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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杀恩仇录》第一章 神秘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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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上发生血案,本就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这世上哪一天不死许多人?然而若论残忍,便什么样的血案也比不过太祥府与顺天府交界地方的梅花山庄大血案来得惊心动魄,因为那是一件灭门大血案,一夜之间梅花山庄七十二口老老小小死得一个不剩。

    鲜血从正厅流向院子里,尸体几乎一堆堆的叠在一起,鸡犬不留,正是这个写照。

    大血案发生之初,不只是两府官家吃惊,江湖上谁不胆颤,然而迹象显示,这大血案一定是梅花庄大仇家所为,而梅花山庄庄主“千面太岁”柯方达乃黑道枭霸,他的仇家太多了,一时之间也无从查起。

    这件血案一拖快三年,两府不能落案,便把七十二具尸体封锁在梅花山庄各房内——案破死人方才人土为安,这是办案规矩。

    三年已过去了,这件大血案好像石沉大海似的无声无息了,江湖上黑白两道原也暗中插手追查,却也无从查起,何况能一举血洗梅花山庄的人物,一定大有来头。

    许多当初热心的人,或因时间的过去便也淡忘了。

    不过,一直主持正义的人还有。

    真正在暗中奔波追查的人也不少,这些默默而行之士,才是真正侠义人物。

    而且江湖上还真有不少这种人物。

    大山边一条弯曲得像蜷卧着一条巨蟒似的山道上,在秋风的呼啸中,偶尔掀起黄叶片片飞舞,秋阳洒下一片彩霞金黄,却也掩不住山中那股子萧瑟,光景就如同那个迂回行走的人一样。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的人,深陷的眼眶透着疲乏的意韵,尖挺的鼻准不偏的向前挺直,嘴唇紧抿着,形成唇角微向下垂的一条稍弯线条,他的腮腭上长满了虚虚的胡茬子,直不楞的一对耳朵薄似刀片,一袭泛白的青衫,一只破边的软靴,看上去竟是如此消沉、潦倒,仿佛厌倦了他那挣扎的人生。

    一个人在潦倒的时候,很难叫人看出他的年纪,如果一个四十岁的人,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乍一看也许以为他二十几,相反的,一个无精打采的人,也许就会被人看成五六十岁老头儿。

    这个人的年纪有多大?一时间真难令人判断出来。

    瘦瘦的身材,由于消瘦,便也显得他硕长了。

    秋风卷起的黄叶,有时候刮上他的身,有一片叶子还夹在他那蓬乱的发间,他竟然懒得伸手去拂。

    穿过一片荒林,山坳里炊烟自两间茅屋后面袅袅升起来,茅屋前面用石砌的一座平台,有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正在注视着对面山道,因为山道上正有个人往他这里走过来——这时候不应该有外人来,天都黄昏了。

    小男孩没有喊叫,他一直盯着来人,直到那瘦兮兮的人快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忽然回头奔向茅屋里!

    他大声叫喊:“娘,有人来了。”

    紧接着,茅屋门口闪出个女人,平台下面,那病秧秧的瘦子注视着这个带点惊吓的女人,他的双眸中陡然闪过一抹光彩,他惊讶着这女人的美艳——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她眉目如画,肌肤似雪,周身呈现出眩目的冷洁神韵,那种深沉的诱人气质,虽然她是一身粗布罗衣,却更显得那么超然脱俗!

    唔,这才真是美人呐。

    女子擦拭着双手水渍,柔柔的道:“先生,你是……”

    声音脆柔,宛如出谷黄莺。

    斜刺里冲出一条小花狗对准瘦汉咬去,却被小男孩一把抱住。

    瘦汉未注意小狗,他忙着抱拳,道:“大嫂子,附近没村镇,今晚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女人看看天色,点点头,道:“没什么,只是荒山没有好招待的,你请坐,孩子他爹也快回来了。”

    小男孩立刻奔进屋子里,搬出一张木椅子,瘦汉点头笑笑,还伸手摸摸男孩的头。

    瘦汉刚坐下来,他忽然双目直视对面山岭,有个黑衣汉子正自大步走下山,他指着黑衣汉子对女人,道:“回来了,那人是孩子的爹吧?”

