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疑
偶得杂书一编不知何人所记意其或出于吾党而于鄙意不能无所疑也惧其流传乆远上累师门因窃识之以俟君子考焉淳熙丙申三月乙卯
先生言于上曰先圣后圣若合符节非传圣人之道传圣人之心也非传圣人之心也传己之心也己之心无异圣人之心广大无垠万善皆备欲传圣人之道扩充此心焉耳
愚谓此言务为高远而实无用力之地圣贤所以告其君者似不如是也夫学圣人之道乃能知圣人之心知圣人之心以治其心而至于与圣人之心无以异焉是乃所谓传心者也岂曰不传其道而传其心不传其心而传己之心哉且既曰己之心矣则又何传之有况不本于讲明存养之渐而直以扩充为言则亦将以何者为心之正而扩充之耶夫进言于君而其虚夸不实如此是不惟不能有所禆补而适所以啓其谈空自圣之弊后之学者尤不可以不戒也
某初见先生即诲之曰人之所以灵于万物者何也谓之心如何是心谓之性如何是性宜思之
愚谓此固穷理之事然非所以语初学者
某问杨文靖公云闻之伊川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如何先生曰是非先生之言不然则初年之説也昔伊川亲批吕与叔中庸説曰不倚之谓中其言未莹吾亲问伊川伊川曰中无倚着某未达先生曰若説不倚须是有四旁方言不倚得不倚者中立不倚也
愚谓不偏者明道体之自然即无所倚着之意也不倚则以人而言乃见其不倚于物耳故程子以不偏名中而谓不倚者为未莹今以不倚者之未莹乃欲举不偏者而废之其亦误矣
问要看喜怒哀乐未发才看便是已发如何见得中曰且只静观
愚谓此问甚切惜乎答之不善也盖曰静观则固为已发而且与之为二矣程子使人涵养于未发之前而不使人求中于其间其防深矣
问伊川先生答鲜于侁之问曰若顔子而乐道则不足为顔子如何曰心上一毫不畱若有心乐道即有着矣愚按程子之言但谓圣贤之心与道为一故无适而不乐若以道为一物而乐之则心与道二而非所以为顔子耳某子之云乃老佛绪余非程子之本意也
自得处岂得分毫进若见则便见明道云才説明日便是悠悠学者拈起一处思量须是要便见若悠悠即玩矣若未有见又且放过
愚谓学固欲其自得而自得诚不可以分毫论然欲其自得则必其积累渐渍然后有以浃洽而贯通焉尔孟子所谓深造之以道者此也今欲自得而责其便见则无乃狂躁急迫之甚且未知其所见者又果何事也耶程子之言乃因学如不及而言初不为见处发也又曰若未有见又且放过则其进退迟速无所据矣其误后学亦甚矣哉
到恍然神悟处不是智力求底道理学者安能免得不用力
恍然神悟乃异学之语儒者则惟有穷理之功积习之乆触类贯通而黙有以自信耳
问未见天下归仁且非礼勿视听言动当自有见否曰固是然要便见天下归仁进学在致知涵养在敬不可偏废
愚按天下归仁程子述孔顔之意亦曰天下皆称其仁而已乃谓躬行实履之效非语其见处也必若以见处言则如问者之言犹为未远而所谓须要便见者则其狂躁而迫切也甚矣进学涵养乃程子语然程子所谓致知正欲其即事穷理而积累贯通非欲其恍然神悟而便见天下归仁也
问思虑纷扰如何曰人心本无思虑多是忆既往与未来事
愚谓心之有思乃体之有用所以知来藏往周流贯彻而无一物之不该也但能敬以操之则常得其正而无纷扰之患今患其纷扰而告以本无则固不尽乎心之体用且夫本无之説又恶能止其纷扰之已然哉
问浩然之气塞乎天地之间曰孟子且如此説耳论其洞达无间又岂止塞乎天地而已哉
愚尝深患近世学者躐等之弊发言立论不问其理之当否而惟恐其説之不高今读此书乃知前辈之言既有以啓之者矣养气之説学者且当熟讲其方而实用力焉至于事皆合义而无不慊于心则是气浩然充塞天地盖不待言而自喻矣今不论此而遽为浩荡无涯之説以求出乎孟子之上其欺已而诬人亦甚矣哉
知性即明死生之説性犹水也
