哩。吴恒说妙哉!近来我打发的奶奶甚是用心,必然待赏我点甚么。快去快去。见了江城说吴恒来了。江城说你去外边叫个管家来。吴恒说奶奶待赏小的嗄,着小的出去问他要的罢。江城说等着赏你一千鞭子!吴恒说小的不知是什么不是?

骂一声贼奴才,贼头贼脑真杀才!做厨子全把良心坏。就看今来这样款,才知你常时忒也乖;你该杀已是三年外。要把你的贼头割下,把贼心剜将出来!

老王说叫了人来了。江城说拿鞭子来,打吴恒这奴才!家人禀奶奶:是连衣打,是解衣打。江城说解衣打!吴恒说奶奶,解衣不冠冕。解衣打二百,家人说二百了。江城说再打!又说四百了。江城说拿棍来再打四百,着实打!又打二百棍,家人说吴恒没了气了!江城说再打一百拉出去!打毕,江城下,家人扶起吴恒啀哼说亏了我推佯死,少捱了一百。这一场亏从那里说来!下,高公、高母上云听说咱媳妇解了衣打那厨子,这是个什么景况!况且听说是为了打发的好了打,这怎么是个人来?天哪天哪!

媳妇才二十三,到了这样不值钱,光腚滚来怎么看?说是为打发的好,这个难以对人言,这件事传遍了峡江县。愁我儿来家受气,想起来心似刀剜!

哭了回子,打了个哈睡着了,高母说我也疲,也睡睡儿。作睡介,罗汉上云吾乃金身罗汉是也。忽见高仲鸿夫妇愁气冲天,待我惊他。

高仲鸿,高仲鸿,我劝你不要空愁。那江城原是那净业和尚养的个长生鼠儿。你儿那前生是秀才,到了那寺里,只当是个寻常鼠儿,一杖打死,所以今生来报冤仇。你只每日念佛一千声,自然消除冤孽。记着记着!我去也。下,高公惊醒呀!好奇!好奇!夫人也醒了,高公说我方才得一个怪梦。

刚才梦见罗汉来,叫俺暂把愁解开,他说是前生冤孽债。江城原是长生鼠,我儿原是一秀才,堂下把他残生害。他叫咱念佛千遍,自然要降福消灾。夫人说奇哉!我也是梦见如此。高公说这又奇了。我方才入梦中,怎么你梦也相同?这梦不比寻常梦。分明罗汉来惊我,还当顶礼拜虚空,念佛休说不中用。就从此勤宣宝号,消却那孽障千重。

南无阿弥陀佛!

诗:不击金钟与法铙,念佛千声祸自消;

到得悍妇回头日,还向如来挂锦袍。念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