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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之门》十、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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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当精神萎靡的云襄与碧姬出房后,众人望向云襄的目光俱有些不同。只有柯梦兰对云襄视而不见,云襄原本还担心她会愤然离去,也不知金彪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她劝了回来。他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神态自若,更没对众人做任何解释。

    “公子,唐公子与叶二公子已经派人来请了几回,就等你与元杰公子去桃花山庄赛马。”门房在廊下禀报。云襄这才想起昨日的约定,忙对寇元杰道:“你去陪他们玩玩,输赢无所谓,主要是与他们结交。”

    “那你呢?”寇元杰一脸不满。

    “我今日有些疲惫,就不去了。”说完云襄也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径自回房歇息。待众人都出门后,云襄才从房中出来。他已换了一身打扮,一袭破旧的粗布衣衫加唇上两撇假须,使他再无半点文弱书生的模样。有过服苦役的经历,他打扮成一个贩夫走卒一点也不困难。

    避开府中下人的耳目,云襄由后门来到外面的长街。漫无目的地在城中闲逛,他终于在一个街角发现了自己要找的目标。只见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街角围坐聚赌,看他们一身的破烂和肮脏,就知是每个城市都少不了的流浪儿。他们既是乞丐,又是小偷,偶尔也帮人干点轻松活儿挣上一顿两顿,挣扎着生存在城市最底层的缝隙中。

    云襄发现其中一个少年在用拙劣的手法出千,没一会儿就将其他人的铜板大半赢到自己面前。云襄哑然失笑,像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聊闲汉般挨去过,笑问道:“我可不可以玩两把?”

    几个少年警惕地打量着云襄,云襄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搁地上,“铜板我没有,银子倒有一些,最小这块也有两钱,咱们就两钱银子一把,如何?”

    几个少年为难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按当时的行情,两钱银子至少能当两百个铜板,他们谁也没这么多钱。那出千的少年似乎是这些孩子的头儿,向同伴使了个眼色,然后让大家将钱凑在一起,不多不少,刚好两百十个铜板。那少年将钱一推:“好!我跟你赌!”

    这是用两枚骰子赌大小,规则十分简单明了。云襄抓起骰子往海碗中随手一扔,掷了个九点,赢面不小。那少年有些紧张地抓起骰子,握在掌心连连吹了几口气,正要掷下,有人突然拍了拍云襄肩头,云襄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少年递过来一个铜板:“大哥,这钱是你掉的吧?”

    云襄笑着摇摇头,回头示意掷骰子的少年继续。只见对方信心百倍地将骰子投入海碗,在众少年的欢呼声中,竟掷出了十二点大满贯!云襄心知就在自己回头那一瞬,对方已将骰子换成了灌铅的骰子,随便怎么掷都是满贯。不过他也不点破,又掏出一块碎银:“咱们再来!”

    几个少年兴奋地交换着眼神,好不容易遇到个钱多人傻的肥羊,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几个人相互配合,有人负责引开云襄注意,有人负责偷换骰子,不多一会儿就赢了七八两银子,最后云襄两手一摊:“我输完了,明天再带钱来翻本。”

    “好!我等你!”少年高兴地拍拍云襄肩头,“我小名贺豹子,这一带都认识我!”

    云襄回到芙蓉别院时,金彪与柯梦兰早已回来,见他回来,柯梦兰冷着脸转身就走,金彪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将一张请柬塞到他怀中:“又有花酒喝了!”

    云襄看看请柬,却是唐笑约自己去“牡丹坊”喝酒。云襄问明地址,也不顾金彪与柯梦兰异样的目光,换了身衣服就出门。在门外招手叫了一辆马车,直奔牡丹坊。

    马车辚辚而行,顺长街奔驰。这种马车是方便那些养不起车的普通人家,只要付上十几个铜板,就能将你送到城中任何地方。

    “公子,你打听的事有消息了。”前面的车夫突然头也不回地轻声道。云襄一怔,正要询问,却见车夫回头一笑,却是昨日才见过的风眼。

    “你找到我要找的人了?”云襄问。

    “当然,”风眼得意地点点头,“黑白双蛇,这绝对是巴蜀地界最好的刺客。公子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他们?”

