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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枭》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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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钱

    三天后拉贾在自己的庄园为一个宠妾祝寿,摆下了奢华的寿宴。如今拉贾的飞驼商队几乎垄断了东去长安的商道,凡经过龟兹的商队莫不借飞驼旗庇护才能平安过境,因此各路商贾纷纷赶来巴结,寿宴尚未开始,庄园内就已经热闹非凡。

    “长安义安堂少堂主任天翔前来祝贺!”门房在通报着新来的贺客。随着他的通报,风流倜傥的任天翔大步而入。有商贾认出了任天翔,连忙向身旁的人嘀咕道:“咦!这不是城东大唐客栈的小老板么?”

    “义安堂的势力竟然渗透到西域了?”

    “他跟拉贾老爷是什么关系?”

    ……

    在众人窃窃私语中,就听拉贾的管家高声道:“请任公子内殿入席!”

    由于前来祝贺的客人太多,宴席分为内外两处,内殿中的客人不是龟兹商界的头面人物,就是东西往来的巨商富贾,按说一个客栈的老板并没有资格与他们同席,不过如果是义安堂少堂主就另当别论了。

    内殿中几个波斯舞娘正随着音乐翩翩起舞,随着急促的鼓点声,舞娘们剧烈地抖动着腰肢,那蛇一般的蠕动和战栗,令人叹为观止。在内殿四周,十多个商贾分坐饮宴,每人各据一席,正在欣赏龟兹乐舞与波斯舞娘的完美结合。任天翔的到来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他们都奇怪拉贾竟然让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与他们同席。

    主位上的拉贾拍了拍手,几个波斯舞娘应声退了下去。拉贾指着任天翔向众人介绍:“这位是长安的义安堂少堂主,以前我在长安没少得任堂主照顾,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子侄,请大家不要见外。”

    众商家恍然大悟,纷纷向任天翔问好。一个大食商人若有所思地问道:“听说任堂主过世后,义安堂的老大是碧眼金雕萧傲。任公子这少堂主的称谓,是不是……”任天翔点头道:“您老说得没错,家父去世后,萧叔叔做了义安堂的大龙头,在下则被几位叔叔送到江湖上历练,辗转来到龟兹。晚辈初来乍到,还望几位前辈多多提携。”

    这些商家也都是老江湖,一听这话便猜到任天翔在义安堂已经失势,对他的态度立刻就冷淡了许多。有人干脆转开话题,转向拉贾问道:“听说今日的女寿星精通龟兹乐舞,何不请出来让大伙儿开开眼界?”

    拉贾哈哈一笑:“贱内自然是要出来感谢诸位的祝贺。”说着对身后的侍女招招手。任天翔在拉贾示意下,在末席悄然入座。

    随着悠扬舒缓的龟兹古乐,一个纱巾遮面的龟兹女子迈着风情万种的舞步,由后堂来到了大殿中央。那女子有一头耀眼的金发,衬得牛乳般的肌肤越发洁白无瑕,虽然纱巾遮住了她口鼻,但依然能看到她的鼻子瘦削高挺,像美玉雕铸的艺术品一般精致,她那深蓝色的眼眸如磁石般充满了一种神奇的魔力,深深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目光。

    她随着音乐的节奏在缓缓舞动身体,柔若无骨的双臂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春风中的杨柳,曼妙多姿的腰肢犹如水中漫游的长蛇,凸凹有致的身材令人目醉神迷,赤裸的脚腕上那两串细小的银铃,随着她的舞步发出悦耳的声响。她那裸露的小腹平坦而结实,椭圆的肚脐上装饰着晶莹的钻石脐环,随着她腰肢的扭动,在灯火下闪烁着晶亮的光芒,犹如最亮的星星一般耀眼。

    众商贾轰然叫好,尽皆鼓掌欢呼。那女子并没有因众人的唐突有丝毫慌乱,依旧随着音乐在大殿中翩翩而舞,时而如蝴蝶一般翩跹,时而又如小鸟一般轻盈。鼓乐渐渐转急,她的舞姿也随之加快,翩然若飞鸟在林间穿梭,当她像陀螺般在大殿中央急速旋转时,阵阵馨香随着她的舞姿在殿中弥漫,那决不是任何香料的味道。

    “好!果然是国色天香!”有商贾高声赞叹,“原本以为天香之体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没想到今日竟亲眼目睹,实乃平生大幸。”

    “啥叫天香之体?”有人好奇问。那商贾不由卖弄起来:“传说绝美的女子身体有一种天然的异香,或如玫瑰般浓郁,或如茉莉般清雅,又或如兰麝般醉人。这种女子万中无一,实乃上天赐予人间的仙女,没想到今日竟在拉贾老爷府上得见,真是人生大幸!”

    说话间鼓乐突停,那女子也舒缓地伏倒在地,长裙四下散开,如一朵盛开的睡莲。众人争相向拉贾夸赞恭维,波斯巨富捋须大笑,对那女子吩咐道:“快代我敬众位贵宾一杯,谢谢他们对你的夸奖。”

    有侍女立刻捧上酒壶杯盏,那女子倒满美酒,一一捧到众人面前。她最后来到末席,手捧玉杯将酒递到任天翔面前。

    任天翔没有接杯,却直愣愣地盯着那女子的眼眸,突然问:“可儿,你是可儿?”那女子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望了任天翔一眼,立刻避开任天翔的目光,悄声道:“贱妾名叫黛妮,公子是不是认错了人?”

    任天翔坚定地摇了摇头。可儿的容貌虽在他的记忆中早已经模糊,但他却永远记得可儿身上那独特的异香,每当她翩翩起舞的时候,她的体香甚至能将蝴蝶引来。所以他坚信,眼前这女子一定是可儿!

    “可儿!你一定就是可儿!只有可儿才有这种天然的体香!”任天翔心中一热,突然伸手捉住了那女子的手。就见她神情一阵慌乱,急忙抽回手,低头退后两步,对任天翔微一鞠躬,然后像逃一样退回了里屋。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任天翔身上,眼中俱露出鄙夷不屑之色。拉贾若无其事地问道:“任公子,你认识贱内?”任天翔从方才的冲动中回过神来,他深吸口气定了定神,从容道:“对不起,方才我将尊夫人认成了一个过去的朋友,所以失态,请拉贾老爷见谅。”

    大堂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这世上还有女人跟拉贾老爷的宠姬一般漂亮?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听说姓任的在长安就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一向见色忘性,莫非是老毛病又犯了?”“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众目睽睽之下竟敢调戏拉贾老爷的宠姬!”

    拉贾对众人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手拈髯须若无其事地问道:“任公子,你前日好像说过要跟我借钱,月息是一分,不知想做什么?”

