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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禅机》第三十四章 琴瑟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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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杨坚临危受命,为便于每天早朝廷议,即时召见内外诸臣,商定军国万机等,已在宫中外朝专门僻出的丞相府夜以继日地署理军国万机了。

    夫君驻进丞相府后,随国府越发比以往宾客盈门了。

    伽罗自然明白孤掌难鸣的道理。

    杨坚署理朝国,无疑需要一大帮子有实力、有德望的元老和文武重臣支持,也需要更多的口碑传赞。因而,杨坚在丞相府日夜忙于朝国大事,伽罗在外越发频繁交游和来往于朝廷文武大臣府上和内眷之间,接人待物也更加谦恭礼让了。

    三朝元老、郧国公韦孝宽兵法经略过人,又是伽罗和杨坚的父党旧好。当年,父亲独孤信为新野和洛阳郡守时,两人携手抚治,深得百姓官吏赞誉。不独公事和谐,私谊也更是亲好。江陵之战中,韦孝宽又与公爹杨忠并肩作战,屡建奇功。

    杨坚辅政之后,伽罗便以两代世交之谊,以晚辈的身份频频造访郧国府,在郧国夫人面前奉行晚辈之礼。

    韦孝宽虽说在外戍守,却早已接到家人和丞相府外孙子皇甫绩的书信,韦孝宽即令不信别人,也相信自家外孙子皇甫绩之言。加上原与独孤信和杨忠的私交,自然全力拥赞。

    并州总管、申国公李穆,当年与杨忠也为袍泽故旧,且与杨家有姻亲。李穆之兄李远父子当年因参预谋图宇文护罹祸满门,李穆曾受牵连一度被免官。复官之后,为人变得历练世故,也懂得了凡事谨慎观望以保全身家。他在并州戍地得知先帝崩驾,杨坚辅政的消息后,便反复思量:以公心而论,杨坚既为后父又素有武勋,且在朝中人缘甚好,担当朝廷万机倒也名正言顺,颇合众意。从私心而论,他原为杨坚之父的同袍故旧,世交姻亲,也没有不肯归服之理。故而,当他得知杨坚为国之辅相的消息后,即刻派子弟赶回京城,专程到丞相府拜访,并呈上他的亲笔书信,明确表示拥赞之情。

    然而,此时,也有几位朝中元老,或是因为性格清高不肯主动就附者,或是因当年曾有旧隙,不便主动来附的。如上柱国宇文盛父子,上柱国窦毅子侄父子。伽罗便会寻些由头,奉上精心备下的礼物,不时拜访走动,叙谈交结,以示亲好。

    伽罗五姐的公爹、百战奇勋的宇文盛,当年曾因惧祸和自保的原故密告赵贵谋反,不意却连累得儿女亲家独孤信也送了命。宇文盛的嗣长子宇文述便是伽罗的五姐夫。五姐夫和五姐的公爹一样,少年时代便显出了过人的骑射和骁锐。

    只因亲家独孤信被连累致死,很多年来,宇文盛父子一直都觉得愧疚难安,故而,彼此来往也显得疏远了。

    独孤伽罗却清知孰轻孰重。

    当她获悉五姐的公爹宇文盛病重的消息,每天都要在府上亲手做上一锅滋补汤肴乘车送到府上,还和五姐一起四处奔走,为宇文盛求医问药,煎汤侍候。

    如今的随国夫人,决非当年的独孤伽罗了。她竟能如此不计前嫌,且以晚辈之礼而奉孝,如此以德报怨之人,越发令宇文盛父子心下感动和不安了。

    往日,宇文述也常闻听朝中诸臣说起自己的这位小妻妹:无论是当年杨坚在外戍守,还是现今贵为太后之母、丞相夫人,凡在路上与朝中诸臣车马相遇之时,她从不让手下人抢道先行,即使别人按礼制品命应该给她让路的,她也常常再三礼让,坚持请对方先行。

    如今,留心观看七妹伽罗的言谈举止,再想想自己的连襟杨坚,其实无论是当年在太学读书时,还是后来领兵打仗中,文经武纬俱非格外出众之辈。他能有今天,有如此广多的人缘相助,也多得益于这个七妹背后的鼎力相助!

    父亲宇文盛卧床逾月,最终不治而薨。临终前交待宇文述:今后,只要随国公、大丞相杨坚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当竭力效命!

