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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笛子》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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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男女夫妇同门六人,近十年来虽然照他方法去做,相差仍远,第一智慧本领也不及他,又没有他那样有耐心,比起以前,多少总算救了点人,否则,做了一世义侠之士,结果徒拥虚名,一问学成下山之后救过多少苦难中人,却是数得出来不多几个,岂非笑话、大师兄无论何事,均要合乎人情,从不偏激矫在,终日不眠不休,饿着肚皮苦干,冒了危险出入虎穴,那是家常便饭,不以为奇,也从未皱过眉头。遇到同门好友,知己重逢,或是以前受过他恩的人办上好酒好菜请他欢聚,他也照样大吃大嚼,兴高采烈,口到杯干,言笑无忌。除同门同道外,只请他的人真有力量,不是勉强,从不拒绝,反更喜慰。

  听方才口气,除害救灾之事不知用了多少心力,如今必已样样准备停当,也许除一些江湖上的元凶首恶外,不会多伤什人,更不会出什乱子,至于这几十里内的灾民也必遇救无疑。以我平日所知,他只用心在前,多么凶险艰难的事也必轻而易举。他又海量,理应陪他畅饮一顿,办起事来更有精神。老汉不是外人,这一席酒备得真好,我们每人敬他三大杯,预祝成功如何?”

  说时,众人业已分别坐下,只铁笛子把林飕拉向一旁,低声密谈了一阵。话刚说完,王氏父子情知踪迹已泄,激于义愤,也不再有避忌。因觉人多,沈鸿、万英两对夫妇,也许连那刀客首领都要前来,锅灶蒸笼连大带小只有十几副,不能蒸出过分多的食物,人手尽够,忙也无用,夜来还要犒劳,索性托人杀了两条猪和十几只鸡鸭,采些菜蔬,一面防备人来太多时,可以足用,一面叫媳妇多做一些酒饭菜待客,自己也来陪坐。旺子所居木房本来不大,老汉恐众人谈话不便,内人多大闹,自己家中铁笛子首嫌闷气,旺子所居三面门窗,天又晴朗,只把破窗上面毯子揭去,便成里外通明,十分爽快。房子虽然稍小,用两张桌子一拼,连王老汉共是十人,恰巧够坐。

  小哑巴本在一旁看水,没有走远,早被请来,只佟二侠未到。铁笛子问知人已他往,眉头一皱,笑道:“二弟那好一个人,偏有这样怪脾气,三十年前几句戏言,便会这样认真。昨夜今朝两次相遇,那等劝说,他已答应,还是不来。大家年已半百,还要固执成见,好好同门弟兄姊妹,尹邢避面,不能同时相聚,你师弟兄三人照例形影不离,闹得癞、哑二位师弟有时只好和他另做一路,何苦来呢?”

  癞和尚笑道:“这次大师兄不曾料到。据我平日观察,二弟早已后悔,当初不该认真,尤其是对沈师弟不起,心常内疚,只是无法出口。话已说出,收不转来,这类事情我最不善说词,又无机会,以致因循至今,闹得同门知己之交生分多年,好些不便,实在冤枉。老二人最随和,独对此事十分固执,恐我说他,稍露口风立即设法避开,或将活头岔过。我知他这多年来心中烦恼,也就不忍多说。昨日大师兄那一席人情入理的话,已问得他心服口服,今朝再遇。又将樊师妹的意思和沈大哥所说告知,越发感动,如我料得不差,也许借此为由,朝天水那面迎去都不一定呢。”

  (事详拙作《独手丐》第八、九、十三集,可以参看。诸侠出身均在其内。原文太长,恕不多赘。)

  姜、万二人闻言方要开口,忽见万山跑进,笑说:“沈、樊、万、杜四位伯叔和佟二侠一路,还有天水大头领豹尾鞭花蝉、二头领野马张三,押了九条大小粮船,逆流而来,业已开进山口。经过张庄时,还遇见两个新到的贼党迎头喝问,几乎动起手来,后被佟二侠上前吓退。据探报人说,如今张庄那面必已得信,不知山口里面的人都是一条心,把我们这面两个猎人设法喊去,许以重利,想收作他们的内应,随时报告我们这里虚实,岂非笑话?如今头一条大船已快靠岸,听说粮食甚多,后面还有好些竹排要来,沈师叔他们此时改在末了一条船上,以防万一。方才命人传话,问这许多粮食放在何处?如放船上并非不可,只恐忽然水退搁浅,无法开回。”