    任天翔一怔,没料到拉贾突然提起这事,不过他也是心思敏捷之辈,稍一沉吟便道:“没错!义安堂派我到西域发展分舵,但我所带资金不够,所以想得到您老和各位豪绅的支持。”与西番人贸易毕竟还只在计划中,若无官府允许就是通敌,所以任天翔不能以此为公开的借款理由。

    “义安堂是个什么样的帮会?”一个大食富商问道。任天翔从容道:“义安堂创立于隋末。在隋末天下大乱之际,义安堂以‘义安天下’为宗旨,在各地秘密发展帮众,团结各阶层人士,保护大家免受官府和盗匪的侵害,并协助义军讨伐荒淫无道的炀帝。后来大唐兴起,各路义军及江湖势力或被招安,或被剿灭。义安堂也随之没落,渐渐不为世人所知。再后来武则天篡夺大唐江山,家父任重远与一干兄弟重举义安堂大旗,协助我皇夺回江山,平定了韦皇后和太平公主的宫闱之变,为大唐复兴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成为朝廷默许、可以公开活动的帮会。”

    “义安堂在西域发展,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一个龟兹商人问。

    任天翔从容道:“社会有秩序,我们才有钱可赚。但官府作为社会秩序的维护者,总有力量无法企及的地方,因此就需要像义安堂这样帮会作为补充。简单说来,长安因为有义安堂,任何盗匪都不敢轻易涉足;龟兹没有义安堂,所以才会任由像沙里虎这样的盗匪坐大。”

    “这么说来,义安堂倒成了保护社会秩序的真神?”一个大食商人调侃道。“义安堂不是真神。”任天翔款款道,“它就像百姓在面对盗匪威胁时,自发组织起来保护家园的民间团体。有人说它义薄云天,也有人说它无恶不作,其实这都是误解。它无论为善为恶其实都有底限,它最大的作用还是维护一方秩序,以保护自己和乡邻的利益为己任。”

    “好了!我对义安堂没有兴趣,咱们还是来谈谈借款的问题。”拉贾见众人开始被任天翔的话打动,连忙岔开话题,“你要以月息一分向我借款,用什么作抵押?”任天翔从容道:“就用我任天翔这名字!”

    拉贾一声冷哼:“任堂主若还在世,你的名字倒还值几个钱,现在嘛……不过看在你过世爹爹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拉贾示意侍女倒上满满一碗酒,道,“一碗酒一百贯,你能喝多少我就借你多少。”

    任天翔一看那酒碗的大小,不禁面有难色。那一碗酒差不多有小半斤,如果向拉贾借五百贯,那得喝五碗酒,就算他酒量过人,恐怕也是非醉不可。他还在犹豫,众商贾已纷纷鼓噪起来。沉闷的酒宴上如果有个可以戏耍、灌醉的对象,无疑会让酒宴的气氛活跃许多。

    任天翔知道拉贾是因为恼怒方才自己的失礼,故意借机报复。他一咬牙,端起酒碗道:“多谢拉贾老爷赏酒。”说完一饮而尽。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任天翔连喝了五碗烈酒,顿感到腹中火烧火燎,眼前一片眩晕,所有人看在眼里都有些蒙眬。他拼命告诫自己要坚持,决不能这么快就倒下。

    “呵呵,独乐乐不若与众乐乐!”拉贾呵呵大笑,环视众人问道,“你们有谁也想借钱给他,一百贯一碗。咱们打个赌,看看谁能将他灌倒。胜利者可以从我的舞姬中挑两个带走!”

    众商轰然叫好,争相道:“我借他一百贯,这碗酒定要将他灌倒!”“我借两百贯!这是我的两碗酒。”“我借三百……”

    一时间众人争相倒酒,一赌今日的运气。任天翔知道这是拉贾在故意给自己出难题,报复自己方才对他宠妾的唐突,却只能咬牙应承,来者不拒,一连干了十几碗烈酒,最后轰然醉倒,不醒人事。

    任天翔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睁眼一看却发现置身于大唐客栈自己的房间。他晃晃依旧昏沉沉的头,挣扎着开门下楼,却见客栈中空空荡荡的,就只有周掌柜和小芳二人在店中。

    “你终于醒过来啦?”小芳连忙捧着茶水过来问候,“昨晚你可吓死大伙儿了,醉得不省人事,被人用马车送回来都不知道。”

    任天翔努力回忆了片刻,只记起自己为了借钱拼死豪饮的情形,之后的记忆完全一片空白。他接过茶水一口干尽,然后揉揉依旧还有些痛的太阳穴问道:“送我回来的人,没留下什么话?”

    “哦!对了!”小芳连忙去柜台后拿出一叠文书,递给任天翔道,“送你回来的人留下话说,借条已经替你写好,你签上名按上手印后就可以拿借条去拉贾老爷府上提钱。”少女脸上有着莫明的担忧,“你干吗要借那么多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数目!”

    老掌柜也过来问道:“公子,你要用钱可以先问我们借,干吗要去借高利贷?月息一分的高利,万一要还不上,可就要倾家荡产了。”

    “有多少?”任天翔急忙接过借条,草草点了点,竟有一千一百贯之巨!加上拉贾的五百贯,也就是说他已筹到一千六百贯,比他预计的要好多了。他兴奋地一弹借条:“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周掌柜忧心忡忡地问:“公子,月息一分,一年后连本带利全部要还清,做什么生意能赚到那么多钱?要是一年后还不上,只怕……”

    “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任天翔打断了周掌柜的话,环顾空荡荡的客栈问道,“他们人呢?都到哪儿去了?”

    “哦!是高仙芝将军远征归来,午时就要入城。”小芳连忙解释道,“客人和伙计们都去街头看热闹。听说高将军俘虏了不少石国和突骑施贵族,所以大家都去迎接大军凯旋,我只好和爷爷留下来看店。”

    任天翔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石国和突骑施好像都是咱们大唐属国,一向按时朝贡,对朝廷恭敬有加,高将军为何要征伐他们?”

    周掌柜看看左右无人,压着嗓子低声道:“石国人善于经商,又正好处在东西往来的交通要道,因此举国上下极其富庶,连王宫的大门都镶金嵌银,极尽奢华。高将军是觊觎石国财富,找个借口进行抢劫,这事西域诸国几乎人人皆知。至于征伐突骑施,不过是顺手牵羊罢了。”

    “有这等事?”任天翔十分惊讶,“高仙芝如此背信弃义,岂不是四面树敌,将大唐的盟国都赶到西番那边?”周掌柜叹道:“军国大事,咱们小老百姓也不知就里,不过商旅们多是在指责高将军的不义。”

    “我也去看看,见识一下这个传说中的西域之王!”任天翔说完丢下周掌柜和小芳,匆匆出得客栈,照人多的地方赶去。随着人流来到西长街,就见原本热闹非凡的长街中央早已清空,数万百姓正守候在长街两旁,既兴奋又焦急地等待着大军的到来。

    任天翔挤进人丛,正想找找小泽和客栈的伙计,就听一阵马蹄声,两名打前哨的游骑,纵马由西向东驰过长街,边打马边高呼:“高将军率军入城了,闲杂人等快快退后!”

