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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侠隐鹰爪王》第一百二十六回 箭打连环矮金刚小试擒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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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执役的匪党已把金砖八卦摆好。这种轻功看着好似轻而易练,没有危险,哪知这是内家十三种轻功提纵术之一,内功没有根基的上不了这种金砖八卦桩。这六十四块青砖,全是浮立在铺着细砂子的地面上,砖满是竖起来立着,按八卦的形势,分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以卦象组成,全凭气功来上这种金砖八卦桩。每砖相隔一步,二尺五寸的四个正方、四个斜方的进退全是一样的步眼,一样的尺寸;上桩时只用脚尖点砖头,气浊气浮的不行。这时四位香主见金砖八卦桩摆好,这四位福寿堂的香主全是一色灰布长衫,内里是灰布小衣,双掌翻天崔丰向矮金刚蓝和道:“蓝二侠咱们上去试试,我看我们不必拘泥,把长衫去掉,显得利落许多。”燕赵双侠在江湖行为,虽是那种乡下人的打扮,蓝布长衫,长才过膝,可是行侠仗义,无论遇到甚么样的劲敌,也没脱去过这件蓝布长衫。不料今日这古怪的老头子,竟自一破往例,微微一笑道:“那倒可以,我正觉着今日天气这么热得令人不耐,咱就把它脱去。”说话间各自甩长衫,执役的匪党赶过来全给接过去。

    蓝二侠在匪党接去蓝衫时却上下打量这名接衣服的匪党道:“好好给我看着这件衣服,要是丢了,你们头儿赔新的我全不答应。你知道我这件蓝衫有多大好处!冬暖夏凉,咱们若没有个相识你肯接应我么?好好在那看热闹,可别搅我,听明白了没有?”蓝二侠说到末尾这句绝不象和这名匪党说话,眼光只瞬着花棚,说到听明白了没有这句话,那棚无风自动,密布的藤萝唰唰的响了一阵。双掌翻天崔丰十分疑惑,恐怕花棚上隐藏了敌人,眼光不住的只往花棚上看。那名执役匪党听这位蓝二侠这种,半疯半傻的话,只痴愣愣的望着矮金刚蓝和,疑心这位蓝二侠莫非是半疯?这时矮金刚蓝和忽的向执役匪党一挥手道:“去!别和我装傻。”跟着扭头向双掌翻天崔丰道:“喂!崔香主,你看从西北上来这片黑云还真厉害,咱们别尽自耽搁,这么好的玩艺儿被一场雨搅散了,那才叫人扫兴哩!”事也真巧,西北卷起大片浓云,并有隐隐的雷声,双掌翻天崔丰立刻被他这么招呼把眼光给引过来,点头说道:“不错!天气果然有雨了,蓝二侠先请上去吧。”矮金刚见四老全是一色的打扮,每人一身灰布裤褂,白布高腰袜子,打护膝,下面是粉底便履,一个个精神矍烁,已经蓄势以待。蓝二侠是一身蓝布短衫,黄铜钮扣,活象是乡下土老似的。这时看到四老的穿着打扮微微一笑道:“蓝老二可要献丑了!”微一抱拳肩头连动没动,只脚尖一着力,身形已腾上金砖八卦桩。脚点砖顶,身形微塌,左足往前虚点着并不着实,右掌往右斜向上穿出,左掌向左斜向下穿出,大鹏展翅式。

    矮金刚蓝和这一上金砖八卦桩,就令行家眼里折服,名家身手毕竟不同。那福寿堂的四位香主双掌翻天崔丰、绵手仇文豹、四式掌周萍、八卦刀邱龙祥,彼此一打招呼,立刻各自纵身跃起。这四位香主却是各取一个方向,距纵身处远近虽是不同,可是同时落在桩上。蓝二侠见他们是按反八卦占的部位,四式掌周萍占的是离宫正东,八卦刀邱龙祥占的坎宫正西,双掌翻天崔丰占乾宫正南,绵手仇文豹占的是坤宫正北。这四老身势轻快,下盘稳固各把方位占好,四老齐向矮金刚蓝和一抱拳:“蓝二侠请进招赐教,我弟兄要领教一手。”说到这末一字,立刻移宫换步、齐往右盘旋,脚点到砖顶上,砖身丝毫不动,身形稳若盘石。矮金刚蓝和更是步坦途、履康庄,身形塌下去,两掌交错在胸前,神仪内敛,精华外宣。他在金砖八卦桩上,也是一样的,两眼只注定四象的敌人,目光连瞬也不少瞬。各自在金砖八卦桩上连着盘旋了两周,回廊上的一班老少群雄谁不注目!尤其对于这位蓝二侠脱去长衫来打这金砖八卦桩是稀有的事。矮金刚蓝和跟他长兄追云手蓝璧,以燕赵双侠的威名行道,江湖就没听见说他和人动手脱过长衫!今日这种情形,显见是对于敌手不敢再象对付已往的江湖道了,抱月回廊上的三派群雄全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八卦桩上的五老。

