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海路与陆路:中古时代东西交流研究 » 海路与陆路:中古时代东西交流研究全文在线阅读

《海路与陆路:中古时代东西交流研究》四、Yemek、玉理伯里部和康里部中的伯岳吾氏

关灯直达底部

Yemek就是前面提到的Kimäk部,其居地在也儿的石河流域及以西之地。目前能够见到的有关Yemek人中的伯岳兀氏族的唯一材料,是13世纪花剌子模算端札兰丁(Jalāl al-Dīn)的书记官奈撒微写作的《扎兰丁传》。据他记载,成吉思汗时代花剌子模沙摩诃末的母亲忒里蹇(Terken)哈屯和摩诃末本人的妃子,都出自Yemek部落的一个分支伯岳吾惕(Bayawut)。(注:韩儒林师在《西北地理札记·三钦察、唐里、蒙古之三种伯牙吾台氏》一文中,引《札兰丁传》曰,摩诃末沙之皇后与其母Turkan哈屯均为康里部人。查《札兰丁传》原文,并未言及康里。参见Nasawi,Histoire du Sultan Djelal ed-Din Mankobirti,to.par O.Houdas,Paris,1891-1895,阿拉伯原文,第25页;乌达法译本,第44页。)

除了《札兰丁传》以外,就笔者所知,还有志费尼和术扎尼提到过花剌子模沙摩诃末的母亲忒里蹇哈屯的部属。在《世界征服者传》中,她被说成出自康里突厥人(注:何高济汉译本,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556页。何氏将志费尼书译为《世界征服者史》,按汉语习惯,个人传记不称为“史”。),阿布勒·哈齐也附和这种意见(注:Histoire des Mogols et des Tatares par Aboul-Ghāzi Bèhädour Khān,publiée,traduite et annotée par Le Baron Desmaisons,ST.Petersbourg,Imprimerie de l’Académie Impériale des Sciences,1874,察合台文原文,第37页,倒数第5行至倒数第3行;戴美桑法译本,第37页。),但《捍卫者阶层》则说她是钦察汗Akran(或Ikran)的女儿。(注:Juzjani,Tabakat-i-Nasiri,A Gneneral History of the Muhammadan Dynasties of Asia,tr.by H.G.Raverty,London,1881,p.240.)上述3部书的作者中,以《札兰丁传》的作者奈撒微与花剌子模沙王族关系最为密切,他的记载应该比《世界征服者传》和《捍卫者阶层》更为可信。

按奈撒微的记载,成吉思汗时代花剌子模皇后忒里蹇哈屯之父,乃突厥伯岳吾部的一位王公,名敞失(čangši)。忒里蹇哈屯嫁给了1172年至1200年在位的伊利·阿儿思兰(II Arslan)之子花剌子模沙铁失(Tekeš)。(注:杀害元英宗的铁失应与此人同名。)当摩诃末1200年继承父位,登上花剌子模沙宝座时,忒里蹇哈屯曾率领玉龙杰赤周邻的全部Yemek突厥部落支持他。花剌子模内部王位更迭发生纠纷时,她的一支七千人的骑兵起了重要作用。这支骑兵绝大多数是伯岳吾忒人,其统帅为Tushhi-Bahlawan,别名忽者鲁·沙(QutluqŠāh)。Yemek部的这一支伯岳吾人,在12世纪已发展为花剌子模北部的一个强大的势力集团。花剌子模铁失、摩诃末父子两代国王相继娶Yemek部落伯岳吾氏贵族女子为后,伯岳吾氏成为花剌子模的后族,是毫不奇怪的。

突厥文《乌古思可汗传》中已见钦察族名,足见它是一个古老的突厥部落,其历史并非始于土土哈的祖先。玉理伯里部是古代钦察部落联盟中的一个成员,得名于驻牧地的一座山脉。《纪绩碑》说土土哈先祖定居其地后,“自号钦察”。恰好说明他们并不是钦察,仅自号其名而已。看来这支来自东方的伯岳吾人征服了玉理伯里的钦察部落,成了它的新统治者,亦以玉理伯里人自居。他们很可能与西方钦察部的主体维持着某种联盟或臣属关系。