    街道两旁维持秩序的兵卒立刻将围观者往后又赶了赶,留出个两丈多宽的甬道。没过多久,就见一彪人马络绎不绝,入西门向东缓步而来。领头的是个身材修长、面容俊美的中年将领,看模样只有四十出头,剑眉朗目,鼻直口端,浓密的髯须修剪得短而工整,显得人十分的精神。那半开半合的眼眸中偶有精光射出,即便面带微笑,也令人不敢直视。

    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任天翔从那将领的甲胄认出了他的身份,不由暗赞。虽然早听说过高仙芝的大名,但真正看到才知道,仅从外貌来看,他就已经是万中无一,难怪被朝廷倚为安西四镇的中流砥柱。

    在百姓的夹道欢呼声中,数万安西军列队缓缓入城。虽然他们经历了数月的征战,但脸上依旧洋溢着凯旋的自豪和骄傲。安西军在高仙芝率领下已经在西域征战多年,是一支被西域诸国视为不可战胜的铁军。

    队伍一拨拨缓缓而过,走在最后的是被俘的石国大臣,以及突骑施可汗移拨及其部众。无论国王还是大臣,尽皆衣衫褴褛,神情呆滞。任天翔看到他们的模样,不禁生出一丝恻隐。尤其那些被俘的公主和王妃,更是让他心生怜惜。

    凯旋的安西军终于走完,夹道欢迎的百姓也陆续散去。任天翔想起封常清所要的计划书,便匆匆赶到都护府。就见都护府门外人来人往,却是高仙芝凯旋,龟兹各方头面人物纷纷赶来祝贺。

    任天翔知道现在不是去见封常清的好时候,正在门外犹豫,突听身后战马嘶鸣,跟着是一声暴喝:“呔!你小子鬼头鬼脑的在都护府外探望什么?”任天翔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一郎将身裹甲胄,倒提陌刀,带着两个随从勒马立在自己身后。那郎将虽然坐在马鞍上,却依旧能看出其身量高大,眉目彪悍威猛,令人侧目。任天翔忙道:“在下是要去见封常清将军,但见都护府人来人往,所以迟疑。”

    那郎将有些惊讶,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任天翔:“你是什么人?”任天翔坦然答道:“在下是城西大唐客栈的老板。”

    那郎将越发狐疑起来:“你一个客栈老板,怎么会认识封将军?”任天翔不亢不卑地笑道:“这是我的问题。将军若是有空,还劳烦你替我通报一声;将军若有军务在身,在下也不敢麻烦将军,请将军自便。”

    那郎将没想到任天翔竟敢拒绝自己的盘问,脸色不由一沉。不过任天翔的谈吐气质让他猜不到底细,他不敢鲁莽,忙转头对一名随从吩咐道:“老张,你去通报封常清将军,就说门外有个叫……”说到这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别人的名字,便将目光转向了任天翔。

    “在下任天翔,一说这名字封将军肯定知道。”任天翔答道。

    随从领令而去后,那郎将却没有走开,他紧盯着任天翔,那目光就像是在盯着一个奸细。任天翔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由笑问:“还没请教将军大名。”那郎将脸上闪过一丝自傲:“本将军就是陌刀将李嗣业,专门负责高将军的安全。”

    任天翔哑然失笑:“难怪你如此警惕,果然是个称职的护卫将领。”

    说话间就见方才那随从快步而回,向李嗣业禀报:“封将军请任公子进去,任何人不得阻拦。”

    任天翔对李嗣业拱拱手,大步进了府门。

    封常清看完任天翔呈上的《与西番通商及削弱西番之方略》,不由赞许地点了点头:“这计划确有可行之处,尤其是以贸易代替战争来削弱敌方实力,暗应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古训!走!我这就带你去见高将军。高将军刚凯旋,心情正好,看到这计划必定会全力支持。”

    任天翔随着封常清来到都护府后院,高仙芝正在沐浴。二人只得等在浴室外,半个时辰后才见高仙芝披着浴袍出来,早有丫环已在廊下铺上凉榻,高仙芝在凉榻上慵懒地躺下来,抿了口凉茶,这才目视封常清。封常清连忙上前两步:“请恕卑职打搅将军沐浴,我是看到一篇对付西番的计划书,所以忍不住将计划书和它的作者带来见将军。”

    任天翔连忙上前一步,拱手一拜:“草民任天翔,拜见高将军。”高仙芝木无表情地打量了任天翔一眼,一声冷哼:“你就是任天翔?”

    任天翔点了点头,忙将手中的计划书呈过去,并将其主要内容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希望与高将军合作,用贸易手段来削弱西番实力,增强安西军的远征优势。只要将军特许我与西番通商,我将用丝绸、瓷器、名茶、美酒等奢侈品,为你换来高原上最好的西番马。”

    高仙芝接过计划书,看也不看便扔到身后的池塘中,对一脸愕然的任天翔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本将军谈合作?”

    任天翔意识到自己的轻狂,连忙改口道:“请将军恕罪,草民是求高将军给我这次机会,为您效劳。”高仙芝一声冷笑,指指自己脚下:“既然是来求我,就先给我跪下!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我怎么答应你?”

    任天翔愣在当场,长这么大他只跪过母亲。要他向高仙芝下跪,他说什么也做不到,哪怕这关系着他今生最大的一次机会。他正在犹豫,突然看到高仙芝眼眸中的调侃和戏谑,猛然醒悟。高仙芝根本无意给自己这次机会,郑德诠的死因想必高仙芝已经一清二楚,格于封常清的面子,他不收拾自己就已经是万幸,怎么会答应与自己合作?想通这一点后,任天翔无奈叹了口气,对高仙芝拱手一拜:“我一向对将军敬仰有加,这才毛遂自荐来见将军。却没想到将军如此待人,我只好告退。”

    任天翔无视封常清的眼色,过去捞起池塘中的计划书,仔细收入怀中藏好,然后对高仙芝和封常清拱拱手,傲然大步而去。

    任天翔这一走,封常清神情十分尴尬,迟疑片刻方道:“将军,郑德诠的事……”高仙芝抬手打断了封常清的话:“你做得很对,郑德诠死有余辜!不过从今往后,我不希望有人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事!”

    封常清眼中闪过一丝感动,拱手道:“多谢将军理解,这事是卑职所为,将军何必要迁怒于任公子?”高仙芝不悦地瞪了封常清一眼:“我刚说过不想再听到此事,你是不是当本将军的话只是耳旁风?”

    “不敢!”封常清连忙低下头,“那……卑职告退!”