    在父亲宇文盛的葬仪之上,宇文述见独孤伽罗竟和自家夫人独孤波罗一样的缞麻大丧,还和妻子一起帮着迎送朝廷诸公内眷时,心下越发涕泣感念了。

    以往,在独孤家的诸多兄弟姐妹中,只因当年之事,兄弟姐妹们也很少和五姐家来往了。今见七妹伽罗一直在府上帮助料理丧事,兄弟姐妹各自接到伽罗的话,自然不敢怠慢,也相继先后赶来吊唁。

    四姐独孤毗罗是诸多兄弟姐妹中最后一个到府吊唁的。

    她和丈夫李昺带着嫡子李渊来到五姐家时,独孤家兄妹十数人,自父亲独孤信死后十几年来,独孤兄弟姐妹和侄甥辈,竟第一次在五姐家中聚齐了。

    说来,当年大姐、四姐、五姐,加上伽罗,七位姐妹中,这四位姐妹的交情算是最亲近的。多年不聚,如今乍然相逢,诸多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姐妹三人相扶相携,望望彼此已开始花白的头发,又想起早已作古的大姐,一时百感交集,三姐妹抱成一团,趁着丧事的悲情氛围,淋漓尽致地放声悲哭一通……

    当姐妹终于平复一些时,四姐独孤毗罗把站在杨勇、杨广和五姐的长子宇文化及等一群表兄表弟那边的儿子李渊悄悄叫来,拉到伽罗跟前。

    李渊叫了声“姨妈”,伽罗望着面前这位身着青色羽袍,头戴书书绩的英俊少年,不觉楞了!即刻惊喜地问:“啊?这才几天不见,渊儿竟长这么高了?”

    李渊是四姐唯一的嫡子。

    四姐的公爹唐国公李虎原是前朝大魏八柱国之一。他膝有八个儿子,四姐夫李昺系李虎的嫡世子,因而得以袭嗣唐国公之爵,现任着安州刺史。

    只不知何故:当年六柱国之首、年纪最长的李虎,儿孙数十人中,除了李昺一人为嗣袭之外,竟再没有一人为朝廷三品官职,或是被爵封者。

    这里,虽有四姐的公爹李虎早逝,未曾赶上荫封子孙的机会。也有姐夫李昺兄弟数人中,一直未曾建下什么战功的原故。

    而随国府却因杨忠父子两代征战杀伐,屡立奇功,杨坚的二弟便是在平齐之战中阵亡的。故而,杨坚的十几个兄弟子侄中,大多都得到了朝廷的荫封。就连杨忠的堂侄杨弘、杨雄二人,也因追随叔父南征北战,已被晋为二品开府之职。

    伽罗见少年李渊越发出脱得龙颐风额,比起自己的几个儿子更秀外慧中,英气勃发模样,心下喜爱,一面拉着手儿问:“渊儿,眼下还在太学读书么?”

    四姐毗罗抢着替李渊答道:“七妹,渊儿更喜欢的还是骑射武功。今年春上就跟他父亲南下安州奉孝去了。奉了朝廷诏敕,才随他父亲一同回京来忠城公府赴丧的。”

    这道诏敕,还是伽罗提醒杨坚诏发的。宇文盛既为朝廷勋臣,也算是长辈,主要原因还是借此抚恤五姐和五姐夫一番的。

    四姐还是当年那样的性情,快人快语:“七妹,我正愁呢,渊儿已是及笄之年,眼看又要娶亲了,至今却是功德未树,既没有一官半职,也未得先人荫封。我正想请七妹夫提携他一番呢。”

    伽罗望着李渊道:“我竟忘了,文武双全的渊儿还是一介白衣呢?哪天我领你到丞相府,先见见你姨父再说吧。”

    李渊忙深深地一揖,笑道:“渊儿全凭姨妈姨爹提携。”

    伽罗又四姐问:“媳妇儿定下了么?”

    四姐毗罗笑道:“前几天,襄阳长公主在她家附马府外面搭棚比射,为她小女选婿之事,七妹没听说么?咱们家渊儿已被襄阳长公主招为女婿了。”

    伽罗隐约听说了此事,她想,真是皇家公主,招个女婿也要生出这般花花点子来!也觉得这个襄阳长公主实在有些轻率:也不论出身根底儿,也不管年纪长相,只是命人画了两个孔雀挂在楼阁之上,然后令每个求婚者各射两箭,射中孔雀正眼者,便许以婚事。听说,前去应射者数十人,唯李虎的孙子李渊连着两箭皆中而被选的消息。

    姐妹几人正在后厅侧室闲话之间,突听外面报说“大丞相杨坚驾到——”