  旺子和林氏姊妹闻言先往外跑,姜、万二人也要迎去,铁笛子先将五人拦住,笑说:“大家先不要忙,这一带地势我都看过,头两条大船粮食如不卸完,这未一条船不会开进山口。相隔太远,又是逆水行舟,你们须坐小船开出山口才能与之相见,如其一同驶进,非但船多拥挤,水深之处只有当中一长条,转侧不便,再有船来便难开出。水还在涨,那些难民没有吃的,这几条船还忙不过来,蒸笼锅灶相差更多,便是连夜赶做也来不及。我来时已早想到,内中三条平底木船均带有铁锅蒸笼各种用具,只将粮食卸下,便可开往救灾。这九条船,只有三条是花、张二人所有,余均新集雇来,讲好应急之用,粮食送到便要放还,不能抵用,好在后面来的还有十几条竹排,我虽不曾眼见,自从清早得信,便命人分头通知,自己还走了一趟,不是等扎竹排,他们比我还要早到些时。

  有的粮船又在邻县,相隔较远,分由水旱两路赶来,也许此时刚刚起身。不过张庄既有贼党出头作梗,不得不防他一步。再者,这些木船最大的只装四五十袋粗粮,小的不满十担,就是别处还有存的,以我预计,休说不要兴修水利,单是救灾先不够用。内有好些竹排,专为分送干粮之用,没有多的粮食带来,本就想向张庄借粮,贼党反来引逗,真个可笑。林老大哥同二位令媛最好和诸位弟兄姊妹见上一面,吃完这顿酒提前起身。姜师弟和万师妹同了旺子都不大喜吃酒,可乘此时把饭吃饱,赶往山口外面代他们断后,请新来的人到这里来,饮食之后好办正事。由今日起还要分班轮流,坐了小船往来山口内外查探,稍有可疑,便将花、张二人所带信号发出报警便了。”

  正说之间,沈鸿、樊茵、万英、杜霜虹和佟二侠已由对面芦棚兴冲冲走来,互相礼见一谈,才知前遇二贼乃是坐了张庄自备小船往迎同党的,因见来船可疑,方才又有被打恶奴归报,得知山口里面强敌甚多,正在蒸馍,准备救灾。因樊、杜二女在头一船上,当先开路,人又生得美貌年轻,二贼不知厉害,上前喝问。双方还未动手,佟二侠看出来贼是他三弟兄两年前西北路上的败将,由后面飞越过去,刚一现身,便将二贼吓退,仗着船轻流急,逃回庄去。沈、万二侠和十几个刀客首领均在未条船上,知道张庄聚有不少凶险人物,恐其寻仇生事,一到山口,便将樊、杜、佟三侠喊往未条船上,一同断后。

  本意把那几条雇用的大小木船放回,送他走远,方始入山,以防连累,忽见庄后有一小舟,上坐两人,打桨飞驶而来,老远便喊,说奉庄主和各位英雄之命,救灾乃是好事,此时水大,也无法动手,便到重阳节水如不退也必改期,请告铁笛子和各位英雄,在水退以前双方随意坐船来往,两不相犯。并说张氏父子是局外人,诸位英雄只在庄中暂时寄居,主人并不参与此事。方才虽因误会,死了三人,乃是他们自取其祸,后将死尸捞起两具,备棺盛殓,此事业已过去,决不经官动府。双方都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目前又发生这大水灾,如蒙赏脸,由他父子做和事佬,使双方言归干好,两罢干戈,再好没有等语。

  沈鸿等五侠看出那两人乃张家所用武师,内中一个耳朵伤还未好,用布扎紧,说时不住朝后张望,并还想等回音,便令上船。细一盘问,得知张氏父子因家中养有许多豺虎,心本不定,又经两个明白一点的武师几次暗中警告,越发忧疑,再经昨日棘门三侠玉泉崖和山口两场大打,伤了好些恶贼巨盗,同时看出群贼口说大话,外强中干,好些胆怯之状,半夜里忽又来一少年,手持一物,只几句话,便将两个贼党逼了就走。这时李、黑二贼刚刚约了人来,苏贼立命同党追去,走时还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那少年一同擒回。不料天明前去的人只回来了一个,并还受伤颇重,跟着发水,看水的武师打手还有别家的人均被对方打了回来,还死了三个,说起敌人的本领从来不曾见过,越想越心寒。因听群贼明言,经官无用,反而有害,实在无法,仗着老贼苏五昔年情面,拉往一旁,劝令讲和,以免两败俱伤。