    徜徉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任天翔心情异常郁闷。满腔激情想干一番大事,却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高仙芝是西域之王,对西番通商这等大事,如果没有他点头,封常清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任天翔对此一清二楚。但要他向高仙芝下跪恳求,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在街头溜达了不知多久,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任天翔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来到了拉贾的庄园。想起前日借下的那些钱,如果对西番通商的计划落空,那每月一分的利钱他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幸好这些钱他还没拿到手,借条也还没有按手印,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在庄园偏殿中见到拉贾时,这波斯商贾正在用他的晚膳。面前的案几上堆满了瓜果美酒和各种糕点,一旁有厨师在烤着一只肥羊,刺鼻的香味让任天翔突然想起自己已半天没吃东西。拉贾却并没有让任天翔入座的意思,只不冷不热地问:“见我何事?”

    几个姬妾在伺候着拉贾吃喝,其中并没有可儿,任天翔心中稍安,嗫嚅道:“我的计划出了一点意外。”拉贾抬头扫了任天翔一眼:“被高仙芝否决了?”任天翔有些惊讶拉贾的敏锐,跟着就意识到这结果早已被他料中,这老狐狸不加阻止甚至积极支持,就是要让自己去碰这个钉子,然后再回头求他。任天翔暗赞拉贾的老奸巨猾,点头道:“没错。”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拉贾叉了块烤羊肉塞入口中,边咀嚼边嘟囔道,“那些借款现在还在我这里,你借条也没有按上手印,我明天就将那些款子送回去。一月一分的利钱,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

    任天翔正待道谢,突然发现拉贾的三角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任天翔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差点中了这老狐狸的圈套。拉贾若帮自己将那些高利贷退回去,虽然可以避免财产上的损失,但从今往后,自己的信誉在龟兹甚至整个西域就一钱不值。自己将彻底失去进入龟兹上流社会的机会,以后都只能托庇于拉贾的羽翼下,做个仰人鼻息的可怜虫。

    想通这点,任天翔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在官府力量薄弱、民族复杂的西域,维系各族商贾间合作基础就是信誉。钱亏了还能再赚,信誉坏了恐怕就很难再翻身。任天翔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哈哈一笑:“多谢您老好意,不过任某虽然年少,却也知道言出必践。那些钱既然大家都已经借给了我,所缺的不过是最后的手续,我岂能反悔?我今天来就是通知您一声,请您预备好那笔钱,我随时会来提钱。”

    拉贾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如果对西番通商的路子被堵死,你拿什么来还高利贷?”“那是我的问题,您老不必替我操心。”任天翔一脸的自信。如果将这笔款子拿去搏一搏,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倾家荡产声名狼藉,再难在西域立足。如果就这么退回去,虽然可以保住自己现有的财产,但信誉破产后,自己也别想再在西域出人头地了。

    强压下想见可儿一面的冲动,任天翔默默离开了拉贾的庄园。他知道自己在拉贾面前还只是个小角色,要想见可儿一面,那是千难万难。

    强迫自己暂时忘掉可儿,任天翔心中稍感轻松。他已经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龟兹有所建树,成为龟兹乃至西域的风云人物,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再见到可儿。不过要想尽快在西域有所作为,只有与西番通商才是捷径,而打通对西番通商的各种障碍,这既是挑战,也是机会。高仙芝如果那么好说话,这机会也轮不到他任天翔,想到这些,任天翔心情豁然开朗,心中充满了面对挑战时的兴奋和冲动。

    任天翔回到大唐客栈时天已黑尽,褚然、褚刚兄弟以及小泽等人都已回来,正议论着高仙芝凯旋入城时的威仪,言语中不无羡慕。众人见任天翔回来,纷纷上前问候。任天翔草草与众人打过招呼,然后将小泽带到自己房间,对他道:“你在龟兹还有没有朋友?”

    小泽连连点头:“有!我在赌坊跑腿的时候就有好多朋友,既有街头小混混,也有大户人家的小厮,还有在赌场和青楼跑腿的小伙计。”

    “太好了!”任天翔拍拍小泽的肩头,“你去柜台上支一贯钱,然后去找你那些朋友。记住,要找信得过的朋友,让他们帮我打探高仙芝的一切情况。比如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最喜欢什么人,又最怕什么人。总之,与高仙芝有关的一切人和事都不要放过。你不用心疼钱,只要能让你那帮朋友尽心干活,请他们喝酒吃饭赌钱都可以。”

    小泽虽然年少,却也是个眼光活络、心有七窍的聪明人,立刻知道这事的重要,连忙点头:“没问题,我明天就去办!”“你现在就去!”任天翔看看窗外天色,“这个时辰很多赌场才刚开始营业。你带上钱去赌场转转,找到朋友就请他们玩两把,然后把这事托付给他们。”

    “我这就去办!”小泽应声而去,没有再多问一句。任天翔很喜欢小泽这一点,既能很快领会自己的意图,又不过多地追问。

    小泽离去后不久,周掌柜就苦着脸进来,低声问:“公子,你让小泽在柜上支了一贯钱?”

    “是啊,有什么问题?”任天翔问。周掌柜搓着手迟疑道:“客栈重新修缮后,生意并不比以前好多少,虽然省下了应付马彪的例钱,每月也没什么结余。现在又加上褚氏兄弟,客栈基本已无钱可赚。如果公子还时不时让人在柜上支钱,恐怕迟早要入不敷出了。”

    “客栈的生意不好?”任天翔皱起眉头。“相当不好。”周掌柜叹道,“如果没有这些额外的支出,还能勉强维持,现在恐怕……”

    “好了,我知道了。”任天翔打断了周掌柜的诉苦。客栈的经营情况他心知肚明,比他当初预计的差了很远,他不禁在心中暗叹:看来要想客栈生意有所好转,光靠修缮客栈还不够,还得从根本上做出改变才行。周掌柜显然也只是个合格而不是优秀的经营者,不然大唐客栈经营了这么多年,也不至于才到现在这样的规模。不过现在他还没有精力来处理客栈的生意,只能安慰周掌柜两句后,将他打发出去。

    小泽不愧是个消息灵通的小地头蛇,三天后就带回了不少与高仙芝有关的消息。其中一条尤其引起任天翔的注意,原来高仙芝是个孝子,对母亲高夫人言听计从,而高夫人笃信佛教,每逢初一和十五,都要到龟兹郊外的红莲寺上香拜佛。

    “快去打探红莲寺的情况,任何消息都不要错过。”任天翔立刻向小泽发出了新的指示。

    做法

    红莲寺位于龟兹近郊,是当年龟兹的国寺,也是整个西域屈指可数的佛家寺院,香火曾盛极一时。不过自从唐军占领龟兹后,红莲寺就衰败了下来,直到高仙芝主管安西四镇军务,将母亲高夫人接来龟兹,在笃信佛教的高夫人帮助下,红莲寺才稍稍恢复了往日的盛况。

    这天又逢十五,高夫人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乘马车来到红莲寺。她虽然贵为安西节度使的生母,却没有半点豪门贵妇的骄横和自负,从小就熟读经史典籍的她,知道太多因富贵而淫,最终悲惨收场的典故,因此她要借佛门的慈悲,化解儿子在征战杀伐中造下的罪孽,尤其儿子远征石国归来,带回大量金银珠宝和石国王公贵族俘虏,更令她心生忐忑,所以一大早就来到红莲寺,想为儿子求上一签,问个吉凶。