    矮金刚蓝和默打主意,拿蛇先拿头,故先向老儿崔丰身上下手。双掌翻天崔丰正从左往右圈回来,并且这四老守四个方向,还是全把着本位往外退,又有一个桩眼。蓝二侠见双掌翻天崔丰正从乾宫本位换到邱龙祥的坎宫,折回来返本宫。走到巽位上,蓝二侠霍的足尖暗暗一点砖头腾身跃起,跃过四桩,脚点离崔丰立身处,往桩上一落;暗运丹田真力,“云龙探爪”,口中喝道:“崔香主接招!”立刻一招打去。掌中挟着一缕劲风,双掌翻天崔丰斜着探步换桩,避正锋,探右臂,骈双指,照蓝二侠脉门便切。矮金刚蓝和忙往回一撤右臂,右脚往后找身后偏左的八卦桩,左掌也就在同时从自己的右臂下穿出,“单推掌”照双掌翻天崔丰的右肋便打。双掌翻天崔丰是久经大敌的名手,更兼是掌福寿堂的香主,见矮金刚蓝和的掌风劲疾,含着内家的真力。在“单推掌”递到,崔丰立往右斜冲出一步,脚尖点着砖的上面,一拧身,唰的把身躯面南背北的,移宫换位,变成了背向西南,面朝东北,右足往后一探,半悬半落,双掌齐出,向矮金刚蓝和上盘便打。矮金刚蓝和觉出他的掌来到,掌风挟着劲力已到,这才知道这崔丰果然是内家名手!不敢正面硬接,身随掌走蹿出四个砖来,左脚才找准,已到离宫。那守离宫正东的四式掌周萍也正从震位上圈回来,喝了声:“蓝二侠接招。”“黑虎伸腰”向矮金刚蓝和当胸便击。矮金刚蓝和喝声:“来得好!”双掌童子拜佛式往下一翻,两掌的指尖向下,往四式掌周香主的双掌当中一穿,猛然一分一展,那周香主疾待变招,矮金刚猝然把左掌一撤,随着撤掌之力,左肩头往后一甩,右掌翻出“金豹掌”向周香主打去。这一手矮金刚施展的迅捷异常,眼看着周香主非被震下桩去不可。

    就在这刹那之间,猛然背后一股劲风袭到,猛听得有人喝声:“接招!”来人掌力十分劲疾,矮金刚蓝和不敢不把撒出的掌力撤回来。可是在一换力的时候,用丹田的真力,掌心往外一登,自己才左脚往左边换桩。“玉蟒倒翻身”,步眼一换,把掌风避开。陡见袭到身后的正是双掌翻天崔丰,蓝二侠十分震怒。蓝二侠方要发话叱问,这时天空阴云布的更浓,整个净业山庄好似张起一层黑幕,更加上隐隐的雷声,天空中更唰唰的飞进三只信鸽,直往山庄的后面飞去。那崔丰看出周香主非被震下八卦桩去不可,故意的这么不顾一切的暗袭过来,解蓝二侠的掌力,好救周香主。就这样,四式掌周萍依然被震出三步去,才算拿桩站稳。就在这几下里同时,双掌翻天崔丰似听得有人低声喝叱道:“暗算人家,老匹夫你等看我的!”崔香主以发话的人话声来得突兀;分明是说自己,只是发话的人好似就在近处,被雷声和信鸽声扰乱得无法细辨。矮金刚蓝和因为听到这种话声,掌下微微一顿,蓦然警觉这人潜身的所在。众目之下,他竟能在这种地方藏身,并且更能在上面耗着,这倒是个能手!遂乘机说了声:“你这是多管闲事,接招吧!”话是明向双掌翻天崔丰,暗中却是故意向隐藏着的人引逗。在发话中立刻掌击出去,向崔香主的右肩便截。崔丰是心里怀疑着发话的人,无心接招,一个鹞子翻身,双掌往外一穿,身随掌走,跃下兑卦第三桩。脚登桩身,身形未稳,突觉脑后一股子暗器的风声。双掌翻天崔丰一低头,这只暗器擦着头顶打过去,砰的钉在八卦桩的空档子里,那是甚么暗器,竟是一段荆条,这段荆条竟打入砂石地中寸许。

    双掌翻天崔丰一斜身,向花棚这边喝道:“朋友,想要赐教,请出来一会,这么对付崔某可不够朋友了!”只是任凭双掌翻天崔丰怎样的叫阵,花棚上静悄悄的,除了这时一阵阵风过处,上面的藤蔓不时唰唰作响外,看不出一点别的动静。矮金刚蓝和任凭双掌翻天崔丰这里自己捣鬼,转身形,脚点八卦桩,腾身一纵,已到了“坎”宫第三桩,冲到八卦刀邱龙祥面前。这里八卦刀邱龙祥正在蓄势以待,一见蓝二侠攻到,口中说了声:“蓝二侠,我正要领教!”移步换桩,猱身而进,以八卦掌的“游龙探爪”一掌击来。矮金刚蓝和见他掌击中盘,掌未到,掌风已劈过来,暗惊这福寿堂的退隐香主,果然没有一个弱者!忙往右一找“艮”宫第七桩,把身形往右一带,翻双掌;左掌往外一展,切邱龙祥的脉门,右掌也迅捷如电的往邱尤祥的“华盖穴”打来。这八卦刀邱龙祥八卦掌曾受异人传授,更兼身入福寿堂三年来,守着一班江湖名手,互相砥砺,锻炼的虽还够不上炉火纯青,但是已升堂入室。右掌只微往下一沉,掌风往外一推,用八卦游身掌,身随掌走,已圈到矮金刚蓝和的右背后,“狮子摇头”双掌斜着一推。往蓝二侠的后腰右侧便击。

