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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6·大结局》第六章 信陵君救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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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赵邯郸消耗战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邯郸。到了公元前257年,邯郸仍然牢不可破,秦、赵双方都被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拖得疲惫不堪。

对于秦昭王来说,这已经不只是两个国家的战争,也是他和白起之间的战争。他不断地给王龁派去援军,送去军粮,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攻破邯郸。他必须证明给天下人看,没有白起,秦军照样可以攻城略地,无往不胜。

在这场较量中,范雎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他心里很清楚,白起所言不虚。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秦国增兵换将,无异于扬汤止沸,不可能对战局产生根本性的影响。他心里还清楚,秦昭王虽然对他保持了信任,但是君臣之间已经产生了裂痕。而且随着战事的拖延,这种裂痕将越来越大;一旦战争失败,对于他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为了确保自己在秦国的地位不动摇,他必须硬着头皮打下去,即使是打到两败俱伤,也要拿下邯郸城。

秦国拼死进攻,赵国拼死抵抗,邯郸之战的激烈程度,甚至超过了当年的长平之战。攻守双方就像两大武林高手对阵,在把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用尽之后,进入了凝神贯气比拼内力的决战时刻。

这个时候,如果有第三方力量介入,战局的平衡立马会被打破。因此,在战场之外,秦、赵双方又展开了另一场较量。秦国威逼利诱,虚与委蛇,力图说服韩、魏等国附秦伐赵,从中渔利;赵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竭力阻止韩、魏两国被秦国收买,呼吁各国建立抗秦统一战线,挽救赵国于危亡。

平原君赵胜临危受命,扛起了合纵的大旗。

平原君赵胜

关于平原君这个人,范雎是颇有微词的。

据《战国策》记载,范雎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郑国人把没有经过加工的玉叫作“璞”,周朝人把没有经过加工腌制的老鼠叫作“朴”(可见吃老鼠的事,古已有之,而且不是广东人干的)。有一次,一位周朝农民用袋子装着“朴”,遇到一位郑国商人,问道:“您要买朴吗?”郑国商人以为是卖“璞”的,便说:“想买。”结果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几只死老鼠。

范雎讲完这个故事,接着说道,现在平原君自认为自己很有才能,在天下享有盛名。可是当年李兑在沙丘杀害了赵主父,他和赵惠文王作为主父的儿子不报杀父之仇,平原君还有脸做了赵惠文王的大臣,天下诸侯还很尊敬他。由此看来,天下诸侯还不如这位郑国商人——人家好歹还分得清璞和朴,诸侯却把死老鼠当成了美玉。

这个比喻委实刻薄。范雎早年怀才不遇,中年惨遭凌辱,到了秦国之后突然飞黄腾达,性格颇为扭曲,看平原君这类含着金钥匙出世的公子哥儿难免会戴上有色眼镜。因此,他的评价可以作为参考,却不能视为权威。

客观地说,平原君名满天下,并非浪得虚名。

战国四公子共同的爱好就是“养士”。相比孟尝君的食客三千,平原君也不遑多让,“喜宾客,宾客盖至者数千人”。

千万别以为,养这些门客,只要好吃好喝侍候着就行了。吃喝当然要提供,但更重要的是尊重。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战国时期的门客,已经是达到第四层次,即需要受到尊重,待遇高过现在的白领和公务员。

有一件事可以说明尊重对门客来说意味着什么。

《史记》记载,平原君家有一座临街的楼房,下临一户普通百姓的房子。这户人家有个瘸子,每天一拐一拐地到井边去打水。某一天,平原君的一个小妾在楼上看到这副场景,觉得十分好玩,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二天,瘸子就来求见平原君,说:“我听说很多贤人不远千里投奔您,就是因为您能够尊重人才而轻贱女色。我不幸得了残疾,而您的小妾竟然公开耻笑我,这种耻辱,只要是男人都无法忍受,我请求您把那女人的人头砍下送给我。”

瘸子说着,向平原君磕了一个头。

听到瘸子一本正经地说“请求您把那女人的人头砍下送给我”,平原君心里忍不住好笑。他微笑着答应了瘸子的要求,说:“好吧,你回去等着。”

瘸子走后,平原君对左右门客说:“你们看看,这小子不过是一介平民,居然因为笑了他一下,就想要我杀死小妾,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过了几天,平原君便把这事给忘了。瘸子也没有再上门来要人头,小妾仍然在府上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过了一年多,平原君发现一个怪现象——他的门客不断流失,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走了一半多。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向身边的门客请教:“我对他们不薄啊!可他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呢?”

