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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秦记》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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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站在大王的角度考虑问题,只怕也只能如此,又怎会怪责大王无礼呢?”周勃谦恭地道:“诚如大王所言,今日之事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我们的重点还在于今后的行动。如果大王不嫌我冒昧,我可以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是否妥当,还请大王另行斟酌。”

    项羽气机再现,将方圆数十丈内的地域重新搜索一遍,在确定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这才道:“将军无须顾忌,尽管直言。”

    周勃似乎早已胸有成竹,想了一想,才缓缓道:“关中之险,在于宁秦,宁秦一破,则关中无险可凭。凭大王的威名,可在数日之内将之占领,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所以要想征服关中,必先征服宁秦。所幸的是宁秦又在我的掌握之中,那么一旦你我联手,关中则不攻自破!”

    他所言非虚,以西楚军向来不败的战力,能够阻止其前进的不是人力,而是天险。宁秦无疑就是这样一道天险,当这道天险不成为天险之时,项羽还真想不到有谁可以与自己的大军抗衡到底。

    “一切真的如你所说的如此简单吗?”项羽想了片刻道。

    “当然不是!”周勃摇了摇头道:“纵然天意如此,还须人为努力。我所统辖的五万大军中,并非人人都能听从我的号令,尤其是在这件事情上,所以我们还要选择一个时机。”

    项羽冷然一笑,道:“所谓杀一儆百,若真有人不听号令,不妨杀几个,以震军威!如果你人手不够,本王可以给你调配几个高手,一切听你指挥!”

    “大王所言虽然也有道理,但我担心一旦动手杀人,容易引起别人的疑心,反而过早暴露了我们的意图。”周勃忙道:“其实,要放大军通过宁秦,只需要一夜的时间足矣,只要我们约定好入城的时间及联络暗号,到时我在城门口安置几个心腹,便可马到功成,真正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按你看来,我军在哪天入城最合适?”项羽似是无心地问了一句,其实,他的心里一直还有几分疑惑,正想通过一些话来试探周勃。

    周勃显得十分冷静,道:“汉军受军需粮饷的拖累,至少要在二十天以后才能自咸阳动身,而大王要想在关中速战速决,恐怕也需要一段时间准备,所以如若动手,当在五天到十天之间。”

    “说得不错!”项羽显然赞同周勃的分析,却留了一个心眼:“你这就回去着手准备,具体哪天动手,本王派人另行通知你。”

    周勃拱手道:“那么我这就先行告辞了。”

    他与卓方只走了几步,项羽叫住他道:“如若此事成功,这个关中王非你莫属!”

    “多谢大王成全!”周勃不由大喜道。

    宁秦之险峻,就如一道铁闸,横断于两山夹峙之中,当项羽的大军所向披靡来到宁秦时,也不得不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在城下扎下十里营寨,等待时机。

    宁秦凭着天险真的能够挡住项羽这十万无敌之师吗?没有人知道答案,因为谁都十分清楚,任何天险都是需要人来把守的,没有人把守的天险也就不称之为天险,所以能否挡住项羽这十万无敌之师,不在于天险,而在于人。

    镇守宁秦的统帅是汉王旗下的七大名将之一,与樊哙齐名的周勃,他所擅长的就是战略防御和巷战,所以纪空手派他镇守宁秦,不得不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有一点是纪空手万万没有料到的,那就是无论他多么了解周勃,最难测的还是人心。

    纵观古今天下,因一念之差而酿成的大祸比比皆是,甚至危及到了一个朝代的兴衰,难道正在崛起的大汉王朝真的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念之差,从而走上覆灭之路吗?

    面对城外的西楚军,宁秦城中丝毫不乱,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不安定,一队一队严阵以待的士兵依次换防,驻守在城墙之上,显得那么有条不紊,城中店铺照开,市面照样显得热闹,根本就没有大战将临的紧张气氛。

    周勃站在城楼之上,俯瞰项羽的十里军营,心中感触颇多。他不得不承认,西楚军之所以连年征战,未逢败迹,的确有其独到之处,单看那连绵十里的旗海,随风而动,犹如游龙般飘摇,显得是那么整齐划一,就不是一般的军队可以做到的,更难得的是,西楚军受阻宁秦已有多日,并没有因此而影响士气,反而每日三次操练,照常进行,仿佛攻破宁秦只是迟早的问题,大有王者之师应有的风范。