    他的话声甫落,那小男孩已尖声叫着往对面山上奔去,小花狗跑得更快,它跑在小男孩的前面。

    远处传来欢笑声,远处也传来狗叫。

    小男孩被黑衣人抱在臂弯里,黑衣人的肩上还挑着一担东西。

    女人又从屋里走出来,她笑着站在平台边。

    她未曾叫喊,但却挂满了笑意在娇美的脸上。

    这是一个快乐的小家庭,也是令人羡慕的家。

    黑衣汉子走上平台放下小男孩,又把挑的东西放下来,那女人已笑道:“阿壮,这位先生今晚在我们这儿住一宿,就等你回来吃饭了。”

    黑衣汉子,唔,皮肤酱黑,双目如炬,宽肩蜂腰,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

    瘦汉起身抱拳,道:“在下皇甫山,打扰了。”

    黑汉哈哈笑道:“没什么,只是荒山中没什么好招待的,怠慢了。”

    他粗声对那女人又道:“有什么吃的,全搬出来吧。”

    瘦汉道:“谢谢。”

    他对黑汉再一次抱拳,道:“请问兄台贵姓?”

    黑汉搬来一张椅子坐下来,道:“姓石,我叫石壮。”

    皇甫山道:“石兄弟,看到你这一家三口在山野中过着快活日子,真令人羡慕。”

    石壮坦然笑笑,道:“我石壮与世无争,日子是苦了点,却也没什么烦恼,唉!”

    皇甫山愣了一下。

    石壮无烦恼,他又为何叹气?

    皇甫山不加追问,因为追问别人烦恼的事总是伤感情,石壮不说,他又何必多问?

    二人在一张粗糙的木桌边坐下来,那俏丽的女人已端来个大木盘子,五张粗面饼还有一把大蒜头,一碗青菜外带一大碗肉汤。

    石壮指着妻子,道:“我老婆叫水仙,跟我吃苦七八年了,哈,她从不抱怨。”

    水仙浅浅笑笑,撕了一块面饼塞在娃儿手上。

    石壮指着娃儿笑着对皇甫山又道:“我的儿子叫石秀,不过我可不想他将来上梁山,哈……”

    说话粗犷又豪壮,皇甫山便也跟着笑起来。

    月色从窗外洒进一片银白,茅屋中油灯已熄,灰暗中却传来水仙的声音,道:“你带往镇上的毛皮一件也没有卖出去。”

    石壮的声音,道:“我也没有买回来你要的东西。”

    水仙道:“东西没人要?”

    石壮道:“不是没人要,是没有人敢买。”

    水仙道:“一定是姓关的找你麻烦。”

    石壮道:“白马镇的人都怕他。”

    水仙道:“阿壮,白马镇五十里,除了白马镇之外我们还能到什么地方卖?”

    石壮道:“地方是有,得多走两百里。”

    水仙叹口气,道:“唉,姓关的为什么要逼我们?”

    石壮道:“多走两百地就需两天多,一去一回五天整,我实在不放心你们母子俩。”

    水仙不开口了,石壮说的不错,荒山中只有她母子二人,实在是令人担心事。

    空气中有着窒息感,半晌,石壮重重的道:“不如明天一早我们一家三口往清风镇,路程虽然远了些,但可以令我放心不少。”

    水仙道:“秀儿才七岁,他走得了那么远的路?”

    石壮道:“我可以挑,秀儿走不动的时候我挑他走。”

    水仙道:“你已挑了一担毛皮……”

    石壮笑了……

    他未再多说什么,但空气却似是松散多了。

    天亮了,水仙拉开房门走出来的时候,她发现皇甫山站在平台上,正想走着过来。

    水仙尚未开口,皇甫山已抱拳笑道:“早,我想同石兄弟说两句话。”

    水仙仍未开口,但石壮已哈哈笑着从房内走出来。

    石壮在扣衣扣,隐隐然露出胸前两块突起肌肉,他走近皇甫山,道:“早,皇甫兄,有什么话对我说?”