    黑白双蛇?云襄一怔,没想到这么巧,自己竟在离家千里之外遇到了当年的仇人。他沉吟片刻:“不忙,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说着将一张银票递了过去。风眼接过一看,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仔细收起银票,他兴奋地甩了个响鞭:“跟公子打交道真是愉快,风眼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马车最后在一处金碧辉煌的酒楼前停了下来,云襄刚进门,就见叶晓从楼上下来,远远便在招呼:“云公子才来,咱们就等你了。”比起“公子襄”,他更喜欢称呼对方“云公子”。

    云襄随叶晓进入楼上一间包房,见房中除了唐笑与寇元杰,还有几个衣衫锦绣的年轻人,满满当当围坐一桌。四周除了侍立着几名端菜斟酒的少女,还有几名歌舞伎在一旁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云襄从唐笑口中得知在座诸人俱是家世显赫的富家公子。昨日公子襄以六万多两银子击败叶二公子的壮举,已在上流社会中传遍,所以今日这些富家公子,是要借机一睹公子襄风采。

    乱得多时众人才陆续坐定,纷纷举杯向云襄敬酒。席间唐笑对云襄笑道:“你今日没有来看元杰公子与咱们飙马,实在是遗憾。在下虽然侥幸赢了,却是赢得十分惊险。”

    “哦?不知有何惊险?”云襄有些意外,心知这次仓促前来巴蜀,并没有准备什么好马,按说不该对家有名驹的唐笑构成什么威胁。

    “元杰公子坐骑虽然普通,但争胜之心却令人叹服。”唐笑连连摇头,“他竟以匕首代替马鞭,将劣马也驱使得堪比名驹,甚至不惜令坐骑惨死赛场。若非路程够长,在下的名驹竟要输给他的劣马。”

    云襄惊讶地望向寇元杰,只见他意味深长地扫了自己一眼,不以为意地淡然道:“若不能为我带来胜利,就算是千里马,也死不足惜!”

    云襄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警告意味,淡然一笑,对众人道:“我这表弟素来急功近利,让大家见笑了。”

    “既然公子襄买下了高昌公主,相信很快就有大宛名马送来巴蜀,届时唐公子未必能赢了。”一个富家公子奉承道。

    云襄有些不解地转向他:“此话怎讲?”

    那富家公子笑道:“公子高价买下落难的高昌公主,自然早有入主高昌的计划,届时西域的名马、毡毯、美玉等等,自然应有尽有。”

    云襄皱眉摇摇头:“你误会了,我从来不为钱财奔波劳碌,太俗。”

    叶晓一愣:“那公子花高价买下高昌公主,难道只为她的美貌?”

    云襄哑然失笑:“我根本不知所拍的是一个女人,只是一时兴起,与叶二公子你一较长短罢了。”

    “你根本不知是什么东西,就花六万两银子买了下来?”唐笑惊问。见云襄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众人不由啧啧称奇。虽然都是出身豪门的富家公子,但像公子襄这样钱多人傻的主儿,众人也还是第一次遇到。

    “可惜可惜!”叶晓连连摇头,“高价买下高昌公主,竟不思入主高昌,实在有些可惜,暴殄天物啊!”

    “叶二公子既然如此感兴趣,不如我将她送给你吧。”云襄笑道。

    “好啊!”叶晓一阵惊喜,跟着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如此重礼,在下怎么受得起?再说就算我有高昌公主,也没有那么大的财力助她报仇复国。”

    “咱们何不共同出资,共同受益?”唐笑提议道。

    “此话怎讲?”众人纷纷问。唐笑解释道:“要想助高昌公主报仇复国,那肯定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任何人恐怕都无法单独承担。咱们何不共同出资入股。一旦将来复国成功,大家就按出资多少分利。不过此事得公子襄率先点头,高昌公主现在可是他的人。”

    众人把目光转向云襄,却见他两手一摊:“我无所谓,只要别让我奔波劳碌,操心费神,坐等收钱的好事我当然没意见。”