    这种宁静之中所蕴含的张力与战力,当然是非常惊人的。作为一方统帅的周勃,应该十分清楚,自青石岭与项羽分手后,转眼已是七天之久,项羽那边毫无动静,这让周勃心中感到了一股莫名的躁动,仿佛等待绵绵无期。

    “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难道项羽还不能相信自己?”周勃这么想着,他只能听天由命了,因为这个问题绝不是自己可以左右得了的,决定权掌握在项羽的一念之间。

    “将军,七天过去了,西楚军营中毫无动静,我们应该怎么办?”卓方站在周勃的身边,显然抱着与周勃同样的心情。

    “我们还能怎么办?”周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道:“只有继续等待,这是我们惟一能够选择的办法。”

    “要不然我今夜潜出城去……”卓方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周勃打断,摇了摇头道:“项羽本就多疑,如果我们一味催他出兵,反而会加重他的顾忌。”

    两人相对无语,只是静静地坐在城楼之上,看着城墙上一队一队列队而立的士兵,突然城外响起三声炮响,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周勃心头一跳,低呼一声道:“谢天谢地,总算来了。”

    他迅速率领亲随登上城楼,远眺过去,只见西楚军营营门大开,一彪人马飞骑冲出,蹄声隆隆,尘土飞扬,扬起的沙石遮迷了视线,显得极有气势。

    一杆大旗迎风飘摇,一个大大的“项”字在尘土中若隐若现,旗下有一匹良驹骏马,马上坐有一人,正是西楚霸王项羽!

    他率领数千铁骑若旋风般直往宁秦而来,从军营到城下足有十箭之距,他们却眨眼即至,“希聿聿……”一阵马嘶长鸣之后,但见数千骑已经整齐划一地排开,军威之严谨,看得宁秦守军心惊肉跳,心中无不暗道:“无敌之师果然名不虚传。”

    一阵鼓声后,自骑兵阵中闪出一员将军模样的人物,打马冲前数十步,来到城下高呼道:“在下乃西楚霸王座下右路先锋秦正,奉我大王之命,请宁秦城守周勃周将军登高一步说话!”

    城上鸦雀无声,所有将士都将目光投向周勃身上。

    周勃没有马上应答,而是犹豫了一下,命令身边的几位将军道:“传本将军令,所有将士一律严阵以待,箭在弦、滚木圆石准备!”

    几位将军应声而去。

    周勃这才大步踏上墙头,战鼓擂罢,他扬剑一指道:“本将军在此,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秦正昂起头来,冷然道:“将军出言如此粗鲁,实令我大失所望。不过,让我更失望的是,周将军身为大汉名将,却胆小若鼠,只会如女人一般叫骂街头,不敢与我一战,这岂是大丈夫所为?又哪里有男子汉的半点血性?”

    周勃似乎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一脸不屑地道:“你是西楚霸王座下的一名先锋官?”

    “不错!”秦正怔了一怔,见周勃对自己的叫骂置之不理,反而问起自己的官职来,心中甚是奇怪。

    “怪不得。”周勃淡淡而道:“就凭你刚才的那一番话,就足见不能成为独挡一面的一方统帅。为将帅者,统领的是上万军马,讲究的是攻防谋略,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逞匹夫之勇,那么两军何必还要摆开阵式,决一雌雄呢?不如你和我打着赤膊,在市井街头上当个混混算了。”

    他的话引起军士们的一阵大笑,秦正不由心生恼怒道:“你休要得意,但凡城破之日,我一定会让你为自己的话感到后悔!”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等不到那一天了,因为宁秦之险,可以保证城池百年不破,你能活到百岁吗?”周勃人在高处,浑似把秦正当作小丑调侃,又引得笑声迭起。

    秦正正欲应答,却听得身后响起一个深沉悠扬的声音:“周将军的口舌之犀,不是你能抵挡得了的,秦正,你且退下!”

    这声音似乎挟有内力,是以话声传出,犹如风雷,无论近处远处,听起来都十分清晰,所有人皆心头一震,知道说话正是项羽。

    “大王莫非也想与本将军较量一下口舌之利吗?”周勃此时说话,已将音量提高,毕竟他与项羽相距足有百步之遥。

    “不敢!”项羽人在马上,淡淡而道:“本王能够拥今日的成就,依靠的是手中利剑,而不是嘴舌。本王来到宁秦,屈指算来,也有数十天的光景了,像这种战又不战、打又不打的场面,本王还是第一次遇到,甚觉乏味得紧。是以,本王有一个提议,想与将军赌上一把,不知周将军是否有此雅兴?”

