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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志刚说春秋之六·圣贤本色》第二三五章 栽赃、分赃、分赃不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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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过了一年,到了鲁昭公二十八年(前514年)。

这一天,从晋国地下办事处传来一条消息。

“啊,这是真的?”晏婴听到了消息,大吃一惊。

“千真万确。”

“唉。”晏婴叹了一口气,很久没有说话。

晋国发什么什么事?什么事让晏婴这样震惊?

【栽赃】

夏天的时候,中军元帅韩起病了,病得很厉害,属于老年痴呆加半身不遂,实际上就在等死了。中军元帅病成这样,于是按照排位,中军佐魏舒代理中军元帅。

对于某些人来说,大树就要倒了。

山雨欲来。

祁盈是祁奚的孙子,也是杨食我的朋友。祁盈有个异母弟弟叫祁胜,兄弟两个关系一直不好。

这年夏天的时候,祁家发生了一件事情,祁胜跟好朋友邬臧玩换妻游戏,结果被祁盈知道了。邬臧,晋国大夫,是邬姓始祖之一。

“好你个王八蛋,学谁不好,你学庆封?玩换妻,找死啊?”祁盈很生气,也很高兴,这下找到机会收拾这小子了。

不过,祁盈决定先去问问司马叔游。

“你脑子进水了?”司马叔游是祁盈的朋友,听他说准备收拾祁胜,当头给他泼了一瓢冷水:“《郑书》里写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现在是贼人当道,没事还要防着三分,你现在没事找事,不是找死吗?《诗经》里说了:世道已经很邪恶了,别自己给自己找病。你就当没这事,暗中劝他注意点不就行了吗?”

司马叔游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以说已经非常够意思了。

“可是,这是我们家族的内部事务啊,跟国家有什么关系?”祁盈不听劝,实际上,他早就想收拾祁胜,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

可惜的是,这个时候没有人给他讲螳螂捕蝉的故事。

你抓住了别人的把柄,却忘了别人也在抓你的把柄。

祁胜并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第二天又约了邬臧来玩换妻。

两对时尚新潮男女正玩得爽歪歪,就听见门外一声断喝:“上。”随后,大门被撞开,涌进来十多条大汉。

四个光屁股男女被当场捉拿,并有淫具若干被收缴。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祁家发生的换妻门事件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街谈巷议的题材。

老百姓也就是过过口舌瘾,意淫一把而已。可是,有人就看到了机会。

魏舒和智砾来找晋顷公了,首先汇报了最近祁家发生的事情,然后智砾说了:“主公,祁胜和邬臧虽然有罪,可是两人都是大夫,轮不到祁盈去抓啊?他这是把家法当国法,擅用私刑啊。”

晋顷公本来就稀里糊涂,听智砾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

“那,魏元帅,你看怎么办?”晋顷公问魏舒。

“先把祁盈抓起来再说。”魏舒来的意思,就是这个。

于是,祁盈被抓起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祁盈才想起司马叔游的话来,晚了。

祁家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办?大家伙在一起商量对策,什么人都有。

一通商量,没有个结果。

“我听说主人已经确定要被杀了,既然这样,不如咱们先把这四个狗男女给杀了,也让主人临死前出一口气。”一个门客建议。其实他是魏舒收买的卧底。

“好啊好啊。”大家叫好,一窝蜂拿了刀剑,然后一窝蜂去了监房,一顿砍瓜切菜,把那四个风流男女给剁成了肉酱。

“这帮脑残。”卧底笑了。

尽管抓了祁盈,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处置他,毕竟罪名不是太名正言顺,而且如果人家把人放了,也就没理由再关着他。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从祁家传出消息,说是祁家把祁胜和邬臧都给砍了。

“嘿嘿。”魏舒笑了,立即下令:“召开六卿紧急会议。”

由于韩起卧床不起,因此六卿只到了五卿,除了代理中军元帅的魏舒之外,还有范鞅、赵简子、智砾、中行寅。

看看大家到齐,魏舒先作了主题发言,把祁家最近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说:“根据举报,祁家正准备造反。来人,带证人。”

证人被带了进来,一共三个,都是魏舒在祁家收买的卧底。

三个证人开始揭发祁盈的谋反计划,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些都是编的,祁盈根本就不会造反。不过,大家都装作很惊讶很相信的样子,瓜分祁家的地盘是大家的共同愿望。

“按照祁盈的罪行,应该灭门,大家是否同意?”魏舒又作了总结。

所有人都同意。

祁家完蛋了。

事情还没有完,魏舒还有计划。

“来人,再带证人。”魏舒下令,还有什么证人?