    “太好了!”唐笑鼓掌道,“公子襄曾出价六万两买下高昌公主,就计为六股,每一万两银子为一股,大家酌情出资入股。复国的事不劳公子襄操心,就交给咱们办好了。”

    众人都有过合伙做生意的经验,大家又都知根知底,相互信任,便纷纷预定自己的出资额。大多数人都预定出资一两万两银子,叶晓预定了五万两,加到一起竟有近二十万两之巨。

    “公子襄既然无心为此事操心,具体事务就交给咱们吧。”唐笑提议道,“咱们明日就把银子存入叶家的四通钱庄,由叶二公子掌管。我亲自去高昌考察复国的可能。钱财上的事交给叶二公子,人员上的事就交给我好了。不知大家有没有意见?”

    众人纷纷点头叫好。云襄心知唐笑是要把自己这个最大的出资人架空,不过既然自己对奔波劳碌的俗事没兴趣,自然不能与唐、叶二人争权。他的目标不在这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自然对唐笑的提议也鼓掌叫好。

    “这事咱们得跟高昌公主达成协议才行。”唐笑说着转向云襄,“公子襄还得作出必要的牺牲,不能再将高昌公主当成私有女奴。”

    “没问题!”云襄笑道,“只要她能给大家带来财富,我自然会将之当成财神娘娘供起来。”

    众人轰然叫好,畅想着高昌未来的命运。像叶晓、唐笑等豪门公子,从小在顺境中长大,早已养成目空一切的禀性,但家族事务有长辈在打理,暂时还轮不到他们,所以他们总想做出点大事来令长辈刮目相看。如今这突然出现的高昌公主,自然就成了开拓事业的希望,一旦能助她复国成功,光高昌国一年的商品过境税,就足够他们捞回本钱。

    唐笑看来早就有所准备,很快就草拟了一份协议,交给云襄道:“公子去探探高昌公主的口风,看看这些协议她是否能全部答应。我想一个深居简出的王室公主,只要能报仇复国,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云襄草草看了看协议草稿,发现唐笑胃口还真是不小。协议的主要内容就是由众人出资助高昌公主复国,一旦成功,众人要共享高昌三十年的商品过境关税,全权任免高昌国主要大臣和将领。照这协议,复国成功后,碧姬公主只能算是高昌名义上的女王,高昌真正的大权将完全落到叶晓和唐笑等人手中。自己就算成为女王的驸马,也只是个有钱无权的闲人。即使作为外人,云襄也不禁面露难色:“这协议……”

    唐笑呵呵笑道:“公子不必为这等俗事操心,协议只是一个形式,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放心,咱们不会亏待任何合作者。”

    “那好,我先拿去给碧姬公主看看。”云襄说着收起协议,心中暗自冷笑:还真将别人当成了傻瓜。

    饮宴直到初更才散,回到芙蓉别院,云襄半醉半醒中又在高叫碧姬公主侍寝,气得前来照顾他的柯梦兰将一碗凉茶泼到他脸上,丢下他摔门而去。待众人离去后,碧姬对云襄冷笑道:“别装了,找我来有何事?”

    “你先看看这个。”云襄一扫满面醉态,从怀中掏出唐笑草拟的协议递给碧姬。她接过来草草扫了几眼,不由一声冷笑:“还真是够贪婪,活该要上当。我会答应他们所有的条件。”

    “等等!”云襄凝视着暗藏喜色的碧姬,“他们在花钱之前,要派人去高昌证实你的身份,并考察复国的可能。你有把握让他们相信?”

    碧姬嫣然一笑:“这个你勿需担心。高昌国叛乱,国王和王子俱已惨死,只有一位公主逃离战乱。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唯一有假的是我这公主的身份。不过我有公主信物和大明皇帝册封高昌的金印,谁又敢怀疑我的身份呢?”

    “真的碧姬公主在哪里?”云襄皱眉问。

    “她和她的随身侍卫俱已死于战乱,不然我哪敢冒名顶替?”碧姬得意地笑道,“你放心,没有妥善安排,我岂敢在唐门的地盘行骗?”