    一时,就见院中凡有朝廷官职和爵位在身的吊唁者,俱都惶惶跑去迎接。

    待伽罗和姐妹们一齐来到外厅时,一身素服的杨坚早已趋步迈进灵棚了……

    杨坚此番到来,左右仪仗卫士假黄钺、帝王车辇、华盖羽旄,左右有众多的朝廷文武并内官宫监前后簇拥。杨坚代陛下和朝廷之意,慰问祭祀了一番逝者,又令相府司录、军司马高颎、郑译等奉上厚厚的丧仪,这才匆匆返回帝宫相府去了。

    大丞相亲临抚恤吊唁,五姐夫一家老少俱显得受宠若惊。

    伽罗在人后悄悄打量着众星捧月、气宇轩昂的夫君,不觉长吐了一口气!

    直等到葬仪完毕,伽罗才辞别五姐和五姐夫并诸位哥哥姐姐们,乘车回到自家府上。

    人一到家,伽罗便感到有些眼花头晕的。这些日子,胜友如云,高朋满座。内交诸事的忙乱,加上对相府夫君的挂牵,虽有诸多亲友子弟们帮张罗,伽罗还是觉得身心俱疲。

    如此,一头倒下,直睡到日头偏西时分,才匆匆起身,招呼厨灶引火添水备料,要为夫君煨一锅八珍滋补汤送到宫里去。

    虽说掌管六宫的女儿丽华专门为丞相调派了几名御膳大夫,又为父亲配了诸多的御膳司士,专门照料夫君的饮食茶点等,然而伽罗总是不能放心。每天仍旧要亲自煨上一锅补汤,或是派人,或是干脆自己亲自带人送进宫去。

    来到丞相府,伽罗见短短几天里,夫君便明显憔悴了好些时,心下不觉疼惜难禁起来。因见他精神气色还算好,才略松了口气。

    杨坚见伽罗到来,暂时撂下奏折章表军报之类,来到内庭,与伽罗相顾而坐,一双明澈的眸子忘情地久久凝注着伽罗。

    这才分开几天?见夫君这般看着自己,伽罗一时竟有些羞涩的感觉。她绯红着脸儿,轻轻咬了嘴唇,一面亲自打开热气腾腾的汤锅,将汤盛到碗里,双手捧着,递到杨坚面前。

    杨坚接过汤碗,又放在一边,却一把攥住了伽罗的双手,贪婪地望着她的脸:“伽罗,一连多日不见,真是想你呵……白天忙碌时倒也罢了,千头万绪的缠着,到了夜晚,有些事想不透,真想有你在身边随时相商……伽罗,不如,你也搬到相府来吧?”

    伽罗红了脸儿,低声道:“如今,你身边有那么多文经武纬的天下谋士佐僚,哪里还要我的主意?而且,众人也都住在相府。这些年里,朝中百官也就你一人不肯纳妾,别人私下里早不知把我说成夜叉还是妖精了。我若再留宿宫中,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呢!再说了,万事开头难,相府如今其实也是通夜灯火不息,你一晚上也不过和衣而卧一两个时辰罢了,我在这里,反倒打扰你……”

    杨坚叹道:“虽属僚众多,有些事,却是不能与人相商的。而且,他们又怎么得似我的伽罗知冷知热呵?”

    伽罗道:“如今,府上也是天一亮,便有许多的客人等在门外了,也要有人照应的。我在府上,也便于交结于各王公诸臣之门,顺便也可帮夫君察看收集些朝野诸事。如此,也好为夫君理政抚民通达一些实情。等过了这一段日子,我再好好陪你好么?”

    杨坚一笑,抚着伽罗的脸疼惜的说:“好吧,就听你的。不过,府上的事,你也不可太过操劳。如今已有勇儿和广儿,还有一群兄弟侄子们,他们都能帮你张罗事情了。还有圆通几位忠诚能干的家将,做事一向都稳妥可靠的。有些事能不自己亲手做的,只须交待他们就是了。你看,这才几天?一张脸儿已瘦了许多。”

    伽罗羞赧地一笑:“门外那么多的禁卫和属僚,小心有人偷看你呢!夫君,趁热先把汤渴了吧。”

    伽罗再次捧起汤碗。

    乘杨坚喝汤的当儿,伽罗一面就把在宇文盛葬礼上见到四姐的儿子李渊,以及李渊已被襄阳公主比射招婿,伽罗已答应四姐,要为外甥主办婚事,并李渊眼下还是一介白衣的事,一一告诉了杨坚。

    杨坚道:“嗯,我看渊儿那孩子倒也稳重守诚,颇有武略。正好,我这里也要用人的,不如将他晋为司武大夫、负责戍卫掖廷好了。”