又进来三个人,赵简子认识其中的一个,那是羊舌家的人。

“根据举报,杨食我勾结祁盈,共同谋反。你们三个证人,给你们做污点证人的机会。”魏舒下令。

三个证人都是被魏舒收买的,一通瞎编乱造,把杨食我也牵连了进来。

“杨食我勾结祁盈造反,证据确凿,各位有什么看法?”魏舒问。他盯着赵简子。

“这个,是不是要再调查一下?”赵简子知道这是陷害,可是,现在是人家魏舒为老大,自己也不能太明显为杨食我辩护。

“还用调查吗?”魏舒大声问。

“不用。”另外三个人齐声回答。

赵简子无语。

于是,另一项决议产生:羊舌家族与祁家同罪,灭门。

赵简子敢怒不敢言,他知道自己保护不了羊舌家了。

五卿分别回家,准备甲兵,共同出兵。同时,派人通知韩家。消息到了韩起这里,韩起干瞪眼说不出话来,他已经快死了,现在只能死得更快。

赵简子没有办法,他也只能出兵。回到家里,赵简子一眼看见杨食我的一个儿子正在自己家里与儿子无恤聊天。

“小子,你过来。”赵简子把杨食我的儿子叫了过来,杨食我的儿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我跟你说完话,你就立即给我走,出西门一路向西,不要停,一直到秦国。听见没有?”赵简子压低了声音说。

“元帅,为什么?”

“不要再问,现在就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走吧。”赵简子狠狠地在杨食我儿子的肩上拍了一把。

杨食我的儿子似乎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退两步,给赵简子跪下,磕了一个头,转身走了。

五卿联军,灭了祁家和羊舌家。

祁家因为早就出事,已经有人预先逃走。而羊舌家完全没有防备,惨遭灭门。

杨食我的儿子从赵家出来,一路狂奔到了秦国,逃到了华山仙谷,后来定居华阴,以杨为姓。

这,就是杨家的开端。

陕西杨姓,史称杨氏正宗。

中国第六大姓杨姓,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开始。

从前的赵家和现在的杨家都被灭门,但是,二者的原因是完全不同的。

赵家被灭,完全是权力斗争,所谓因猖狂而灭亡。那是狼与狼的火拼,群狼咬死了独狼。

杨家被灭,则是利益瓜分,所谓因拥有而灭亡。这是狼与羊的关系,群狼撕碎了绵羊。

就像拥有一个美女,很多男人都想杀死你。同样,当你拥有一大片土地,很多比你权势强大的人就都想消灭你。而你,低调也罢、隐忍也罢,都难逃厄运。

所以,美好的东西往往是灾难的种子。

回想叔向,那是一个多么睿智的人,可是,他不够坚决。他知道自己的封邑将会给儿孙们带来灾难,可是,他没有坚决地送出去,他还存有几分侥幸。

所以,尽管叔向很渊博很聪明,他确实比不上士会,比不上孙叔敖,比不上子产,也比不上晏婴。他费尽心思要保护自己的家族,可是,他仅仅死去七年,家族就被消灭了。

这个时候我们回想起叔向母亲当初对杨食我的判断:豺狼之声,狼子野心,必然害惨羊舌家族。

其实,杨食我就算哭声像凤鸣,羊舌家族也难逃这样的命运。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放弃封邑,就像公象唯有放弃自己的象牙才能摆脱人类的黑手。

就算叔向的儿子不是杨食我,而是杨食他或者杨食你,也是同样的下场。

说来说去,责任在叔向身上,他本可以避免杨家的悲惨命运的。

【分赃】

祁家杨家被灭,事件轰动全世界。

两家的地盘暂时没有瓜分,魏舒在等,等什么?等韩起咽气。因为只要韩起不咽气,瓜分地盘最多的就必然是韩家。

韩起在一个月后咽气了,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只嘟囔了一句:“叔向,我见了你该怎么说啊?”