    “既然如此,你可不能轻易答应这协议。”云襄教训道,“你既然假扮公主,就要完全融入自己的角色。揣摩真正的公主会不会答应如此苛刻的条件,只有你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碧姬公主,才有可能骗过别人。”

    “我怕另生枝节会使叶二公子他们失去耐心。”碧姬迟疑道。

    云襄摇头道:“他们都是出身豪门的富家公子,见惯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勾当,你要轻易就答应他们的苛刻条件,反而会令他们心生警觉。鱼儿上钩的时候,最考验钓手的耐心和技巧。”

    “公子果然高明,碧姬受教!”碧姬满是钦佩地望着眼前这个同行,“现在我该怎么做?”

    “跟他们谈价钱,”云襄指点道,“他们提出的所有条件至少都要打个对折,三十年的关税减为十年,并且他们只能占到一半。高昌国的人事任免,他们只能决定与商贸往来有关的官员。另外,还要让他们增加投入,凑不齐四十万两银子,你就不要答应。”

    “四十万两?”碧姬满面惊讶,“想不到公子的胃口,比我还要大。”

    “这不是胃口的问题,而是真不真的问题。”云襄道,“四十万两对普通生意来说是笔巨款,但对颠覆一个国家,扶持一个弱女子登上王位来说,就实在不算什么了。记住你是王室公主,几十万两银子对你来说,不过是一笔少得可怜的小钱。若非现在落难,你根本不会将这点钱放在眼里。”

    “我懂了!”碧姬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就算他们答应出四十万两,我也要装得十分委屈,勉强答应与他们合作。”

    “不是装得委屈,而是要真的感到委屈。”云襄纠正道,“只有你自己都坚信自己是公主,才能让别人也相信。”

    碧姬使劲点点头,却又犹豫道:“四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万一他们拿不出那么多,这事岂不泡汤?”

    “你放心,”云襄悠然道,“只要他们相信你是高昌国的合法继承人,复国有望,他们自然会想办法弄到钱。凭他们在本地的声望,从任何钱庄借几万两银子出来周转,都应该不成问题。万一他们真凑不齐四十万两银子,咱们再降价不迟。一旦他们投下第一笔钱,咱们就要让他们欲罢不能,源源不断将钱投入这个无底洞。”

    碧姬露出惊讶的表情:“公子的意思,四十万两还不够,还要让他们继续投钱?”

    “没错!”云襄冷冷道,“只要让他们看到翻本的希望,没人有决心让自己最先的投入全打了水漂。相信你的同伙已经做好准备,他们为复国花的每个铜板,最终都会落到你们的口袋中。”

    碧姬怔怔点点头:“我们的复国计划,是要花钱买通高昌城负责守卫的叛军将领。不过,这个将领是由我们的人假扮。”

    “四十万买通一个守城叛将,太奢侈了。”云襄笑道,“应该让他们花钱去买满朝文武,资助忠于公主的将领招兵买马,这钱花起来才永远没有尽头。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得让他们坚信四十万两银子就足够了。”

    “可是,”碧姬犹豫道,“咱们若不见好就收,一旦他们有所怀疑,咱们恐怕就别想离开巴蜀了。”

    “你以为见好就收,就能平安离开?”云襄冷笑道,“唐笑是什么人?叶二公子又是什么人?只要他们为你的复国投下第一笔钱,肯定就会将你严密监视起来,牢牢控制在手中。你以为他们的钱那么好赚?你以为他们的投入不求回报?”

    碧姬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喃喃道:“如此说来,我得用命去赚这钱?”

    云襄悠然一笑:“你若照我的话去做,我保你不仅能赚这钱,还有命去花这钱。”“我凭什么相信你?别跟我提你那六万两银子,它还不够买我一个手指头!”

    云襄没有直接回答,却貌似随意地笑问道:“禹神绝技传千古,门下八将亦流芳。不知你属于哪一门?烧几炷香?”

    碧姬浑身一颤,惊讶地瞪着云襄,迟疑半晌,终于缓缓答道:“始祖帐前第八将,黑石台上第一香!不知公子又是哪一门?烧几炷香?”

