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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妖怪一样自由》第12节 老爸的初恋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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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拉!”方芳激动地饥不择食就和韩冒抱在一起,原地跳了两跳。韩冒这两天一直处在煎熬之中,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坐在客厅里等方芳传消息出来,通讯基本靠吼。

    小岸奇迹般地好转了,医生说只是还有点虚弱,注意调养就好,杨千里在电话那头如释重负地说,过会儿带儿子回家,顺便买几个菜,还特地叮嘱韩冒,留下来一起吃顿饭,这几天大家都担惊受怕够了。

    韩冒从狂喜之中冷静下来,立即觉察到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小岸一旦好转,下面的家庭会议恐怕就没那么好玩了。

    “怎么办?我还是先走吧。”韩冒觉得人家家务事,自己跟着掺合什么。

    “你不能走啊,这里只有你一个熟悉杨问。”方芳拦他。

    “嗨!原先是很熟,现在也说不好了,我根本搞不懂他。”韩冒坐下:“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后来的我又不太清楚。”

    方芳捏着自己下巴:“对了,你们觉得林舜这人怎么样?”

    “他又不是人。”韩冒看着方芳:“你们不是前后座吗?你应该比我清楚他。”

    方芳的脸稍微红了红:“如果他们在那边遇见了,会打吗?”

    “废话啊,不打他们去干吗的?”韩冒疑惑了:“怎么了,你希望哪边赢?”

    “我爸爸不是我亲生父亲,可是对我真的没话说,如果杨问真是他的儿子,那他就是小岸的哥哥,也应该就是我弟弟了。本来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很好很和气的人,可是医院那次,我好像完全不认识他……浑身透着一股冷气,让人受不了。”方芳叹口气:“林舜呢,班上很多人都不喜欢他,可是每次他出来管纪律什么的,大家还是会听。我对林舜印象很好,觉得他热情,正直,也很开朗,虽然有点脾气,不过来得快去得快。其实这个社会很少有人像他那样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

    “可是杨问就是他眼里的沙子”,韩冒提醒,“杨问跟了宁也雄之后,变得挺多的,我也不认识他了。就觉得他好像恨天恨地恨林舜,恨宁也雄,也恨你爸……又好像谁都不恨,就恨自己。其实说句不好听的,我觉得他已经毁得不剩什么了,整个妖界到处都在传他,说什么的都有,心狠手辣。”

    方芳不同意:“我们有个数学老师,原来是著名的好男人好丈夫,忽然就和老婆离婚了,当时我们私下都在八卦,骂他假惺惺。杨问就说过,如果一个人突然出现了完全不符合逻辑的转折,那么就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你不知道的故事。”

    韩冒琢磨了一会儿,显然有点费解。

    方芳一边在桌子上划线:“我在想……你认识的那个杨问,和我认识的这个杨问,已经不一样了,我们都认得的杨问和我们都不认识的杨问,又不一样了。嗯……那天林舜回班,然后他们吵起来了,一起出门……对,应该就是这段时间出了什么事。”

    韩冒平时最害怕推理小说了,一听到这样的调调就不耐烦:“这有什么用呢?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妖怪,你连妖怪都不是。”

    “什么都不做和什么都做不了是两回事!”方芳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态度,她也提高了声量:“最讨厌你们这些摇滚青年了,摔东西拍板凳打架骂人倒是很利索,一到真要解决问题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胆小。送你们四个字:色厉内荏!”

    “你——”如果对面是个男生,韩冒就要打人了,他面对女生不知道怎么发作,一跺脚:“我最恶心你们这些女生,满嘴大道理一点没良心。我自己犯贱非要给自己惹事!”

    他三步两步走到门口,甩手用力拽开大门——方芳的老爹老娘都气呼呼地站在门口,小岸脸色苍白地跟在母亲身后,被死死攥着手。

    “小韩,进来,进来说话。”杨千里勾着韩冒的肩膀硬往屋里推,“这几天啊,我这儿一团乱麻,也忘了谢谢你,对不住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方芳这孩子像她妈,一着急嘴就臭——”

    方妈妈一口打住:“哎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突然冒出来一个儿子,还没怎么地呢,小岸就这样了,我不该着急啊?人家韩冒几天没回家了,你以为就你知道想孩子啊?小韩啊,阿姨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小岸刚出院,也要休息,改天你来……”

    韩冒心知肚明,他从来都不是有礼貌的好孩子,懒洋洋嗯哼了一声。

    杨千里直接被老婆扫了面子,虎着脸爆急:“我说你们娘儿俩怎么这样呢!”