    水仙已走向灶房,她要尽快做吃的。

    皇甫山伸手拉住石壮,道:“你需要有个伙计,石兄弟,我愿意帮你干点活。”

    石壮哈哈大笑,道:“皇甫兄,你是否在吃我石壮豆腐?你看我是雇得起伙计的人?”

    皇甫山道:“我只想在你这儿住几天,我不能白吃。”

    石壮道:“家中存粮不多,我便老实告诉皇甫兄,今天我一家人就要往清风镇走,若要回来,那是五六天以后的事了。”

    皇甫山道:“去清风镇做什么?”

    石壮道:“我的一担毛皮要脱手,眼看着冬天就到了,我得准备东西过冬呀!”

    皇甫山道:“为何不去白马镇?”

    石壮面色—寒,道:“昨日我就是从白马镇回来。”

    皇甫山道:“为什么没有出手。”

    石壮道:“所以我们一家去清风镇。”

    笑笑,皇甫山道:“石兄弟如果信得过皇甫山,今天我去白马镇,我一定可以把毛皮脱手。”

    石壮怔了一下,道:“皇甫兄,你要替我去卖毛皮?”

    皇甫山道:“我是你伙计呀!”

    石壮坦然一笑,道:“皇甫兄,你在夜里听到我同水仙说的话了。”

    皇甫山道:“我不否认。”

    石壮道:“你想帮我?”

    皇甫山道:“我只想为你干活儿。”

    石壮道:“白马镇上有个二阎王,他养了一群恶汉似虎狼。皇甫兄,人在江湖眼要亮,我劝你尽快走他乡,何必惹祸殃。”

    皇甫山笑笑,道:“我只卖毛皮,我不惹祸殃,如果石兄弟信得过我皇甫山,你开个清单需要的东西我会替你买回来。”

    石壮愣了半晌,他迟迟的未开口,直不楞地看着皇甫山,倒是灶房里水仙开口,道:“吃饭了。”

    皇甫山未动,他低声对石壮道:“石兄弟,你不能永远带着孩子老婆往清风镇去吧?往清风镇中途要过苍鹰山,阿秀又那么小……”

    石壮猛一震,咬咬牙,道:“皇甫兄,你说动我了。”

    皇甫山哈哈笑起来……

    那是一种爽朗的大笑,那笑声不是令他本人高兴才发出的笑,而是为了欣慰石壮!有时候一声畅笑就会令人感到欣慰,石壮此刻就感到安慰无比。

    朝阳斜照,山道上一条瘦长人影,皇甫山挑着一担毛皮大步往前走,他还回头看看身后的山岭上——那儿站着石秀与他的小花狗,正痴痴的远望过来。

    石壮没有来,他抽空在劈柴——冬天快到了,他必需劈许多木柴放置到房檐下。

    水仙坐在门口石阶上,她轻声对石壮,道:“五张狼皮三张豹皮还有一张虎皮,狐皮七件,这些足够我们活到明年春天了……”

    石壮不开口,他用力劈着柴。

    水仙又道:“那张虎皮本来给阿秀铺的,昨日你没有拿去卖,今天你却……”

    石壮放下斧头,拭着汗水,道:“我知道你不放心,可是我放心,皇甫山绝不是骗子。”

    水仙没再开口,因为她相信丈夫,她更爱丈夫,石壮如果相信皇甫山,她为什么不相信?

    白马镇四周没有城墙垛子,实际上白马镇只是个小市集,当年这儿马贩子最多,这些年贩马的不来了,但小镇百多户人家却已在这儿扎了根。

    山城小镇官家鞭长莫及,“二阎王”关大魁便自立为王,有人传说,关大魁是少林俗家弟子,加上他手下两员大将都是道上有名有姓人物,小镇上谁还惹得起?