    云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缓缓伸出左手,亮出大拇指上那枚古朴典雅的玉扳指,肃然道:“禹神嫡传第一人,白石台上不烧香!”

    碧姬听了云襄的切口,再见到云襄手上的扳指,顿时面色大变,失声惊呼:“千门莹石扳指!你……你是千门门主?”

    “这个并不重要。”云襄淡淡道,“你肯不肯信我一回?”

    “信你又如何?不信又怎样?”碧姬咬着嘴唇问。

    “你若信我,咱们就合作捞这一票。我包你不仅平安无事,还能赚得盆满钵满,下辈子都不用再冒险。”云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容光,“你若信不过,咱们就此收手,让那些钱永远停留在我们的梦想中。”

    “依我的直觉,公子并不是为钱谋事吧?”碧姬意味深长地笑问道,“就不知公子是要借腹怀胎,还是要假道伐虢?”

    借腹怀胎与假道伐虢乃千门三十六计中的两计,借腹怀胎是利用别人的骗局实现自己的计划;假道伐虢更是黑吃黑的阴损招数。碧姬心知与千门同道打交道,不能不仔细堤防。却见云襄诚恳地笑道:“我既不会借腹怀胎,更不会假道伐虢,而是要与你精诚合作。我愿向禹神立下毒誓。”

    碧姬心知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同道老千手中,无疑是最大的冒险,哪怕对方就是千门门主,但要她就此放弃一夜暴富的机会,却又十分不甘心。想想就要到手的几十万两银子,若是就此放手,恐怕下半辈子都会在懊悔中度过。权衡再三,她终于缓缓跪倒在地,伏身拜道:“千门摇将黛姬娜,叩见门主公子襄。姬娜愿誓死追随门主,唯门主马首是瞻!”说着,她也亮出了代表千门摇将身份的黑石戒指,既然决定相信对方,她干脆做得漂亮一点,彻底拜倒在公子襄面前。

    千门门主之下原有八将,相传千门始祖大禹当年手下曾有八名心腹干将,为大禹谋夺天下立下过赫赫功劳,千门后人将他们尊为千门八将。古人多以单字为名,大禹帐下八将也是如此,分别名为正、提、反、脱、风、火、除、摇,分别以赤、橙、黄、绿、青、蓝、紫、黑八种颜色的玉石戒指作为信物。后来千门分裂,八将分别传下八个千门旁支,他们的名字也成了嫡传门人的代称。先前二人切口中提到的黑石台与白石台,就是各自的门派渊源,碧姬自称烧第一炷香,就是说自己乃摇将嫡传。而云襄称白石台上不烧香,是因为千门未分裂时,门主乃祭奠禹神的主持,并不亲自上香。这些切口是千门中人相互辨认的暗号,只在门人中口口相传,非千门中人不得与闻。

    云襄早猜到碧姬是千门中人,却没料到她竟然还是千门八将中的摇将。虽然知道千门中人唯利是图,视忠义为粪土,他还是对黛姬娜的拜服感到高兴。他不需要这个高昌假公主永远的忠义,只要她这次相信自己,依令行事就够了。缓缓扶起黛姬娜,云襄露出了成竹在胸的微笑。

    碧姬公主没有答应协议上的条件,并没有让唐笑感到意外,但她提出的条件却令唐笑和叶晓大为愤慨,尤其要将投入增加到四十万两银子,这简直就是成心为难!当众人在酒宴上听到公子襄替公主带来的口信时,纷纷破口大骂。云襄见状笑道:“既然大家对那公主的条件无法接受,不如我这就回了她。”

    “不忙!”唐笑眼珠骨碌一转,“这么大一笔生意,总要经过多次讨价还价才能最后成交,这再正常不过。我们希望能与公主当面谈谈,看看能否打消她这些可笑的念头。”

    在唐笑的安排下,谈判在桃花山庄进行。在丝竹管弦的悠扬乐声中,唐笑向四周一指:“不知碧姬公主可否还记得这里?”

    “碧姬当然记得。”少女款款道,“这里是主人买下碧姬的拍卖场。”

    “原来公主还没有忘记。”唐笑拿出原来拟定的那一纸协议,调侃道,“公主既已卖身为奴,还有何资格与主人谈条件?”

