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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上的明朝权臣——严嵩》第十三回 病祭酒逞辩金銮殿 嘉靖帝含泪迎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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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王妃撞车辕自寻短见,将事态扩展到了最大化,这使心里七上八下的大臣们反而变得安静和冷漠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嘉靖皇帝被废已经成了定局。理由很简单,嘉靖皇帝若胆敢走出皇宫半步,他就再也没有缩回脚步的可能,张太后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将他弄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他若不出去,对生母的死活不闻不问,朝廷以孝治天下,那么他这样的冷血动物必为天下人不齿,龙椅也就不属于他了。所以,大家犯不着再去为嘉靖皇帝操心。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闹来闹去都是他们姓朱的事情,再怎么那把龙椅也轮不到自己来坐,自己何必要去犯傻呢?

嘉靖皇帝血气方刚,几次欲鱼死网破提剑闯出宫去,都被骆安跪在地上抱着双腿拦住了。他对嘉靖皇帝说:“皇上,使不得呀!这样冲出去无疑是以卵击石。严嵩老谋深算,有鬼神莫测之机,何不去问问他,要他想个两全之策!”

一句话提醒了嘉靖皇帝,他止住悲泣,用泪眼望着骆安,说:“对了,朕一时急怒攻心,倒忘记他了。咦,这几天朕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他呀,他跑到哪儿去了?”

骆安说:“严嵩抱病在床,已经有半个月没有上朝了。只要皇上下旨,我马上去问他,他一定会有两全之策帮皇上排忧解难。”

嘉靖皇帝连忙说:“好好,你现在就去找他,一定要把朕的难处告诉他,无论如何要他想个良策,把朕的母亲顺利接进宫来,帮朕化解这个危机。”

严嵩弃官挂职千里迢迢来到安陆府,受尽磨难才进了兴王府,还没有从一种不幸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便受命运驱使,抱着必死的心情护驾赴京,受苦受累不说,江彬派人半路截杀,那恐怖的情景几乎使他的精神崩溃了。突然间由一个平民变成了国家的四品大员,又使他恍如梦中一样,经常夜半醒来掐自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由于心情落差太大,导致气血不顺,加上地域原因,水土不服,最后他又吐又泻,躺在床上垂危的样子就只差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骆安从皇宫里溜了出来,做贼一样来到了严嵩的住处,巷子里赶驴子,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了个大概。昏昏噩噩的严嵩听了,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坐在那里,眼睛发直地望着一边,傻瓜一样,半天没说一个字。

严嵩闭门养病,不知道蒋王妃进京和杨廷和、梁储、毛澄被打的事情,这在骆安的意料之中。现在严嵩表现得很震惊,骆安也不奇怪,因为这也关系到他的命运嘛!所以,他并不在意严嵩的表情,说:“严大人,事情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皇上派我来要你拿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一定要把王妃顺利的接进宫来。”

严嵩像中了邪一样,他扭过头来,气愤地问骆安:“王妃两天前就进京了,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骆安从心底里瞧不起严嵩,这次要不是事情危急,打死他也不会来向严嵩说好话。见严嵩怒气冲冲地责问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换在平时,他一定会呛得严嵩背过气去,但今天他需要把严嵩拉上自己的小船,大家一起去同舟共济,所以他就只能在心里大骂:你是哪棵树上的鸟呀!王妃进京我为什么要及时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护驾有功充了一次人就不再是猴子了,呸!我骆安不尿你!骆安在心里骂完了,怨气消了一些,脸上就平静了许多。他说:“自王妃进京,我就忙得不亦乐乎,想来告诉你也没有时间啦!你还是赶快想个两全之策吧,皇上还等着我回去呢。”

骆安看不起严嵩,严嵩也从心底里鄙视骆安。他认为像骆安这样的人,草包一个,除了会狗仗人势能 “汪汪 ”地到处咬人外,真要遇到事,半点儿能力也没有。要换在平时,他一定会装腔作势拿骆安一把,但此时共同的厄运使他无心跟骆安过不去。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先回去告诉皇上,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容我仔细想一想,明天带病上朝,必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良策。”