    “叫天鹰”丁不悔与“野兔子”马通天就是为关大魁办事,平日里这二人与关大魁形影不离,就好像哥三一条心,做起买卖来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丁不悔与马通天就得看关大魁的眼色行事了。

    关大魁除了有几个厉害的手下,他还与“快乐堡”搭上线,他与“快乐堡”总管“大刀片子”王化南有交情,姓王的是个狠角色,有人见他一口气杀了七个人,刀身上竟然不带一滴血。

    关大魁有姓王的做靠山,便也觉得自己威风八面,至少他在白马镇上跺跺脚,白马镇百来户人家就会吓一跳,他若是站在那条弯曲得像条蛇的小街上吼一声,我的乖乖,家家户户就不敢把门儿开。

    皇甫山挑着扁担挑子迂回的走在白马镇的小街上,他开口吆喝着:“毛皮,毛皮,虎豹狼狐样样俱全,做大褂的有狐皮,铺床垫的虎豹狼皮,买上一件过严冬,舒服啊。”

    他很幸运,也很会卖,他的喊叫与模样就好像他根本是个卖皮件的单帮客,快到正午时候他已担着空担子走进小镇南面的“王记酒铺”。

    “王记酒铺”兼卖饺子,唔,饺子凑酒,吃喝都有。

    皇甫山把扁担挑子放在门边,笑容满面的对伙计道:“四两烧酒,饺子五十个。”

    等到伙计往后面灶房走,皇甫山这才发现屋子里面有一桌人,其中有个豹头环眼大汉正在看着自己。

    皇甫山并未在意,他伸手拢拢头发,他很想对那人笑笑,但见那人面皮抽动,便转过头来,这时店里的伙计正走过来,一手上端着冒热气的饺子,另一手提着一壶酒。

    皇甫山帮着把饺子接下来,便听那伙计笑问:“客官,你是外地来的吧?很陌生。”

    皇甫山道:“白马镇我也头一回来。”

    伙计道:“你老兄一定走了不少路。”

    皇甫山干了一杯酒,道:“路不远,五十里。”

    伙计道:“才五十里路,你那些毛皮……”

    皇甫山笑笑,道:“帮朋友来卖的。”

    那伙计立刻伸手捂住嘴巴,他还转头看向里面的那张大桌子上,却见一个壮汉大步跨到皇甫山身边。

    伙计面色泛灰,扭头走进二门边,他好像还在打哆嗦。

    皇甫山仍然吃着饺子,他已经吃了十几个,他还喝了几杯烧酒,他好像根本未发觉身边站了一个人。

    他又要喝酒了,他举起酒杯,但却被人抓住手腕。

    皇甫山抬头笑笑,道:“兄台,你这是……”

    壮汉粗声道:“朋友,你卖了一担毛皮?”

    皇甫山笑容满面,道:“你晚了,我已经卖完了。”

    壮汉也笑,只是他的笑会叫人起鸡皮疙瘩,他抓住皇甫山的手腕更紧,沉声道:“石壮那小子托你来卖的?”

    皇甫山摇头,道:“我是他的伙计。”

    大桌上,那位豹头环眼黑大个子已招手,道:“丁不悔,把这小子拎过来,让我问问他。”

    壮汉举手揪起皇甫山,就好像他拎着一条死狗一样,揪在大桌边,他还沉声对皇甫山,道:“小子,关大爷面前你要小心了。”

    皇甫山忙点头,道:“我不会说谎话。”

    那黑大个子,不错,正是“二阎王”关大魁。

    姓关的真轻松,先举杯喝了一口酒,道:“石壮不来,他叫你来,小子,你果然把毛皮卖完了。”

    皇甫山道:“我吃了饭就准备办些东西回去了。”

    姓关的一声大笑,道:“你什么也买不到。”

    皇甫山道:“我花银子买东西。”

    关大魁嘿嘿笑,道:“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东西。”他那对豹眼斜看向身边瘦子,只见瘦子起身便往外走。

    皇甫山转头看着那人走上小街,他无奈地叹口气。

    关大魁道:“小子,你一共卖了多少银子?”

    皇甫山道:“一百两银子还不到。”

    关大魁道:“算你卖了一百两,拿出五十两来。”

    皇甫山怔了一下,道:“为什么?”