    蓝二侠也把一身绝技施展出来。左足暗往后一点身后的“艮”宫浮桩第五步,双掌猛往后一带,左足尖点着砖顶,全身猛往后一转,双掌齐用上力,身形往下塌着,“双推手”往八卦刀邱龙祥斜肩带臂击来。八卦刀邱龙祥一个“猛虎伏桩”,让过二侠的双掌,用八卦掌中下盘的绝技“铁牛耕地”,向蓝二侠的下盘扫来。蓝二侠识得这种招术的厉害,暗运先天真力,足尖一用力,身形拔起,倒纵出来,这可不是平地,可以随意纵横进退。身形不离桩,一步一步挨着走,功夫纯,步眼准,金砖换掌的青砖,摆的也是准尺寸,准是相隔一步,绝不许差半寸,往前进,往左右全可以腾身跃起,连跃出几个八卦桩去!唯独往后倒跃,任凭你功夫怎么纯,也没那么准的。蓝二侠为八卦刀邱龙祥绝招所逼,不得不施展险招;身形拔起,已经半转,正落“坤”宫第四桩,这是正北面绵手仇文豹本位。这上面的打法,虽说是护桩的只守不攻,可是你只要侵入那一个方向的纵横八步,立起邀截,不准你进身。绵手仇文豹却偏西跃过三个桩来,以“金蛟剪”的重手照蓝二侠便打。八卦刀邱龙祥也同时赶到,“神龙抖甲”往蓝二侠的“脑户穴”便击。唯独这次他们两下夹击的情形十分特别!应该是各自保护着边桩,不叫打桩人冲出去;可是这次他们竟把东北角斜九宫全让出来,门户大开。蓝二侠为势所逼不得不往东北角这里撤走。绵手仇文豹香主的“金蛟剪”掌势较快,掌力已到,矮金刚蓝和身形往前赶着,用“斜单鞭”一截绵手仇文豹的右臂“曲池穴”。二侠掌力撒出去,身形得随着往外走,好避背后八卦刀邱龙祥这一掌。

    就在这刹那间,八卦桩要分胜负的当儿,所有的人,全是全神贯注在八卦桩上,谁也没理会抱月回廊上已然走下人来。在蓝二侠身形往东北角这九宫桩上探步,这人猛的身形纵起,口中却喝道:“住手!蓝老二回来!”一条蓝影,疾如飞隼落在八卦桩上,正是八卦刀邱龙祥的身后。八卦刀邱龙祥本想再挤蓝二侠一下,上面奔“脑户穴”这一掌虽被蓝二侠避开,他本想以“穿手掌”再进一招,叫矮金刚蓝和栽个大的,好歹也叫他再带点伤栽在桩上。就在他“穿手掌”将发未发之际,有人扑到,只得变攻为守,往左一斜身,移砖换步,以掌护身。一看来人却是追云手蓝璧,以此突如其来,邱龙祥十分惊异。矮金刚蓝和突然听得蓝大侠遽然现身阻止他,不叫再往前进,就知这位性情比自己还古怪的长兄必有极重要的原因,赶紧把身形止住,以双掌护住门户,要看兄长为甚么冒然出现?这时双掌翻天崔丰和四式掌周萍也全赶过来。追云手蓝璧却不向这四老打招呼,却冷笑着向矮金刚蓝和道:“蓝老二,我们弟兄在江湖上闯荡了半生,虽没有甚么惊人艺业,也到处会的是成名露脸的英雄、草野上的豪杰,栽也栽个值得。大江大浪闯过,要翻在阴沟里岂不羞死!鼠窃狗偷之辈,我们弟兄实不屑和他作对手。终日打雁,再被雁啄了眼,那也太笑话了。蓝老二,你被人家当傻小子计算,还不觉得,这真是你惯弄鬼聪明的报应!”矮金刚蓝和被追云手蓝璧这番话说得自己好生怀疑?心说:凭我蓝老二眼里不揉沙子的手,谁敢来愚弄我?那双掌翻天崔丰听到追云手蓝璧简直是骂上前来,遂愤然答话道:“蓝大侠,请你不要口不择言,这‘金砖换掌’、‘巧踩八卦桩’是事先讲明了才由蓝老师自愿一试。这种功夫就是这么个打法,二侠自愿上桩,有谁来愚弄他?若认为这手功夫不公道,任凭施展别的绝技,我崔丰定当奉陪。蓝老师你这么任意讥讽,崔某实在难服。蓝老师你看,敝堂老弟兄们见蓝大侠也到八卦桩上来赐教,全过来奉陪了。”果然这里谈话间,从抱月回廊中走出四香主,全是奔了这里来。

    追云手蓝璧微微一笑道:“这轻功夫这么运用,那倒是小事,谁也没强拉着谁上来,愿者上钩。我只请教崔香主,我们以武会友,是各凭个人的本领来争荣辱,以阴谋诡计来暗算他人,是哪个的主意?我蓝老大倒要问个明白。”双掌翻天崔丰道:“此话从何说起?崔某不懂得,蓝老师尽管明言。”这时那福寿堂四位香主也全到了,在八卦桩前向追云手蓝璧道:“蓝大侠既要一试身手,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蓝大侠想是一时高兴,我们弟兄奉陪如何?”

