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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子》外储说右下第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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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赏罚共则禁令不行,何以明之,明之以造父、于期。子罕为出彘,田恒为圃池,故宋君、简公弑。患在王良、造父之共车,田连、成窍之共琴也。

二、治强生于法,弱乱生于阿,君明于此,则正赏罚而非仁下也。爵禄生于功,诛罚生于罪,臣明于此,则尽死力而非忠君也。君通于不仁,臣通于不忠,则可以王矣。昭襄知主情,而不发五苑;田鲔知臣情,故教田章;而公仪辞鱼。

三、明主者、鉴于外也,而外事不得不成,故苏代非齐王。人主鉴于士也,而居者不适不显,故潘寿言禹情。人主无所觉悟,方吾知之,故恐同衣于族,而况借于权乎?吴章知之,故说以佯,而况借于诚乎?赵王恶虎目而壅;明主之道,如周行人之却卫侯也。

四、人主者,守法责成以立功者也。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说在摇木之本,与引网之纲。故失火之啬夫,不可不论也。救火者,吏操壶走火、则一人之用也,操鞭使人、则役万夫。故所遇术者,如造父之遇惊马,牵马推车则不能进,代御执辔持筴则马咸骛矣。是以说在椎锻平夷,榜檠矫直。不然,败在淖齿用齐戮闵王,李兑用赵饿主父也。

五、因事之理则不劳而成,故兹郑之踞辕而歌以上高梁也。其患在赵简主税吏请轻重,薄疑之言国中饱;简主喜而府库虚,百姓饿而奸吏富也。故桓公巡民而管仲省腐财怨女。不然,则在延陵乘马不得进,造父过之而为之泣也。

右经

说一

造父御四马,驰骤周旋而恣欲于马。恣欲于马者,擅辔筴之制也。然马惊于出彘,而造父不能禁制者,非辔筴之严不足也,威分于出彘也。王子于期为驸驾,辔筴不用而择欲于马,擅刍水之利也。然马过于圃池而驸马败者,非刍水之利不足也,德分于圃池也。故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然而使王良操左革而叱咤之,使造父操右革而鞭笞之,马不能行十里,共故也。田连、成窍,天下善鼓琴者也,然而田连鼓上,成窍擫下,而不能成曲,亦共故也。夫以王良、造父之巧,共辔而御不能使马,人主安能与其臣共权以为治?以田连、成窍之巧,共琴而不能成曲,人主又安能与其臣共势以成功乎?

一曰。造父为齐王驸驾,渴马服成,效驾圃中,渴马见圃池,去车走池,驾败。王子于期为赵简主取道争千里之表,其始发也,彘伏沟中,王子于期齐辔筴而进之,彘突出于沟中,马惊驾败。

司城子罕谓宋君曰:‘庆赏赐与,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诛罚,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宋君曰:‘诺。’ 于是出威令,诛大臣,君曰‘问子罕’也。于是大臣畏之,细民归之。处期年,子罕杀宋君而夺政。故子罕为出彘以夺其君国。

简公在上位,罚重而诛严,厚赋敛而杀戮民。田成恒设慈爱,明宽厚。简公以齐民为渴马,不以恩加民,而田成恒以仁厚为圃池也。

一曰。造父为齐王驸驾,以渴服马,百日而服成,服成请效驾,齐王王曰:‘效驾于圃中。’造父驱车入圃,马见圃池而走,造父不能禁。造父以渴服马久矣,今马见池,駻而走,虽造父不能治。今简公之以法禁其众久矣,而田成恒利之,是田成恒倾圃池而示渴民也。

一曰。王子于期为宋君为千里之逐。已驾,察手吻文。且发矣,驱而前之,轮中绳引而却之,马掩迹。拊而发之,彘逸出于窦中,马退而却,筴不能进前也,马駻而走,辔不能正也。

一曰。司城子罕谓宋君曰:‘庆赏赐予者,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诛罚杀戮者,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于是戮细民而诛大臣,君曰‘与子罕议之’。居期年,民知杀生之命制于子罕也,故一国归焉。故子罕劫宋君而夺其政,法不能禁也。故曰子罕为出彘,而田成常为圃池也。令王良、造父共车,人操一边辔而入门闾,驾必败而道不至也。令田连、成窍共琴,人抚一弦而挥,则音必败曲不遂矣。

说二

秦昭王有病,百姓里买牛而家为王祷。公孙述出见之,入贺王曰:‘百姓乃皆里买牛为王祷。’王使人问之,果有之。王曰:‘訾之人二甲。夫非令而擅祷,是爱寡人也。夫爱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与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乱亡之道也。不如人罚二甲而复与为治。’