韩起死后,魏舒正式担任中军帅。这个时候,开始分肥肉了,魏舒可以名正言顺地多拿多占了。

魏舒把祁家的地盘分为七个县,羊舌家的地盘分为三个县,一共是十个县,不小的地盘,这也就难怪六卿们始终在寻找机会切掉这块猪肉。

魏舒将十个县这样分配,司马弥牟为邬大夫,贾辛为祁大夫,司马乌为平陵大夫,魏戊为梗阳大夫,智徐吾为涂水大夫,韩固为马首大夫,孟丙为盂大夫,乐霄为铜鞮大夫,赵朝为平阳大夫,僚安为杨氏大夫。

切猪肉的基本原则是,魏、智、赵、韩四家各得一县,中行和范家没有,为什么这样?看看地图就会发现,范家和中行家的地盘在东部,与这十个县都不接壤。因此,只能是另外四家在紧挨自己的地盘拿到一个县,至于范家和中行两家,主要是拿到祁家和羊舌家的财产作为补偿。

剩余的六个县的大夫,名义上都是选任贤能,其实都是魏舒的亲信。

魏家原本地盘最小实力最差,经过这次分肥肉,一跃而成为仅次于智家的大家族,这就难怪乎魏舒为什么一定要置祁家和羊舌家于死地了。

其余五家其实都有不满,不过没人愿意出头。

到这个时候,晋国基本上瓜分完毕。

晋国六卿,家家都是在担任中军帅期间拼命扩充实力。

正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假公济私占了大便宜,魏舒总觉得好像有点激起公愤的意思,还有点不太放心。于是,这一天把大夫成鱄给请来了,要向他讨教一件事。

“老成啊,你说,我让我弟弟魏戊担任梗阳大夫,会不会有人说我假公济私呢?”魏舒问,很真诚地。

“还用说,那就是假公济私啊。”成鱄心里这么说,嘴上不能这么说,他想了想,说了:“那怎么会?魏戊当上梗阳大夫,那完全是他的能力摆在那儿啊。你说魏戊,那是谦虚谨慎,彬彬有礼,慷慨大方,无私奉献。这么说吧,给他一个县都屈才了。”

“那,我这算是举贤不避亲?”魏舒笑了,他很受用。

“太举贤不避亲了,您想想,当初周武王夺得天下,兄弟就封了十五个,同族的封了四十个,这都是举贤不避亲啊。武王之所以封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是自己的亲戚,那是因为他们确实有才能啊。《诗经》这样写道:‘唯此文王,帝度其心。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国,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元帅您哪,你的德行简直比得上文王了。”成鱄一通马屁拍了过来,早就想拍,今天终于给了机会,当然要尽情了拍。

“你说得太好了,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什么,下次再有机会,也给你个县大夫当当。”魏舒这个高兴,顺便也卖个人情出去。

成鱄兴高采烈从元帅府出来,之后满世界去说这次对话,说魏舒如何礼贤下士,怎样谦恭礼让,怎样关注民意民生,怎样廉洁自律等等。

贾辛被任命为祁地大夫,这里是祁家当年的大本营,所以非常重要。在上任之前,贾辛来见魏舒。

“伙计,我给你讲个故事。当年贾地的大夫贾大夫长得很丑,但是娶了个很漂亮的老婆,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结果呢,漂亮老婆很不满,三年都不说话不笑一下,怎么办呢?贾大夫面临了周幽王同样的困境。后来,贾大夫想了个办法,有一天,他带着老婆去打猎,恰好一只野鸡飞过,贾大夫拈弓搭箭,只一箭,把野鸡射了下来。再看老婆,笑了,而且说话了‘老公,你射得好准啊’。贾大夫当时深有感慨地说:‘看来才能不要收藏起来,要是我不能射的话,你可能永远也不会说笑了。’所以,男人要能射,不射是不行的。你看你,其貌不扬,话也不多,要不是这次平定祁家和羊舌家叛乱有功,我真是不知道你的才能。我这次派你去祁,是个很大的挑战啊,你要全力治理好,啊,随时向我汇报。啊,最重要的,你始终记住是谁提拔了你,要忠于谁。”魏舒说了一大通,核心思想就是两句:好好干,无限忠于魏家。

贾辛当然明白,表达了忠心之后,去上任了。

其余几个县的大夫在走之前也都接受魏舒的训话,同样也都表达了忠心。

对于魏舒的这番举动,孔夫子孔老先生又看走了眼。在《左传》里有如下记载。

仲尼闻魏子之举也,以为义,曰:“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可谓义矣。”又闻其命贾辛也,以为忠:“《诗》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忠也。魏子之举也义,其命也忠,其长有后于晋国乎!”