大伙都不回答。平原君一再追问,终于有个人说:“还不是因为瘸子那件事?您无视别人的尊严,又出尔反尔,不遵守自己的诺言。大伙认为您重女色而不重人才,所以就离开您了。”

平原君这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杀了那个女人,亲自提着人头上门去给瘸子赔罪。这之后,那些走了的门客才又渐渐回到他身边。

邯郸被围后,赵孝成王命平原君全权负责办理外交事务,游说各国诸侯合纵抗秦。平原君受命后,将公关的重点放在齐国、魏国和楚国。

齐国已经有虞卿前往交涉,不用平原君太过操心。

魏国和赵国唇齿相依,平原君的妻子又是信陵君的同胞姐姐。因为这层关系,平原君多次以私人名义写信给魏安僖王和信陵君,请求魏国迅速发兵救援邯郸。

至于楚国,平原君觉得有必要亲自走一趟,于是将门客召集起来,想从中挑选二十人作为随从。

平原君的想法是,如果能够顺利完成任务,说服楚考烈王(楚顷襄王于公元前263年去世)出兵救援赵国,自然是再好不过;万一楚考烈王不答应,他就准备学蔺相如的,用武力逼迫其在朝堂上签订盟约。总之,不达到要楚国派兵的目的,他就不打算活着回来了,因此必须挑选文武兼备之士作为随从,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按照这一要求,他挑来挑去,只挑出十九个人。剩下的一个名额,无论怎么挑选,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而他又不愿意降低门槛随便找个张三李四王五麻子替代。

正在郁闷,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您不用再挑了,就我吧!”

平原君循声望去,看了好一阵子,才想起那人的名字叫毛遂。这也难怪,他的门客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不是出类拔萃之士,他一般是不太记得人家的名字的。

平原君问道:“您在我家里住了几年了?”

毛遂说:“三年。”

平原君说:“恕我直言,一位有本事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就好比一把锥子装进口袋里,很快会露出锥子尖来。可您在我这里三年了,我一直没有发现您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没有人向我说过一句赞美您的话,这就说明您并不比别人突出。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关系到赵国的生死存亡,不可儿戏。您的报国之心我领了,但您还是留在家里吧!”

毛遂说:“我今天站出来,就是要请您把我这把锥子装进口袋啊!您如果早那么干了,我早就脱颖而出,何止露个尖尖?”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平原君心想,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把他带去吧,至少他脸皮厚,于是同意了毛遂的请求。

一行人从邯郸出发,绕过秦军的封锁线前往楚国。那十九个人本来都看不起毛遂,一路上通过交谈,却都对毛遂刮目相看,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其实早就见过,而且朝夕相处了三年,只不过毛遂深藏不露,以至于大伙都视而不见罢了。

到了郢都(楚国迁都于陈之后,便将陈改称为郢,此后楚国数次迁都,都保持了这个习惯),平原君朝觐楚考烈王,向他痛陈秦国的危害,请求楚国与赵国结盟,发兵救援邯郸。会见从早晨开始,谈到中午还是没有结果。无论平原君从哪个角度劝说,楚考烈王就是不松口。

平原君的门客坐在殿下,焦急地看着殿上,虽然听不到说什么,但是都知道谈得不顺利。那十九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想上去帮忙而又“臣妾做不到啊”的表情。唯有毛遂半眯着眼睛,无动于衷。

有个人试探着说道:“毛先生,您出一下面怎么样?”

毛遂说了一句“好”,马上站起来,手按剑柄,三步并两步走上了大殿,对平原君说:“合纵抗秦这么简单的事情,三两句话就可以说清,你们怎么说了半天还决定不了呢?”

在场的人听了,无不大惊失色。楚考烈王抬起头来,盯着毛遂看了一阵子,然后转过脸去问平原君:“这是什么人?”

平原君说:“他是我的门客。”

楚考烈王大怒,呵斥道:“你给我滚下去!我和你家主人谈论国家大事,哪里轮得到你这个下人来插嘴?”

毛遂做了个拔剑的姿势,向前走了一步说:“大王敢这样对我说话,无非是仗着楚国人多势众。可现在我离您不到十步,您的性命就在我手里,楚国的人再多,也无济于事。我家主人从来不敢这样呵斥我,您怎么敢当着他的面不顾礼节呵斥我呢?”

楚考烈王一下子愣住了,强自镇定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毛遂说:“当初商汤以七十里之地,消灭夏桀而称王天下;周文王以数百里之地,消灭商纣而建立周朝。难道他们靠的是人多吗?不是。他们只不过把握住了当时的形势,借机发挥了他们的能量而已。现在楚国地方五千里,军队上百万,本来完全可以称霸天下。谁知道就凭白起这么个小子,带着几万人马讨伐楚国,居然一战攻克鄢郢,再战烧毁夷陵,三战辱及楚国的先王。这样的耻辱,一百辈子都不能忘记,连我们赵国都为你们感到羞耻,可是您自己一点都不觉得惭愧,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楚考烈王说:“瞧你说的!寡人无一天不为这件事感到羞愧,无一天不想报仇雪恨。”

毛遂说:“那就好说了,赶紧和赵国联合起来,共同抗击秦国。如果您今天对赵国坐视不救,等秦王灭了赵国,下一个就轮到楚国。我家主人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也是为了楚国的安危,您这样无礼地呵斥我,心里觉得过意得去吗?”

楚考烈王哑口无言,老半天才说:“好,好,就听先生的,寡人愿以楚国和赵国结盟,共抗强秦。”

毛遂说:“您可想清楚了?”

楚考烈王说:“想清楚了。”

毛遂这才将按在剑柄上的手放下,对楚考烈王左右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儿拿鸡、狗、马血来啊!”

毛遂双手捧着盛血的铜盆,跪行到楚考烈王面前说:“请大王先歃血,定下合纵大计,其次是我家主人,最后轮到我。”

歃血仪式完成后,毛遂左手端着铜盆,右手指着殿下那十九个人说:“你们好歹来了一趟,也在殿下歃血,算是参加了订盟。咳,你们这些人啊,碌碌无为,也就是吃现成饭的家伙!”