一曰。秦襄王病,百姓为之祷,病愈,杀牛塞祷。郎中阎遏、公孙衍出见之曰:‘非社腊之时也,奚自杀牛而祠社? ’怪而问之。百姓曰:‘人主病,为之祷,今病愈,杀牛塞祷。’阎遏、公孙衍说,见王,拜贺曰:‘过尧、舜矣。’王惊曰:‘何谓也?’对曰:‘尧、舜,其民未至为之祷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祷,病愈,杀牛塞祷,故臣窃以王为过尧、舜也。’王因使人问之何里为之,訾其里正与伍老屯二甲。阎遏、公孙衍媿不敢言。居数月,王饮酒酣乐,阎遏、公孙衍谓王曰:‘前时臣窃以王为过尧、舜,非直敢谀也。尧、舜病,且其民未至为之祷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祷,病愈,杀牛塞祷。今乃訾其里正与伍老屯二甲,臣窃怪之。’王曰:‘子何故不知于此。彼民之所以为我用者,非以吾爱之为我用者也,以吾势之为我用者也。吾释势与民相收,若是,吾适不爱,而民因不为我用也,故遂绝爱道也。’

秦大饥,应侯请曰:‘五苑之草着、蔬菜、橡果、枣栗,足以活民,请发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受诛。今发五苑之蔬草者,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也。夫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者,此乱之道也。夫发五苑而乱,不如弃枣蔬而治。’一曰。‘今发五苑之蓏蔬枣栗足以活民,是用民有功与无功争取也。夫生而乱,不如死而治,大夫其释之。’

田鲔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国。’

一曰。田鲔教其子田章曰:‘主卖官爵,臣卖智力,故自恃无恃人。’

公仪休相鲁而嗜鱼,一国尽争买鱼而献之,公仪子不受,其弟谏曰:‘夫子嗜鱼而不受者何也?’对曰:‘夫唯嗜鱼,故不受也。夫即受鱼,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将枉于法,枉于法则免于相,虽嗜鱼,此不必能自给致我鱼,我又不能自给鱼。即无受鱼而不免于相,虽嗜鱼,我能长自给鱼。’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明于人之为己者不如己之自为也。

说三

子之相燕,贵而主断。苏代为齐使燕,王问之曰:‘齐王亦何如主也?’对曰:‘必不霸矣。’燕王曰:‘何也?’ 对曰:‘昔桓公之霸也,内事属鲍叔,外事属管仲,桓公被发而御妇人,日游于市。今齐王不信其大臣。’于是燕王因益大信子之。子之闻之,使人遗苏代金百镒,而听其所使之。

一曰。苏代为秦使燕,见无益子之,则必不得事而还,贡赐又不出,于是见燕王乃誉齐王。燕王曰:‘齐王何若是之贤也!则将必王乎?’苏代曰:‘救亡不暇,安得王哉?’燕王曰: ‘何也?’曰: ‘其任所爱不均。’燕王曰:‘其亡何也?’曰:‘ 昔者齐桓公爱管仲,置以为仲父,内事理焉,外事断焉,举国而归之,故一匡天下,九合诸侯。今齐任所爱不均,是以知其亡也。’燕王曰:‘今吾任子之,天下未之闻也。’于是明日张朝而听子之。

潘寿谓燕王曰:‘王不如以国让子之。人所以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许由必不受也,则是尧有让许由之名而实不失天下也。今王以国让子之,子之必不受也,则是王有让子之之名而与尧同行也。’于是燕王因举国而属之,子之大重。

一曰。潘寿,阚者。燕使人聘之。潘寿见燕王曰:‘臣恐子之之如益也。’王曰:‘何益哉?’对曰:‘古者禹死,将传天下于益,启之人因相与攻益而立启。今王信爱子之,将传国子之,太子之人尽怀印为,子之之人无一人在朝廷者,王不幸弃群臣,则子之亦益也。’王因收吏玺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大重。

夫人主之所以镜照者,诸侯之士徒也,今诸侯之士徒皆私门之党也。人主之所以自浅娟者,岩穴之士徒也,今岩穴之士徒皆私门之舍人也。是何也?夺褫之资在子之也。故吴章曰:‘人主不佯憎爱人,佯爱人不得复憎也,佯憎人不得复爱也。’

一曰。燕王欲传国于子之也,问之潘寿,对曰: ‘禹爱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故传天下于益,而势重尽在启也。已而启与友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尧、舜明矣。今王欲传之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之人者也。是名传之,而实令太子自取之也。’燕王乃收玺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遂重。

方吾子曰:‘吾闻之古礼,行不与同服者同车,不与同族者共家,而况君人者乃借其权而外其势乎!’

吴章谓韩宣王曰:‘人主不可佯爱人,一日不可复憎;不可以佯憎人,一日不可复爱也。故佯憎佯爱之征见,则谀者因资而毁誉之,虽有明主不能复收,而况于以诚借人也!’