    周勃哈哈笑道:“想不到大王与本将军有此同好,当真难得。这样吧,你先将这赌约说来听听,看本将军是否有这个兴趣!”

    项羽微微一笑道:“以宁秦之险,本王要想将它攻破的确极有难度。所以,本王已决定退兵,但是就这样平白无故地退走,绝不是本王心中所愿,于是本王想到了以这个‘赌’字来占卜一下自己的运气,若是本王赢了,那么本王就绝不退兵;若是本王输了,那么在明日天亮过后,宁秦城下又将还复它原有的宁静。”

    这个赌注十分诱人,至少对每一个驻守宁秦的将士来说,能够让西楚军不战而退,那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结局。然而,越是诱人的赌注,这赌就越是具有风险,项羽究竟想怎么赌呢?

    周勃也很想知道项羽的心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因为他也不知道项羽会选择一个怎样的赌法。

    “这赌其实非常简单,本王与周将军既为同道中人,当然只有在武道上切磋。”项羽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谁都知道项羽身为流云斋阀主,其武功堪称天下第一,他要与周勃在武道上一较高低,绝对是一个不公平的赌局。

    项羽微微一笑,眼芒划过空际,道:“本王这个赌局绝对没有占人便宜的意思,我站在原地,发出三箭,只要周将军能躲过这三箭,这场赌局就算是本王输了,不知周将军意下如何?”

    他与周勃相距至少百步,在这么远的距离之下,无论他的箭速有多么迅猛,都必须用上一定的时间通过这段距离,而有了这点时间,对周勃这样的高手来说,完全可以做出应变的动作。

    “你不反悔?”周勃问道,他也很想看看项羽的武功到底有多么的高深莫测,是以心中一动,有点跃跃欲试了。

    “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何况本王位居九五之尊,难道还能失信于你?”项羽淡淡一笑,显得胸有成竹。

    “好!那就让本将军领教大王的神射功夫!”周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人在城墙之上,已是全神贯注地盯住项羽。

    “弓!”项羽的眼睛一紧,一股寒光逼射而出,与周勃的眼芒在虚空中一触即分,这才大喝一声道。

    当下有四名大汉抬出一张巨弓,竟然比寻常的铁胎弓大了数倍,呈乌青色,弦泽赤红,配之金色的羽箭,竟显得色彩斑澜,蔚为奇观。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项羽一手抓过巨弓,然后自属下手中取过一支羽箭,缓缓而道:“这是本王的爱弓,名曰射天,以南海精石炼铸,重五十六斤,天下能开此弓者不过百人,而开弓又能有一定准头的,恐怕不会超过十人,本王得到此弓之后,视若珍宝,平日里一般不用,今日再试,已是第三次。周将军,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周勃的心中一慑,这才知道项羽动用的竟是真家伙,射天弓之名,周勃曾经听人提过,知道此弓一现,异常厉害,完全超出了弓箭的范畴,项羽动用此弓,莫非真的是想赌上一把?

    周勃的怀疑一点未错,项羽的确是在赌。自青石岭一役之后,项羽并没有因此而相信周勃,但是,他又不愿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左右为难之下,他只有以这个办法决定自己的选择,只要周勃不死于射天弓之下,他就相信周勃,否则他惟有退兵一途。

    弓微开,箭在弦上,项羽遥看了一下站在城墙之上的周勃,然后他拉弓的手开始发力。

    弓弦在一点一点地张开,闪闪的箭头却若一点寒星高挂天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当弓弦构成半月形状时,自弓弦间的虚空中平生一股旋风,此风生得如此诡异,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杀气在漫涌,飘飞在这百步的虚空。周勃的手紧握,手心已有冷汗渗出,当那射天弓一点一点张开之时,周勃所看到的不是弓,也不是箭,而是一个涌动着气旋的黑洞,深不可测,让人根本琢磨不透。

    “锵……”他的手臂一振,薄薄的剑身发出一种如蝉翼振动的轻颤,遥指向那寒芒闪闪的箭头。

    他无法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保持心态的宁静,在这一刻,他害怕宁静,希望有一点动静打破这沉沉的死寂。然而,那遥传过来的杀气就像是阴魂不散的幽灵,在他的心中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让他产生出莫名的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