那十九个人一声不吭,不敢正视毛遂。

从楚国回来后,平原君逢人便说:“我再也不敢自称识人了。我见过的人成百上千,总以为不会看走眼,没想到错失了毛先生,惭愧啊惭愧!”

平原君从此奉毛遂为上宾。而楚国方面果然也不失约,没过多久便以春申君黄歇为将,率领大军援救赵国。

与此同时,魏安僖王派来的援军也已经上路了。

鲁仲连义不帝秦

魏安僖王派出了十万大军,由老将晋鄙率领,浩浩荡荡地前往救援赵国。

然而,这个好消息刚给邯郸人带来一丝拨云见日的希望,另外一个坏消息就接踵而来,反而又加重了笼罩在邯郸上空的乌云。

原来,秦昭王听到魏国出兵的消息,派人给魏安僖王送去一封信。信上说:“寡人攻下邯郸,也就是朝夕之间的事。诸侯有谁敢来救援,城破之后,寡人第一个拿他开刀!”

魏安僖王胆小,被秦昭王一吓,立马腿软,赶紧让晋鄙停止前进,驻扎在邺城待命。

平原君气得虚火上升——你干脆不派援兵倒也罢了,我们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现在援兵刚走到半路就停下,你知道对邯郸城的士气是多大的打击吗?

他一连写了几封信,催促魏国迅速进军。过了十来天,援军没等到,倒是等到了魏安僖王的一名使者,客将(外籍将领)新垣衍。

新垣衍向赵孝成王和平原君转达了魏安僖王的意思:秦国之所以围攻邯郸这么急,就是因为原来与齐王相约称帝,后来又没有如愿;如今齐国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道,秦国却是蒸蒸日上,雄霸天下;秦国这次攻赵,未必是一定要得到邯郸,真正的目的还是想称帝,赵国如能主动派使者尊秦王为帝,秦王一定会很高兴地撤军而去。

这就好比甲乙两个人决斗,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乙请丙来助拳,丙却劝乙给甲磕个头了事。对于处于劣势的乙来说,如果真能磕个头就万事大吉,那便磕也无妨,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但问题是这个磕头的建议,究竟是甲的真实意愿,还是丙的一厢情愿?就算是甲的意愿,可万一磕了头甲还是不满足,岂不是丢人现眼?

赵孝成王和平原君都很纠结,拿不定主意。

这时有位齐国来的云游之士,名叫鲁仲连,听到这件事后,便去求见平原君,问道:“您打算怎么办?”

按照《史记》的记载,鲁仲连是那种喜欢给别人出些奇怪的主意,但又不愿意任职为官、自命清高的人,在当时大概很有些名气,因此平原君见到他也很客气,回答道:“唉,我现在哪里敢说话!”

平原君说:“前些年赵国在长平损失了四十万人,现在邯郸又遭到围攻,有人归咎于我当年劝大王接收上党,说‘如果不是因为平原君,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如今魏王派新垣衍来做说客,说只要我们尊秦王为帝,便可消解刀兵,化险为夷。您说,我哪里敢发表意见?万一说错了,岂不是又成为了赵国的罪人?”

鲁仲连连连摇头:“我原来以为您是一位英雄,至少也是一位贤人,今天看来,连个普通人都不如,难怪应侯会看不起您。魏王派来的新垣衍在哪?我替您去会会他,跟他计较计较,让他也长点见识。”

平原君脸红到脖子,不敢反驳鲁仲连,只敢说:“那我就把先生介绍给新垣衍。”

平原君来到新垣衍下榻的宾馆,对新垣衍说:“齐国有位高士,名叫鲁仲连,目前正在邯郸,我想介绍您跟他认识。”

新垣衍一听就摇头,说:“这个名字我很熟!他是齐国的高人,而我是魏国的将军,负有使命到此,不想见他。”

平原君看到这架势,心里便明白了三分,看来你也怕他!于是说道:“您还是见见吧,我已经答应将他引见给您了。”

新垣衍没办法,只好答应。

鲁仲连进来之后,看着新垣衍,半天没有说话。新垣衍被盯得心里发毛,说道:“现在这种状况,还留在邯郸城里的外国人,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我看先生您的神态,却是没有任何事情要求平原君办,为什么还留在这座围城中不走呢?”

鲁仲连说:“很多人以为鲍焦(周朝初年隐士,因不满时政,遁入山林,抱树而死)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因为过得不如意才自寻死路,那是不了解他。同样道理,您也很难了解我为什么会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出现在邯郸城里。我告诉您吧,秦国是个不讲礼义而只注重功利的国家,它通过玩弄权术来使唤士人,像对待奴隶一样来对待百姓,秦王一旦悍然称帝,进而统治天下,我宁可跳海而死也不愿做他的子民!我今天到这里来见您,就是要告诉您我想帮助赵国抵抗残暴的秦国。”

新垣衍耸耸肩:“您打算怎么帮助赵国呢?邯郸城外有数十万秦军,您难道想凭一张嘴赶走他们吗?”

鲁仲连说:“齐国、楚国已经答应帮助赵国,我想让燕国、魏国也行动起来救援邯郸。”

新垣衍笑了:“您说您能让燕国出兵,我姑且相信,至于魏国,我就是魏王派来全权代表,我倒是看看您怎么说服我?”