赵王游于圃中,左右以菟与虎而辍,盼然环其眼,王曰:‘可恶哉,虎目也!’左右曰:‘平阳君之目可恶过此。见此未有害也,见平阳君之目如此者则必死矣。’其明日,平阳君闻之,使人杀言者,而王不诛也。

卫君入朝于周,周行人问其号,对曰:‘诸侯辟疆。’周行人却之曰:‘诸侯不得与天子同号。’卫君乃自更曰‘诸侯毁’而后内之。仲尼闻之曰:‘远哉禁逼,虚名不以借人,况实事乎! ’

说四

摇木者一一摄其叶则劳而不遍,左右拊其本而叶遍摇矣。临渊而摇木,鸟惊而高,鱼恐而下。善张网者引其纲,不一一摄万目而后得则是劳而难,引其纲而鱼已囊矣。故吏者,民之本纲者也,故圣人治吏不治民。

救火者,令吏挈壶瓮而走火则一人之用也,操鞭箠指麾而趣使人则制万夫。是以圣人不亲细民,明主不躬小事。

造父方耨,得有子父乘车过者,马惊而不行,其子下车牵马,父子推车请造父助我推车,造父因收器辍而寄载之,援其子之乘,乃始检辔持筴,未之用也而马辔惊矣。使造父而不能御,虽尽力劳身助之推车,马犹不肯行也。今身使佚,且寄载,有德于人者,有术而御之也。故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无术以御之,身虽劳犹不免,有术以御之,身处佚乐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椎锻者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所以矫不直也,圣人之为法也,所以平不夷矫不直也。

淖齿之用齐也擢闵王之筋,李兑之用赵也饿杀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椎锻榜檠,故身死为戮而为天下笑。

一曰。入齐则独闻淖齿而不闻齐王,入赵则独闻李兑而不闻赵王。故曰:人主者不操术,则威势轻而臣擅名。

一曰。田婴相齐,人有说王者曰:‘终岁之计,王不一以数日之间自听之,则无以知吏之奸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婴闻之,即遽请于王而听其计,王将听之矣,田婴令官具押券斗石参升之计,王自听计,计不胜听,罢食,后复坐,不复暮食矣。田婴复谓曰:‘群臣所终岁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听之,则群臣有为劝勉矣。’王曰:‘诺。’俄而王已睡矣,吏尽揄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计。王自听之,乱乃始生。

一曰。武灵王使惠文王莅政,李兑为相,武灵王不以身躬亲杀生之柄,故劫于李兑。

说五

兹郑子引辇上高梁而不能支。兹郑踞辕而歌,前者止,后者趋,辇乃上。使兹郑无术以致人,则身虽绝力至死,辇犹不上也。今身不至劳苦而辇以上者,有术以致人之故也。

赵简主出税者,吏请轻重,简主曰:‘勿轻勿重。重则利入于上,若轻则利归于民,吏无私利而正矣。’薄疑谓赵简主曰:‘君之国中饱。’简主欣然而喜曰:‘何如焉?’对曰:‘府库空虚于上,百姓贫饿于下,然而奸吏富矣。’

齐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养者,桓公问其故,对曰: ‘臣有子三人,家贫,无以妻之,佣未反。’桓公归,以告管仲,管仲曰:‘畜积有腐弃之财则人饥饿,宫中有怨女则民无妻。’桓公曰:‘善。’乃论宫中有妇人而嫁之,下令于民曰:‘ 丈夫二十而室,妇人十五而嫁。’

一曰。桓公微服而行于民间,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而无妻,桓公问管仲曰:‘有民老而无妻者乎?’管仲曰:‘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矣而无妻’桓公曰:‘何以令之有妻?’管仲曰:‘臣闻之,上有积财则民臣必匮乏于下,宫中有怨女则有老而无妻者。’桓公曰:‘善。’令于宫中女子未尝御出嫁之,乃令男子年二十而室,女年十五而嫁。则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延陵卓子乘苍龙挑文之乘,钩饰在前,错錣在后,马欲进则钩饰禁之,欲退则错錣贯之,马因旁出。造父过而为之泣涕曰:‘古之治人亦然矣。夫赏所以劝之而毁存焉,罚所以禁之而誉加焉,民中立而不知所由,此亦圣人之所为泣也。’

一曰。延陵卓子乘苍龙与翟文之乘,前则有错饰,后则有利錣,进则引之,退则筴之,马前不得进,后不得退,遂避而逸,因下抽刀而刎其脚。造父见之、泣,终日不食,因仰天而叹曰:‘筴所以进之也,错饰在前;引所以退之也,利錣在后。今人主以其清洁也进之,以其不适左右也退之,以其公正也誉之,以其不听从也废之,民惧,中立而不知所由,此圣人之所为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