    少女不亢不卑地答道:“碧姬上次拍卖的只是自己,不是整个高昌。虽然碧姬报仇复国心切,不惜出卖自身,却也不能答应出卖祖国。”

    唐笑没想到一个异族公主,言辞竟如此犀利,一时无言以对。叶晓见状哈哈一笑:“公主言重了,没人让你卖国。你若对咱们的条件不满意,大可提出些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这样大家才有可能合作嘛。”

    “碧姬已经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少女淡淡道,“碧姬不是生意人,不会讨价还价,复国大事也不是生意,恕碧姬无法退让。”

    没想到碧姬如此有主见,大出众人预料。唐笑与叶晓等人商议半晌,碧姬在公子襄说合下,勉强答应了唐笑大部分条件,却坚持四十万两银子的投入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见谈判陷入了僵局,公子襄提议道:“对复国大事来说,四十万两也只是小数目,不知大家可否找钱庄周转,凑齐这笔款子?不一定会花到这么多,但咱们总得让碧姬公主看到咱们的实力和诚意吧?”

    几个富家公子又密议半晌,最后勉强答应。双方都作了一定让步后,签下了一份秘密协议。协议规定,唐笑和叶晓等人出资四十万两助碧姬公主复国,成功后她以高昌二十年的关税作为回报,并授予众人在高昌自由开设钱庄和经商的权利,成为享有特权的异国商人。

    协议虽然拟定,不过唐笑还要亲自带人去高昌考察,以确定复国的可能和所需的资金。在真正投资之前,他们会非常谨慎地评估风险与收益。对这一点公子襄并不担心,他已从碧姬口中得知,她的同伴已在高昌作好了一切安排,完全有把握骗过人地生疏的唐笑。若再让魔门在高昌予以配合,定能让那场大戏演得天衣无缝。

    叶晓见协议终于达成,总算松了口气,笑着提议道:“咱们何不到幽园去玩上两把,不知公子襄平日都喜欢玩什么?”

    云襄笑着摊开双手:“除了花钱,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众人轰然大笑。说话间云襄已随唐笑来到幽园,进门就是斗狗场,十几只恶犬被驯兽师拴在柱子下,正狂吠咆哮,令人胆战心惊。

    云襄在一条静卧不动的黑色獒犬前停了下来,这只獒犬肮脏的皮毛上尽是凌乱斑驳的疤痕,触目惊心。它在陌生人面前,不像别的斗犬那样目露凶光咆哮狂吠,只是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一个绅士。听到有人走近,它也仅把目光转过去,冷冷地打量着来人。

    云襄突然发觉这獒犬的目光竟与人有几分相似,自傲、孤独,似不屑与同类为伍。从它的目光中看不到任何讨好或敌意。云襄不禁走近两步,想摸摸它的头,突听身后唐笑一声惊呼:“小心!别靠近阿布!”

    云襄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怎么了?”

    唐笑不由分说将云襄拖开两步,失色道:“阿布是条犬中杀手!你别看它安静祥和,可一旦发动攻击,往往一口致命,无论人还是犬,从无幸免,连驯兽师也不敢轻易靠近。咦!你方才已走进它的攻击范围,它却没有动!”

    “也许它看出我没有恶意吧。”云襄笑道,“它连驯兽师也咬?它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唐笑耸耸肩,“阿布原是一条流浪犬,只因它先后咬死了十几条家犬,咱们便用药将它放倒,弄到这斗狗场。没想到它竟百战百胜,成了斗犬中的不败杀手。前日有人从西域带来一只杀人王,指名要挑战阿布,那只杀人王也是从未败过。山庄已经有两只最好的藏獒死在它的口下。”

    “西域杀人王?”云襄哑然失笑,“怎么听着像是黑道凶徒?”