    马车在寺门外刚停下,就见一个小沙弥从边门快步迎了出来,对刚下马车的高夫人打了个稽首:“对不起高夫人,今日寺中要做一场法事,所以关闭正门不接待外客。不过夫人是本寺的老施主,所以方丈特意叮嘱我在此等候高夫人,请夫人随我走侧门进寺。”

    高夫人尚未开口,随行的护卫首领李嗣业就不悦地喝道:“谁他妈这么大的排场,居然要老夫人走侧门?”李嗣业身量高大,嗓门也大,把小沙弥吓了一跳,讷讷地说不出话来。高夫人连忙喝住他:“李将军,别吓坏了孩子!方丈既然派人来领咱们进寺,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走哪道门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完转向小沙弥:“既然寺中今日在做法事,老身就带一个丫环进寺吧,以免给寺中添乱,请小师傅前边领路。”

    二人随着小沙弥进入红莲寺,就见大雄宝殿上众僧林立,俱在瞑目诵经,人人无暇他顾。

    高夫人在小沙弥带领下来到后殿一间偏堂,就见老方丈普陀大师颤巍巍迎了出来,稽首而拜:“老夫人大驾光临,贫僧未能远迎,还望恕罪。”“方丈大师言重了。”高夫人还拜,由于每月至少要来红莲寺两次,她与方丈早已相熟,所以毫无顾忌地问道,“不知今日是谁在寺中做法事,竟包下了整个寺院,让所有师父都在为他诵经?”

    老方丈将高夫人迎入殿中,令小沙弥奉上香茶,这才叹道:“是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说是梦见亡故的母亲在雨中啼泣,所以坚持要在红莲寺为母亲作法,超度亡故的母亲。老衲见他态度诚恳,情真意切,这才无奈答应下来。没想到却给老夫人造成了不便。”

    高夫人闻言击掌叹道:“这样的孝子世上实在不多了,别说是大师,老身面对这样的孝子,也是无法拒绝。不知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姓任,名字叫做……什么翔。你看老衲这记性!”普陀大师懊恼地敲敲自己脑袋,转而问道,“老夫人还是像往常那样,在观音大士跟前上炷香,然后去佛堂听讲经?”

    高夫人点点头:“老身还想求支签,不知方便么?”“没问题!”普陀方丈忙道,“老衲知道老夫人今日要来,特意令弟子将观音堂留了出来。那里清静无人,无论上香、许愿还是求签都没问题。”

    高夫人在观音大士面前点上三炷香,然后三拜九叩。做完这些繁文缛节,她才手捧签筒,在心中默念: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我儿高仙芝这次远征石国,虽大胜而归,但掳掠杀戮无度,造下莫大罪孽。望大士看在我儿为国心切的份上,不加怪罪,弟子来年当为大士重塑金身。除此之外,还望大士为化解我儿身上的罪孽,指点一条明路。

    随着签筒的摇动,一支竹签慢慢从签筒中升起,最后清脆地落到地上。高夫人心情紧张地捡起一看,却是一个下下签!

    普陀大师接过竹签,写下了四句偈语,高夫人接过一看,却不甚了了,忙问:“这签是什么意思?”普陀大师沉吟道:“那就要看夫人问的是什么了。”高夫人想了想:“我想问我儿未来几年的吉凶。”普陀大师面色凝重地拈须不语,高夫人见状急道:“大师但讲无妨。”

    普陀大师沉吟良久,终于叹道:“高将军杀戮太盛,未来几年只怕……”普陀大师话虽未说完,高夫人也知道定不是好事,她不敢再细问,忙道:“就不知可有解?”

    普陀大师想了想,沉吟道:“若是夫人日行一善,坚持一年半载之后,或许可解。”高夫人稍稍松了口气,日行一善虽然说起来容易,但要坚持却实在不是件容易事,不过高夫人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来,用自己的功德为儿子赎罪。

    二人正在闲坐,就见小沙弥匆匆而来,对普陀大师稽首道:“师父,前边的法事已正式开始,任公子定要方丈师父亲自主持。”

    普陀大师只得让小沙弥留在殿中侍候,自己则亲自去主持法事。高夫人在殿中枯坐良久,听得前殿众僧的诵经声,终按耐不住好奇,让小沙弥在前边领路,然后让丫环搀扶着去看个究竟。

    三人来到大雄宝殿外,避在廊柱后往里望去,就见在诵经的众僧之中,一个背影单薄的白衣少年跪在如来神像前,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在如来神龛前的供桌上,一高一矮立着两块牌位。高夫人仔细一看,立在高处的是牌位上写的是——生母苏讳婉容之灵位,立在矮处的灵牌写的却是——安西都护府归德郎将郑讳德诠之灵位。

    郑德诠已被封常清打死多日,虽然高夫人一心想为郑德诠讨个公道,但高仙芝却始终只在口头敷衍,逼急了甚至说他是罪有应得,为此高夫人一直耿耿于怀。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人在此为郑德诠做法事超度,高夫人心中既是宽慰更是好奇,很想上前问个究竟,但又怕惊扰了法事,她最终还是没有动,只对小沙弥小声叮嘱两句后,这才悄然退去。

    这场法事直到黄昏时分方才结束,那少年立刻被方丈领到了高夫人面前。高夫人细细打量半晌,觉着有些面熟,便问道:“公子是长安人?”

    对方脸上闪过少年人特有的胸无城府的惊讶:“夫人怎么知道?”

    高夫人微微一笑:“长安人最是多礼,见到长辈总是不忘鞠躬问好,不像别的地方通常只是拱手作揖。”

    少年顿时释然,连忙鞠躬一拜:“长安任天翔,见过老夫人!”

    高夫人笑着抬手示意:“公子请坐,不必如此多礼。”待少年入座后,她忍不住问,“你是郑德诠的朋友?”

    任天翔连忙摇头:“我与郑将军仅有一面之缘。”

    高夫人越发奇怪:“你与德诠仅有一面之缘,为何要为他超度?”

    任天翔愧疚地垂下头,黯然道:“前日我梦见先母在雨中涕泣,醒来深感不安,所以决定在红莲寺做法事超度先母亡灵。想先母不会无端托梦于我,定是最近我做了什么事令她伤心,这才以梦相告。我思前想后,才想起郑将军是因我而死,先母生前最是信佛,从不杀生,定是因为我状告郑德诠,害他被杀,所以先母才伤心难过。故而我才要请红莲寺的高僧超度郑将军亡灵,以赎我之罪。”

    “是你状告德诠,害他被封跛子打死?”高夫人只感到血往上涌,恨不得将手中茶杯砸向任天翔脑门。她已经记起郑德诠被打死的当日,这少年也在场,她当时没有留意到他,没想到他竟是害死郑德诠的元凶!