    原来追云手蓝璧是早就对于这净业山庄里一人一物全留心了,不敢稍微大意。在匪党们摆金砖换掌的八卦桩时,自己留心了,就看出他们作了手脚,不过匪党们手底下快,不是早具提防他们之心的,绝不容易看出来。当时还不敢断定准是那么回事,赶到这福寿堂四老分据八卦桩的四面,在上面护桩的没有死站在那等侯的,各以身手在本宫的纵横方位上来回盘旋。赶到他们来回连在东北两正面和东北“艮”位上着脚,追云手蓝璧不由震怒,愤然向掌门人鹰爪王道:“师弟你看匪党们不以真实功夫分强弱,竟又在金砖换掌中弄了狡狯,蓝老二毫未察觉。我蓝老大教训教训他们去。”慈云庵主坐在那里正自暗中盘算下场的人物,想要尽全力设法阻止蓝璧,先不叫他下场了。见他这半天坐在那没甚么动静,正自欣幸!万一人定胜天,免得替他担心或有不测,因为他面上的晦色聚于印堂,恐有一步大难!哪知此时他这一发话,竟把侠尼吓了一跳,忙的不等鹰爪王开口说道:“蓝施主不必多虑,纵然他们弄什么手脚,二侠谅还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并且二侠已然向他们说过,燕赵双侠在江湖上行道以来,就没同时弟兄一块现身。你这时过去,岂不叫二侠落个言而无信!更兼暗中已有人相助,方才这位异人朋友已然用折枝作箭的手法警戒了那四老,谅无妨碍。还是不必去,看看情形如何再说吧!”

    追云手蓝璧被侠尼这么一劝说,本有心暂时先看看。哪知中州剑客钟岩隔两座向这位庵主说道:“庵主,不必拦阻蓝大侠,匪党们十分可恶,连这种金砖换掌的小巧之技,不能伸手打下来,也觉有损威名,大侠乘机过去,既破他阴谋,又可全二侠的威名,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庵主何必再阻拦呢?”这就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追云手蓝大侠看看中州剑客钟岩冷笑一声道:“这才是知己的好朋友了。不过我也来必准成;我们全栽在这里,钟老师一定能接我一场了!”中州剑客钟岩冷冷说道:“那是自然,我绝含糊不了!”追云手蓝璧霍的站起,鹰爪王暗中不悦,知道钟岩是不满意夜间在宾馆中蓝大侠对待他的情形,此时故意假公济私的报复。你这么量小,就对不起江湖送你中州剑客的美名了。鹰爪王知道已拦不住,这时也不便再说什么,只说:“不要鲁莽从事。”追云手蓝璧却不答鹰爪王的话,可是从一站起来,脸上立刻挂了一副笑容,自言自语的道:“金砖换掌,倒十分有意思,我得细看看,学学高招……”不慌不忙往外走着。扭头向天南逸叟武维扬道:“金砖换掌真是难得见的功夫,我倒不如我们蓝老二还敢上去;我这老眼不行了,我得到近处看看步眼的换法。”边说边走出了回廊,贴花棚这边站住。侠尼见追云手蓝璧依然被中州剑客激出去,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暗作提防。追云手蓝璧直等到看到绝无差错,蓝二侠更要输招,这才涌身飞纵上桩去答话。此时见又出来四老,向自己招呼,遂冷然答道;“香主们我先不领教大名,我蓝老大既上来就不能这么容易下去,自然是得在香主手底下讨教明白了再走。你们老弟兄来了正好,我先请教这个怎么讲?”追云手蓝璧说到这儿,一抬腿用脚尖把巽宫的两块青砖踢倒。

    这四位香主一看,哦了声道:“这是哪个敢这样大胆,这么任意胡为!不是欺人,直要我们十二连环坞整个威名付与流水,这倒得察问察问。”说话的是福寿堂监堂香主韦天佑。此人在江湖道上全称他为铁指金丸韦天佑,手底下真有惊人的本领,手指上有铁琵琶的绝技,只要被他右掌的四指划上,皮肉不破,就能骨断筋折。十几粒铜弹丸铁指打出,向无虚发。此老在凤尾帮中颇为一班同道所惧,虽是年过古稀,依然雄心未退,依他的性格,哪肯就入福寿堂受本帮的供养?一来因为近年天南逸叟武维扬起用的好几位香主中,有几个叫他十分不满意,更兼纵横江湖的十余年,树仇太多,自己遂毅然退隐福寿堂,藉此韬光隐晦,潜修内功,倒落个眼前清净。论武功、论江湖道上的“万”儿,本该叫他掌福寿堂,只是因为此老处事待人过于严苛,遂派他作监堂的香主。平日历来没人肯招惹他,这次只为十二连环坞已有生心内叛的,眼前这些强敌,没有出奇制胜本领的不易应付,这才把监堂铁指金丸韦天佑请出来。韦天佑见金砖换掌、巧踩八卦桩本是福寿堂中锻炼的一种绝技,凭这种功夫就是燕赵双侠也不易讨了好去。哪知此时竟出了这种丢人的事,原来有两块青砖下面竟把砂地挖了两个窟窿,青砖只两角着实地,只要上面稍一着力,没个不倾倒栽倒的。这种事不用问,准是自己人所为。铁指金丸韦天佑十分震怒,立刻怒目相视的向双掌翻天崔丰道:“崔香主,这种事出在我们眼皮下,叫江湖道的朋友看着我们凤尾帮中全成了无信义之徒了。”双掌翻天崔丰眼望着八卦刀邱龙祥、绵手仇文豹道:“这种事咱们倒没话可分辩了。”