    他的话刚出口,丁不悔劈手一嘴巴打上皇甫山的脸,便听得好清脆的一声“叭”。

    皇甫山未有丝毫晃动,丁不悔却直甩手,面上边流露出痛苦之色。

    关大魁沉吼,道:“我告诉你为什么,小子,这是关大爷的地头上,你小子敢在我的地盘上赚银子,孝敬的银子少不了,拿出来。”

    皇甫山道:“关大爷,我是伙计做不了主。”

    另一怒汉站起身,抬起右足就踢过来,“嘭!”正踢在皇甫山的后腿弯,光景是要皇甫山双膝跪下来!

    皇甫山并未跪下来,他甚至还未曾稍动一下。

    怒汉动了,他捂着右足只喊痛,就好像他那一脚不是踢在人身上,而是踢在石头上。

    关大魁豹目厉芒进射,唬的一声拍桌而起,吼道:“小子,你原来是会家子。”

    皇甫山叹息,道:“我听不懂你的话。”

    关大魁冷笑,道:“你马上就懂了。”

    关大魁闪掠在一边,他对身旁两个怒汉吩咐:“圈紧了,给我打。”

    皇甫山立刻摇手,道:“关大爷,打不得呀。”

    关大魁叱道:“你怕了?”

    皇甫山道:“我怕打烂店里东西谁赔?”

    关大魁冷哼如虎,道:“打!”

    一壮,一瘦,壮的就是“叫天鹰”丁不悔,瘦的正是“野兔子”马通天。

    丁不悔的脚早就不痛了,他与马通天打了个眼色,便立刻抓起一张凳子砸在一张空桌上,“叭”的一声凳子断裂,他已拿着一只破凳木腿打向皇甫山,野兔子在另一边,他双拳力挽,一记“黑虎掏心”也打过去。

    皇甫山头一偏,但身不动,就在“叮咚”声中,他无奈地道:“你们打吧。”

    丁不悔的椅子腿好一阵打,他很想打在皇甫山的头上,但好几次也未打中皇甫山的头,接着,他很想一拳捣砸在皇甫山的下阴处,可是他的拳却都击在皇甫山的大腿上。

    皇甫山未出手,他却满面无奈的在摇头。

    他还叹惜的道:“够了吧,再打下去就残废了。”

    就在他的话声刚落,忽见马通天双臂下垂,面上开始流冷汗,他再也抬不起双臂,他痛得吸大气。

    丁不悔双肩耸动,发出哎呀一声叫,他的双腿跌下地,那双臂就好像不是他自己的。

    “二阎王”关大魁发动了。

    空气中发出裂帛似的声音,好一把寒光四射的尖刀已到皇甫山的眼皮下。

    双肩倒仰,皇甫山终于出手了!只一出手便扣住关大魁握刀的右腕,顺势一甩,便见关大魁的身子打着旋转往店门口撞出去。

    关大魁人在旋动,但他还能发号施令地大叫:“杀!”

    另外四个大汉早已拔出尖刀,闻言正要举刀杀,却见皇甫山对他们露齿一笑——笑得四个大汉猛一愣。

    有时候轻描淡写的一笑也会叫人吃一惊。

    皇甫山此时的笑就比一把利刀还叫人哆嗦。

    门外传来“咚”的一声响,关大魁已开口:“奶奶的,你是何方神圣!”他跌倒又爬起,扭着屁股又冲进来。

    皇甫山又对他笑笑,走到自己桌前。

    他未坐下来,但却端起盘子吃光自己的饺子,他也喝光壶中酒,抛下一块碎银子便往外走。

    他走的很轻松,就好像刚才未发生什么事似的。

    “站住!”关大魁的声音如狮吼。

    皇甫山又回头笑笑,道:“还没打够?”