鲁仲连说:“魏王是不知道秦王称帝的后果,所以还抱有幻想,按兵不动。假如他知道秦王称帝之害,就不会那么三心二意了。”

新垣衍说:“秦王称帝,不就是多了一个名号嘛,有什么危害?”

鲁仲连说:“当年齐威王想称霸天下,号召诸侯都朝觐周天子。当时周朝已经是积贫积弱,诸侯都不把它放在眼里,唯独齐国还把它当一回事。一年之后,周烈王死了,齐国没有派人去参加葬礼,周朝便派使者去谴责齐威王,说‘现在山崩地裂,天子逝世,东部藩国的小臣田因齐竟然不来会葬,论罪当斩!’齐威王一听,勃然大怒,说:‘你个丫头养的!’(题外话,今人爱说“你丫的”,可能即出于此)这事被天下人当成笑话,说了好几年。为什么活着的时候去朝觐他,死了之后就骂他呢?是因为受不了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嘛!可是人家是天子啊,本来就应该高高在上,所以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没有实力的周天子尚且如此,如果让虎狼成性的秦王当了天子,魏王岂有好日子过?天下诸侯岂有好日子过?”

新垣衍冷笑了一声,说:“十个仆人侍候一个主人,难道是因为智慧和力量不如主人吗?不是,是因为他们怕他。”

鲁仲连大吃一惊:“您是说,魏王和秦王的关系,就像是仆人和主人吗?”

新垣衍摆出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说:“是的。”

鲁仲连说:“如果是这样,那您等着,我会让秦王把魏王煮成一锅肉粥的。”

新垣衍说:“您别吹了,那怎么可能呢?”

鲁仲连说:“您不相信?那我来跟您讲点历史吧!当年九侯、鄂侯和西伯侯(周文王)都是商纣王的臣子,位列三公。九侯将女儿嫁给纣王,纣王对她不满意,一怒之下就把九侯剁成了肉酱。鄂侯极力劝阻,想救九侯,也被纣王杀死,做成了人肉干。西伯侯聪明,只是叹息了一声,被纣王听到了,关了一百天的禁闭。那三位都是王侯一级的人物,还不是说剁就剁、说关就关?”

新垣衍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鲁仲连说:“这是远的,我还可以给您讲点近的。乐毅进攻齐国的时候,齐闵王先是逃到鲁国,要求鲁国人以天子之礼对待自己,还要鲁侯亲自侍候自己吃饭。鲁国人一听,干脆关起城门,不让他进来。齐闵王只好改道去邹国,正好赶上邹君去世,他要求邹国人把棺木头朝北摆放,好让他以天子的身份,坐北朝南去吊唁。邹国人说,如果是那样,我们不如自杀!于是也拒绝他入境。鲁国和邹国穷得叮当响,但是谁敢在他们面前摆天子的谱,他们就会奋起反抗。现在魏国好歹也是个万乘之国,因为看见秦国打了一个胜仗,就吓得要尊人家为帝,岂非连邹、鲁这样的小国都不如?再说了,秦王一旦称帝,就会给诸侯派执政大臣,监视诸侯的一言一行;还会把大量的女人派到各国当王后,主宰后宫。到那时,魏王还不是砧板上的肉,秦王想怎么剁就怎么剁?您作为魏王的臣子,好意思让魏王吃这种苦吗?”

一番话说得新垣衍无地自容,当场表态:“我现在就回魏国去,再也不提尊秦王为帝的事了。”

平原君在一旁听了,也深受感动,对鲁仲连说:“我原先担心的是,如果尊秦王为帝,秦国会不会退兵。现在我明白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尊秦王为帝,这件事没有讨论的余地。”后来,平原君还想把鲁仲连留下做官,被婉言谢绝;又想送鲁仲连千金为谢,也被推辞。

用鲁仲连的话说,如果办点事就收钱,那不是成了商人做生意了?

鲁仲连离开赵国后,再也没有回来。

信陵君窃符救赵

鲁仲连的介入,打消了赵孝成王君臣向秦国妥协的念头。然而,新垣衍回到魏国后,并没有说服魏安僖王进军。晋鄙的十万大军依然留驻邺城,而南方也传来不好的消息,春申君率领的楚军由于路途遥远,一时抵达不了邯郸。

平原君心里清楚,路途遥远只是一个借口。春申君不过是在观望,如果晋鄙进军,楚军很快就会抵达;如果晋鄙继续静坐,楚军也就永远在路上了。

拯救邯郸的关键还是晋鄙的十万魏军。

可是,无论平原君写多少信,派多少使者,魏安僖王就是无动于衷。

怀着悲愤的心情,平原君给信陵君写了最后一封信。他这样写道:“当年我之所以和您结为亲戚,不就是因为您品德高尚、乐于助人吗?如今邯郸危在旦夕,魏国的大军却停步不前,您解危救困的本领都到哪里去了呢?再说,您即便不在乎我也没关系,我大不了做亡国奴,给秦国人去做牛做马,可您难道忍心让您姐姐也受这种苦吗?”