    这时从抱月回廊上如飞走过来执堂彭寿山,却带着两名刑堂弟兄,匆匆的来到花棚前。执堂师彭寿山向双掌翻天崔丰道:“崔香主,这里的事,龙头帮主业已全看明,龙头帮主十分震怒。以福寿堂各位香主绝不会作出这种事来,自坠威信,这是执役的弟兄们所为。龙头帮主谕,把他们交付刑堂严刑审问,并向燕赵双侠道歉。如若不愿再比试这种金砖换掌、巧踩八卦桩的小巧之技,就请双侠回回廊上歇息吧!”说到这也不再等燕赵双侠及双掌翻天崔丰答话,立刻带着两名刑堂弟兄把四名伺侯武场子的弟兄带走,这一来倒算把当时僵持的局面打开。铁指金丸韦天佑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满怀不满,只是为保全凤尾帮整个的脸面,不好再尽自追问,不料他没言语,在铁指金丸韦天佑身后从随过来的一位香主过来,偏着头,身量高大,虬髯满面,追云手蓝璧因为在盛怒之下,更没理会他们,此时此人突然冷笑一声道:“老头子真会了事!这么办也太便宜他们,武维扬你这么顾全他们,只怕没人这么顾全你了!”矮金刚蓝和早看着此人可疑。此时此人一发话,把个脸也抬起来,见此人绕颊密扎扎连鬓落腮胡子,似乎经年累月的没修整;两眼深陷,目射精光,两颧骨特别高,好似悬着两个肉瘤子,左边有一颗黄豆大的黑痣,矮金刚蓝和不禁大惊:这分明是兄长和自己说过的那人,遂向追云手蓝璧道:“大哥,你看那可是你当年河间府结识的好朋友么?”追云手蓝璧此时目光正和这人眼光一碰,不由哈哈一笑道:“我蓝老大真是幸运极了,想不到十几年前河间道上好朋友也在这里了!你这个要命金七老,真个要命,既看见了眠思梦想的老朋友,连个招呼全不打。真真要命!”

    追云手蓝璧虽是笑着说,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眉峰逗起,面笼杀机。却跟着向矮金刚蓝和道:“蓝老二,你的眼力不差,这正是当年我的河间道上所遇的好朋友,江湖中称他为八步赶蟾金老寿,他们湖北老乡们又叫他要命金七老。我蓝老大对你说过,我从入江湖行道以来,就没服过人,唯有一个八步赶蟾金老寿才是我蓝老大真正的对手。蓝老二,今日是我蓝老大最快活的日子到了!”说完了哈哈一笑,矮金刚蓝和知道今日是追云手蓝璧生死成败关头。八步赶蟾金老寿两只烁烁放光深陷在眼眶子内的眸子,一眨一眨的看着追云手蓝璧,笑吟吟地说道:“蓝老大,你怎么还不死?我金老寿把江湖道上的事早抛在九霄云外,我金老寿入福寿堂也正为是作孽过多,藉此逃名避祸,哪知万般由命不由人,竟自和蓝老大还有今日这一会,这也是命里该当。咱们把河间道上的旧帐清算一下,我们免得招来世债!我这要命金七不要人家命,人家也许要我的命,蓝老大,咱们单算帐,还是大家凑个热闹?这倒全由你挑拣吧!”。这时追云手蓝璧冷笑一声道:“我们既是来观摩福寿堂绝技的,咱们的事搁在一块算吧!金七老,你就和我蓝老大少弄鬼吹灯,干脆的上桩动手。我们今日是好友喜相逢,痛痛快快拆两招,别的少费话,请啊!”追云手蓝璧向矮金刚蓝和一挥手,齐往八卦桩当中退,那两块踢倒了的青砖,全由别人把砂石垫平给立了起来。

    这时双掌翻天崔丰看见追云手蓝璧和要命金七老似有宿仇,这倒好,只他两个就得拚个强存弱死,遂乘机答道:“既是蓝大侠仍愿意在这上面赐教,那么我再给这三位香主引见引见。”说到这遂给铁指金丸韦天佑引见了,那两位也是江湖成名的武林健者,一个是湘江渔隐戴兴邦,一个是七星剑钱肇夕互相引见了。燕赵双侠对于福寿堂的八老,知道全是庸中佼佼、铁中铮铮江湖成名的绿林道和技击名家,绝不敢稍存轻视之念,虚与周旋了几句。这时铁指金丸韦天佑向要命金七老道:“我们不必客气,就此上桩向燕赵双侠领教吧!我看我们还是按着崔香主原来的方向分守一宫;他们原是守乾、坤、坎、离四正面,我们四人守艮、震、巽、兑四斜方吧!”说罢四老各自展动身形纵上桩来。