这一夜,嘉靖皇帝坐在金銮殿上度日如年。他诅咒黑夜为什么还不消失,黎明为什么还不快来。因为黎明来了,严嵩就会给他带来一个两全其美的良策,从而使他们母子两人都转危为安。严嵩说明天带病上朝,一定会想个两全其美的良策。他相信严嵩,从他见到严嵩的第一天起,他就相信严嵩知天文晓地理,能料知吉凶祸福,并能帮助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是么?他说自己有威服天下、一统四海的前程,自己今天不是当了皇帝么?他说自己一步一难,从接到诏书到现在,自己不是步步有难么?他是一个活神仙啦,他一定有办法帮助自己化解这次的危机。

和嘉靖皇帝一样,严嵩也是彻夜未眠。不同的是嘉靖皇帝心里充满着希望,盼望黎明快点到来,而严嵩心里却感到非常绝望,生怕黎明到来,自己没有两全之策,从而落个可悲的下场。他在心里忿忿地抱怨蒋王妃:蒋凤儿呀蒋凤儿,你以为你的儿子现在是一条龙了呀!他还是一条没鳞的小泥鳅呢!陆松、钱万、吴飞虽然是御林军指挥使,说起来每人都管着几百名兵卒,但张太后一党无处不在,危难之时他们谁也带不出一兵一卒来跟你的儿子走。骆安是锦衣卫副千户,更是孤家寡人。可怜我严嵩刚刚活得像个人样,就又要被你带进地狱。老天爷呀,我严嵩自小努力,勤奋向上,却命运乖骞,半生坎坷。都说天道酬勤,工夫不负有心人,可你为什么就不睁开眼睛看看,给我一份勤奋的回报呢?严氏的祖宗啊,我现在已经是四品大员了啊,你们为什么不保佑我一生平安、步步高升以光宗耀祖呢?难道你们真的都沉睡不醒了吗?我严嵩绝不能因为一个无知的王妃而功亏一篑,我要孤注一掷不惜与群臣作对,与太后作对。这也许是上苍赐予我的又一个升官发财的良机,严氏的祖宗啊,你们就再保佑我一次吧!

黎明终于姗姗而来,大臣们一个个面无表情,鱼贯而入。嘉靖皇帝坐在龙椅上,眼睛死盯着门口一眨也不眨,终于,他看到了严嵩的身影。严嵩病体恹恹,走路踉踉跄跄,一副随时会摔倒的样子。他和众大臣一样,低着头,默默地站到班尾,根本不看嘉靖皇帝一眼,这让充满了希望的嘉靖皇帝,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种不安。

众人各就各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嘉靖皇帝问:“诸位爱卿,谁愿意领旨把朕的母亲接进宫来?”见众人低头,木偶一般,便又提高声音:“诸位爱卿,谁愿意领旨把朕的母亲接进宫来?”说完目光落在严嵩的身上,似在问他:你说话呀,你不是说今天上朝一定能给我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你怎么不说话呢?

严嵩依旧低着头,但凭感觉他知道嘉靖皇帝在看着自己,便略作迟疑,出班说:“启奏皇上,微臣近日抱病在家,对朝中之事不甚了解,更不知道王妃已经抵达东校场。微臣以为,就这样匆匆把王妃迎进宫来,实在太草率。应当先正王妃太后尊号,以太后之礼迎进后宫,这样才上合天意,下合民心,中间不失国体大义。”

嘉靖皇帝一听严嵩此话,气就大了,他在心里说:这就是你想了一夜想出来的两全之策呀,要是能尊朕母亲为太后,朕母亲还能在东校场要死要活拖到现在?朕对你满怀希望,谁知道你让朕麻雀落到谷壳上,空喜一场。严嵩呀严嵩,你太让朕失望了!想到这里嘉靖皇帝从心底里感到绝望,他有气无力地说:“严爱卿,你所奏之事已经廷议,不可。”

严嵩一副激愤样子:“为何不可?朝中何人反对?我倒想听听他的高见。”

杨廷和听了,心想,你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竟敢出此张狂之言,真是岂有此理。他出班,盛气凛人地望着严嵩,企图从气势上压倒严嵩:“严大人,虽然朝中众臣无不反对,但首议却是本相。廷议结果有何不妥,请赐教。”

严嵩清楚,蒋王妃在东校场撞车辕自寻短见,虽经及时救护没有当场丧命,但她拒绝进食和治疗,命若游丝。若再拖下去使她死在宫外,则他们个个都会身首异处,今天就是自己孤注一掷同群臣决战的最后一次机会,成则自己更会飞黄腾达,不成也是天命所致。他大声质问杨廷和:“杨大人,所谓太后就是皇帝的母亲,王妃是当今皇上的母亲,尊王妃为太后,此议错在什么地方?”