信陵君看完这封信,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难过得半天没有说话。

他何尝不想晋鄙快点进军?如果晋鄙不愿意跟秦军交战,派他出征也可以。战国四公子中,孟尝君和平原君善于纵横捭阖,春申君爱玩弄权术,信陵君的特长却是兵法。

《史记》里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天信陵君和魏安僖王下棋,突然从北部边境传来烽火警报,说是“赵军入侵,很快要进入魏国国境”。魏安僖王赶紧推开棋盘,下令召集大臣开会研究对策。

信陵君却十分淡定地说道:“这只不过是赵王在打猎罢了,不是入侵。”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在棋盘上落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看到信陵君如此镇定,魏安僖王情不自禁坐下来,拿起棋子,却又心不在焉,连出昏招,本来大好的棋势急转直下,被信陵君夺去大片地盘。

不久之后,警报解除。内侍进来报告,原来是赵王在打猎,并非入侵我国。

魏安僖王大惊,问信陵君:“你是怎么知道的?”

信陵君轻描淡抹地说:“下臣的门客中,有人专门负责打探赵国的情报。赵王的一举一动,随时都会传到下臣的耳朵里。”信陵君说着,又下了一颗棋子。

“您输了。”

果然,信陵君的棋势完全占了上风。

这件事成为了魏安僖王的心病,从此对信陵君处处防范,明知他有带兵的才能却故意不让他接触军务。有人认为魏安僖王小气,那倒也是事实,但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手下有这么一个人,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还要故意摆出一副“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的样子,怎能不让他失落、嫉妒、猜疑,甚至必欲除之而后快?

因此,每次信陵君主动请缨,要替代晋鄙救援赵国,魏安僖王总是不置可否,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你有本事?那很好,可我就是不让你发挥,你又能怎么样?”魏安僖王从信陵君急切而又失望的眼神中,找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信陵君知道,即便拿着平原君的这封信去找魏安僖王,结果也还是和从前一样。在对着那封信思考了一个晚上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己率领门下三千食客去救援邯郸。

三千这个数,放在“食客”前面当然很大,放到秦赵决战的邯郸城下,却不过是汪洋里的一瓢水。

毫无疑问,这是自杀。

但是,当门客们听到信陵君的这一决定,没有一个人退缩,反而群情振奋,都在为自己终于有一个机会为信陵君送命而兴高采烈。

“士为知己者死。”战国初年的勇士豫让说过这样的话。这句话便成为了后来数百年中国士人信奉的最高价值观,仿佛唯有一死,才能证明自己曾经活过似的。

这些人说去就去,有的驾车,有的骑马,还有的步行,举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兵器,跟在信陵君后面,吵吵嚷嚷地经过大梁的街道。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慷慨赴死从容就义的表情,赢得了大梁城二十万居民的围观和喝彩。

队伍经过夷门(大梁东门)的时候,信陵君看到侯嬴正端坐在城门口,便下车来向他告别。

侯嬴已经七十多岁了,正式的身份是大梁夷门的“监者”,也就是看门人。

数年前,信陵君听说侯嬴是个人才,便想将他纳入门下,不料被其断然拒绝。

侯嬴这样说:“我洁身自好几十年了,现在虽然贫困,也不敢接受公子的救济。”

这几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信陵君想出了非常的手段,在家里摆下筵席,大会宾客,亲自驾车到夷门去接侯嬴,侯嬴才勉强接受邀请,大大咧咧坐上信陵君的车,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在菜市场当屠夫。公子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咱们顺道过去看看他吧!”

其实一点也不顺道,但是信陵君还是态度很恭顺地将车赶到菜市场。侯嬴的那位朋友名叫朱亥,长得满脸横肉,见到信陵君都没正眼看一下,只顾与侯嬴说话,而且一说就是半个时辰。

信陵君一直端坐在车夫的位置上,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说话。

把一些市井之徒的八卦聊完之后,侯嬴才心满意足地坐下来,对信陵君说:“现在可以去公子府上了。”

当时信陵君家里早已高朋满座,魏国的文武大臣和宗室贵族齐聚一堂,正等着信陵君回来主持饭局。

信陵君进门后,领着侯嬴径直往上座上坐。当时有个讲究,主人请客,如果有一个人坐上座,这个人就是主宾,其余的都是陪客,也就是现在俗称的“饭桩子”。众多饭桩子一看这架势,惊奇得不得了。这侯嬴谁都认识呀!不就是夷门口那看门的老头嘛!他凭什么坐主座啊?

酒过三巡,信陵君起身,亲自为侯嬴敬酒。

侯嬴拉着信陵君的手,附在耳边说:“我能为公子做的也就这些啦!”

侯嬴接着说:“我不过是魏国官僚体系中最低贱的一员,勉强算个国家公务员,根本没有资格跟公子说话。可今天公子亲自驾着车到家里来迎接我,我干脆就把公子带到菜市场,故意让大伙都看到公子是怎么样礼贤下士的。经过今天的事,世人都会说侯嬴是个不知好歹的小人,也会说公子是个真心实意尊重长者的好人,那也算是我的回报吧。”

自打这一天起,侯嬴还是坐在夷门当他的监者,但在身份上,也算是信陵君的人了。信陵君每逢大事,总要把侯嬴请过来,询问一下意见。那年魏齐和虞卿逃到魏国,他也是听了侯嬴的意见之后,才同意接见他们的。

这一次信陵君带着三千门客去救援赵国,特别在夷门口与侯嬴告别,就是想听听他对此行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想到侯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拱拱手说:“公子努力吧!我这把年纪,是没办法给公子帮什么忙了。”

二人就此别过。

信陵君走了几里路,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按理说,侯嬴不应该对他如此冷漠啊!即便是平时出门,也应该有个嘘寒问暖,何况现在他是去上战场呢?