    原来追云手蓝璧和矮金刚蓝和,当年离开淮上清风堡绿竹塘,回到磁州蓝庄,老弟兄侠心义胆,本着师门的门规,哪肯在家中安享田园之乐?仍然是风尘仆仆,作些济困扶危的事业。可是这老弟兄二人既是同一师门受艺,又是同胞弟兄,只是一处总说不下话去,入江湖行道,总是各行其事,各不相谋。可是彼此遇有急难的事,不请自来,互为援应。这年追云手蓝璧,骑着匹小驴到了河间府地面,打算在这里住两天,顺便下乡访一位朋友。河间府也是个大地方,城里商肆栉比,很是热闹,追云手蓝璧遂在东关内三元老店住下来。这座店是个老字号了,开设了百余年,十分得这一趟线上商旅的信仰,追云手蓝璧才在店中落住脚。跟着又来了一拨镖车,镖旗是万胜字号,追云手蓝璧对于万胜镖局镖主小孟尝金-崔鹏有个认识。此人不满四旬,籍历沧州,他是口北生死掌沙全义的得意弟子。小孟尝金-崔鹏掌中一对凤翅-,在北五省中已经创出“万”来,他立万胜镖局,可不是单凭武功,和师父生死掌沙全义的“万”字。崔鹏是慷慨尚义,热心交友,在北京城西河沿立起万胜镖局,直隶、口北、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全有万胜镖局分号。崔鹏结纳江湖上技击名家、绿林健者,万胜镖局中真有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之概。追云手蓝璧经北路镖头蒋恩波的介引,得与小孟尝金-崔鹏有杯酒之欢。追云手蓝璧认为万胜镖主够个江湖道朋友,不过以追云手蓝璧的孤介性情,不过要见识见识此人,并没有结纳之意。这次竟无意中在河间府三元店遇到了万胜镖局的镖驮子,追云手蓝璧不愿作无谓的应酬,更不知这个镖是否万胜镖主亲自押镖,拿定主意不出去打招呼,好在自己是住在东厢房紧靠北头,万胜镖局是住在北角后面的跨院,所来的人全得从追云手蓝璧住的这间屋子门口经过。蓝大侠遂把风门推开一线,见他们这次所保的一批现银,一共是十匹骡驮子;每个骡驮子是四个银鞘,四万银子共装四十个银鞘,住到店中,得卸下来。护镖的是八名伙计、两位镖师、一名趟子手,镖主竟没跟随。

    追云手蓝璧对于小孟尝金-崔鹏没亲自护镖,倒不十分介意,因为他在这一带已全创出万来,绿林道上没有肯动他一指的。这拨镖驮子就折腾了一个时辰,追云手蓝璧容得镖局子的伙计全归到跨院,天色已经快黑了,因为马棚在前边,自己的小黑驴怕店房的伙计不好好给刷溜饮喂,从屋中踱出来到前面去察看。到了马棚这边,见所有镖局子的骡子和马匹,和别的客人的牲口,不下一二十头,自己的小驴单拴在槽头,蓝大侠见伙计们倒还听话,正在给上料,遂转出马棚的夹道。一眼瞥见从店外走进两人,全是二十多岁的少年,伙计们跟着,口中直说:“爷台!我们哪能拿着财神爷往外推,您老投奔我们小字号来,是看得起我们三元老店,有房间能够不叫您老住么!万胜镖局来的早一点,把东跨院全占了,我们要是能拆兑的话,还能让您二位投奔了来么?……”伙计这么说着,这两个少年还是一直的往里走,内中一个却说:“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店房,连两间空房间全没有?”一边说一边往里走,那意思是不信伙计的话,要亲自看看。追云手蓝璧是久走江湖的人,一望而知这两人完全是江湖道,并且说话是故意学北方话,只是依然带着南音。这两人也不往别处察看,径由东厢房前奔东北角的跨院小门。

    这里的店伙计怕这两人惹了镖局子的人,给自己找麻烦,忙拦着道:“爷台,难道小人还敢说谎么,再说镖旗也插在店门口了,您不是没看见,人家那么些人,别的房间住的下么?”说话间这两人依然到角门前张望了一下,先前答话的那个少年,从鼻孔中哼一声,带着十分不屑的神气道:“小伙子别这么蝎蝎蜇蜇的,干镖行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钦差住在这,我们也一样见识见识。”说到这两个人已转过身来,店伙见两人不再进跨院了,才放了心,也随着转过身来,也看出两人不是什么好路道,想着早早把两人敷衍走了就完了,用手往前院上房厢房一带指着说:“爷台们看,所有房间全有客人住着了,您看没有一间闲着吧?”就在店伙这一回过身来,指点说话的工夫,内中一个少年略慢了一些,折衣襟,斜着身子,向跨院里一抖手,少年动作神速,店伙站在近前,连理会全没理会。那另一个少年却接着店伙的话道:“这就活该我们再照顾别家了!”说到这句,复向同行的少年道:“兄弟,货到街头死,这你才算死心塌地的了,你时时累我多费手脚,只要进了河间府还会出的这座城找不着么?快走吧!工夫大了七老又该骂我们了!”这两个少年说着话,径自往外走,绝不再向店伙作难,径自走出店去。