杨廷和理直气壮:“当今皇上既然是太祖的子孙,也是当今太后的继子。历史上只有太后废皇帝的事,还没有听说有哪位皇帝废太后、不要母亲的事。当今太后虽然是皇上的义母,但继续尊为太后理所当然。要废太后,这人神共愤的事,皇上能做么?”

严嵩针锋相对:“我说过要废当今太后么?莫非杨大人有此想法?”

杨廷和被严嵩倒打了一耙,气极败坏:“严嵩,尊王妃为太后的话你没有说么?众目睽睽之下,你想抵赖?”

严嵩不理睬杨廷和的态度,轻轻一笑:“我说过要尊王妃为太后的话没错,可没说过要废当今太后啊。杨大人,当着皇上和众位大人的面,你可不能给下官乱扣罪名呀!”

杨廷和语塞,手指严嵩,气得半晌说不话来。毛澄见状立即出班,鄙夷地看着严嵩:“严大人,听你的意思,莫不是想在朝中尊两个太后?须知一国没有二君,一朝岂能有两个太后,这不是授人以柄,滑天下之大稽吗?妄生此念者当斩。”

严嵩说:“毛大人,天下之人谁没有母亲?历史上之所以没有先例可以援引,是因为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例。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慎重的去对待。难道没有先例可以援引,本朝就没有贤能之士做出正确的决定给后人做个榜样?诸位都是国家栋梁,要有安邦定国的宏伟蓝图才行,逼迫皇上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这让皇上还怎么去做天下人的表率?我大明朝提倡以孝治天下,我不明白诸位为什么要做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

毛澄恼羞成怒,怒斥严嵩:“严嵩,好匹夫,你强词夺理,唯恐天下不乱!”

给事中马理也出班奏道:“皇上,杨大人、毛大人和微臣等人的意思并不是要皇上不认自己的母亲,而是说王妃仅仅是不加太后尊号而已,这种情况本朝已有很多事例,上至皇室,下至民间都有,请皇上明鉴。”又转向严嵩,讥讽道:“严大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严嵩泰然自若,反唇相讥:“马大人,据下官所知,你的情况跟皇上不一样啊,你是庶出,可皇上是兴王府的嫡生世子,能跟你比吗?”严嵩所说的庶出是什么意思呢?直接地说也就是小老婆生的。因为马理就是小老婆生的,所以严嵩说完,众人便一阵窃笑。

马理当众蒙羞,又气又急。他脸色涨得像一副干猪肝,跳脚大喊:“严嵩,小人!无赖!流氓!”

严嵩不屑地扫了马理一眼,转向大家,慷慨激昂地说:“所谓继承爵位而不正其母亲尊号者,都是因为他们属庶出,非嫡生,名号其父已定,不能更改。当今皇上是已崩皇上的堂弟,不与他同父,王妃也并非小妾、侧妃,如果不给她正名号而迎进宫来,那不是把王妃当先太上皇的侧妃在对待吗?这置王妃于何地,置当今皇上于何地?置大明皇室的颜面于何地?诸位都是辅国之臣,这种败坏人伦有伤国体的事情能在我们的手里发生吗?我想问一问各位大人,你们谁没有母亲?你们谁愿意自己的母亲无故被说成是别人的小妾?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自己不愿意,为什么硬要强加给别人!”严嵩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他的意思是说小老婆生的孩子就是以后当家作主了,仍然要喊大老婆为妈,尊大老婆为家庭之主,而不能让自己的小老婆生母翻越到大老婆之上,这是名分问题,不能更改。换句话说,就是嘉靖皇帝如果是孝宗皇帝的小老婆生的,他尊孝宗皇帝的大老婆张太后为太后,不给生母正太后尊号是应该的。但嘉靖皇帝不是小老婆生的,而蒋王妃更不是孝宗皇帝的小老婆,而是弟媳。所以,如果不给蒋王妃摆正名分迎进宫来,那就把她当着孝宗皇帝的小老婆看了。那不是胡闹,有意在笑话皇室,出皇室的丑吗?