    关大魁厉声,道:“小子,咱们没完没了。”

    皇甫山道:“我并未还手打人呀。”

    关大魁冷哼,道:“小子,白马镇你什么也买不到手,不信你去试一试。”

    皇甫山双目一厉,旋即看到刚才出去的大汉奔回来。

    大汉得意的对关大魁道:“老大,遵你的吩咐,他们都知道了!”他还斜目不屑的看着皇甫山。

    皇甫山依然微笑着。

    关大魁却得意的冷笑,道:“你小子什么也买不到。”

    皇甫山道:“我相信,所以我不准备买什么了。”

    关大魁龇牙咧嘴的道:“要买东西就叫石壮亲自来。”

    皇甫山道:“我会把你的话转告我的老板的。”

    关大魁怔了一下,道:“石壮那小子真是你老板?”

    皇甫山道:“我吃他的饭,我为他办事。”

    关大魁沉声道:“那就叫你的老板来吧。”

    皇甫山未再多说话,他仍然笑笑,笑得那么自然,他还冲着店里所有的人点点头,就好像同老友们道别似的,回转身走上小街。

    他根本不去买什么东西,因为他相信关大魁的话,小镇上不会有一家会把东西卖给他。

    他挑着空担走出小镇,一直往大山里走。

    皇甫山把银子数着放在桌子上的时候,石壮与水仙夫妻二人没有笑意,石秀抱紧小花狗坐在门口石头上也没有现出高兴的样子。

    石壮一家并不是因为皇甫山未买到他们需要的东西而不痛快,而是关大魁指名要石壮前去,才使他们忧心忡忡。

    皇甫山坐在椅子上,他淡淡的道:“石兄弟,把需要的东西列个清单,明天我一个人再去。”

    石壮重重的道:“不必了,我去!”

    皇甫山摇摇头,道:“石兄弟,你与我不同,有妻有儿靠你一个人,不过……我不明白,姓关的为什么找你麻烦?总有个原因吧?”

    石壮道:“姓关的要我为他跑一趟省城,我不答应,所以他找我麻烦。”

    皇甫山道:“姓关的有的是人,他为什么一定要你替他跑腿办事?”

    石壮道:“不知道,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水仙忧戚的道:“省城七百里,我们又是住在荒山里。”

    石壮在咬牙,他没有开口。

    皇甫山道:“石兄弟,再答应我一次,你别去白马镇,我一定把东西买回来。”

    石壮道:“皇甫兄,你为什么如此做?我心难安呀。”

    笑笑,皇甫山道:“我吃了你的饭,又受到你一家热情招待,如果不为你做点什么,我心才难安呢。”

    石壮关切的道:“皇甫兄,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皇甫山道:“请说。”

    石壮道:“别同姓关的起冲突,他们人多势众,我惹不起他们。”

    皇甫山道:“你也躲不起。”

    石壮道:“怎么说?”

    皇甫山道:“姓关的对你有目的,他的目的未达,早晚不会放过你。”

    石壮道:“王法何在?”

    笑笑,皇甫山道:“白马镇上关大魁就是王法。”

    石壮不开口了,皇甫山的话不差,关大魁就是把白马镇当成他自己的——他说了算数。

    然而,无论如何石壮还是答应皇甫山再去白马镇了。

    皇甫山一大早就走了,他走的时候茅屋里面石壮一家还未起来。

    他没有向石壮拿银子,因为他并不打算再回来,他也相信这一次定能把事情解决,要买什么,石壮尽可以独自去办了。

    他走得十分艰辛,就像他来时一样步履沉重。

    他站在对面山腰处回过头,那茅屋灰苍苍中却住了一个小小的幸福家庭。

    他为这一家人祝福,武林中的杀戮血腥,没有幸福可言,江湖中的阴狠奸诈,换来的是心惊胆颤,只有这里,石壮一家三口才真正过着平静的日子。

    皇甫山好羡慕,当他发觉这里住着一家与世无争的人,尚且有人不放过他们的时候,他便决心要为这一家人做些什么。

    他发觉关大魁不简单,关大魁身后必然有个为他撑腰的厉害人物,他要把这人引出来,因为他要石壮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平静。

    此刻,他迂回于白马镇的小街上,他奇怪,已快近午了,为什么小镇上的大门没有一家开的?