    任天翔坦然点头道:“郑将军虽然不是死在我手里,但如果不是因为我向封将军告状,郑将军也未必会死。早知如此,我真该老老实实交保护费,既不会害死郑将军,又不会令先母在地府也不得安生。”“什么保护费?德诠究竟是为什么被活活打死的?”高夫人厉声质问。

    任天翔连忙将郑德诠欺压龟兹商户的劣迹,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高夫人。高夫人听完后心情不再那么愤懑,听到还有商户被郑德诠逼死,她的脸上不禁有些挂不住,斥道:“你别信口开河,德诠是我看着长大,虽然平日恣意妄为了一点,但心地并不坏,怎么会做下如此恶行?”

    任天翔苦笑道:“夫人若是不信,尽可派人问问龟兹商户,在下若有半句虚言,愿为郑将军陪葬!”说到这他叹了口气,“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向封将军告状,原本只是想让郑将军收敛一些,哪知……唉,总之郑将军是因我而死,我也一直愧疚不安,所以才请红莲寺诸位大师超度郑将军亡灵。”任天翔说得情真意切,加上他那双少年人特有的清澈眼眸,不由高夫人不信。她望着虚空默然半晌,最后摇头叹道:“如果真如你所说,德诠也确有该死之处,难怪仙芝死活不愿惩处封常清。”

    任天翔忙道:“郑将军虽有不是,却也罪不至死。都怪我一时冲动,害了郑将军。尤其那天看到他母亲那悲痛欲绝的模样,我更是恨不能以身相代!”高夫人想起郑德诠,也垂下泪来:“德诠就如我子侄一般。少了他在跟前问候请安,我这心里就也是空荡荡的,十分难受……”

    任天翔连忙起身一拜:“如果夫人不嫌弃,就让我代郑将军孝敬您老。郑将军因我而死,我若能替他伺候老夫人,也可稍稍减轻我的罪孽。再说从小母亲就离我而去,我一直是个孤苦伶仃的孤儿,今日见到老夫人,就像见到母亲一般亲切,如果能时时侍奉老夫人左右,我这孤苦伶仃的孩子,也就总算有了个倚靠。”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哽咽起来。

    任天翔这番话倒不全是信口开河,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将心中的感情彻底冰封,再不向外人流露。今日为了讨好高夫人,他不得不将感情彻底投入,以至于忘了自己是在演戏。高夫人心中感动,但却还是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我儿早就叮嘱过,万不可乱攀亲戚,更不可让人钻营苟且。我与公子素昧平生,怎敢要公子伺候?”

    一旁的普陀大师笑着插话道:“凡事都讲因缘。今日夫人到敝寺为儿子求签,正要遇上任公子为亡母做法事,这岂不就是一个缘?夫人要日行一善,这孩子从小丧母,一直就孤苦伶仃无人照顾,夫人若能收为义子,岂不就是最大一善?”

    高夫人闻言哑然,虽然她内心有几分喜欢这个既孝顺又敬佛的机灵孩子,但儿子的叮嘱也不可不听。沉吟良久,她终于想到个折中的办法,便道:“德诠的母亲郑夫人,既是仙芝乳母,与我又情同姐妹。如今德诠不在,她便成了无人送终的孤寡,虽然仙芝一直将她当娘一般尊敬,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儿子。如果任公子不嫌弃,我倒有心替她收下你这个干儿子,这样一来,你也就如我子侄一般,可以随时在我身边伺候。不过郑夫人在我府中始终是个下人,所以就怕委屈了公子。”

    本来任天翔拜高夫人为母,心中就有些勉强,如今要让他拜一个都护府的老妈子做干娘,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不过他知道这是接近高夫人,打通高仙芝这个关节的唯一机会,所以他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抗拒欣然拜道:“郑将军因我而死,我替他孝敬郑夫人也是应该。只要能时时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聆听老夫人的教诲,孩儿就心满意足了。”

    高夫人喜不自禁地连连点头:“这孩子真会说话,我这就回去将这喜讯告诉郑夫人,明天你便到都护府来拜见干娘吧。”

    “多谢老夫人!”任天翔连忙起身拜谢。虽然让他拜一个老妈子做干娘,他心底是一千个不愿意,但为了打通高仙芝这道难关,他只得强迫自己放下自尊。那一千六百贯的高利贷就像座沉重的大山,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逼迫他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

    高夫人喜滋滋地带着丫环离去后,任天翔忙让随行的阿泽将几大锭银子送到普陀大师面前,然后对普陀大师拜道:“这一百两银子是我请众位师父做法事的功德钱,请方丈大师务必收下。”

    普陀大师示意小沙弥收下银子,然后捋须笑道:“公子真是太客气了,老衲就替佛祖暂且收下,算作公子捐资重修大雄宝殿的功德。只要公子虔心向佛,佛祖定会保佑你的。”任天翔连忙拜道:“多谢方丈成全。我虽有心向佛,奈何对佛理不甚了了,不知方丈能否送我几本通俗易懂的佛经,使我能领悟到佛门的精髓。”

    难得有人对佛门典籍感兴趣,普陀大师心下大畅,连忙叫小沙弥去取佛经。任天翔如今是红莲寺的大施主,这点要求自然要予以满足。

    黄昏时分,任天翔带着小泽乘车回龟兹。路上小泽看着车中那一摞摞经书,有些不满地嘟囔道:“值一百贯钱的银子,就换来这些个破书,真不知公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任天翔笑而不答。如果花一百贯钱就能接近高夫人,这钱花得绝对值,何况还有这么多经书附送。他知道高夫人虔心向佛,如果自己知道些佛经或佛门典故,高夫人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他已经在心中盘算着明日如何去都护府向高夫人请安了。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便让阿普准备了一套纯金首饰和一对翡翠手镯。他知道像郑夫人这种有身份的豪门佣仆,最是势利,所以必须以超出她想象的豪阔才能将她征服。这套首饰花费了任天翔差不多五十贯钱,加上买通红莲寺方丈的开销,他一千六百贯高利贷还没赚到一个铜板,就先洒出去一百五十贯,也只有像任天翔这种曾经一掷千金的豪门纨绔,才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

    由于有高夫人事先的叮嘱,任天翔带着小泽顺利地进了都护府。高夫人特意在后堂摆下一桌酒席,为郑夫人和任天翔化解过往恩怨。郑夫人听说任天翔就是状告郑德诠,害她儿子惨死的凶手,对他恨之入骨,只是格于高夫人的面子,她才勉强答应见他一面。

    任天翔一见郑夫人那怨毒的目光,便知自己准备重礼的英明。他忙将礼盒打开,双手捧到郑夫人面前,屈膝一拜道:“老夫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礼盒中那黄澄澄的金首饰,绿汪汪的翡翠镯子,白亮亮的银元宝,让见过世面的郑夫人两眼也有些发蒙。她想伸手去接,却又想起对方是害死儿子的帮凶,只得强忍心底的欲望推开礼盒喝道:“你这是干什么?想收买老身么?”