愚谓性即理也其目则仁义礼智是已今不察此而曰知性即明死生之説是以性为一物而往来出没乎生死之间也非释氏之意而何哉
某问如何是万物皆备于我先生正容曰万物皆备于我某言下有省
愚观古今圣贤问答之词未有如此之例其学者亦未有如此遽有得者此皆习闻近世禅学之风而慕效之不自知其相率而陷于自欺也
学者须是下学而上达【云云】
愚谓此理固然然未尝告以下学之方而遽为此説便有使人躐等欲速而不安于下学之意
某人自言初疑逝者如斯夫每见先达必问人皆有説以相告及问先生则曰若説与公只説得我底公却自无所得某遂心服一二年间才见即问先生但曰理是如此其后某人有诗云云至此方有所得
愚谓川上之叹圣人有感于道体之无穷而语之以勉人使汲汲于进学耳然先儒不明其所感之意故程子特发明之而不暇及乎其他传者不深考遂以圣人此言专为指示道体而发则已误矣今若以其正而言之则问者本无可疑而告者但当告以汲汲进学之意若循其误而言之则学者每见必问才见即问其躐等甚矣告者乃不之抑而反引之于恍惚不可测知之境其凌节亦甚矣且某人者自谓有得而所为诗语乃老佛陈腐之常谈而已恶在其有得耶
或问儒佛同异先生曰公本来处还有儒佛否
愚谓天命之性固未尝有儒佛也然儒佛是非之理则已具矣必以未尝有者为言则奚独儒佛也固亦未尝有尧桀也然尧之所以为尧桀之所以为桀则岂可以莫之辨哉今某子之言乃如此是欲以夫本来无有者混儒佛而一之也此禅学末流淫遁之常谈俗学之士从风而靡有不足怪独某子自谓亲承有道而立言如此则为不可解耳
或问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先生曰参前倚衡非有物也谓之无则不可某人亦有诗云参倚前衡岂易陈只今便了乃相亲昔人求劒寻舟迹大似子张书在绅
愚谓孔子答子张以忠信笃敬而有参前倚衡之説盖欲其力行二语造次不忘若曰坐见于墙食见于羮云耳而近世説者展转妄至于如此亦可叹巳且其所谓只今便了乃相亲者窃取异学鄙俚之常谈可羞甚矣乃敢下视前贤肆其讥侮不亦无忌惮之甚哉
或云天下归仁只是物物皆归吾仁先生指窻问曰此还归仁否或人黙然某人有诗云大海因风起万沤形躯虽异暗周流风沤未状端何若此处应须要彻头愚按天下归仁説已见前今且以所谓物物皆归吾仁者论之则指窻之问亦应之曰此若不归吾仁则必无故而戕败之矣大凡义理莫不如此皆有体验之实若但如此诗之説则近世禅学之下者类能言之岂孔顔所以相传之实学哉
顔子闻天下归仁又问克己之目请事斯语所以游泳此理也
愚谓天下归仁者克己之效问目请事乃其用功之实也某子之言失其序矣
问尽心知性知天是知之存心养性事天是养之先生曰不然昔尝问伊川造得到后还要涵养否伊川曰造得到后更説甚涵养尽心知性知之至也知之至则心即性性即天天即性性即心所以生天生地【此言天之形体】化育万物其次则欲存心养性以事天
愚按问者之言于孟子之文义得之矣某子所引程子之言乃圣人之事非为众人设也程子所谓造得到者正谓足目俱到无所不尽耳而某子乃独以知之为説而又通之众人岂其本发问之时所谓造得到者已如今之所谓而程子不之察耶若使程子于此如孔子于子张之问达也则所以告之者必不然矣又云心即性性即天天即性性即心此语亦无伦理且天地乃本有之物非心所能生也若曰心能生天之形体是乃释氏想澄成国土之余论张子尝力排之矣
先生之门人甲有诗云谁道坚高不易知生来顷刻未尝离乙答之云若道坚高不易知须知此语已成非饶君向知此端的未免犹为我与伊先生以乙之言为是愚按坚高云者顔子形容夫子之道不易窥测之辞尔非有一物顽然而坚峣然而高也今甲已失之而乙又甚焉且皆儇浅无稽絶不类儒者气象某子乃不以甲为非而又以乙为是亦不可晓也已
杂学辨附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