    伽罗忙说:“夫君受命于危难,此时决不可先可格外晋迁自家子弟。司武大夫之职过于显赫了,我看,不拘先放在哪里历练一番再说罢。若他果是堪造之材,又声德过人,忠节诚信,再重用也不迟。”

    杨坚以为有理,想了想,又说“那就先晋为正三品的千牛备身吧。这也合乎朝廷一向晋迁世族子弟的规矩。”

    伽罗点头道:“嗯,倒也是。亲卫、勋卫、翊卫之职,历来都是世家白衣子弟入仕的进位之阶。而且,常侍身边左右的三卫武官,还是用自家子弟的好。五姐之子宇文化及眼下也是一介白衣,他虽不如李渊人品稳重,毕竟也是自家的孩子,若只晋迁渊儿一人,怕五姐和五姐夫心下失落,也一并晋为三品亲卫吧。不是为了提携亲故,只为五姐夫多年以来跟着他父亲经历沙场,武略骁锐,能征善战。将来,恐怕会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杨坚以为如此更妥。

    夫妻二人说话的当儿,就见已有好几拨子的人先后过来奏事或是呈送奏章的。

    清知杨坚日理朝国军政万机,伽罗也不敢久耽,悄悄嘱咐了一番服侍的内官:后夜天凉,记得给丞相加衣加被等话,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外朝丞相府,往内廷走去。

    伽罗先来到太皇太后的圣德宫,觐见了太皇太后阿史那,奉上自家果园新摘的葡萄,闲话了一番后,这才便来到皇太后杨丽华居住的弘圣宫。

    丽华一人在内殿读书,闻报母亲到来,急忙放下手中的《春秋左传》降阶迎出。又亲自搀母亲来到内室,吩咐宫人捧上南朝新贡的鲜荔枝,沏上新贡的龙井。

    伽罗见女儿丽华一身素服,一头乌发只拿一支锡钗别着,别无装饰。脸上的神情和她的衣着装扮一样,俱是清静淡然。

    伽罗拿起女儿正读的《春秋左传》,略翻了一下,抚着书面说:“这些今古的志传表纪,我一向以为,虽可警醒后人,弘扬礼义,不过,倒也不必处处奉行。其实,各朝志传表纪的内容,多有前朝本朝后朝文人的个人好恶抑扬成分。或是有意删减隐匿,或是有意贬损讥赞,刻意张扬有之,渲染夸大有之。细究其来,往往不乏自相矛盾,或是自圆其说之嫌。”

    丽华点头称道:“我说呢,看到有些志传,说到同一人,前朝志,与后朝志,褒贬抑扬上有时竟是大相径庭。有些甚至出现父子爷孙仅仅相差几岁的讹误。心下还迷惑不解,怎么古人也有糊涂账的时候呢?”

    伽罗笑道:“或夸大或贬损,其实原也有分定的。比如某朝的开国君主,文人便多有粉饰,而对某朝的亡国后主,却多是无中生有、任意诋毁,往往并不肯论究国主本人背后那些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并非个人的原因。这些,多是文人为了证明开国君主对前朝的革代兴替有理罢了。因而,每逢格外粉饰或是肆意抑贬之处,便须自己心内有数,懂得甄别。”

    丽华道:“我一向对所有古人典籍都是敬若神明,有时虽有些疑惑,却也不敢菲薄前人。母亲教导的好,以后我自会注意。”

    伽罗说:“古人也并非尽善尽美,后人若能以古人为鉴,以前史为鉴,自然要比古人少走弯路。一千年以后,咱们也都是古人了。如何见得咱们说的话,咱们做的文章事情,就不能成为后人的典籍了呢?”

    宫人将鲜荔枝捧上来,伽罗在宫人递上来的白铜盆里洗了手,一面剥荔枝,一面问:“阐儿和娥英姐弟呢?”

    丽华答道:“陛下现在天台宫呢。眼前,陛下既要为先帝奉丧,又不可误了功课,所以,要一面守制,一面听太傅授课做功课。娥英和皇后令姬二人在花园里,几个宫女领着,荡秋千、捉知了玩呢。”

    伽罗知道,令姬皇后眼下也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是司马消难的女儿。去年宣帝禅位后,便为他八岁的儿子册封了皇后。

    在伽罗心目中,虽说阐儿已经嗣位并已册封皇后,在自己这个外婆眼中,他和妹妹娥英,皇后令姬一样,仍不过都还是小孩子罢了。所以,意识里,一时竟没有习惯改称阐儿为“陛下”。

    今天,她突然敏感地发觉,自家女儿、皇太后杨丽华突然在自己面前也将“阐儿”改称为“陛下”,便在心里翻了一个过儿:看似简单的一件小事,其实潜藏着的东西是微妙的。

    看来,自己这个女儿并非果然真是“没有心计”的。

    心里这般掂量着,嘴里却夸赞道:“嗯,陛下虽说年龄尚小,却果然天纵明敏,也很有志气!”