    追云手蓝璧从这两个少年一进来,就看出不是善类,赶到他两人直奔跨院,蓝大侠不由暗暗吃惊!这真是什么想不到的事全有,真有大胆的匪徒,想在直隶境内动万胜镖局子的镖,我蓝老大倒要看看他是何如人也?及见内中一个竟在角门前回身时向跨院打去一枝暗器,蓝大侠暗骂:好猴儿崽子!真个胆大,竟敢在众目之下,弄这种手段,小子们真有个狂劲!只是两个少年匪徒走出店去依然没见跨院里镖局子人一些动静,追云手蓝璧心说:“这一堆饭桶真把人气死,可怪镖主崔鹏也真放心,他竟派这么一堆废物出来,他真放心。”蓝大侠隐身在夹道的墙角,见前后无人,院中已然黑暗下来,一耸身跃上屋顶,纵身到店门过道上面,潜伏着身躯。察看那两个匪徒,见他们没往街里走,竟奔东关外而去,这越发是单为万胜镖局来的无疑了。追云手蓝璧仍然不肯罢手,趁势要看看镖局子的人们是否已经有了觉察,见自己那间屋中,伙计已给掌上灯来。自己虽则不在屋中,好在时候尚早,店中不断的有人出入,所以店伙也毫未作理会。追云手蓝璧施展小巧的功夫,潜踪隐迹,从屋面掩到跨院。敢情跨院中地势还不小,是三间东房,两间北房,各屋中全掌起灯火,正有三四名镖局子伙计吵嚷着。这个说:“分明有人敲窗户!”那个就说:“简直你是闹毛包,自己人全在屋里洗脸换衣服,哪个敢来和我们无故取闹;我们是干什么的,他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胡二弟,还得说是什么时候,别叫人听了去笑掉大牙吧……”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正在吵嚷着。东房门一开,一人当门而立,追云手蓝璧隐身躯正看这人的正脸,想起来当日到万胜镖局访小孟尝金-崔鹏时,席间曾给引见过,此人名叫神枪手穆文义,和镖主崔鹏全是清真教徒,掌中一杆八母大枪,在镖行中颇有个“万”儿。这次是因为镖主应了这号买卖,是北京富商前往山西的现银,镖全应好了,保单全开完了。镖主小孟尝崔鹏本是跟人家定觌好了由镖主亲自押镖,可是忽然出了一点要紧事,不能随着走,镖期又不许耽误,只好叫神枪手穆文义,和镖师李开泰,趟子手于二愣带着八名得力伙计,押着镖先走。定规好,不出直隶境,自己准赶上。因为这趟线上全是打出来的天下,只有入山西境内时有新上跳板的绿林草寇搅乱,神枪手穆文义遂押着镖银从北京城起身。神枪手穆文义也是久走镖的镖师,也是眼里不容沙子的手,绝不敢放大意了。只为在直隶境内万胜镖局走了这么些年,就没出过事,万胜镖局的镖走在哪儿也是按着镖行规矩,对于各处大小垛子窑,全是按着行规走。至于蟊贼草寇,见了万胜镖局,焉敢稍生妄念?所以神枪手穆文义也认为伙计们瞎闹,把风门推开向伙计们招呼道:“你们该着干什么的小心点去干,别没事瞎起哄。”说完了转身进去,镖局子伙计随即进了北屋。

    追云手蓝璧见跨院中正在无人,遂仔细察看。见东房的屋檐下底子,纸窗的上面横木框上,钉一支甩手箭,在箭头上更插着折叠的一张纸帖,钉的地方十分隐僻,不是自己早看见匪徒发过暗器,也一样忽略过去。追云手蓝璧遂仗着身形巧快,翻到东房上,从檐头探身把那支甩手箭拔起来,然后轻轻的来到了前院的东房前坡。蓝大侠看了看由前院正房射出来的灯光,正映到东房北山墙的上面,遂往房坡上一躺,伸手把那支甩手箭上的字柬退下来,轻轻打开,映着下面的灯光,见这张红柬帖上面写着“具柬敬约万胜镖主在枯柳屯赐教”,下面写着“鄂中绿林小卒金老寿载拜”。追云手蓝璧一看这个具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可要糟!湖北有个绿林怪杰要命金七老,莫非就是此人?听江湖道上传言,此老十分扎手,练就一身软硬功夫,手黑心狠。他作的是绿林生涯,偏是绿林道的对头!哪路上的绿林道一个行为失当,作出大恶的事来,休想逃出要命金七老的手去。也就是当时不把你置之死地,也把你废了,叫你一辈子作废人。”江南绿林道中畏他如蛇蝎,同道中有时彼此失和,就赌咒:谁要亏心,叫他往南去遇上要命金七老,往北来碰上燕赵双侠。

    不过燕赵双侠虽也是专和绿林道作对,还没有金七老那样手黑心辣。追云手把字柬仍然给折起,穿在箭上,自己暗自沉吟:看这种插箭留柬叫阵,分明要命金七老和万胜镖主小孟尝金-崔鹏有不解的“梁子”。他两家,一个久据湘鄂一带,一个专走北省的镖,两下里竟会有这么大的仇,这真是件怪事!可巧,镖主崔鹏又没来,这一下子万胜镖的牌匾非摔在河间府不可了!看金老寿既是从湖北赶来找场,这场事还是非闹起来不可。我蓝老大既然赶上了,和崔镖头又有个认识,焉能袖手旁观?只是这金老寿实非易与之流,自己也仅是听江湖道上的传言,究竟这要命金七老手底下怎样厉害,自己还不详细;江湖上既那么称道也绝含糊不了,自己一个接不下来也跟着一块栽在这。那可得仔细一点,反正这是天意该当有我蓝老大一份儿了。想到这,知道这种成名的人物,说到哪儿作到哪儿,店中绝不会出甚么花样了。这枯柳屯在甚么地方,自己还不知道,只好明早再打听了,但别叫他们再疏忽大意,早早给他们添点警心。一翻身,身贴北山墙的墙头,下面正是进跨院的夹道,没有人出入。蓝大侠捏箭尾,一抖手打了出去,这次故意多用了几成力,“砰”的钉在了跨院东房的窗户当中立木上。