魏舒分明假公济私,孔老夫子还以为他大公无私。

【分赃不均引发的后果】

魏舒的一系列做法引起其余五卿的不满,很快,其余五卿就有了应对。

第二年,魏舒命令赵简子和中行寅率领晋军在原陆浑戎的地盘上修筑大城,防备楚国。这两位本来就对魏舒不满,又被派了这么个苦活,两人骂骂咧咧就去了。

一边筑城,两位就商量怎么也让魏舒难受难受,最后想出一个主意来。什么主意?子产用过的办法。

两人就在当地收缴了四百八十斤铁,打造了一个鼎,鼎上刻上了刑法,什么刑法?当年士匄制定的刑法。

“他以为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咱们弄个刑鼎,谁说了也别算,以后奶奶的依法办事。”两人制刑鼎就是这个目的,暗地里还拉上了范鞅。

按理说,这两个人不过是下军的帅佐,哪里有资格制刑鼎?可是他们就制了,而且运回去放在朝廷门口,就这么执行了。

魏舒这次算是吃了苍蝇,有口难言,因为这鼎实际上是赵、范、中行三家搞的,韩家和智家暗地里也有沟通,如果自己反对,那就是一比五,事情闹僵了,只能自己倒霉。

“奶奶的,我认栽,我认栽还不行吗?”魏舒忍了这口气,他现在更加清楚,什么时候也不能孤立自己。

从子产到赵简子,虽然都是铸刑鼎,目的完全不一样,自然,评价也就不一样。子产铸刑鼎是为了更好地管理国家,因此他是法家;赵简子铸刑鼎是权力斗争的结果,而且上面的刑法按孔子的说法就是“晋国之乱治也”,也就是说那个法太过时了。因此,赵简子什么也算不上。

但是不管怎么说,赵简子总算替大家出了一口气。

转眼又过三年,这一年,周敬王派人来晋国,两个来使名叫富辛和石张。

“我们代表周王感谢元帅对于中央的无私支持,感谢晋国人民的无私奉献。”两位来使先把套话说完了,然后进入正题:“为了防备王子朝的反攻倒算,贵国在我们伟大首都派遣了志愿军,一转眼五年过去了。谁没有老婆孩子?谁没有亲戚老表?谁不想回家抱着老婆睡觉啊?为了大家都能够跟家人团聚,周王希望让贵国士兵回国。可是王子朝还要防备,怎么办呢?周王希望贵国继续发扬大局精神,能够率领天下诸侯帮我们把首都修缮完好,那样的话我们就不怕王子朝了。”

说了一通好听的,实际上就一件事:请晋国帮我们修首都。

魏舒想了想,没想明白。可是,范鞅早就想明白了,实际上亲家刘文公早就悄悄地给他打好招呼了。

“元帅,这个建议好,想想看,帮他们把城修好,我们的士兵就不用住在那里了,大家不是都要感激你?”范鞅赞成。

魏舒想想,觉得范鞅说得有道理。

“好,就这样了,通知全世界诸侯都来帮忙,我担任修城总指挥。”魏舒还从来没有在全世界诸侯面前露过面,要借着这一次机会长长脸。

当年冬天,各国诸侯都派人跟着魏舒去修伟大首都了。尽管各国都已经不太尿晋国这一壶,可是为这点小事得罪晋国也不太合算。

各国出人出物都出了,可是抱怨声骂声就没有断过。魏舒亲自指挥修城,结果满耳朵都是各国人问候他娘的声音。

到这个时候,魏舒才回过味来,这次又吃了范鞅这个王八蛋的苍蝇。

魏舒很郁闷,于是干脆把修城的事情交给韩不信负责,自己率领着亲信打猎去了。

俗话说:人要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心情不佳的魏舒竟然在打猎过程中突发心脏病而死,享年五十六岁。

魏舒鞠躬尽瘁了,范鞅接任中军元帅。后来在魏舒下葬的时候,范鞅命令撤去魏舒的柏木外棺,因为魏舒是在执行公务过程中偷偷跑去打猎,不享受烈士以及因公死亡的待遇。

腐败分子范鞅终于公正了一次,当然,实际上他是在挟私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