    丽华一笑:“母亲也太过夸奖他了。眼下,他不过全凭着父亲的辅佐教导,只盼他将来亲政以后,也能像太祖文皇帝和他高祖武皇帝一样,也不枉父亲为他操劳一场了。”

    伽罗点点说:“杨家一门三世蒙大周皇恩深重,又受先帝之托,理当勉力效命,辅佐幼主。”

    丽华问:“母亲,这些天父亲在相府日夜辅国理政,府中诸事,倒是越发辛苦母亲一个人操劳了。母亲又为父亲送汤了吗?”

    伽罗道:“你父亲辅佐陛下署理万机,没日没夜的,人瘦了不少。我本想先到弘圣宫来看你的,只因为你父亲煨了补汤,须先把汤送去请他趁热喝下。这才觐见太皇太后,然后来弘圣宫探望女儿。不知女儿这些天怎么样了?很是让人牵挂……”

    不知何故,伽罗突然觉得自己和女儿说话有些费力起来:既要示以母女亲情,又须遵奉上下尊卑。比如刚才自己问了一声“阐儿”就犯了忌。按制,即使自己这个做外祖母的,也该尊一声“陛下”,而不该直呼其名……

    丽华忙道:“母亲要自己保重才是。女儿年轻,倒没有什么。父亲虽不在母亲身边,我在宫中已派了几个上好的膳司专门照应父亲的膳食了。再说,家中诸事已够母亲忙乱了,母亲为父亲煨的汤,女儿其实也曾跟母亲学过的。母亲若是再从家中做好,一路送过来,一路颠簸的,到了宫里只怕放凉了。以后,不如让女儿来尽尽孝心吧。”

    伽罗心里揣测,“是不是女儿见自己进宫勤了些,担心自己有干政之嫌?”嘴里却道:“女儿有这份孝心,父母就很开心了。汤还是娘来做吧,捂了几层的棉垫,眼下还在暑天里,哪里会凉?倒是女儿自己,先帝龙驭遐升,太皇太后一向不问俗务。司马皇后也还是个孩子,女儿不仅要操劳后宫诸事,还要亲自教导和照顾陛下的衣食住行,并娥英和皇后两人的诸多功课,还须自己多保重一些爹娘才能放得下心。你父亲原是为你少些忧心操劳,为使陛下早赋圣质,才肯冒死接下这天大重任的啊。”

    丽华点点头,抬眼望望母亲的脸,发觉这些日子来,母亲也因操劳过甚,人显得比往日憔悴许多时,一时酸楚疼惜,拉过母亲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哽咽着叫了一声“母亲”,便滚下泪来。

    伽罗望着未足二十岁便已成新寡的女儿,想她在宣帝活着时,因宣帝荒淫无度,旁宠嫔妃,嫁给宣帝多年,眼下只有娥英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儿,竟连个自己的亲生嫡子都没有。

    再念及从今往后,恐怕要冷清孤寂地度过一生时,不觉泪如雨下起来,越发后悔当初不该把女儿嫁到帝王之家了!

    丽华见母亲伤心难禁,一面亲手为母亲拭泪,一面安慰母亲:“母亲不要难过,毕竟先帝还给女儿留下了娥英一个骨肉。更何况还有阐儿?虽说不是女儿亲生,倒底还是母亲当初的好主意,令女儿过嗣到身边来。如今,小小年纪便十分知道奉孝恭敬。无论风雨寒暑,每天一早一晚,都知过来觐见问候一番。虽说眼下年纪还小,迟早会在父亲的辅佐教导下,成为一位克己励精、勤政爱民、宽明仁厚的好皇帝。那时,女儿上对得起大周列祖列宗,下对得起父母子孙,此生,又有什么可憾悔的?”

    伽罗闻说,一面拭泪,一面点头,母女正在相互关安慰时,见小娥英在一群宫人的左右簇拥下跑进殿来。见了伽罗,嘴里连声叫着“姥姥、姥姥”,伽罗急忙起身去迎,娥英早已一头扑到伽罗怀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