  苏贼虽未公然答应,张锦元却看出他的心意是骑虎难下,惟恐对方不允,平白丢人,便和他说好,先打对方一个招呼,水退以前两不相犯,以免出入不便,一面暗令心腹武师乘机偷听对方口气。这些武师均因来贼狂傲,心中痛恨,又知此是未来大害,贼党如在,不论胜败,这碗太平饭先吃不成功。就是主人厚道,也不免于受气,于是全说出来。

  沈鸿等诸侠已知铁笛子的用意,便令来人转告张氏父子,善恶邪正,宛如水火,不能并立,讲和之事再休提起。水退以前本以救灾为重,不愿与人私斗,但也不容鼠辈猖狂,两不相犯,自然是好,贼党也可就便多约点人送死等语。来人又代张氏父子说了许多好话,沈鸿等见那两人辞色诚恳,事还未定以前,不愿使其难堪,稍微劝告了几句,便令回去。看出敌人胆怯,不会出什花样,便留花、张二人看守,一同走来,大家相见。

  谈完前事,内中最欢喜的是旺子。前三日还是一个村童,在老汉翁媳照顾之下,虽比以前为人牧羊,受那欺凌打骂要好得多,但是心目中的师父共只见过一面,并还不曾面允,一去不来,是否有望还拿不准,每日正在苦望,无端受那奇祸,被狗子擒去,并还身遭毒打。眼看凶多吉少,好容易费尽心力,由那狂风暴雨当中逃将出来,心情正在万分悲愤,做梦也未想到,就这一夜功夫因祸得福,跟着会见几位师长,都是成名多年的英侠,不禁心花怒放,宛如贫儿暴富,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回到王家之后,人来越多,师父又去而复转,知道事已定局,无论如何也可守定师长,从此不会离开。后来棘门三侠,沈、万两对夫妻和佟二侠等赶到,哪一位都是奇侠异人,各有特长,先是一心想要讨教,多学一点本领,不是守在师长旁边,一呼即诺,承应恐后,便是忙进忙出,帮助做点杂事,连饭也无心吃。

  男女诸侠见他勇于任事,最肯出力,人又聪明机智,俱都看重,夸他难得,癞、哑二侠更是喜他。旺子因这两人表面上一冷一热,天性俱都滑稽,幼童性情,分外投机,老跟在二人旁边问长问短。癞和尚看出他人小志大,样样均肯用心,问出的话都含有深意,便朝他使一眼色,引往无人之处,低声笑道:

  “听你师父口气、这场架暂时决打不起来,就打也在秋深水退之后。休看贼党不是我们对手,你那一点本领,随便一个小贼你也未必打得他过。我们均以救人为重,不像寻常江湖中人专重个人私斗。你要讨得他的欢心,第一是要学他的样,将来学成之后,承他衣钵出去救人。你年纪轻,就将师傅本领学会,也只对付敌人,遇到大事骤然发生,眼前放着许多苦难的人民,你便多么心好,也是无法救济。

  难得遇到这场大水灾,此时你各位师长正在调度安排,只等粮船到齐,人和用具也都运来,分配停当,便要领头出去救灾。你虽跟去,所见只是一斑,再要疏忽过去,结果只凑了一场热闹,并无所得,也长不了多少见识,将来自己出外,遇到稍大的事,仍要手忙脚乱。最好此时守在你师父旁边,耳目并用,留心察听,他是如何运用心思,分配人力物力,以及筹备银米,救急之外还要防荒,兴修水利,除害之外还要软硬兼施,恩惠并用,使原有恶人但有可原之道,便设法使其从善归正,化莠为良,这才是大学问,大心胸,比你学那一技之长高明得多,也更有用处。只管赶前赶后,忙些零碎小事,有什么用处呢?”