    皇甫山左右看,便也立刻发觉家家门后都有人,偷窥的眼珠子清晰的自门缝中露出来。

    笑笑,皇甫山总是那样笑——不论他忧郁或无奈,不论他高兴或愉快,他永远是那么的浅浅一笑。

    有时候他这种笑也会叫人心寒。

    他带着一脸笑容走进“王家酒馆”,因为这一条弯曲的小街上也只有“王家酒馆”的门开着。

    酒馆门口还站着个大汉,就好像怕他认错了路,特别站个人在外面似的。

    皇甫山走进酒馆里,他仍然坐在昨天他喝酒时候的桌子边。他伸手向伙计招手,道:“四两烧酒,五十个羊肉饺子。”

    又见那大桌边,关大魁挺胸起立,却被一个虬髯大汉一手按住。

    很快的,小二把皇甫山的四两烧酒送上桌,把五十个羊肉饺子也端上来了。

    皇甫山发觉屋子里大桌边只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二阎王”关大魁,几次欲起却被那虬髯大汉按住。

    昨日的几个人都不在,皇甫山以为他们怕了——既然打不过,又何必来送死?

    酒喝完,羊肉饺子也吃了四十个,皇甫山摸出一锭银子往桌上放,道:“伙计,算帐。”

    突然,大桌上的虬髯大汉开口了。

    他的声音像破锣,比驴叫也差不多,道:“这顿酒饭我请客。”

    小二本来就没出来,闻言更不会出来。

    皇甫山又是那么笑笑,不客气地收起银子。

    就在这时候,“二阎王”关大魁倒握着他那把泛青色尖刀站在皇甫山面前,他面上肌肉紧绷绷的发红光,黑面上两只眼睛似虎狼,沉声道:“小子,石壮为什么不来?”

    皇甫山道:“买几样东西我这个伙计还办得了,用不到我的老板亲自来!”

    关大魁嘿嘿笑,道:“只怕你一件东西也买不回去。”

    皇甫山道:“是你叫他们关门的?”

    关大魁得意的道:“白马镇都听我的。”

    皇甫山道:“姓关的,你为什么同我的老板过不去?他得罪你了?”

    关大魁冷冷道:“石壮那小子不上路。”

    皇甫山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老板替你往省城送东西?你有的是人。”关大魁嘿嘿冷笑,道:“你真想知道内情?”

    皇甫山道:“我一定要知道。”

    突兀间,关大魁一跃而上,桌椅未动,身形闪掠,看上去好像数条人影往一个地方集中似的,人影儿便也带着数把泛青色尖刀往一个地方切过去,孰真孰幻,却是令人无从辨识。光景关大魁的看家本领“幻刃十八杀”抖出来了。

    皇甫山仍然那么的一笑,笑意昂扬中右手却快得宛如要追回逝去的千百年流光,又似在流星群中捡拾那最炫目的宝石似的,他手一伸,半空中关大魁一声怪叫,整个身子猛的蜷曲,重重坠跌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一溜鲜血直喷。

    鲜血有其独特的气息,这种气息不只是感受上令人不快,情绪上也令人激荡。

    然而,此一时刻却没有人不快与激荡,皇甫山没有,那坐在大桌边上虬髯大汉更没有。

    虬髯大汉不但未激动,他还拍手喝采:“好,好一招摘星手,着实少见。”

    皇甫山淡淡的道:“你的人怕是活不成了,你难道不应该过去看看他?”

    虬髯大汉淡然至极的道:“为什么?”

    皇甫山道:“因为你是他邀来助拳的,也可以说你是受雇于他。”

    虬髯大汉摇着头,道:“你错了,认真说来,关大魁还得听命于我。”

    皇甫山双目一亮,道:“就算他是你部下,你仍然应该过去看看他。”

    虬髯大汉道:“不必了,那一声撞墙,我便知道他活不成,对于一个濒死的人,探看与否均属虚伪也没必要,因为形式上的关切绝不能改变事实,有道是‘将军难免阵上亡’,关大魁死得其所。”

    皇甫山又是那么一笑,道:“这论调却也新鲜。”

    虬髯大汉冷冷道:“不新鲜,朋友,这种论调最平实,我们都一样对死亡无奈,但对造成死亡的因果却可以加以补救或讨回一定的代价,关大魁不会白死。”