    唐笑点点头:“这绰号一点不夸张。它简直是为杀而生,虽然体形不大,却异常彪悍结实,头大颈短,下颚粗壮,能轻易咬碎牛骨。它的皮毛坚韧结实,不知疼痛,即便被咬得肚破肠流也决不退缩,并且它天性好斗,一旦咬中目标双颌就紧紧扣死,决不松口,直到将口中的肉撕下来为止。这种恶犬能轻易战胜两条体形比它大一倍的恶狼。它在西域大名鼎鼎,不过到了这里,所有人都称它为西域杀人王。”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斗狗场,那是一个三丈见方的铁笼子,笼子周围已有不少人就坐。唐笑将云襄安排在靠近笼子的位置。叶晓带头下注,几个富家公子也不甘落后,纷纷掏钱买了阿布胜。

    没等多久,两只斗犬被带入笼中。铁链方解,体形矮小的西域杀人王就闪电般蹿了出去,张嘴就咬向阿布脖子。阿布大约从未见过如此迅速的对手,有些猝不及防,勉强让过了咽喉要害,却还是被咬中了肩胛。它拼命挣扎跳跃,将西域杀人王矮小的身体甩得平平飞了起来,却依旧无法令对方松口。两只斗狗紧紧纠缠在一起,直到西域杀人王连皮带骨生生撕下口中的肉,它们才终于分开。阿布喘息着缩到笼子边,肩胛上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西域杀人王囫囵吞下口中的皮肉,又闪电般扑向对手。阿布似乎已不敢恋战,转身想逃,却被西域杀人王一口咬住了腰部。待对手一口咬实后,阿布终于等到了反击的机会。它猛然转回头,返身咬中西域杀人王腹部,拼命甩头撕扯,由于对手死咬着它的腰部,它简直就是在撕扯自己的皮肉,它在撕开对手肚子的同时,也生生将自己的后腰撕开,一时鲜血喷溅,血肉模糊。两只斗犬俱悍勇无匹,虽身负重伤,依旧紧紧纠缠在一起,在地上翻滚挣扎不止。

    看客们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呼喝,震耳欲聋。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只见阿布终于将西域杀人王从自己腰上扯了下来,远远甩了出去。两只斗犬咆哮着软倒在地,浑身俱为鲜血染红。

    西域杀人王虽已肚破肠流,却还在拖着肠子蹒跚着向对手爬去;阿布小声呜咽着,慢慢软倒在地。评判见两只斗狗俱无力再战,立刻中止了比赛,由于阿布已倒地不起,因此西域杀人王最终胜出。

    众人发出一阵叹息,纷纷盛赞西域杀人王的斗志。叶晓与几个富家公子则在破口大骂阿布的意外失败,令他们输了不少银子。

    驯兽师进入笼中,分别将两只斗狗抱了出来。在经过云襄身边时,他发现阿布的肚子还在微微蠕动,不由问道:“它还活着?”

    “只剩下一口气而已。”驯兽师遗憾地摇摇头。

    “我要买下它。”云襄突然道。

    “算了,”唐笑拍拍云襄的肩头,“它就算能救活也已经彻底废了。你要喜欢斗狗,我另外送你一只。”

    “不!我就要它!”云襄凝视着阿布暗淡无光的眼睛,就像看到在死牢中垂死的自己。

    “好吧,我把它送给你。”唐笑无奈地对驯兽师摆摆手,“将它送到公子襄的马车上。”说完他又转向云襄,提醒道,“无论多好的斗狗,一旦败阵,就再也没有过去的勇猛了。”

    “我要它,并不因为它是一只优秀的斗狗。”云襄话音刚落,就听那边传来一阵如丧考妣的号啕大哭。那只西域杀人王伤势过重,已经一命呜呼,令它的主人痛哭不已。

    马车缓缓奔行在幽暗的长街,车中,云襄默默为阿布裹好血肉模糊的伤口。

    “公子,你想知道的事差不多都有结果了。”车夫回头一笑,递过来一封厚厚的信。云襄将信收入怀中,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辛苦了!”

    “公子,唐门宗主唐功德今日黄昏突然来到成都,不知这消息对你是否有用?”车夫意味深长地笑问道。

    “任何消息,对我都有用。”云襄说着递过去一张银票,他神情未变,心中却暗自惊异。唐门宗主唐功德,任谁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