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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镜》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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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巷的花铺中,木叶婆娑,白鹦鹉在花间垂头小憩。

“螺儿,似乎你多年修行、也未见长进。”黑衣黑剑的湛泸皱眉,看看花间忙碌的白衣女子,“还是不能做到太上忘情——上次为玄冥的事情,难道吃的苦头还不够?”

白螺抬起头来,看着他放在床前小几上的长剑——这把长剑通体黑色、浑然无迹。

千年之前,铸剑大师欧冶子铸成此剑时,不禁抚剑泪落,因为他终于圆了自己毕生的梦想:铸出一把无坚不摧而又不带丝毫杀气的兵器。

千年之间,这把神兵流转世上,经历无数坎坷沧桑,也凝聚成了自己不灭的魂魄。

“湛泸,你是一把剑啊…如若我能像你,本心便是上古神兵,或许能冷定如铁。”白螺低头剪着花木,忽然手顿了一下,微微苦笑摇头,“可惜我似乎作不到。”

湛泸:湛湛然而黑色也。

他就是上苍一只深邃的黑色眼睛,千百年来注视着君王、诸侯的一举一动。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如今、宋代赵氏王气衰竭,偏安一隅却依然不思治国图强,奸相当道忠良死难,湛泸他…也是要离开这里、回到三山碧落中去了吧?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请你还是回去告诉师傅,白螺恐怕是要永世谪入红尘,无法回瀛洲了。”白衣女子微笑着,眼角的坠泪痣盈盈,“碧落宫里的百花…还请早日换个司花女史罢。”

湛泸走过去,看着她,白衣黑衫相互衬映,鲜明无比。

“你师父青帝一直挂念你…不知道你在下边如何。”他张开手,手心那面小镜子有冷冽的光,奇怪的是镜面空朦,居然照不出任何东西,“这个,是他托我带给你的。”

“花镜?”白螺一惊,才看清了镜子上的花纹,脱口惊诧。

她忍不住伸手触摸那面奇异的小镜子,然而那面青铜镜仿佛有知觉一般,忽地从湛泸手心跃起,自动落入她手中,光芒闪了一下,映照出了女子的脸。

“你看,它终于找到旧主人了。”湛泸微笑起来,看着白螺将那面小镜子收入袖中,许久,微微叹息,“我也要走了——红尘滚滚碧落茫茫,你好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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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逝去,白昼重新降临的时候,临安城中,街头巷尾霍然又多添了一条谈资:

昨夜或许是风雨太大,居然将武林门附近大户方家院中的一株合欢树刮倒了,树下露出了两具森森骸骨——衣饰尚未全部腐烂、依然还能辨出是五年前过世的方家两老。

明明已经是出殡风光大葬的两老,尸体为何会在庭院树下?

来收敛骨殖的人有些经验,捡起酥黑的骨头,说了一句:“不对,看来是被蛊毒死的。”

此语一出。一时间上下哗然,甚至惊动了官府来讯问。可怜方紫檀小姐此时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只是一叠声的哭泣尖叫,见人就打,问不出半句话。

最后,全部的嫌疑、都集中到了那个同时消失在雨夜的方家女婿云浣白身上——

大家越想越觉得这个外地来的读书人似乎不对劲,他的来历、他的身世,居然从来没有人想起要仔细留心问一下。多年来他深居简出,不大和外人交往,旁人也以为是他素行淡薄而已——但是,为什么偏偏在出事的时候就不见了呢?一定是畏罪出奔了…

官府到处贴榜文,通缉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然而却遍寻不见。

上下都在喧闹着,乱成一团。

谁也没有注意到、小院深处那株被拦腰截断的合欢树,竟然依旧在斜风细雨中,悄悄然的抽出一枝嫩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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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注:

合欢,树似梧桐,枝甚柔弱。叶类槐荚,细而繁。每夜,枝必互相交结,来朝一遇风吹,即自解散,了不牵缀,故称夜合,又名合昏。五月开红白花,瓣上多有丝茸。

——引自清·陈淏子著《花镜·卷五·花木类》』

柒 长生草

〔他用仅剩的左手抱着一个白衣女子,嘴里咬着她纤细的手腕,鲜血汩汩地流入他的嘴里。“尸变?!”紫霄宫的传人竟然会毁于此时此地!〕

黎明的光从薄薄的窗纸中透入,映照着房间里葱茏的花木。

帘幕低垂,白底印染着淡青色莲花的帷帐里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静静地搁在床沿,有血珠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从指尖一滴滴落地,在木地板上发出单调的响声。

暗杀者静默地站在这个叫做花镜的小铺子里,抬起手揭开被一剑洞穿的帷帐,看着里面死去的女子——那个叫做白螺的女店主无声无息地靠在榻边,似乎是在睡梦里安然离去,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只有眉心有微微的一点红,插着一支小小的剑。

剑极小,长不过一尺,直透颅脑。

只看得一眼,暗杀者从胸臆里默不作声地吐出了一口气:跟踪了多日,这个妖邪总算也是被诛灭了。他轻轻呼哨了一声,那把剑仿佛活了一样,应声从女子眉心反跳而起,化作一道光华回到了主人的手里。

暗杀者是一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眉斜飞入鬓,眼神冷冽锋锐,穿着一身飘逸的青兰色长袍,头上戴了一顶羽冠,却是一副道家打扮。

只是和普通道人不同,他手上握着剑。

他查看了一下榻上被自己杀死的女子,松开手,白色的帷帐掉落下来,覆盖了榻上女子苍白的脸,很快便有血色悄无声息地浸染开来,沁得那连绵的白莲纹样仿佛是从血池里绽放出来——然而,等年轻道士回身在架子上脸盆的清水里洗干净小剑上的血,回身撩起帐子再看上一眼时,床上果然已经空了。

那个女子无影无踪,只有只有一支花搁在枕上——花瓣犹自鲜嫩,沾染着露水,但断茎上赫然有一个极深的创口,从创口里汩汩流出殷红的血来。

那是一朵白色的莲花。

年轻道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这个寄居在永宁巷的花镜女主人,是一个花妖。

从外貌看来,她的姿态气度有如碧落仙女,毫无妖魅气息。如果不是几个月前无意看到她在月夜凌波从河面掠过,足不沾水地采摘白萍,身形飘忽如风,他也不敢确定这个美丽女子会是个“非人”。

年轻道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弹在那一支流血的莲花上,念了一声“疾”,那朵花上忽然腾起了青色的火焰!那朵花在道家真火里焚烧,忽地发出了细细的哭泣一样的声音,剧烈地扭曲着,转瞬成为一簇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