    方芳妈妈冷笑一声:“我们娘儿俩怎么样啦?我没觉得芳说错啊。小韩啊,阿姨劝你一句,你才这么点大,好好念书,别让家里头着急,你杨叔叔当年也是玩那一套的,嗤,你当我没见过啊?那群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都敢骂,谁都瞧不起,就是进了场子见老板比见爹还亲。”

    韩冒只觉得一口热气从胸口涌到脖子涌上头,这女人太毒了,打蛇打七寸,过河就拆桥,他一时想不到词反驳,只好咽口吐沫站直身子:“那也没办法,阿姨,谁叫有些人根本就没爹呢!”

    方芳他妈急了:“杨问为什么没爹你去问他妈!杨千里这辈子被她毁得还不够吗?好好上着大学给开除了!跟家里闹得一直到老爷子死了都没说上一句话!到最后那个女人还带着孩子跑了!啊,对了,那不是女人——蓝影是妖怪很了不起吗?我怎么就该着捡人家的剩饭吃呢!”她抓着小岸的手用力往前一推:“杨千里,你告诉你儿子,他好端端的是为什么病了!你告诉小韩,你是对不起杨问还是对不起我们娘儿仨!”

    客厅本来就小,堆了一堆杂物之后更显得逼仄,杨千里扒拉开众人,回里屋翻箱倒柜不知道找些什么,半天才出来,手里拿着一小包东西,坐下:“那都谈不上,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他一层一层打开枯黄的报纸,报纸下面是塑料袋,塑料袋里是层裹的软布,悉悉索索声中,一幅簇新的油画展现在众人面前:彤云密布的天空之下,火山的熔岩奔流,像是滚烫的钢水从炉口倾斜而出。同样火红的岩石上星星点点燃着小火苗,红与黑的底色上,一个穿着蓝衣的女人在跳舞——那是纯氧燃烧的极度明媚的蓝色,诡异的色调搭配显得那么不和谐,但又令人无法挪开视线。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呵,再也画不出来了……小韩,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杨问,他应该知道他妈是什么样子的。”杨千里把包装的报纸团一团,用力往垃圾桶里一塞,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韩冒盯着杨千里——眼皮松拽,眼角好像终年擦不干净,明明不脏,但老让人觉得浑身油腻,只要坐下,就是捧着肚子佝偻着腰的一坨……这么一个男人,让人无法想象他居然也年轻过,而且似乎年轻时候还才华横溢。

    “您应该亲手交给他——您不想见他吗?”

    “有什么用呢?我就是这么一个没用的人,就这么着吧,对他对我都好。”

    韩冒不敢看下去了,他觉得似乎看见了自己三十年后的猥琐。他夹起油画,准备告辞。

    “等等——”方芳伸着左手,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也一扭头就冲回了屋里。也是一阵子翻箱倒柜,抱出了一个更大的箱子。

    方芳他妈非常郁闷,你别看三四十平的小两居,这爷儿俩还都能藏东藏西的。

    箱子很沉,方芳小心地搁在地上,打开——那是一个将近半人高的八音盒,八个手持乐器的少女围着一个舞者……这个八音盒做得太精细了,琴徵琴柱历历在目,八个少女的眉梢口角脉脉含情,而当中那个舞者——她好像是旋转到一半被忽然定格,眼神里还透着茫然和清冷。

    杨千里蹲下,指尖轻触那舞女的脸:“蓝影?”

    韩冒拽方芳:“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是……是林舜送我的生日礼物啊。”方芳像是犯了错误,声音小小的:“他爸爸给我送来的,我也不好意思不要。”

    “靠,天大的面子啊,林护卫长亲自送礼物!”

    方芳妈妈脸色骤变:“扔出去!不许要!我们家是招上妖怪啦?”

    她就要动手拿那个八音盒,杨千里一把攥住她手腕:“你敢!”

    他从没有对老婆这么疾言厉色地说话,方芳妈妈气急了:“我有什么不敢?我有什么不敢?没过两天消停日子,你们一波一波没完了!”她一脚踢在盒子上,哐啷一声,那个用来做舞台的木盒四分五裂,蓝影的塑像也滚落一边。

    挪不开身的客厅里挤成一团,男主人去护着旧情人,女主人要打翻在地在踩上几脚,方芳拽着妈妈,妈妈扯着爸爸,爸爸作势要发火,小岸捂着头叫——“受不了啦!”