“也许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吧!”信陵君想到这里,马上命令门客们暂缓前进,自己驾车又回到大梁。

侯嬴一看到他便大笑,说:“我知道公子会回来的。”

信陵君说:“哦?”

侯嬴说:“这些年来,您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现在您要带着食客们去赴死,我却没有任何表示,我知道您心里肯定放不下,一定会回来找我问个明白。”

信陵君赶紧下拜,问侯嬴有什么高见。

侯嬴将信陵君带到自己居住的小屋子里,关上门,问道:“您究竟是想建功立业呢,还是想去送死?如果仅仅是想送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果是想建功立业,我就为您指一条路。”

信陵君脸一红,说:“当然是想建功立业。”

侯嬴说:“那就不要蛮干。”

当时各国对于军队调动都有严格的控制,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是采用兵符制。兵符常为虎形,所以又称为虎符。一道兵符分为两半,国君手里一半,带兵的将领手里一半。国君如果有什么命令要传给将领,除了交付书信,还要将自己手里那一半兵符交给使者带去,作为信物查验。侯嬴的计划是,把魏安僖王那一半虎符盗出来,让信陵君带到晋鄙军中假传圣旨,将十万魏军抓在自己手里再去救援赵国。

侯嬴说:“以公子的兵法,加上十万大军,破秦不是难事。”

可是怎么把虎符盗出来呢?

侯嬴早就打听到,魏安僖王有一个极其宠幸的妃子,名叫如姬。很多年前,如姬的父亲被人杀害,凶手三年逍遥在国外,连魏安僖王也没办法。后来如姬跑到信陵君府上哭诉,信陵君派食客潜往外国,将凶手杀死,并将其人头装在盒子里献给如姬。因为这层关系,信陵君要如姬做任何事,她都不会拒绝。

信陵君采纳了侯嬴的意见。

如姬果然不负所托,将虎符盗给了信陵君。

信陵君怀里揣着虎符,再度出发。侯嬴又说:“晋鄙是个稳重的人,就算有了虎符,他也不一定听命。请公子把朱亥带上吧。”

朱亥就是侯嬴的屠夫朋友。自从第一次见过后,信陵君多次请朱亥到府上,都被他拒绝,因此也没打过多少交道。但是在侯嬴的坚持下,信陵君还是亲自到菜市场,请朱亥同行。

这一次,朱亥很爽快地答应了。

侯嬴在夷门送别了信陵君和朱亥,估算着他们已经抵达邺城的时候,就向着邺城的方向自杀了。

自杀的理由很简单:我既然不能陪同公子去冒生命危险,那就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作为对公子的临别赠礼吧!

信陵君带着三千门客来到邺城,进入晋鄙军中。不出侯嬴所料,晋鄙将虎符反复查验了几次,然后说道:“虎符是真的,但是老臣仍然觉得不放心,想派人回大梁核实之后,再将军权交给公子。”

当时朱亥就站在信陵君身后,袖子里藏着一根四十斤重的铁椎。听到晋鄙这样说,朱亥便上前一步,举起铁椎猛砸下去,将晋鄙砸得脑浆迸裂,当场死亡。

信陵君大吃一惊,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将晋鄙安葬,然后把将士们召集起来,宣布:“父子两人都在军中的,父亲可以回家,儿子上战场;兄弟两个都在军中的,兄长可以回去,弟弟为国尽忠;如果是独生子,马上回去奉养父母,这儿没你的事了。”

经过这样一整编,十万大军还剩下八万人。这八万人都已经将家里的后事安顿好,了无牵挂,怀着必死之心跟着信陵君来到邯郸城下。

春申君得知魏军挺进的消息,立刻派将军景阳率楚军主力前来会合。平原君在城里看到楚、魏两国的旗帜,拿出自己的家财犒赏军队,提高士气,并且组织了一支三千人的敢死队出城接应。赵、魏、楚三军里应外合,不到一日功夫,便将王龁苦心经营了三年的邯郸大营攻破,将赵国从濒临灭国的险境中解救出来。

赵孝成王和平原君亲自出城迎接信陵君。平原君将信陵君的箭袋背在身上,在前面引路。赵孝成王向信陵君行跪拜之礼,说:“从古到今的贤人,还没有谁能够比得上公子!”

且说大梁方面,魏安僖王对信陵君盗窃兵符、杀死晋鄙一事极为恼火,听到邯郸解围的消息,表面上额手称庆,心里却妒忌得直咬牙。信陵君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在把秦军完全驱逐出赵国境内之后,便让其他将领将八万大军带回了魏国,自己则带着门客在赵国居住下来。

赵孝成王和平原君商量,打算封给信陵君五座城池。信陵君听说后很高兴,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时朱亥对他说了一番话,意思是,但凡人有恩于己,应该永世不忘;如果是己有恩于人,则应该将它尽快忘掉。您假传王命夺取兵权以救援赵国,对于赵国来说当然是有功的,可对于魏国来说,就很难说是忠臣了。可您现在只记得自己有功,不记得自己有过,我认为是不可取的。

要说信陵君的脸皮,那也不是一般的薄。听到朱亥这番话,立刻无地自容。这时赵孝成王命人洒扫街道,亲自将信陵君迎接到王宫,而且请他从西边的台阶上殿以示尊贵(此乃接待诸侯之礼)。信陵君赶紧推辞,弓着身子从东边的台阶走了上去,对赵孝成王说:“下臣不胜惶恐,下臣此举,有负于魏国,无功于赵国,怎么敢接受这么高规格的礼遇?”