    这次屋里的镖师和趟子手全听出声音不对,于二愣真是愣,一个箭步从屋中蹿出来,厉声喝道:“谁?”追云手蓝璧知道两位镖师也就出来,拧身纵到前檐,一翻身落到自己房间门口,轻启风门,进了自己的屋子,一叠连声的招呼店家。店伙方才进来给他掌灯见屋中无人,这院中也没有这个瘦老头子,想着一定是往街上闲溜去了。直到把店门掩上也没见这个老头子回来,此时竟自一叠连声的招呼,赶忙来到屋中道:“老爷子您往哪儿去了!怎么我没看见您老进来?”追云手蓝璧道:“伙计,你眼睛太不管事,我进来时你就在柜房那站着,我只是没进房间里来,我服侍我那匹小驴去了。”伙计道:“爷台您放心吧!我们全给喂好了,哪能用客人操心。”追云手蓝璧道:“你不知道,我那匹小驴有毛病,喂饱了得给它把肚皮推一阵子,不然的话,夜间它闹食,明儿立刻走路没气力了。”店伙知道这位爷是故意和自己开玩笑,才要答话,东跨院里又连声招呼店伙,伙计赶忙向外走着道:“爷台太爱取笑了,我没听说过驴子闹食的,要甚么您老招呼一声吧!我到跨院去看看。”伙计已走出屋,去。追云手蓝璧道:“驴可喂饱了,我这个人还没喂哩!小子你吃饱了不管别人了吧?”

    店伙停着脚步道:“爷台,我没忘,您不在屋里我开来饭给谁吃呢?您等一等,我这就给您开饭。”说着赶紧跑进跨院,一进院子就一愣,只见镖局子伙计们全在院里,有两个提着灯笼往各处照着,店伙遂招呼道:“达官叫我有甚么事么?”

    镖师李开泰从屋中推门出来,向店伙一点手道:“你进来。”店伙赶紧来到屋中,见屋中只有那伙镖师和于二愣,李镖师把风门仍旧带上,向店伙道:“有人打听我们么?前面住的客人有几个南边人,全住在几号房?”店伙一听,所问的事情十分离奇!遂说道:“达官老爷住在小字号。只管放心。咱这字号虽小,并不杂乱,只要一交戌初,准上店门,出入的人,全有人看着,没有人打听达官老爷们。前院四十多位客人,没有南方人,达官老爷敢是看见甚么了么?”神枪手穆文义抬头来说道:“伙计,你不用疑心,我们不过随便这么问问,就是有了事,也没有你店家的干系,你去吧!有南方口音的客人,你留心一点,我们有个约会,定规在这里见,怕两下里错了头,没有事了,你去吧!”店伙看到院中的情形,和镖师所问的话,知道内中准有事。不过这是北五省有名的镖局子,人家既不叫追问,乐得的少找麻烦,遂赶紧退出来,给追云手蓝璧去开饭。

    店伙走后,神枪手穆文义向镖师李开泰道:“李师父,甚么事还是少问店家,他们管不了甚么事。李师父,你看这字柬上具名的是鄂中绿林小卒金老寿,我就没听说过这么个人,看这来头,简直是成心和我们镖主过不去。崔镖头从来没到湖北去过,怎么会和姓金的结了‘梁子’?又是这么巧的,崔漂头偏偏没跟来,就遇上点名指姓找他的,我看非出事不可了。”镖师李开泰道:“这也没别的法子,怎么来怎么接着就是了,我们万胜镖局在北五省大小也有个‘万’儿,这一带好样的开山立柜的当家的,全给我们闪个面子。这个姓金的不过一个过路的绿林,难道他不懂得光棍截路不截财,这河间府一带的有名瓢把子铁胳膊秦五,就容他在这一带张狂么?”神枪手穆文义道:“李师父,事情可不能这么看。这个主儿是怎么路道,我们一点底没有,可是按他居然插箭留名,自己先道出‘万’字来,没有出人头地的本领,焉敢这么办?这就应了俗语,‘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说我们遇到这种事,是等镖主不等镖主?万胜镖局是创出‘万’来的字号,在咱们弟兄手里给弄砸了,怎么对得起崔镖头,要是把镖停在河间等着镖头到了再走,我们弟兄也太觉着面子上难看了。镖主看得起我们弟兄,把这趟镖交给我们弟兄,遇到一点风波,我们就不能替镖主担当,我们也枉在江湖道上走了!李师父,咱们也只好和来人拚着看,成不成就听天由命吧!只是这枯柳屯在什么地方,我还真想不起来?”于二愣在一旁拧着眉头子盘算事,随着答道:“这趟线咱们倒也走过两趟了,枯柳屯这个地方我就没听说过,要有也是极小的地方。老师父们现在不必瞎猜疑,咱们按着规矩起镖,真有不开面的老和跟咱们过不去,索性往死处招呼。这种过路的绿林更可恨,完事你没处找他去,我就是恨透了这群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