    高夫人连忙上前打圆场,她接过礼盒递到郑夫人面前,笑道:“老姐姐你多心了。德诠的死不能完全怪天翔,他也不知道那封跛子是如此心狠手辣。我见他是真心忏悔又有心赎罪,所以替你作主收下了这个义子。”不等郑夫人拒绝,任天翔已捧起酒杯递到她面前,恳切地道:“郑将军因我而死,天翔心中悔恨万分,加上有我母亲的托梦,不管郑夫人认不认我这个义子,我都将为夫人养老送终,以赎其罪。”

    有人养老送终,出手又如此豪阔,郑夫人心中的仇恨便有些淡了。她故作勉强地收下礼盒,却又不冷不热地道:“难得你真心悔罪,老身也就不再记恨,不过要我做你干娘,老身恐怕担当不起。”“老姐姐你不用谦虚!”高夫人连忙笑着圆场,“你既是仙芝乳母,又与我情同姐妹,谁敢轻看你一眼?这事我已替你作主,你总不会驳我面子吧?”

    有高夫人开口,郑夫人只好低头默认。任天翔连忙捧上一杯酒,算是拜了这门干亲。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捧到高夫人面前:“这次小侄来得匆忙,也没给婶娘准备礼物。这是我手抄的一本佛经,送给婶娘做个见面之礼。”

    高夫人先是一愣,继而想起自己与郑夫人是姐妹相称,那么任天翔叫自己婶娘也算说得过去。她连忙接过经书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我就收下了。不过以后你就在心里将我当婶娘好了,仙芝最恨有人跟我乱攀亲戚,要让他听到,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是非。”任天翔连忙垂手答应:“是!以后孩儿就在心里将夫人当婶娘一般孝敬。”

    高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随手翻了翻经书,顿时满脸惊喜:“最近老身正在读这部《金刚经》,苦于书上字太小,看起来十分吃力。没想到你抄的这部《金刚经》不光字体工整,字也比原来的经书大了一号,老身看起来轻松多了。”

    “夫人若是喜欢,以后孩儿就继续抄给你读吧。”任天翔心中暗喜。他知道高夫人出身豪门,一般金银珠宝也不会放在眼里,再说如果送给高夫人的礼物超过郑夫人,定会引起她的嫉妒,所以这份礼物他也费了不少心思。他从普陀大师那里了解到,高夫人正在读《金刚经》,就连夜抄了这一册,没想到竟起到了奇效。以后有经书这个借口,他就可以随时来拜望高夫人,只要讨得高夫人欢心,就不怕攻不下高仙芝这道关卡。

    黄昏时分,任天翔心满意足地带着小泽离开了都护府。见小泽脸上隐有不屑之色,任天翔不禁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拜一个佣妇做干娘,实在有些令人不齿?”“没错!”小泽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愤懑道,“我一直将公子视作天人,所以才忠心追随。谁知公子如此轻贱自己,竟认一个仆妇做干娘,让我脸上也跟着无光。”

    任天翔微微叹道:“人要跳得高,必先放低身段,蹲下身体;箭要射得远,必先接受弓弦的紧勒,往后回缩。如今这世道,处处讲关系,事事靠裙带,如果没关系没靠山,就算你满身本事恐怕也是一事无成。我也讨厌摧眉折腰,我也痛恨巴结权贵,不过如果这是做事的捷径甚至是唯一途径,我也就只有强迫自己去做。”任天翔说着拍拍小泽的肩头,满目沧桑地轻叹,“当年任重远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坚持自己能坚持的,适应自己不能改变的,就是这个世界的最高生存法则。’以前我对这话还体会不深,现在我开始懂了。相信你以后也会慢慢明白。”

    小泽似懂非懂地望着任天翔,从对方那略显忧郁的眼眸中,他竟看到了不属于那个年龄的伤感和沧桑。

    有了高夫人和郑夫人这两大靠山,任天翔隔三岔五就去都护府,带上礼物去看望两位长辈。对郑夫人,他主要送值钱的礼物,对高夫人,却是送亲自抄写的佛经和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两个老妇人各得其所,对任天翔是越来越喜欢。

    这天任天翔像往常一样又来到都护府。他一边思忖着如何让高夫人和郑夫人做自己的说客,一边低头往后院走去,谁知在二门却被一将拦住去路,抬头一看却是高仙芝的贴身护卫李嗣业。

    二人早已见过多次,也算熟人。任天翔连忙抱拳笑道:“几天不见,李将军更见威武。不知李将军何时有空,小弟想请将军喝上一杯。”李嗣业不冷不热地抬手示意:“公子请留步,高将军有请。”

    任天翔闻言心中一跳,他虽然已讨得高夫人和郑夫人的欢心,但却还没有做好与高仙芝见面的准备,所以每次他都避开正门走侧门,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没想到还是被高仙芝察觉。他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此行的吉凶,一边笑问:“不知高将军找我有什么事?”

    李嗣业面无表情地道:“这问题公子必须问高将军才知道。”任天翔见李嗣业不吐露半点口风,越发感到不祥。不过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退缩,他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就请李将军带路,领我去拜见高将军。”

    随着李嗣业来到都护府一间的书房,就见房中燃着龙涎香,高仙芝正独自在案后捧书在读。见到二人进来,他挥手令李嗣业退下后,搁下书册仔细打量任天翔半晌,这才不冷不热地问:“听说最近你已成我都护府的常客?”任天翔正要硬着头皮分辩,高仙芝已抬手阻止了他。冷冷地盯着任天翔,高仙芝沉声道:“我平生最恨钻营奉承之徒,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讨得了我母亲欢心,不过我要告诉你:如果你想通过我母亲来帮你达成目的,那可就打错了算盘。”

    任天翔微微一笑:“我也最恨钻营奉承,如果仅靠才能就能得到将军重用,谁愿意去做那钻营奉承之事?”

    高仙芝一声冷哼:“如此说来,倒是本将军的不是了?”

    任天翔笑道:“楚王好细腰,宫中便多饿鬼。如果将军喜欢奸佞,身边自然多小人;如果将军不是因才用人,那有才之士也只好钻营奉承。就像我洋洋洒洒写下万言方略,将军看也不看便扔进池塘;而我只不过为老夫人抄了几册经书,将军却于百忙之中亲自召见一样。”

    高仙芝一时语塞,虽然带兵打仗他是难得的将才,但论到机灵巧辩,他哪里比得上从小就混迹在青楼和帮会中的任天翔。他恼羞成怒地将茶杯重重顿在案上,嘿嘿冷笑道:“小小年纪便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厚颜自夸是人才。本将军倒要问问你,你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才能?”

    任天翔没有直接回答,却笑着反问:“不知封常清将军在高将军眼里,算不算是人才?”高仙芝点头道:“封常清是我亲自提拔重用,犹如我左膀右臂一般,当然是难得的人才。”

    “既然如此,当他向将军推荐任某时,将军为何根本不放在眼里呢?”