土土哈家族的碑传材料皆未言其先人西迁的准确年代。据阎复记载,土土哈之“始祖曲年(按,本传作曲出),高祖唆末纳,曾祖亦纳思,世为钦察(按,指玉理伯里)国主”。1215—1217年之间,当速不台奉成吉思汗之命征讨收容蔑儿乞残部的玉理伯里人时,其国主是土土哈的曾祖亦纳思。可见至13世纪初叶,这支伯岳吾人统治玉理伯里已至少三代。1237年拔都西征时,亦纳思已年衰,其孙班都察率部众投降,这时亦纳思应大约60岁上下。由此上推,伯岳吾人夺取玉理伯里统治权之事,至迟应在亦纳思的祖父曲年时代。以曲年长亦纳思40岁计,曲年的青年时代应大致为12世纪50、60年代。如不误,则玉理伯里部落统治发生更迭的时代,至少应在此之前。带领这支伯岳吾人来到玉理伯里的是不是曲年,目前很难确定。至于他们何时离开折连川按答罕山,迁移持续多久,途经路线,史料无记载。马伽特曾提出,土土哈的祖先长途跋涉西徙,可能缘于金灭辽(注:J.Marquart,“Über das Volkstum der Komanen,”in Osttürkische Dialektstudien,Abhandlungen der Koeniglich.Gesellschaft der Wissenschaft zu Göttingen,Phil-Klasse,n.s.,Band xiii,Berlin,1912,s.114-116(马迦特:《论库孪的民族性》,收于《东部突厥方言研究》,哥廷根王家科学协会论文集,哲学类,新系列,卷13,柏林,1912年,第114—116页);参见Th.T.Allsen,“Prelude to the Western Campaigns:Mongol Military Operations in the Volga-Ural Region,1217-1237,”in Archivum Eurasiae Medii Aevi,II,Otto Harrassowitz,Wiesbaden,1983,pp.7-8。),如是,则这支伯岳吾人离开故土的时间在12世纪20年代左右,与耶律大石建立西辽大致同时。

元初有许多钦察人随土土哈家族进入汉地。《元史》卷134提到一位钦察人名和尚,乃“玉耳别里伯牙吾台氏,祖哈剌察儿,率所部归太祖”。这个玉耳伯里,就是土土哈先人西迁后所落脚的那个玉理伯里。哈剌察儿既出于玉理伯里,又为伯岳吾氏,则他为土土哈的族人无疑。

另一个比较著名的玉理伯里人是拜降。《元史》卷131称他是北庭人,故钱大昕编《元史氏族志》时,将他列为畏兀氏。《新元史》将拜降改为伯行,并改其族属为玉吕伯里,但未列资料出处。但《新元史》在《氏族表》中,乃照抄钱大昕书,称拜降,不称伯行,并称之为畏兀氏,前后不一致。屠寄也把拜降改为钦察人,并注云:“旧传称北庭人,似别失八里畏兀儿种,殆误。碑称玉吕伯里氏”(注:《蒙兀儿史记》卷119,叶二。),仍未交待资料所出。中华书局标点本《元史》对《拜降传》未作任何校订。伯希和、韩百诗称饱学之士,他们虽注意到拜降的族属问题,但也只征引了屠寄的论述(注:Histoire des Carnpagnes de Gengis Khan,pp.104-105.),可见检索不易。今查袁桷之《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左丞玉吕伯里公神道碑铭》,显系柯劭忞、屠寄之所据。碑文曰:“公系出玉吕伯里氏,讳伯行,大父阿鲁,家西北部,世安其俗,精骑射。父忽都,勇冠军伍。天兵定中原,因从征。冒阵略地,以积功领南宿州”。(注:《清容居士集》卷26,四部丛刊初编本,第389页。)伯行即拜降之异译,玉吕伯里亦为玉理伯里同名异译。拜降出自玉理伯里,并不等于他就是土土哈、和尚等的同族。伯岳吾是成吉思汗西征时代玉理伯里部落的统治氏族;拜降之祖父是否为当地土著亦未可知。

有关康里部中的伯岳吾人的材料,见于元代汉文史料。据笔者所见,元代人居汉地的康里人中有两支伯岳吾氏,一为也速答儿家族,另一为斡罗思家族:这两个家族在《元史》中均有传。