杨廷和、毛澄目瞪口呆,金銮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严嵩乘胜追击:“皇上,当今太后众望所归,威仪不能动摇,这既是国体大义,也是一个做晚辈应有的道德。王妃正太后尊号,也是人心所向,理所当然。微臣十分清楚王妃的高尚品德,她仁厚贤德,要太后尊号不过是一个普通母亲的心理,绝无他意。微臣以为,正王妃太后尊号,不庙见,以太后之礼待之。这样一来,王妃跟太后、各位大臣的交往就可以有理有节,皇上跟王妃之间的母子之情也可以不受伤害,而天下人必以此为快事,同时还能引导人心向善,宏扬良好的社会风气。”

严嵩说正蒋王妃太后尊号,不庙见又是什么意思呢?所谓不庙见,就是不主持宗庙的祭祀等活动,不召见大臣议事。一句话说到底,就是说只给蒋王妃加一个太后的名号,不跟张太后争名夺利,后宫还是张太后做主,蒋王妃仍做一个普通的女人。

嘉靖皇帝只要母亲能够顺利进宫,母子俩都能平安无事就行了。至于母亲在宫里掌不掌权他也顾不上了。见众臣被严嵩说得张口结舌,一个个像木桩一样戳在那里不吱一声,就小心翼翼地问杨廷和:“杨爱卿,你是朝廷首辅,严爱卿之议,你看如何?”

杨廷和心想,张太后不给蒋王妃正太后尊号,是怕蒋王妃跟她争权夺利。自己等人支持张太后,是怕一宫两个太后,将来发生变故,自己难脱干系。如果说蒋王妃只加太后尊号而不庙见的话,这就值得斟酌了。于是,他吞吞吐吐地说:“严大人的话甚是有理,但也要禀明太后裁决才是。”

毛澄大呼:“不可。皇上,微臣以为不可,王妃正太后尊号而不庙见,传扬出去会对太后造成伤害,说她独断专行,排挤王妃,进而给皇上带来不便。”

严嵩眼看众臣已被自己的大话镇住,毛澄还要出来反对,便毫不犹豫地给他扣上了一顶大帽子:“王妃正不正太后尊号是国体大义,是国事。后宫之事人们再议论也是家事。我说毛大人,你不是连皇上的家事也想管吧?你一个外姓人,连皇上的家事也要管,你什么意思?”气的毛澄七窍生烟,指着严嵩 “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张太后虽然决定不惜废掉朱厚熜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和权利,但严嵩金銮殿舌战群臣,迫使群臣妥协,撼动了她牢固的阵营,使她有了一种废旧立新会给朝廷带来更大的动荡的预感,加上蒋王妃只正太后尊号不庙见,即只有太后虚名,不过问后宫或朝廷一切事务,不跟她争权夺利。反正是抱来的孩子养在家,立谁又不一样呢!于是,张太后便卖了个顺水人情,以皇室尊长的名誉谥封已故的兴王朱祐杬为兴献皇帝,蒋王妃为兴献皇太后。让嘉靖皇帝以太后之礼将蒋王妃迎进后宫,使这场一触即发的皇宫内讧终于平息了。她将嘉靖皇帝召到太后宫,违心地说:“其实,哀家早就想正你母亲的太后尊号,只是碍于朝廷礼法,碍于大臣们的一致反对,才迟迟未作决断。现在既然众大臣都没有意见了,哀家就正你母亲的太后尊号,由你以太后之礼迎进宫来吧。”

仪仗是齐备的,嘉靖皇帝得到了张太后的许可,立即率队出迎。他没坐帝辇,也没摆皇帝的威仪,他像个孩子一样跑在队伍的最前面,第一个来到了东校场,第一个冲进了蒋王妃的帐篷。其时蒋王妃时昏时醒,奄奄一息。她朦朦胧胧地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看到一个太监手里拿着一块黄绫,迷迷糊糊地听到他在说:“太后懿旨,兴王朱祐杬生前忠厚仁孝,教子有方,谥封兴献皇帝尊号,蒋王妃仁厚贤德,封兴献皇太后,着即以太后之礼迎进后宫,钦此。”

太监一宣完诏,嘉靖皇帝就扑倒在蒋王妃的病床上,放声痛哭:“母亲!母亲!儿臣接驾来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