听到信陵君这么说,赵孝成王越发佩服他了,最后虽然没有将五座城池封给他,但也封了一座鄗(hào)城(今河北省邢台),以供他和门客日常生活开销,而魏国也保留了信陵君的封地和待遇。从此,信陵君就留在赵国定居,一留便是十年。

唐代诗人李白有一首著名的《侠客行》,写的就是信陵君等人当年的事迹。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伴君如伴虎:白起、范雎的结局

邯郸之战,无疑是自阏与之战以来,秦国遭受的最大军事失败。

王龁溃败的消息传到咸阳,秦昭王的第一反应仍是——非白起不可收拾残局。不过这次他没有亲自到白起府上去请,而是派人给白起下了一道强硬的命令:大王命武安君为大将,全权指挥远征赵国的秦军,即日起程,不得有误。

言下之意,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没得商量了。

白起躺在榻上接待了使者,说:“请转告大王,不是白起不接受命令,而是实在病得太重,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啊!”

秦昭王又派范雎前往劝说,又是无功而返。

秦昭王一怒之下,免去了白起武安君的封号,命他即刻迁出咸阳。白起接受了命令。当他出了咸阳的西门不到十里,来到一个名叫杜邮的小地方的时候,范雎向秦昭王建议:“白起对于这次流放肯定是不服气的,这样的人一旦对国家不满,留着就是祸害!”秦昭王于是派人给白起送来一把宝剑。

春秋战国时期,国君给臣下赐剑,通常就只有一个意思:你自行了断吧!

白起捧着宝剑,喃喃自语道:“长平之战中,赵国几十万人投降了我,我却将他们都活埋了,确实该死。”

说完这句话,他便横剑自杀。

据《史记》记载,秦国人对于白起之死,普遍持同情态度,认为他死得冤枉,很多人都自发起来祭祀他。

在中国历史上,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某人之死引发人们的同情与哀悼,同时派生的就是对其政敌的不满与讨伐。

白起之死,将一直深受秦昭王信任的范雎推到了风口浪尖。

话说秦国围攻邯郸的时候,为了支援前线,在河东的汾城(今山西省临汾)建立了一个后勤基地。

河东郡守不是别人,就是范雎的恩人王稽。

这一安排显然出自范雎的主意。王稽坐镇河东支援王龁,既不用亲临前线冒险,又可坐收攻破邯郸之功。退一万步说,即便前方战事失利,挨板子也是王龁,与负责后勤的王稽没有任何关系。

范雎的另一位恩人郑安平则被安插在王龁军中,担任了指挥两万人马的将军。

王龁被击败后,基本上还能临危不乱,一边派遣将军张唐率军攻取魏国的新中(今河南省安阳),以防止魏军包抄后路;一边指挥部队向汾城撤退。大部分秦军最后都抵达了汾城,唯有郑安平指挥的两万人阵脚大乱,在邯郸城下就投降了赵军,郑安平本人被赵国封为武阳君。

魏、楚联军追击而至,围攻汾城。王龁率军出城反击,一度取得斩首六千人的战绩,后来又遭到失败,被魏军斩首两万人。

在这种战况下,王稽害怕了。秦国律法极严,一旦汾城失守,他作为河东太守,是要受到严惩的。而此时郑安平又受赵孝成王之命,从赵国写信来策反王稽。王稽留了一个心眼,既没有立即响应,也没有将这件事上报,而是密切关注着战局的发展,准备随机应变。

靠着王龁的英勇奋战,秦军最终守住了汾城防线,但是丢失了太原、上党以及河东的大部分地区。魏国还攻占了秦国的东方领土陶地。韩国看到这种形势,也趁机起兵收复失地。范雎的封地应城(今河南省宝丰,当时在汝水之南,因此又称汝南)本是韩国领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韩国夺回。

邯郸战败,第一责任人当然是秦昭王,范雎作为相国也难辞其咎。但是君王是不能指责的,而范雎举荐的郑安平又是这场战役中唯一投降的高级将领,再加上白起的死,人们便不可避免地将矛头都对准了范雎。

有一天秦昭王问范雎:“您在汝南的封地被韩国占领了,您难过吗?”

范雎回答:“我不难过。”

秦昭王说:“为什么呢?”

范雎便讲了一个故事:“从前魏国有个叫东门吴的人,他的儿子死了,他却一点也不难过。他的管家说,‘您爱您的儿子,天下无人能及。现在他死了,您为什么一点也不悲伤?’东门吴回答,‘以前我没有儿子,并不觉得难过。现在儿子没了,不过是回到从前,有什么好难过的?’

“想我范雎,原来不过是一介平民,也从来没有觉得难过。现在失去了封地,不过是回到从前的地位,我又有什么好难过的?”范雎这样说道。

人不分贵贱,都是赤条条地来,又赤条条地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烦忧?