    任天翔咄咄逼人地追问,“当封将军将他推崇备至的治边方略呈给将军时,将军为何看也不看便扔进水塘?你是不相信封将军的眼光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用人?”

    高仙芝再次语塞。身为镇守安西四镇的节度使,他还从未被人如此当面质问过,尤其对方还是个年未弱冠的少年。平时他身边大多是唯唯诺诺的部下,即便如封常清这样敢于据理力争的心腹,也很难以平等的心态跟他理论,像任天翔这样大胆的布衣少年,他还从未遇到过。

    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在受到对方的挑衅,高仙芝慢慢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借机稍稍避开对方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当然可以令人将这狂妄不羁的少年赶出去,永远不得再进都护府。但这样一来,他就给人一种心胸狭隘和软弱无能的感觉。他是高仙芝,是西域之王,任何人在他面前最终都必须屈膝认输,这少年也不能例外!

    “将你的治边方略呈上来!”高仙芝以退为进淡淡道。他不信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能想出多么高明的策略和计划。他准备找出对方计划中的无知和漏洞,大大嘲笑一翻,彻底断了对方的念头。

    任天翔缓缓掏出怀中的计划书,这计划书又经过他多次揣摩修改,比之当初更加完善。他本想通过高夫人之手将它呈给高仙芝,但却没想到今日高仙芝竟开口向他索要,这令他欣喜若狂。他正想双手奉上,却突然灵机一动,精明的商人永远不会放过待价而沽的机会,他突然三两把将计划书撕得粉碎,然后揉成一团扔进了书案旁的垃圾筐。

    这一下大出高仙芝预料,他望着神色泰然的任天翔,不知这少年又在玩什么花样。只见任天翔若无其事地笑道:“这计划书曾被高将军当作垃圾扔掉,高将军若想再看,只好去垃圾中捡起来。”说完不亢不卑地拱手一拜,“草民卑微之躯,不敢耽误将军太多时间,告辞!”

    目送着任天翔大步离去的背影,高仙芝不禁捋须微微颔首。他知道对方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过这反而挑起了他心中的好奇。他轻轻拍了拍手,一个丫环应声而入。高仙芝指指书案旁的垃圾筐:“把这团撕碎的文书给我仔细粘好复原,小心别弄坏了。”

    丫环捡起那团纸屑应声而去,半个时辰后终于将粘好熨平的计划书呈了上来。高仙芝迫不及待地捧起计划书,逐字逐句地将它看完。看完后他不禁微微颔首,不得不承认这计划确有可行之处。

    “人才啊!”高仙芝赞叹,“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心胸和眼光,加上敢冒奇险的大气魄,倒与我的用兵有几分神似。只是人才犹如烈马,不彻底驯服恐怕不能为我所用。”

    将计划书再仔细看了一遍,高仙芝的嘴边渐渐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他从这计划书中看到了一个天大的漏洞,也只有熟悉西番国情的他才能看出这个漏洞。这个漏洞的存在,注定这个计划只能失败!

    不过高仙芝并不打算指出这个漏洞,相反,他还要尽快促成任天翔去执行这个注定会失败的计划。既然不用他投入一个铜板,他乐得看到那个自负的少年栽个大跟斗,等对方山穷水尽之时再施以援手,不怕那小子不感恩戴德投到他的麾下,从此死心塌地为他所用。

    “来人!”高仙芝一声高喊,一个护卫应声而入。他正要令护卫去请任天翔,却又突然打住。想起任天翔临走前欲擒故纵那一手,他一声冷笑,摆摆手令护卫退下。他打算也吊吊那少年胃口,直到对方也心痒难耐,才放他往陷阱里跳。人才如烈马,不驯不能骑!高仙芝在心中默念着这句个人格言,脸上泛起了成竹在胸的微笑。

    任天翔离开书房后,一直不能按捺下心中的忐忑。他知道自己是在赌,就算高仙芝认真看过自己的计划书,也未必会给自己这个机会,毕竟在西域之王面前,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没有郑德诠这段恩怨,高仙芝也未必会把一个布衣少年的计划放在眼里。

    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要尽十分的努力!任天翔想起了任重远生前最爱说的一句话,从这句话中,他渐渐明白任重远成功的秘诀。他暗暗激励自己:任天翔,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你就不能有半分的气馁。自始至终,你都要保持对成功的自信!这样一想他的心情渐渐平复,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从容和自信。像往常一样先去拜望了郑夫人,然后又给高夫人送上新抄的《金刚经》,自始至终他都像往日那样殷勤和风趣。

    由于已经讨得高夫人欢心,每次任天翔来送经,高夫人都要留他吃饭聊天。任天翔从小就在青楼和帮会中长大,三教九流的故事知道不少,那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高夫人从未接触过的世界,每每听任天翔说起江湖上的奇谈趣闻,高夫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加上任天翔最善杜撰和演绎,一件平淡无奇的事经过他一转述,总能勾起别人的兴趣。以至于听任天翔讲江湖上的奇谈趣闻,竟成了高夫人最喜欢的休闲。

    直到黄昏时分,任天翔才被高夫人放出都护府。此时外面,街头行人行色匆匆,商贩们也开始收起货物,带着一日的收获心满意足地回家吃饭。黄昏的街头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只有一日里难得的宁静。

    漫步在人迹渐渺的街头,任天翔心情也十分平静。他渐渐忘掉了压在肩上的高利贷,拦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高仙芝,还有那老奸巨猾的波斯商人和喜怒难测的沙漠悍匪,以及与他们有关的勾心斗角。他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好好享受这一日里难得的宁静。

    在一个幽暗小巷的入口,一个身披轻纱的栗发女子在向任天翔勾手指。那女子身材高挑,虽然看不到她面巾下的容貌,但就那一双充满着原始诱惑力的媚眼也足以勾魂摄魄。任天翔看看自己左右,没有旁人。他不禁有些奇怪,这女子虽然有一种天生的妩媚,但绝对不会是站街女,而自己以前又肯定没有见过对方,难道是传说中的艳遇?

    任天翔在长安时虽然不乏有大胆的女人主动勾引,但在这龟兹却还是第一次。他将信将疑地指指自己鼻子:“小姐是在叫我?”

    栗发女子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巷子深处。任天翔心中一动:莫非是可儿?是可儿派人来找我?这样一想他不再犹豫,急忙跟了上去。

    谁知刚进入小巷,任天翔就听到身后风声倏然而至,接着脖子上便吃了重重一击,浑身一软栽倒在地。跟着几个汉子从黑暗处涌出,七手八脚地将他捆了个结实,嘴里还塞上了一块破布,然后用黑布蒙上他的双眼,将他扔到一辆马车上,又在他身上盖上了几大捆柴禾。

    直到马车开始顺着长街疾驰,任天翔才终于明白,这次不是艳遇而是陷阱。那女子只是个诱饵,自己竟然傻乎乎地就跳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