    皇甫山道:“姓关的本可以不死,如果你先他而出手,他现在仍然活着。”

    虬髯大汉道:“我说过,关大魁的本事层面比我低,他这是一种尽忠的表现,我不拦他。”

    他顿了一下又道:“唯一令我叹惜的,是关大魁的运气不佳,就如同你一样,朋友,你亦免不了要看造化。”

    皇甫山又是那么一笑。

    他这一回笑得更好看,两只眼睛还暴露出祥和的光芒,就好像同个老朋友在话家常。笑着,他垂下双手,道:“我只相信实力,命运与造化只是俗人的无奈说词,朋友,你不是要为姓关的讨回些什么吗?我在等你了,你还犹豫什么?”

    大方桌“唬”的一声顶在墙上,屋子里宽敞多了。

    虬髯大汉不像关大魁那样出手快如风,他与关大魁的战法更相反,不但不扑击,更一步一步的直逼皇甫山。

    走至中途,才见他反背找出一把二尺长半尺宽的薄刃怪刀。

    皇甫山双眉一挑,道:“你就是‘大刀片子’王化南?”

    宽刀斜指地面,虬髯抖动着,王化南嘿然一声,道:“朋友,你猜对了,可也知道的太晚了!”

    皇甫山又现出微笑,道:“难怪姓关的耀武扬威,敢情他背后有你这位大刀片子在撑腰。”

    王化南的右足斜出半步,斜出的同时,宽刃刀的刀势抖起如一片极光,狂飙回荡,气势如虹,就好像他驾驭着大片流云也似的罩上敌人。

    皇甫山的身子飘动如行云流水,他只是在刀锋的边缘半侧面,右手已伸向刀芒中,立刻,一溜的刃芒消失殆尽,虚幻的刀芒成了实体,而实体却又被两只泛着金光的指头死死的,牢牢的夹住,任是王化南用力也抽不回他那把十分霸道的刀。

    就在刀芒消失中,“大刀片子”王化南才发出一声惊呼,道:“金手指……你……是……啊!”

    金光疾如流星般闪过王化南的咽喉,便也撩起一溜鲜血飞溅,王化南的话就是没说完,他便倒在关大魁的身边,他未看皇甫山,但眼神中有着忿怒,他把忿怒的眼神转而看向关大魁,仿佛在报怨姓关的,为什么会招惹上这么个杀手。

    皇甫山把右手食、中二指在王化南的身上擦拭着,便在他的擦拭中,那金黄之色也慢慢的褪去。

    淡淡的喘了一口气,皇甫山举步走向小街,小街上仍然没有人,家家户户仍然关着门,他有些无奈何的摇摇头,转身往北而去。

    他走的十分艰辛,他很想再回到石壮住的地方,他也羡慕石壮一家过的日子,然而,他又不想带给石壮麻烦,所以他往北走。

    然而,就在小街北头,他忽然停住,他猛回身,发现不远处有个孩子跟着他。

    皇甫山笑了,他看见石秀抱着小花狗紧张的跟着他。

    笑笑,皇甫山疾走回去,他双手抚住石秀,道:“阿秀,你怎么来了?”

    石秀腼腆的道:“我是跟你来的。”

    皇甫山道:“没对你爹娘说一声?”

    石秀道:“说了他们就不会叫我来了。”

    皇甫山看看天色,道:“阿秀,你一定还不曾吃东西,走,我们买些东西你吃,叔叔送你同去。”

    阿秀笑了,他真的不希望皇甫山离开他们。

    小孩子最是崇拜英雄。

    阿秀就把皇甫山当英雄。

    白马镇上的店铺仍然关着门,但王家酒馆却不敢不把东西卖给皇甫山。

    皇甫山几乎快要把酒馆中的卤味买光,他还装了一袋二锅头,但当他取银子的时候,意外的,王掌柜出来了,他抖颤着双手不要钱,满面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王掌柜不多说话,他就是不收皇甫山的钱。

    两个伙计在抬尸体,皇甫山低头看一眼,他又露出个令人莫测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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