秦昭王听了,将信将疑,将这事告诉了上卿蒙骜。蒙骜是齐国人,本来在齐国做官,后来投奔了秦国,因善于用兵,深得秦昭王宠信。秦昭王对蒙骜说:“如果我有一座城池被围,我就会吃不香、睡不稳。可现在应侯失去了封地,却说不难过,你觉得这事靠谱吗?”

蒙骜说:“且让下臣为大王去了解一下实情。”

蒙骜就去拜见范雎,见面就说:“我想去死!”

范雎没搞清楚他的路数,说:“哎哟,你这是啥意思啊?”

蒙骜说:“大王把您当作老师一样尊敬,天下人皆知。现在我以上卿的身份,为秦国带兵打仗。小小的韩国,竟然敢明目张胆入侵您的领地,我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让我去死吧!”

范雎听明白了,敢情是来表忠心的啊!这小伙子不错,比白起聪明,大有前途。于是拜谢道:“如此,老夫就把夺回汝南的事托付给你了。”

蒙骜回去向秦昭王汇报。几天之后,范雎在秦昭王面前提起韩国的事,秦昭王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里想:“这老头在拐弯抹角要求寡人夺回汝南啊!”

经过这件事后,范雎在秦昭王心目中的地位开始以一种加速度下滑。不久之后,另外一件事将范雎彻底推向了深渊。

有人举报王稽私通诸侯,有逆反之心。

举报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稽手下的军官,而且是几十个人联名举报,个个都按了血指印。举报的内容也有板有眼,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河东守王稽在某地会见赵国使臣,都写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根据《左传》记载,王稽之所以得罪手下众多军官,原因只有一条——刻薄寡恩。

汾城保卫战期间,有一位姓庄的校尉曾经提醒王稽:“现在大伙压力都很大,您应该好好赏赐一下军官们。否则的话,他们会有意见。”

王稽回答:“我只听大王的,不用听别人的。”

姓庄的说:“话不能这样说。做父亲的可以命令儿子抛弃老婆,卖掉爱妾,但是不能要求儿子‘连想都不能想她们’,因为这事是无法控制的。而且儿子还会想着办法去找其他女人,偷偷地带着女人回家。如果这种事情被看门的老婆子看到了,她肯定又会忍不住讲出去,您说对不对?”

姓庄的话说得绕,意思却很明白:你可以不给大伙发奖金,但你不能防止大伙心里有意见;你可以偷偷摸摸去见赵国使臣,但你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不让别人说。

王稽的脑袋显然不太好使,黑着脸说:“那又咋的?”

姓庄的说:“传播小道消息,乃是人之常情。您受到大王宠信,总不会超过父子之情;军官们虽然地位不高,总低不过看门的老太婆。再说了,您就没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吗?我劝您赶快改变态度,对军官们好一点,更尊重他们一点,这样他们才不会乱说话,您的地位才安稳。”

人家把话都挑明了,就是要你花钱封嘴,破财消灾。王稽却仍然执迷不悟,无动于衷。于是,他手下的军官们来了一次集体反叛,把他告到了秦昭王那里。

秦昭王派人一查,证据确凿,事实清楚,于是将王稽抓起来,判了死刑。

按照秦国的律法,大臣犯有重罪,举荐人要负连带责任。王稽事发后,秦昭王想按照规定治范雎的罪,但又于心不忍,于是在堂上叹息。

范雎听到了,主动上前说道:“我听说君主忧虑,是臣子的耻辱。您现在这么唉声叹气的,我身为相国,应该请罪。”

意思是您就别为难了,动手吧!

秦昭王想了半天才说:“我听说楚国人铸造的铁剑很锋利,而歌舞艺人很拙劣。铁剑锋利则部队战斗力强,艺人拙劣则主君不会沉迷于其中,有时间去思考国家大事。我是在担心楚国打秦国的主意啊!现在武安君死了(范雎赶紧把头低下),郑安平降了(范雎连大气都不敢喘),国内没有良将而敌军压境,我是因为这件事才叹息。”

秦昭王的话虽然不严厉,但是句句指向范雎。范雎出了一身冷汗,感觉到眼前的对手厉害,干脆把话挑明,说道:“我本是卑贱之人,因为得罪了魏齐才投奔到秦国。我没有诸侯作后盾,也没有朋友支持,大王却大力提拔我,让我执掌秦国的政务,这是举天下皆知的事。现在因为我的愚昧昏惑,举荐了罪人王稽,按照秦国的律法,我应当接受惩罚。我所担心的是,如果大王公开处死我,那么天下人会认为您也看错了人,遭到诸侯的非议,那我就罪上加罪,死几次都不够了。我请求服毒自杀,希望大王恩准用相国的礼仪埋葬我。这样的话,我受到了惩罚,大王也不会遭人非议。”

范雎说着,拜伏在地上不肯起来。秦昭王心想,好嘛!你这哪里是认罪,分明是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他干咳了两声,用一种极其冷漠的语气说道:“丞相多虑了,寡人没有要惩罚您的意思,先退下吧。”

没等范雎回答,秦昭王已经起身,在内侍的簇拥之下回内宫去了。

此时范雎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当年秦昭王第一次见到他,跪在他前面请教问题的情景。

几个月后,范雎因病辞去了相国的职务,推荐从燕国来的政客蔡泽继任相国。

同年冬天,范雎病重,死于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