    韩冒低头,从碎片里扒拉出一张纸条。

    我将踏上那个此生注定属于我的舞台。

    我愿意为此接受冰点对我的所有安排。

    期限:一百年。

    甲方:蓝影(人的指纹,妖之印章)

    乙方:殷浩(公司公章,妖之印章)

    时间:某年某月某日

    “都不要再吵了——这不是塑像,这是真的!”韩冒举着纸条喊,争吵声在一刹那停下来。

    “是……她就是在这一天失踪的……我一直以为她不要我了……”杨千里回厨房拿了把菜刀,就要往外冲:“殷浩这个王八蛋!”

    又来了,韩冒只好拦腰抱着杨千里,这一家人的神经太脆弱了,稍有风吹草动,立即上演“你砍你砍你砍砍砍,我叫我叫我叫叫叫”,半个小时不到激烈冲突了三次,韩冒算是知道小岸是怎么变得又颓废又低沉,他现在分外佩服方芳。想要弄清楚家庭战争的来龙去脉,必须有一个擅长从攻击和粗口中推理的理性头脑。

    “韩冒你过来”,方芳在阳台招手,她的表情很严肃,像是要举行一场政府首脑的会谈,“殷浩是谁,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冰点的老总,历史总是重演啊,原先他们也是看上杨问看不上我们。”韩冒暂停了几秒钟,“不过……那时候杨问想也没想,就和我们一起走了。”

    杨千里是方芳的继父,这一点从来都没有隐瞒过。在方芳的回忆里,小时候一家人还是其乐融融的,妈妈崇拜爸爸,象每一个女人崇拜才子那样,愿意在他情场失意的时候填补空缺。可是天长日久,爸爸的才华和年龄一起老去,风度翩翩的文艺青年变成了一个猥琐的中年大叔之后,妈妈对他的怨言就越来越多了。她嫌他不顾家,不够男人,不会赚钱——更重要的是,妈妈发现爸爸心里始终有一个女子的倩影,杨千里的才华以及浪漫似乎随着那个女人一起埋葬了,他像是已经倒空了的一锅上汤,剩下的只是汤里的底料。

    今天方芳才知道,那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妖怪——一个美丽极了的妖怪。而且……杨问居然是父亲和他前妻的儿子。方芳惊叹,这真是一种奇妙的血缘联系,她和小岸有着同一个母亲,杨问和小岸有着同一个父亲……那么……“杨问算得上我弟弟吗?”她有点理不清。

    “算啊”,韩冒美滋滋设想:“你说你爸原先也是玩乐队的,让他练练,然后他啊,杨问啊,你啊,我啊,再让小岸学学键盘什么的,咱们组个家庭乐队多好玩。”

    方芳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什么你啊我啊的,谁跟你家庭乐队?”

    韩冒还在趁机占便宜:“哎,比如咱俩要是一对儿,杨问就是我小舅子了对吧?小舅子和姐夫还不是一家?为了音乐梦想,你跟我凑合一下,我不嫌你胖,你也别嫌我丑,怎么样?”

    痞子青年的本性之一是碰到什么都能想好事,本来这是挺讨厌的,可是在五米开外就是全家上演全武行,整个氛围一团糟的情形下,这么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也挺好玩的。

    方芳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你至少得把你小舅子拉出火坑来。”

    “这有何难?”韩冒自不量力:“一言为定,我就去找他。”

    “你不是玩真的吧?”方芳被他的豪言壮语吓着了,“我开玩笑的。”

    “我不是开玩笑的。”韩冒已经决定了:“你刚才说得对,我总得尽力试过了,才有资格骂他。”

    今天是个好日子,十二月二日,晴。韩冒没记错的话,是杨问的生日,妖界的成年之日。

    闯进那个世界去,是需要一点勇气的,韩冒站在阳台上,放眼望去,扑面而来的是车水马龙的大街。阳光、尾气、烟尘……胖乎乎的老大妈有二十四小时买不完的菜,环卫工人有一辈子扫不干净的地,报刊亭的老板面无表情地拆包摆杂志,四十多本时尚杂志被临时性一字摆开,告诉那些初入社会的年轻白翎们,如何在流水线的产品中打造独一无二的自己。

    反光,到处都是反光,杂志封面的反光、居民楼玻璃的反光,汽车车窗的反光……流淌的光芒在青天白日之下幻化成几乎不可见的银河,伴随着无数引擎地和鸣,流淌向另一个世界……

    不过真正的光源,永远属于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