《元史》卷133《也速儿传》曰:“也速儿,康里人,伯牙兀[氏],太祖时率众来归。”(注:标点本,第3238页。)《元史》卷123另有《艾貌传》。屠寄已指出,《艾貌传》与《也速儿传》重复。(注:《蒙兀儿史记》卷115,《色目氏族》。)伯希和、韩百诗也同意屠寄的看法。(注:Histoire des Campagnes de Gengis Khan,pp.106-107.)布来特施耐德在《中世纪研究》中简单介绍了《元史》各色目人传,但作者未能发现上述二传重复的问题。(注:E.Bretschneider,Mediaeval Researches,vol.1,London,1910,p.303.)中华书局校点本《元史》亦未在校勘记中提及上述诸家的观点,似不妥。

《艾貌传》云:“艾貌拔都,康里氏。”屠寄以为,这里的拔都即蒙古语中常见的称号ba’atur(把阿秃儿),义为勇士。伯希和、韩百诗为使上述二传文字一致,却倾向于认为“拔都”为“拔[要]都”(伯岳兀歹)之省略形式,就是说,他们认为原文应为:“艾貌,拔要都康里氏。”伯、韩二氏的假设不可从。伯岳吾歹这个名称在元代汉文文献中从未写作“拔要都”。尽管上述两传确实重复,艾貌确为康里伯岳吾氏,但亦无需牵强附会地把“拔都”硬解释是伯岳吾台的另一种并不存在的转写形式“拔要都”的省略形式。

《也速儿传》与《艾貌传》之所本,为程钜夫之《伯牙乌公墓碑》(注:《雪楼集》卷17,台湾元代珍本文集。),其文曰:“杭里,幙北旧国也,伯牙乌氏,国中右族也。太祖圣武皇帝初定四方,杭里内附,伯牙乌氏亦内徙。有爱伯者,来居济阴。”屠寄在其书中《色目氏族》一节中称康里之酋为巴牙兀氏。“国中右族”乃指康里部内的世家大姓,并不一定是汗族。

《元史》卷134《斡罗思传》云:“斡罗思,康里氏。曾祖哈失,伯要。国初款附,为庄圣太后(注:按,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妃唆鲁禾帖尼。)牧官。”(注:标点本,第3263页。)近代以来,史家读此传时,多将注意力放在“哈失伯要”上。布来特施耐德把“哈失伯要”标点为“哈失,伯要”,并训伯要为伯岳吾。(注:E.Bretschneider,Mediaeval Researches,vol.1,p.303,注738。)屠寄的看法相同,认为,哈失伯要乃“缀名于氏,并称之也。伯要,即伯牙兀异译”(注:《蒙兀史记》卷123《斡罗思、阔里吉思传》,叶一;并见同书卷155《色目氏族》,叶二十二。),伯希和、韩百诗亦把此句译为Qašī(ou Qaš?)le Bayaut(注:Histoire des Campagnes de Gengis Khan,p.106.),即“哈失,伯要氏”。他们将“哈失”转写为Qašï或Qaš。惟中华书局《元史》校点本在“哈失”与“伯要”之间不点断,亦未在校勘记中注明诸家的观点。

土土哈家族的碑传资料已经言明玉理伯里伯岳吾氏源出蒙古高原的东部。玉里伯里位于今伏尔加河与乌拉尔河之间地区,Yemek部活动于咸海以北草原,康里人的主体占据今额尔齐斯河以西直至花剌子模以北地域。所以从地理上看,这三支居于欧亚草原的伯岳吾人是相互为邻的。

由于伯岳吾的名称来源于蒙古语“富”(Bayan)这个词的蒙古语复数形式,所以上述Yemek,康里诸部中的伯岳氏不可能是土生土长的突厥氏族,它们一定与东方的其他蒙古人有某种联系。如果我们排除土土哈家族以外,另外有几支伯岳吾人独立地迁入Yemek、康里等部这种历史偶然性的话,那么玉理伯里、Yemek和康里部中的伯岳吾人,很可能源于同一枝西迁的伯岳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